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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qtomcn

[分享] 《喂食者协会》全本 作者:那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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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7 09:49:50 | 显示全部楼层
美与丑有时只隔着一层皮,当席磊把原委告诉我之后,愕然,恶心,可怜种种情形在我心中拧巴在一起。

一个不怎么富裕的家庭,如果有两个女儿,那通常的模式都是姐姐的东西用过后给妹妹用。往往妹妹会因此对姐姐有怨恨,觉得所有的一起的好东西都被姐姐占去。然而在荔枝和Linda之间,却是相同的情境,截然不同的心理。

从小到大,荔枝占尽了家里的资源,她就像个公主,而Linda一直是她的小跟班。所有的东西,她都要最好的,哪怕是Linda有什么玩具,看中了也会被荔枝抢过来。

这种情况,到荔枝进入演艺圈,迅速蹿红后,得到了很大的改变。因为这时候,Linda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胜过姐姐了,而且她被荔枝强拉着成为助理,说是要让她也进入演艺界,但实际上,以Linda的条件,如果不是荔枝借帮妹妹好好把关之名暗中作梗,恐怕早就被经纪公司签走成为正式的艺人了。

Linda心里很清楚,她当然不甘心,但她想自己年纪还小,还有机会,就留在荔枝身边多磨炼一下,把这一行看得更清楚些,将来出道时,总会有帮助。

向未来男友寄出的情书,竟然得到了回复,而未来的男友,也真实出现了,并且似乎很不错。这恍如一场美丽的梦境。Linda忍不住向荔枝吐露她的兴奋与甜蜜,童话般的爱情令她情难自抑。她对荔枝说,这是她从小到大,得到过的最好的礼物了。

也许正是这一句话,让荔枝决定勾引席磊。并不是席磊有任何地方吸引荔枝,而是这种扭曲的姐姐对于妹妹的心理使然。什么东西,荔枝都要最好的。

所以,她要把妹妹最好的礼物抢过来。

这样变态心理的形成,必然和小时候的成长环境有关,也必然和许许多多Linda没有说出来的童年阴影有关。很可能Linda自己,也有一些没有说出口的“恶因”。只是我并不关心这对姐妹花纠葛的来由。我只是心惊,这一环一环,又被愿望满足器算中!

荔枝和Linda的这种关系,是不宣于外的秘密,Linda心里向来是清楚的,但绝不会对人说。可是愿望满足器背后的神秘人,竟对此了如指掌。他是怎么知道的?而Linda写情书的习惯,也同样是个不会对外人说的秘密,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席磊许的愿望,完全是天马行空毫无规律可寻的,对于神秘人来说,可算是随机的。一个随机的愿望,所涉及到相关当事人的种种隐密,竟都能在他的了解掌控之中,难道说这个人,知道这世上所有的秘密?

绝对没有人能了解所有的秘密,这是显而易见的。我没法再深想下去了。

这个时间,变得恍惚起来。

以至于我回到家,对着电脑分析那封材料里是什么触怒朗克凡的时候,走了很长时间的神。

我真的要再继续下去吗,我会触碰到什么样的存在呢?

当然,我当然要继续下去。我回过神,定下心,看起材料上第二页的朗克凡资料。

大致来说,第一页的材料上除了那幅不伦不类的海滩泳照,就是人际场理论的介绍,和朗克凡的简历,如就读的学校,何时工作等等。第二页上,是履历的继续,具体的内容,是朗克凡发表论文的时间,发表的刊物为何,梁应物说朗在几本国际刊物上都发表过论文,但在这里,只列出了一本名为《人类社会学》的刊物。即朗克凡发表第一篇论文的刊物。继第一篇之后,朗克凡又在上面发表了三篇论文,看起来,这是朗最主要的学术阵地。

除了论文发表情况之外,还有朗克凡参加历次国际学术会议的具体时间。最早一次,还是在他发表第一篇论文之前两年,可见这份资料的详尽。当然以朗克凡的身份,每年参加的国内国外会议就有很多,这上面列出的,估计只是特别重要的,大概两年一次。

我来来回回把这些信息瞧了好几遍,都没看出任何问题来。很正常啊,为什么朗克凡会色变离席而去呢。

我会把这封神秘人发给我的邮件附件直接打印出来带去采访,是因为其中有一些我在网上没查到的东西。我本以为,这仅仅是个更详尽的背景资料,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估计问题就出在那些网上没有的信息里,这其中藏着解开“你是谁”秘密的钥匙。当然,以神秘人的风格,这只会是钥匙之一,连环套中的第一环。

我比对了网上能查到的公开信息。第一篇论文的发表情况几乎到处都有,不是秘密,接下来几篇论文,花了些力气,但也都一一查实。然而那些学术会议,网上可查到的很少,偶有提及,也是出自朗克凡自己之口。学术会议是很小众的,搜索引擎抓不到也正常,而且我不知道这些会议的英文名称,估计输入的关键词也有问题。但基于“查不到就可能有问题”这条逻辑,这些会议是最可疑的。

资料上一共列了六个国际会议,两年一次,跨度十二年。我猛然想,怎么这里面的时间间隔就这么规整呢?这又不是奥运会每四年举行一次。我开始意识到,这些两年一次的会议是被精心挑选出来,呈现到我眼前的。

全然不同的主题,相对规律的时间间隔,这意味着什么?

不能吊死在网络上,这样的国际会议,中国未必只有朗克凡一人有资格参加。我通过上海社会科学院,电话联系到几位上海最知名的中年社会学家,打听这些会议的情况。第一位对这六场会议全无印象,让我险些以为这些会议是编造出来的;好在第二位就确认了其中三场会议是他知道的,但并未参加;而第三位社会学家,则参加过这六场会议中的一场。

这是五年前的事了。

“那个会,朗克凡也去了吧,您和他熟吗?”

“对,他也去了,我和他认识,但没有多少私交。”

“他在那个会议上发言了吗?我想了解一下他当时开会的一些情况,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我没什么印象,记得他是提早走的。”

“提早走了?”

“应该是,五天的会议,我就在第一天见过他。”

“呃等等,您说会期是五天?”

“对啊。”

“我想问一下,就您参加过的此类学术会议,通常会期是几天?”

“短的两三天,长的会到一周。”

“会不会有两三周那么长的?”

对方笑起来:“那怎么可能,又不是去旅游。”

破绽终于显现了。

资料上写着的,朗克凡参加会议的周期,没有低于两周的。如果这些会抖只有五天左右,而朗克凡在第一天之后就离开了,那么他去了哪里?

这些会议的地点都在欧洲,但我想,他绝不是跑去旅游了。

资料上,他参与的最近一场国际社会学会议,是去年五月份,在瑞士举行的。就在我联系瑞士领馆,想要查询主办方以确认朗克凡的出席情况之际,我收到了新的名字。

来自愿望满足器上的新名字,而且不止一个!

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因为我原本以为,每一个愿望,愿望满足器只会闪一次,只会给出一个初始条件,然后一切就会渐次发生。

但这次,它破例了。

胡显阳,楼怀晨,方振,裘文东,王累,侯冠。

一共六个新的名字。

我立刻打开邮箱,没有新邮件。我随即在网上检索,在同名同姓的人里,最有可能的是:胡显阳,著名基因学者;楼怀晨,著名细胞生物学家;方振,著名脑科学家;裘文东,著名心理学家;王累,著名数学家;侯冠,著名计算机学者。

这些人的年纪,在四十至六十岁之间,都是中国当下该领域内最拔尖的任务,就像朗克凡在中国社会学界的地位一样。

我判断出这些人的身份,只是基于朗克凡身份的相同模式推断,可对为什么这些人的名字会出现在愿望满足器里,却一点头绪都摸不着。

难道说,这些不同学科的著名科学家,都和朗克凡一样,有着自己的秘密,而这些秘密将汇成一条线索,指引我解答那个“你是谁”的问题?

如果是这样,那这条线索牵涉之深之广,也太耸人听闻了一点。科学家本该是最单纯的人,但如果科学家不单纯起来,尤其是这样级别的科学家不单纯起来,多可怕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我转念一想,嘿,尽管这些不同学科的学者有可能织成一张极宏大的网,但相对于那个“你是谁”的问题,相对于愿望满足器的神秘,这种宏大也并不值一提。

这些想法,伴随着我的网络搜索,在我脑中生长发酵。突然,电脑响起提示音:有新邮件。

我忙点到邮箱页面,又是一封陌生邮件。点开,内容空白,只有一份附件。

两秒钟后,附件的内容呈现在我眼前。

是这六个人的资料。

如果没有朗克凡的资料在前,如果这六个人的资料单独拎出一份来,我都不会看出其中有什么问题。

看起来是再正常不过的背景介绍,照片,专业成就,论文发表情况,参加国际学术会议情况。

只不过,资料中所列出的国际学术会议,不论是什么主题,都有一些相同的特点。比如地点全都在欧洲,比如会议的间隔都是两年,比如参加会议的时间,都在两周以上。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些会议本身的时间绝没有那么长,这些学者,在会议之后,甚至在会议的第一天之后,就离开去了另一个地方。

这些会议的召开,集中在两个时间点,一是五月,二是十一月。比如去年五月份在法国和瑞士就有关于生物学和社会学的三个会议,设计的人是郎克凡、胡显阳和楼怀晨。而这三个人,在三年前的五月、五年前的五月、七年前的五月,也都各自有不同的会议。其余的四位,则是在前年的十一月、四年前的十一月、六年前的十一月参加了会议。按照此模式,他们将在下个月,参加一个在欧洲举行的会议,会议的主题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会议会很“漫长”。

欧洲固然是传统的学术中心,但对一个中国学者来说,参加的国际会议,不可能仅局限于欧洲,比如日本和美国,也该占到相当比重才对。如果说这些学者,以参加学术会议为名,实则去往另一个地方,那么这个地方,必在欧洲无疑。这是我的第一个推测。

第二个推测是,这些学者之间,存在着一个把他们联接起来的纽带。比如,他们同属于一个秘密团体。如果这个团体的大本营在欧洲,那么现在我所知道的这七位科学家,可能只是团体中的一小部分,其大部分该是欧洲人才对。至于为什么他们要分成两组,在双数年的五月和单数年的十一月聚会,而不放在一起,我却没能得出有说服力的推测。

一个包容了社会学家、心理学家、生物学家、计算机学家和数学家的团体么?这样说来的话,也许还有物理学家化学家等等,是类似那种精英分子的沙龙吗?全球最高智商者们的秘密俱乐部?

以现有的条件,会议相关的推理只能到此为止,难以为继。

但却有另外的新线索。

是一个我此前忽略的问题。

原来朗克凡的那张泳照,也隐藏了秘密。

因为这一次的附件里,所有的学者照片,全都是泳照。

如果不是娱乐圈的明星,普通人是很少会有泳照上网的,上了网,搜索引擎也抓取不到。这份资料放着大把的正装照不用,却一律是不知从何处挖出来的泳照,当然别有用心。

用心何在?

先前那些推测,如果能继续下去,明白这些学者打着会议的幌子,究竟去向何方,也许一切隐秘都能大白,但要补全缺失的条件困难重重,我即便实地走一次,寻访会议主办方,都未必能找到有用的线索。相比起来,泳照背后藏着的秘密,虽然未必是条直抵核心的捷径,但好歹所有线索都是明明白白放在眼前的——就在那些照片上,只看我能不能瞧出来。

我去打印社把七个人的照片打印出来,按像素放到最大。打印社的胖姑娘在收钱的时候,拿眼睛在我身上勾来挖去的,我就知道她把我往腐里想了。我冲她笑笑,她的嘴角却不自禁地往下弯。这年头固然腐女当道,可我手里这沓泳装照的主儿,都是中老年人,体型着实不怎么样,这口味大概对她来说太重了些。

我把七张照片放在床上排成两排,上三下四。然后沏了杯金坛雀舌,坐在前面端详。

并不需要很久,茶刚凉到堪堪可以入口时,我便微笑着把杯子放下,找来支笔,在每个人的身上都画了个圈。

是时候继续出击了。这六个人里,我该挑哪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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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7 09:53:0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选了侯冠,六个人里最年轻的一个,今年四十岁。他就在上海。

年轻人,总是比较容易突破,何况他是搞计算机的,与人打交道方面,要更弱一些。好吧,当然我比他更年轻,但工科男的心灵成长是出了名的滞后。如果我选裘文东这位心理学家做突破口,没准被引入歧途都不自知。

和侯冠打交道,我采用了与朗克凡截然不同的方式。在和朗克凡见面时,我还并没有意识到,朗克凡这个人身上藏着大秘密,还以为大概是朗克凡的人际场理论能帮我解开愿望满足器之谜,所以并未精心准备。而现在,我所做的一起,全都有极强的针对性——突破侯冠的心理防线。

我相信自己有很大的机会,能撬开侯冠的嘴。

侯冠是有微博的。只要一个人热衷于微博,那就等于把自己袒露于众人视线之下,再没有比微博更好的研究一个人的地方了。

看他发表的微博是最基本的功课,但更重要的是,看他转了什么,看他关注了谁,看他的评论,看他对评论的回复。这些常常会不自觉地流露最真实的自我。

侯冠爱吃,好色,闷骚。这是我的结论。

于是,我直接在微博是私信他,以一个记者兼小说作家的身份,希望和他认识,采访只是小事,更想听他聊聊未来的计算机人工智能会对世界带来的巨大改变。他一听我在王宝和摆下蟹宴,立刻就同意了。

吃蟹时我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捧着他,让他觉得与我相处非常愉快。然后我提出找个地方喝一杯,我还有两位朋友,非常希望与他结识,他略略犹豫,就答应了。当然这里面一个重要因素,是我假作不经意地透露,那两位朋友,都是漂亮女人。

然后,我们便来到了一个酒吧——我所选定的真正战场。刚才的饭局,只不过是抽血前对血管的拍打,好叫它放松显形,以便片刻后一针刺入。

卡座已经订好,那两位朋友,一位已经等着,另一位也在二十分钟之后到来。她们很主动地和侯冠握手,递名片。名片是今天才印好的,印着什么全不重要,实际上,我前一天才见到这两位“好友”,并预先支付了每人五百元。介绍人是我一个爱泡酒吧的朋友,我向他提的要求是,要两个能迷倒一切理科男的女孩。见面后我非常满意,两个女孩的类型全然不同,归类的话,一个萝莉一个OL(白领丽人),基本上覆盖了正常男人审美的所有宽度,并且没什么风尘气。

我对他们的要求非常简单,让侯冠高兴,让侯冠喝酒。

酒色这两样东西,自古以来,都是最能侵蚀人的。不知有多少秘密在酒色间泄漏,只因色能迷人心,酒能壮人胆,脑子乱了胆子大了,还有什么话套不出来。

两个女孩演技都不错,所作所为,符合扮演的身份,没有一接触就粘上去,而是保持了相当的距离,一点点靠近。侯冠一开始还有些拘束,一杯酒下肚,话就多起来,竭尽全力地展现起自己的男性魅力。而他用的方式,是谈论他最最擅长的话题——计算机、网络、人工智能、未来二十年的人类社会等等等等。天知道这些东西对女人来说有多么无趣,但两个漂亮女人的反应让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那无与伦比的满足让他兴奋不已。这大概是每个工科男梦寐以求的场景——用专业知识征服女人。哦天哪,听我一句,扔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而我,则在旁边计算着火候,看着侯冠的脸色慢慢红润,眼神渐渐迷离,呼吸开始不那么规律,声音越来越大,手则试着往香腻处触碰。这所有一切融成的味道,预示着出击点正在靠近。

酒酣耳热之际,我示意两个女孩把敬酒速度慢下来。

终于到我的时间了。

侯冠早把外套脱下,衬衫两颗扣子也开着,整个人从里到外冒着热气。

“喝这点酒没关系吧?”我说。

“没事,没问题,才这一点点酒。”

“酒喝太多对心脏不好,我看您胸口这边,是动过手术?”

他有些疑惑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胸口,却发现并没有敞开到足以令人看到疤。然而酒精令他迟钝,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回答我说没有。

“是胎记。”他解释,“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的。”的确是我看到的,却不是现在,而是在照片上。

侯冠又不禁低头去看,布置他心里面转过怎样的思绪,再抬起头时对我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多扣了一颗扣子。

两个女孩这时站起来结伴去上洗手间,真是好眼色。

我向侯冠敬了杯酒。他饮酒的时候,我说:“但胎记,不应该是从小就有的吗?”

侯冠突然呛起来。

“可是你小时候并没有这道胎记啊,你知道,网上能看到你小时候的照片,很可爱。”

网上并没有侯冠童年的光膀子照片,但我确信那绝不是胎记。因为那天摆在我床上的七张照片里,每个人的心脏位置,都有一个疤。

侯冠咳得放下了酒杯,疑惑中带着些警惕和慌张。酒精在让他迟钝的同时也影响了他的判断力,这时侯冠或许还在问着自己,网上真的有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吗?他还不能确定,我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他是该继续等那两个女孩回来,还是立刻抽身就走。

我坐到了他身边,慢慢凑到他耳边,轻声对他说:“下个月,时间又到了吧。”

他猛地一躲。

“什么时间?”

“我是说下个月在欧洲的那个会。”

“没有会。”他下意识地否认。

“但王累说有啊。那个会叫什么来着,人工智能方面的。”

“哦对,是有一个,计算机AI的混沌学模式,一个国际论坛。”侯冠回过神来说。

“可是王累参加的会不是这个啊。”

侯冠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变青。

“还有裘文东参加的也不是这个,但你们会碰见的是吧。两年一次。”

“你知道,另一些人,会在五月,明年的五月,对吗?”

侯冠突然探手抓住我的胸口,用力一拽。我的衬衫纽扣顿时飞了几颗,露出胸膛。

他盯着我的心脏部位看,那儿既没有胎记,也没有伤疤。

我并不着恼,微笑着对他说:“那么,能引荐我加入吗?”

他松开手,竖起一根手指轻蔑地摇了摇:“你,不够资格。”

他又要再说些什么,却停了下来,又张开嘴,然后努力合拢。如是者几次,令他看上去像个可笑的小丑。他突地愤怒,摇摇晃晃站起来,倒抓起桌上的红酒瓶。瓶里的残酒顺着袖管流淌,染红了他半边身子,他冲我举起酒瓶,用力一敲。

他敲在自己的额头上,瓶子碎了,血流下来。

他笑了,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决断,然后慢慢向外走去,这时两个女孩从厕所回来,见他满头是血,尖叫起来。他用肩膀撞开路,径自离去。

我从钱夹里拿了沓钱扔在桌上,让女孩子帮我结账,待要追出去,却见侯冠又走了回来。

他手撑在桌上,血滴下来,恶狠狠看着我。

“我可怜你,你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你,没有未来了。”

“我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我从口袋里拿出来愿望满足器,在侯冠面前晃了晃。

他盯着愿望满足器,我等着他再度开口,然而他却直挺挺倒下去,睡着了。


我在一小时后才到家。我曾想过把醉倒的侯冠拖回家里,结果他在我把他搬上出租车之际突然醒来,不管我再对他说什么,都不回答,并且拒绝我送他。

好吧,反正我已经得到了些东西,回去慢慢整理分析。

我家楼下站着一个女人,一瞥之间,只觉得她虽已不再年轻,但身姿笔挺,犹有风韵。我并没意识到她是在等我,直到她叫出了我的名字。

“你是?”我确信自己之前并未见过她。

反常的是,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也没有说任何话,贰拾沉默着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摆弄。

看上去是个麻烦,我耸了耸肩,刷开了楼道安全门,走了进去。

我不想费脑子去猜她到底是谁,所为何来。既然要来找我,那就别装腔作势,该说的一会儿总要说,我倒看你跟不跟上了,别到时候再摁门铃。

出乎我的意料,那人竟真的没有跟来。

门轰然关上了。关门的震鸣声还没有停歇,另一个声音从我的口袋里冒出来。

我的心猛然一跳,掏出愿望满足器。

它正在一闪一闪。

新的信息!

只有两个字。

是我。

[ 本帖最后由 qtomcn 于 2013-3-27 09:5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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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7 09:56:53 | 显示全部楼层

五、一百年来人类最大的隐秘

楼道里的声控感应灯已经灭了,我兀自盯着愿望满足器发呆。

是我。

在半分钟之前,我问门口候着我的中年女人是谁,回复却出现在愿望满足器上!

这不可能是巧合,那就是对我问题的答复!最直接,毫无异议的回复。至于她是怎么通过手机来发信号到愿望满足器上,想来只要编个软件就能达成,要想不被追踪,改装一下硬件难度也不会太大。

如果她说自己就是一直通过愿望满足器答复我的人,说自己就是站在这个小匣子背后,不知多少次被我想象成各种神秘形象的人物,我未见得就会这么轻易的相信。但这样的两个字在我面前一闪一闪,却是以最直接甚至粗暴的方式,证实了自己的身份!

一个月前,我向愿望满足器提出了我的愿望“你是谁”,而今收到了这份回答。但是,之前在愿望满足器上显现的那一串人名,朗克凡、侯冠、胡显阳……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知道,解答就在几步之遥,一门之隔。

只是,伴随着即将到来的答案,更有巨大的惶恐扑面而来,仿佛有一头来自洪荒的巨兽就趴在门外,它低低喘息着,原本的命运被它的牙齿割成支离破碎的危险湍流,等着我踏入。

我努力让自己从这种臆想中挣脱出来,没有怪兽,糟糕的命运预感是错觉,那儿只有一个中年女人……还有她带来的秘密。

然而,即使剔除感性,回归理性,我也明白,我的处境已然不同。

之前的一个多月里,我抽丝剥茧,步步追查。尽管从冯逸的死开始,就感觉周围有一张若有若无的网,而那些人名更是将我引导向某个未知的方向,但无论如何,我是掌握有一定主动权的。至少,我自认为,随时可以抽身而退。

但如果我重新踏出这扇门,来到那女人面前,我的主动就彻底丧失了。

我不禁笑了,在想什么呢,既然她已经来了,已经站在那儿,已经在愿望满足器上打出“是我”,难道我还想抽身么,我还能就这么上楼睡觉,幻想着一切没有发生过吗?

我已经身在湍流中!

也罢,就看它会把我卷向何方。

踏前两步,转动门锁,锁芯发出“喀”的轻响。我推开门走出去,她就在几步之外,没有任何表情地注视着我,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你好。”我说。

“你好。”

“怎么称呼?”

“王美芬。”

普通到极点的名字,不知是否真实。只是我却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

我晃了晃愿望满足器,说:“这么说,这东西,是你给席磊的吗?”

“可以这么说。有时间吗?”

我摊了摊手:“你已经在这儿了。”

我以为她会去我家,没想到她却引着我往小区外走。

时间已近午夜十二点,小区里没见到其他行人,只有一只猫从车底下窜出来,没入草丛。我等着她开口,她却一直沉默着,直到走出小区,来到街上。

“你……相信这世界上,有全知全能的神吗?”

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我的心猛地一跳。

“不相信。如果真有全知全能的神,能掌控我们的命运,那么我们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虽然从冯逸之死到现在这段时间里的经历,让我时常生出“也许真有命运之网”的感触,但我还是这么回答了。与其说是我坚信如此,倒不如说,是我期望如此。我希望命运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看见那家药店了吗?”她指着马路对面。

“看见了,怎么?”

她穿过马路,走到早已关门的药店前,开始用力拍打着上锁的玻璃门。

“这不是24小时的药店,没人的。”我说。
“有人。”她继续敲门。

我皱着眉,站在她身后看着。一分钟后,店内亮起一盏灯,一个男人穿着拖鞋啪嗒啪嗒走出来。

“买药。”她说。

店主咕哝了几句,然后问:“什么药?”

“西瓜霜喷剂。”

“你们现在改24小时了?”我奇怪地问他。

“哪有,今天家里来了人住不下,我临时在店里睡一晚,算你们运气好。”

店主回去拿了西瓜霜从门缝里地出来,王美芳付了钱,然后把药给我。

我把药接在手里,愣住了,不仅因为药店里竟真的有人,还因为她买的是西瓜霜,并且把药给我了。

她真的什么都知道?

王美芬冲我微微一笑。

我的心沉了下去。

没错,她竟真的知道。

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嘴里正在发口腔溃疡,很痛。

有些人经常发口腔溃疡,但我却是极少发的。

她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店主今晚会临时睡在店里的,知道我需要治疗口腔溃疡的药物?

还有她是怎么知道荔枝姐妹的秘密,又是怎么知道我们的推理游戏,并且我在那个时候,会说那样一句话。

难道这世上真有全知全能的神,而这神就是她?

我不禁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四十多岁,面庞消瘦,眼睛很亮,眼角上挑,如果她愿意,那会是颇有风情的一双眼睛,但现在却显得深邃莫测,不知藏着什么。除了这双眼睛,她的整张脸都偏刚毅,下巴薄且向后缩,显得有些刻薄。她穿了一身黑色的套装,严肃之中带了几分难以测度的气息。

一个穿着背心短裤的壮汉从前面跑过来,与我们错身而过。

“如果我说,这个人每天晚上要跑一个多小时的步,他老婆会趁着这时间和别人偷情,而他假装不知道,你相不相信,要不要赶上去问问他?”

“不用了,我怕被打。”

“所以你现在相信了?”她问我。

我欲语还休,是啊,既然脱口而出怕被打,就意味着心里已经信了。

荒谬,无稽,哪里会有这种事情,世界上可没有神。这种种信念或者说情绪在我脑中交错,但依然无法改变一件事,即我真的相信,那身上满是肌肉疙瘩的壮汉默认了老婆出轨。

我只能笑一笑,说:“你想说,你是神?”

“我不是神。”她说,“我只是一个程序员。”

“程序员?”这真是意味深长的三个字,里面隐藏的东西太丰富了。莫非她想说,这个世界就是一组程序,而她是程序员?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没有任何特殊的指代。”她猜到我在想什么,“程序员,或者软件工程师、计算机学家、互联网学家,但归根结底,我就是个程序员。”

我终于想起,她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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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7 09:59:16 | 显示全部楼层
她真的是个程序员,中国最好的程序员之一。

身为一个记者,接触到的信息很庞杂,会需要采访各行各业各种各样的人物。我自然没有采访过她,但曾经看到过关于她的报道,具体的内容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总之是一个在编程方面很牛的人,计算机和互联网一些细分领域里的权威。最近一次看到她的名字,恰是在查阅侯冠资料的时候,有两个地方对侯冠的介绍里,有类似“和王美芬并称为中国最……”要知道,凡是说和谁谁谁并称的,一般来说,名气或实力还要稍弱一些。

在这个领域里最活跃的天才人物,一般是十几二十几岁的男性,王美芬能把她的地位保持到今天,可见她有一颗怎样惊人的大脑。测智商的话,压我几十分是稳稳的。

好在她还不是神。

“既然你不是神,那我这里就有太多问题了,简直不知该从何问起。”说道这里,我忽地灵光一闪,问,“你该不会和朗克凡他们一样,也要每两年开一次会吧?”

她转头瞧了我一眼,微微点头:“看来我没有找错人。”

“找我?你,或者说你们,不是无所不能的吗?”我半认真半调侃地说。

我们走到街头转角,这儿有个露天小公园,移种了上百棵大树,林中小径有几张长椅,我们在最外面一张上坐下来。

“希望我没有做错,你将要听到的,是这一百年历,人类最大的隐秘。”

作为一个真正意义上见多识广的人,十年来经理了太多秘密事件,任何一宗拿出来,普通人都会惊呼绝不可能,如果在这件事之前,有人声称有一个人类最大的隐秘要告诉我,我只会笑她见识太少,但现在,我却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竖起耳朵。

“你大概对我不是很了解,但相信朗克凡、胡显阳、楼怀晨、方振、裘文东、王累、侯冠这几个人,你应该很熟悉他们的情况吧。”

“是的,那些邮件,也是你发给我的吧。”

王美芬点头。

“这些人在学界的地位,如果放到世界范围,也是有相当影响力的,是第一流的学者,以他们现在的学术成就,即便有几位还没有获得格子领域内最高学术奖项,但那也是迟早的事。”

说道这里,她停下来,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这笑容里有无奈有嘲讽,还有更多的复杂内涵,在星光和路灯下,一闪即逝。

“我想,你已经看出,他们背后有着某种联系,甚至已经推断出,他们是某一个组织的成员吧。”

“他们?难道你不应该说‘我们’?”

“是的,我们。”王美芬坦率地承认了,“像我们这样的人,中国也就只有这八个,因为毕竟在学术方面,比欧美还是有差距。”

“你的意思是,你们这个组织,汇聚了人类各学科最顶尖的学者?”

“不是各学科,是生物、社会、心理、经济、气象、天文、数学、计算机和网络这些领域。此外,说到最顶尖的学者,其实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们,是最顶尖的学者?”

“难道不是吗?你刚才自己也说了,是第一流的水准。”

“有些事情,光表面的资料,是看不出来的。一般来说,一个人的学术理论,有一个形成的过程,特别是突破性的理论,从灵光一现,到形成雏形,到慢慢完善,要经历几年乃至几十年,这个过程,身边的人比如同事,会看得很清楚。但是,就比如朗克凡吧,他的人际场理论,是突然出现的,第一篇论文就相对完整了,而在此之前,他的同事同学同行们,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有这方面的想法。也许你会觉得这是天才式的灵感,或在书斋中埋头研究不与他人交流以期一鸣惊人,但如果我告诉你,包括我在内的这八个人,基本上都是类似的情况,你会作何感想?”

“难道,难道……”

“如果你做一个对比,发现所有人最重大的学术突破,都是在参加了你刚才提到的那种每两年开一次的会议之后作出的,你又作何感想?”

“那不是你们的理论,是别人告诉你们的?”我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如果这个推断是真的,简直太惊人了。

没等我细想,王美芬又发出了更强力的一击。

“如果我再告诉你,这些理论,这些一出现就被全世界惊叹的理论,其实只是一些落后的过时的甚至似是而非的东西,这世界上有一群人,他们有的执学界牛耳,有的默默无闻,然而在各自领域内,领先时代至少三十年,却把这些成果秘而不宣,你又作何感想?”

我深深吸了口气。

“生物、社会、心理、数学、天文、气象、经济、计算机及网络。这些合起来,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无所不能。”

“什么?”我听得很清楚,但还是情不自禁地再问了一遍。

王美芬却叹了口气。

“让我从头说起吧,你知道摩尔根吗,T.H.摩尔根。”

“他是……是……”这名字也依稀有些熟悉,比王美芬的名字更熟一些,但我还是反应不过来。

“果蝇。”她提示了一句。

“啊,你是说遗传学之父,通过对果蝇的研究创立了染色体遗传学理论的那一位?难道说他也是你们组织的成员?”

王美芬摇头:“我要说的是摩尔根就读霍普金斯大学生物系时的一位同学,爱略特。”

“摩尔根……读大学时?那是上世纪初?”我记得摩尔根获得诺贝尔奖,肯定是二十世纪上半叶的事。

“1886年。当时的霍普金斯大学是全美国最重视生物学的大学,造就了一代美国动物学家,而摩尔根和爱略特,是生物学系最早的一批学生。因为爱略特,摩尔根曾有一度起意放弃生物学改修其他学科,他在和家人的信件中多次提到这个想法。”

说到这里,王美芬看了我一眼,用略带感慨的语气问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爱略特太过优秀了,他的光芒让摩尔根无法直视,更令他开始怀疑自己在这门学科上到底有没有前途。”

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让后来的遗传学之父怀疑自己的天赋以至于差点放弃生物学,这是个什么概念。打几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好似托尔斯泰被打击到不敢写小说,巴赫被打击到不敢创作音乐,我那位惊才绝艳的好友梁应物被打击到弃理修文一样,当然尽管我对梁应物一向有很高的评价,但还不至于觉得他的才华足够和遗传学之父比肩。

“那这个爱略特后来呢,难道摩尔根对果蝇的研究也有他的一份?”

“不,这就要说到最让摩尔根难以接受的事实了。爱略特之所以去霍普金斯修生物学,是因为他对一门当时的新兴科学——社会学的兴趣。他从来就没有想成为一名真正的生物学家。”
“啊?”

“爱略特坚信从生物学着手,可以对社会学的许多问题进行解答。当时他的主要观点有两方面,其一,他认为对动物或昆虫的种群研究可以极大帮助到对人类社会的研究,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在于人类学会了撒谎,惯于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和性情,还时常披上道德的外衣,给自己带上一重又一重的面具。但生物的原始本能是不会变的,只是经过了这一重重的面具后扭曲了,所以拿其他生物的群体模式来比对人类社会,常常会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另一方面是,微观层面上,搞清楚细胞是怎样分工合作,以维持人体的正常运转,也有利于研究整个人类社会,包括因为细菌病毒的侵入使得人体局部或整体系统混乱,也就是生病,同样可以用来比对人类社会的各种突变,比如战争、灾荒造成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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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7 10:07:0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真是天才的想法。”我一听,就觉得非常有道理。由小见大,触类旁通,这样的理论,更有种哲学的美感。

“那是当然。当时社会学还处于开创期,没有多少前人的论著可以学习,大学里也很少开设相关课程,所以爱略特为了实践他的理论,先系统学习生物学,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摩尔根了解到爱略特的真实想法后,更是大受打击。一个生物学天赋高得让他难望项背的人,竟然只是把生物学当成社会学研究的手段!”

我摇了摇头,不禁有些同情摩尔根。如果梁应物算是精英,摩尔根是天才,那么爱略特这样的任务,该怎么分类?让天才绝望的,已近乎神。

或许能相提并论的,只有爱因斯坦、牛顿、达·芬奇这样的人了吧。

“那后来呢?”

“完成了在霍普金斯大学的学业后,爱略特去了巴西雨林。那里有原生的未受人类打扰的自然生态,复杂而神秘。在那儿,爱略特迎来了一生最重要的发现——几种菌类,这些菌类和当地的蚂蚁之间,有一种可怕的联系。具体地说,这些菌类可以通过孢子,感染木蚁,接管并控制木蚁的躯体,令其寻找适合菌类生长的环境,并最终将其杀死。其实博物学家华莱士曾经在1859年于印尼苏拉维西岛发现过类似生物,他将之称为‘僵尸蚂蚁菌类’,可惜回程的船起火,他丢失了所有的标本。不得不说,同一件事情,同一个发现,不同的头脑,会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如果是你的话,发现了这样的僵尸蚂蚁菌类,会有什么想法?”

“我?我既不是爱略特,也不是牛顿,大概就是写篇报道,或者编个恐怖小说吧。”

“爱略特最初思考的方向,集中在这些菌类是如何控制住蚂蚁,让它们变成听从命令的僵尸的,他觉得也许是一种病毒,或者是什么化学反应。不过他对生物学的研究,终究是为了社会学的目的。突然之间有一个念头闪现,如果搞清楚蚂蚁是如何被控制的,建立起一个类似的模型,是否就能对人群,甚至整个人类社会达成定向影响?”

“这太不可思议了,定向影响,你是说,控制?”我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感,全身发冷。

“定向影响做到极致,就是控制了。”

“他……成功了?”

“快了。”

“等等,你是说,他还活着?”

1886年读大学,怎么可能还活着呢。有纪录的最长寿者大概也就一百十岁左右,那些忽然冒出来号称自己一百三五十岁的人,全都拿不出可靠的出生时间证明,不是老糊涂就是老来搏名。要是爱略特活到现在,不得一百四十岁以上?不过转念想到,王美芬说过他们这群人掌握的科技领先了三十年,没准……

“爱略特在1961年的时候去世了。不过从某种意义上,他的确还活着。”

王美芬没有在这个耐人寻味的话题上深入下去,而是回到了1891年的爱略特身上。

1891年的夏季,爱略特在人迹罕至的巴西雨林里发现了四种僵尸蚂蚁菌,它们利用雨林里的木蚁进行繁殖。这种利用不是通常的互利共生,比如蚂蚁和蚜虫;也不是简单的寄生,比如各种寄生蝇类和毛虫甲虫。僵尸蚂蚁菌的方式,是控制。当它散发出的孢子遇到对应的那种木蚁,就可以感染乃至完全控制木蚁的行动,让木蚁此后所有的行为,全部以菌类的繁殖为第一目的。

这样的菌类对生物学家来说就是一座宝库,诡异的控制究竟是如何进行的,如果能搞清楚,必然会获得一系列重大生物医学成果,对物种演变理论的完善也会有帮助,邪恶一点的,甚至可能去研究针对人类的控制药物。

但爱略特不是生物学家,作为一个社会学者,他的思路别开生面又宏大广阔。他想到,木蚁的僵尸化,本质上是一小组入侵细胞——孢子或孢子携带的某种东西,通过一连串未知的反应,最终令一个庞大的细胞群——木蚁,改变原先的正常运作模式,转而服从入侵细胞的命令。也就是说,再复杂的群体,都可能被极简单的方式彻底改变,只要找准开关的位置。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在人类社会里,也存在一种“开关”模式,只要找准开关,按下它,就如推倒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就能以极小的代价让整个社会产生可控的改变。

这就像是蝴蝶效应的反向解读。所谓蝴蝶效应,即一直亚马孙雨林里的蝴蝶扇动翅膀,对周围的空气造成轻微扰动,而这微弱气流的影响一层一层扩散放大,可以造成几周后美国的一场龙卷风。但是,每时每刻世界上有难以计数的蝴蝶在扇动翅膀,更多时候它们的翅膀气流就如水中的涟漪,很快湮灭平复,怎样设计出一套程序,来找出能造成深远影响的“关键蝴蝶”呢?而爱略特的野心,或者说一个天才人物的直觉,让他觉得必有一条路,不仅能找出“关键蝴蝶”,更能为了在纽约下一场雨刮一阵风,创造“关键蝴蝶”。

王美芬说起当年爱略特想制造可控的蝴蝶效应,我却听着不对味,问:“等等,不对吧,蝴蝶效应,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才提出来的啊。”

“是1963年,由美国气象学家罗伦兹在一篇提交给纽约科学院的论文里最先提到的。”她肯定了我的说法,却说,“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蝴蝶效应就是罗伦兹发明的。”

听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我难掩惊愕,问:“难道罗伦兹也是你们的人,拿着爱略特在几十年前创造的理论的边角料,博得巨大声名,就像朗克凡那样?”

王美芬却没有正面回答我:“其实同样的道理,几百年之前就有人知道。像一首西方民谣里说的,丢失一枚钉子,坏了一只蹄铁;坏了一只蹄铁,折了一匹战马;折了一匹战马,输了一场战斗;输了一场战争,亡了一个帝国。”

“如果是那个帝国的敌国,为了胜利,偷了最初的那枚钉子,呵,这就是爱略特想做到的事情吧。”

“是的。他从巴西雨林获得启示,带了僵尸菌和木蚁回国,埋头研究。随着研究的步步深入,爱略特终于意识到,尽管对自己的才能有充分信心,但他却为自己选择了一条过于艰难的道路。直觉告诉他,顺着走下去会获得成功,可是其间要解决的问题,是预先估计的十倍百倍,就像藏在水下的冰山主体,如果你能看见它,就知道水面上的巍峨浮山,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丘。”

王美芬说到现在,我早已经才想到,所谓愿望满足器,就是爱略特的研究发展到今天的结果。从爱略特最初在僵尸菌面前的灵光乍现,到今天的愿望满足器,中间自需跨越千山万水,但经王美芬的解说,我才意识到,这一路涉及的学科,比想象的更繁杂。

光是生物学方面,对当年的艾略他来说,就已经有一大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以僵尸菌孢子入侵木蚁来说,其间究竟是怎样的机制,细菌还是病毒还是其他什么,通过怎样一层层的化学反应,步步击溃木蚁本身系统的抵抗,最终全盘接管木蚁,这放到今天的生物学领域,也一样是个需要时间攻克的难题。当今任何一个生物团队,都会觉得是块难啃的骨头,因为其中很可能会涉及到基因层面,人类在这方面起步不久。

而今天的生物学,和爱略特时代,隔了一百二十年,其间无数的重大生物学医学成果,再怎样妖异的天才头脑都弥补不了,只要他还是人,不是神,就绝做不到!退一万步说,如果真有所谓的穿越,爱略特其实有一颗二十一世纪的生物学博士后的灵魂,他也一样做不到,因为除了理论之外,研究工具是编不出来的,随便举一个例子,1891年能造出每秒运行几百亿次的电脑吗?把图纸摊出来都没法造,这事关人类文明在当时的工业水准。别说1891年,就算爱略特去世的1961年,都不可能。而研究清楚僵尸菌,需要的实验仪器多了,可不仅仅是电脑。

要完成爱略特的最终设想,生物学只是提供借鉴帮助的工具之一,而对僵尸菌的研究,充其量是这把工具上一个小小的零件。其他的零件包括对大脑的研究,对神经系统的研究等等。此外,有了僵尸菌的启发,爱略特又意识到了更多的生物现象可以给他帮助,比如癌细胞的扩散转移,再比如对人局部刺激带来的整体机能改变,像中医的穴位及针灸。

光生物学就已经有这么多的课题,对这些课题的研究,有助于爱略特建立一个仿生物的社会学模型。在这个模型之外,当然得有最基本的人类社会蝴蝶效应模型。这两个模型最终必须达成统一。其实远不止两个模型的统合,还有仿气象的社会学模型,仿天文的社会学模型等等,这是向天地万物求法,以获得最终极的智慧!对自然界中以一发动全身的现象研究得越多,就离终点越近。

爱略特很快意识到,自己不可能独立完成这个研究。他已经侵入了神的领域,如果成功,将无所不能,这是一座通天塔,一个凡人的狂想。但他并未放弃,而且决心投入所有。爱略特姓杜邦,是杜邦家族的一员,杜邦作为延续到今天的巨大财阀,从来不缺钱和各种社会资源。除钱之外,爱略特本人也极具魅力,这使得他招揽到一批当时顶尖的科学家。这些人类最优秀的头脑能聚集到一起,出了充足的静芬和爱略特的魅力之外,顶顶重要的,是爱略特只给他们看的那条路,那条通向神之领域的路——一旦成功,世界就在指掌之间了。

吹一口气,就能引发一场台风;摔碎一个杯子,就能赢得一场战争;撕掉十块钱,就能使世界经济崩溃。只要算出最初的那个动作是什么,一切皆有可能。

建造通天塔对参与的智者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对公众,却是绝对不能公布的,万一泄密,举世皆敌。就比如我,冯逸因我而死后,得知自己的行为竟早在别人的剧本中时,有极度的不适感,正是这种不适感让我追查到现在。没有人会享受命运被别人掌握的感觉,哪怕这种掌握不是强制的,而死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对于更大的社会团体,比如财团,党派乃至执政者们,这种致力于让蜉蝣能够撼树的研究是最危险的,一旦成功,那些势力所掌握的资源再多,被蝴蝶翅膀轻轻一扇就要易主。所以他们的态度必然是不能掌握的就消灭。爱略特对此有清楚的认知,从一开始,他就制订了严格的制度,让整个研究,隐藏在黑暗中。

生物学家、社会学家、心理学家、气象学家……这些天才的头脑在爱略特的指引下相互碰撞,智慧之光激荡,前路虽然漫长,但他们在各自领域的成果却一个接着一个。只不过基于守秘原则,他们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学术联盟,从不把最新的成果对外公布。人类的文明之河照旧慢慢流淌,却有一叶轻舟在阴影中迅猛前行。

“对所有的喂食者们来说,爱略特是永远的精神导师,不灭的等他。你难以想象,在他最终因为脏器全面衰竭而死之前半个月,还掌控着整个项目的进展,那是他已经九十一岁,竟依然能保持旺盛的精力和睿智的头脑,这简直是生理上的奇迹。但想到他如此传奇的一生,这点奇迹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也正因为这样的奇迹,当他终于死去,也同时意味着所有人的核心突然熄灭了。我当然没有与他共事的幸运,但听许多人谈起过那段虽然短暂但差点令整个协会分崩离析的艰难时期。最后……呵,你注意到我附在邮件里的那些照片了吧?”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答道:“你是指每个人胸口的那块疤痕?”

“那是爱略特。”

“什么意思?”

“我们的生物技术在1960年代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水准,足以保持爱略特躯体的活性,不是常见的遗体不腐处理,而是近似于植物人,割一刀会流血,也会慢慢愈合。当然这需要耗费代价,但对喂食者们,这是值得的。从那时起,每个喂食者,都会在心口移植一块爱略特的皮肤,他们觉得,爱略特与自己同在。在那之后,这成了传统,每个新加入的喂食者都会进行这项小手术。当然,实际上由于排异反应,大多数情况下植入的皮肤会被排斥,经过一段溃烂期后最终被自己的皮肤取代,不过既然这已经变成一项仪式,实际效果怎样并不重要。”

“喂食者”这个词我连续听王美芬说了好几遍,但总听并不明白到底是哪几个字什么意思,就直接问她。

“爱略特喜欢养狗。他常常说,驯狗的关键就在于喂食,什么时候喂,用什么方式喂,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是让自己成为全人类的喂食者。所以,当这个团队越来越庞大,需要一个正式的名称时,就有了喂食者协会。”

成为人类的喂食者,我不禁打了个冷战。这是要把全人类当成狗,随便喂点东西,想让它摇尾就摇尾,想让它转圈就转圈啊。

“所以你、朗克凡、侯冠还有其他名单上的人,都是喂食者?”

“是。”

我慢慢站起来,最远处长椅上本有一对抱着啃的情侣,因为我们的到来早已经悄然离开,现在这个小公园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王美芬依然坐着,她的坐姿很正,显示着她严谨的个性。她看着我后退了一步,微微侧头,以示疑问。

“你通过愿望满足器,一步一步引着我看见喂食者协会的轮廓,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是我对席磊的兴趣,对愿望满足器的调查引起了你们的注意?你刚才说了太多太多,多到我都不太敢接着听下去。这些对于喂食者协会之外的人,应该全都是秘密对吧,哦是的,你刚才说过,这一百年来人类最大的隐秘,你们正在把全人类驯成一条听话的狗,而且差不多成功了,是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余光和耳朵观察周围,从刚才我就一直在注意着,但那对情侣走后,确实就没有其他人了。树叶在风中一阵一阵地响,这平静夜晚的寻常声音,现在听来却危机暗伏。尽管我什么都没有发现,但是一路走来王美芬表现出的无所不知,让我觉得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这感觉糟透了。

哪怕还有许多疑问没有解答,比如他们为什么会弄出个愿望满足器,为什么会送给席磊,又为什么会在愿望满足器上给我追查的线索。相信只要耐着性子听下去,这些疑问大多会得到解答。但我不想跟着她的节奏继续听下去,我得打乱她!

就像是一只被黏在蛛网上的飞虫,总要鼓起翅膀,最后挣扎一下。

“你对我说了这么多秘密,我想,我只能有两个选择了,要么死,要么加入你们。那么,到底是哪一个呢?”

说完这句话,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双腿和双手的肌肉情不自禁地颤动,我告诉自己要准备好面对任何可能的突变,哪怕是袭击,然而身体的实际反应却是如此的虚弱。

王美芬长久的沉默。

凝固的十几秒钟。

然后,她突然笑起来。

“不。”她说,“我之所以向你说这么多,是希望你能帮助我。”
她站了起来。
“帮助我,摧毁喂食者协会。”

[ 本帖最后由 qtomcn 于 2013-3-27 10:0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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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7 10:18:50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D岛

在很多文学作品里,这样的时刻会被形容成命定之相逢。夜幕下,两个关键人物的谈话,承诺,合作,然后改变了世界的进程。

摧毁喂食者协会?

说实在的,这话从她嘴里出来,我并没有大吃一惊。我想过这种可能,至少在潜意识里。

但当我真的听到,恍惚间一阵窒息。刚才王美芬勾勒出的喂食者协会的轮廓,忽然来到面前。它来自细碎的风里,来自凌乱的树影间,来自时有时无看不清面目的夜行人,来自稀疏的路灯惨白的月色和脚下沉默的土地。它是山一样的固体,随着那句话,从黑暗里显形,停在离我鼻尖一厘米的地方,抽干了我和它之间所有的空气。

然后它又消失了,退回黑暗里,化身整个黑暗世界。但刚才一瞬间,那种梦魇般动弹不得的无力感,已刻在我心里。

是预感么,提醒我将会面对的,是个怎样的存在?

“帮我摧毁喂食者协会。”王美芬又重复了一遍:“这听起来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你一定也很奇怪,为什么会找到你头上。”

我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我从不过低估计自己的能力,如果你知道我之前的经历,应该会认同。但不管我再怎样高看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运气好一些的、想法多一些的、见识广一些的人而已。而且我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也许你找错了人。”

“是你先找我的,不是吗?”王美芬一笑。

想起对愿望满足器许的愿望,我不禁哑口无言。

“其实,虽然是你先找我,但在那之前,我就一直在找你。”

“找我?听起来你像在说找一个拯救世界的超人,我可不觉得那是我。”

“不,我的确一直在找你。我不知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但我知道一定有一个人能帮助我,我要做的,就是把这个人找出来。所以,看起来是你先找的我,其实,是我先找的你。”

“你吧我搞糊涂了。”

“呵,因为你刚才急于知道我的来意。”

我摊了摊手:“哦好,我现在很有耐心了,如果刚才打断了你,请你继续。好让我明白,为什么既是我先找了你,又是你先找了我。”

“到爱略特晚年时,喂食者协会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一个极具势力的组织。这是最优秀的头脑和几乎无限的金钱和资源的组合,在半个多世纪的发展之后,协会对于整个世界的潜在影响,已经超越了任何一个财团势力,包括杜邦。”

听到这里,我心里又是一凉,自爱略特死到现在,可又是半个世纪过去了啊。

“当时,协会所涉及的学科,都已经走到了全世界的前面,一直持续到今天的新血计划,就是那时开始的。协会开始渗透乃至收购权威学术刊物,进入相关学科重大奖项的评选委员会,给吸收新血创造条件。包括你注意到的两年一次聚会,你可能无法想象,一群像我这样或者比我更优秀的人,开诚布公毫不保留地进行讨论,对各自的好处有多大。看起来学科不同,但能触类旁通,呵,我们十几年前讨论过的东西,可能正是现在协会外顶尖科学家的远期课题呢。啊哈,扯远了。”

“我明白,这种聚会产生的‘化学效应’,足以令你们的研究速度比其他人快许多。而你们本身就领先一程,所以只要方向不错,喂食者协会与正常人类文明的差距,会越拉越大。不过你们为什么要分成两组,分奇数年和偶数年分别聚会呢?”

“因为成员太多。”

有时候看起来复杂的问题,答案却简单得出奇。

“我们已经跑远了,我想说的是,在爱略特晚年,虽然协会取得了巨大成就,而初步的模型也成功建立,但离成功依然遥不可及。你知道是谁改变了这一切?”

我摇头。

“我这样的人。”

我拧起眉,从之前的交谈看,王美芬不像是个口出狂言的人啊。随后我反应过来:“计算机?”

“对,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计算机技术高速发展,协会意识到,离终点的路缩短了。自那之后,协会开始在计算机方面投入资源,吸收相关人才,一直到今天,你们能看到的全世界超级计算机的排名,都漏了一个零。”

“零?什么意思。”

“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但在一之前,始终漏掉了一台,你可以把它看做是隐形的第零名,全世界最快的计算机,当然是协会的计算机。到了1970年代,协会的计算机专家开始把模型程序化,但一直到差不多1980年,后来被外界称之为复杂学的综合学科的出现,才终于完成了第一代的托盘。”

“托盘?”

“呵,我们是喂食者,把整个人类社会当成被喂食的狗,托盘就是盛着食物的盘子。”

“很合适的比喻,所以托盘就是一段程序,我想今天的托盘,已经可以成为人工智能了吧。”

“今天的托盘,已经是虚拟电子世界里的庞然大物了,它不仅在第零号里,更存身于整个网络中。说到网络,这是最终使托盘完善的关键。在互联网出现之前,喂食者协会已经完成了绝大部分的理论和硬件准备,但软件却怎么都跟不上。好比他们掌握了一套公式,只要往里填数字,就能得到答案,但数字从哪里得来?说得具体点,在一些千人团体实验中,托盘的表现很好,但这是在搜集了实验团体详细个人资料的基础上达成的,中国有句古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喂食者协会势力再大,又怎么可能搜集全人类的个人资料呢。没有这些基本资料,托盘就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样子货而已。而网络,把这最后的问题解决了。”

说着王美芬微微一笑:“刚才这么一路走过来,从药店到那个跑步的人,是不是让你很惊讶?”

我点头。

“说穿了也简单。既然我要来见你,就顺便准备了点能镇住你的东西,方便让我们的对话进行得更顺利。那我是怎么知道的呢,以你的口腔溃疡为例,也许你没有告诉过比尔,但今天上午,你在网上搜过口腔溃疡的该用什么药。任何网络活动都会留下痕迹,只要有足够强大的系统,就能够查清楚你的一举一动。网络是个广义的概念,包括任何与网络相连的设备和数据,比如街上的摄像头——高架上的街角的小区里的甚至ATM机边的,只要存放资料的终端没有以物理的方式和互联网彻底断开,托盘就能查到,而且你知道,现在大多数人的电脑上都有摄像头,手机上也有。”

我开始有些明白了,但这明白反让我更毛骨悚然。光是公安系统的摄像头,就已经遍布了城市的每个角落,再加上小区的银行的和其他一些系统的摄像头,如果这些都能被统合起来,那世界上还有秘密可言吗。更不用说操控电脑和手机的摄像头了,如果植入一种先进的木马程序来操控这些摄像头,你以为自己在写作在聊天在看片,但电脑的摄像头无声无息地开启了,哦,我的天!

“摄像头只是一个方面,只要是网络到达的地方,就都在托盘的视距之内。现在很多人通过看朋友的微博关注、转发、留言回复,都能够推断出很多隐私,那么像托盘这样一个超级智能,知道你的电话、短信内容,留在民政、公安等部门的档案、读书时的成绩、购物记录、上网的一切痕迹,朋友在网上聊天时提到你时的评价……总之任何你能想到的和你有关的数字化的东西,你是不是有种赤身裸体的感觉。”

“这哪是赤身裸体,这已经完完全全的透明了。怪不得你会知道药店老板今天在店里睡,怪不得你会知道跑步男人的家事。对托盘来说,这根本不是秘密,而是明摆着的事。”

“对,我请托盘给我准备几条能镇住你的私人隐秘,那个男人每天这个时段会出来跑步,走对路线碰上的几率很高,其实除了他之外,我还准备了两条可能碰见的路人的隐私。”

“所以你准备了五个,结果用上了三个,我、药店老板和跑步男。”

“是的,拿出实际的证据,总比空口白话来得有效。当然,托盘金华到今天的地步,不仅需要计算机技术进步和网络的发展,更需要开创性的领先于时代的算法和拟人化乃至超人花的人工智能成就。最后一次进化,是在去年完成的,也直到那时,整个喂食者计划,才进入了最终阶段。”

“最终阶段?”

“是的,经过一百多年来上千位各学科的顶尖人物,数十代计算机硬件和软件的变更,现在爱略特的梦想已经就在眼前。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是什么?”

“科学么,无非大胆想象,小心验证。现在协会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对托盘进行测试。而这,就是愿望满足器的来历。”

“愿望满足器实际上是为了测试,这么说,不止有一个愿望满足器啰?”

“那是当然,这是大面积的测试,你可以把它看成是网络游戏的公测阶段,呵。光中国,就投放了一百多个愿望满足器。当然不是所有的愿望满足器都会发挥作用,有些获得者把它丢在一边,也有一些则提出诸如长生不老之类的不切实际的要求。”

“但这样不是风险很大吗,被发现的几率太大了吧,比如有人到网上去说我拾到了一个神奇的愿望满足器之类,或者交到政府有关部门的手里,对你们也是很大的麻烦吧。要测试托盘的能力,你们自己提愿望来测试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要把无关的人卷进来呢?”

“刚才我用公测来比方,那么你所说的我们自己提愿望给托盘就是内测,已经进行过了。内测之后再公测,是因为如果就只有我们这些科学工作者来提要求,总有局限性,缺乏多样性。很多普通人的要求,是我们无论如何想不出的,比如席磊的第二个要求。至于你所说的风险,这当然是我们的第一考虑。所以,我们投放愿望满足器的对象,都是经过托盘评估,在安全范围内的,不会有麻烦。你说的那些可能把事情曝上网或者交给有关部门的人,早被托盘排除在外。要知道判定一个人的性格和行为模式,是托盘最起码的能力。”

我笑了,拿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既然托盘无所不知,那么为什么会有我?我因为冯逸的死而介入进来,开始对愿望满足器展开调查,这对你们来说难道不是麻烦吗?就算没有你提供的线索,我相信凭我的独立调查,或早或晚,总能知道真相。”

“是吗?”

“呵。”我耸了耸肩,其实心里却觉得未必如此。就算王美芬把朗克凡他们的裸上身照片发给我,我也猜不出那相似的疤痕竟是一只别人皮肤后的痕迹;把朗克凡他们两年一次的会议伪装记录发给我,我也只能推出他们同属于一个组织,怎么都没胆猜到这世上会有喂食者这样一个堪称宏伟的计划。没有王美芬帮忙,我自己还真不一定能查出多少东西。

但我的疑问并没有错,哪怕查不出,只要我不断地查,对托盘来说,就是有危险的。既然托盘能把我在面对冯逸溺水时的反应都能算到,怎么可能推算不出我有很大的可能性一查到底?当然这前提是,托盘要预料到席磊可能提出这样的愿望,那么在实施这个愿望的过程中,才会把我牵扯进来。听上去很玄,但托盘既然要成为盛放食物的托盘,这种不可思议的预料,却是一切的基础,做不到这点,就休谈其他。

“你对自己很有信心啊。你说的没错,席磊并不是一个能够安全的测试人选。”

“那他为什么会收到愿望满足器?”

“因为他本就不在托盘的安全大名单里,换而言之,他在公测人选之外。”

“他……所以是你?”我醒悟。

“的确是因为我,我向托盘提了一个愿望,就是摧毁喂食者协会。而托盘让我做的事,是把愿望满足器给席磊。托盘向来只会告诉你第一步是什么,至于做完第一步后,会引起怎样的连锁反应,最终达到目的,这中间的过程,是无从查阅的,所以,当我私自把一个愿望满足器送到席磊的手上后,能做的就只是一边等待一边观察。知道你通过愿望满足器发出那个愿望,我问自己,这是不是一个有利于我的变化,这个变化是否在托盘的预计中,是整个计划的一环。预算我开始查你的过往资料,才发现你的那些传奇经历,这让我有了八成的把握,托盘之所以要我把愿望满足器给席磊,为的就是把你牵扯进来,让你帮助我。慎重起见,我没有立刻和你见面,而是给了你那些信息,一来想看看你的表现,别误会了托盘的意思;二来喂食者协会的存在和目标太过匪夷所思,由你自己一点点调查处理,要比我空口白话告诉你,更有说服力。”

我皱了皱眉,心里一阵不舒服。要看我的表现,好像我是一个还在考察期的新进员工。

“我想知道的是,身为喂食者协会的一员,你为什么想要摧毁整个协会,这个协会给你带来了很多好处吧,难道他对你们有什么苛刻的约束吗?”

“不。出了不能泄漏协会的情况,没有什么其他的约束了,而从协会中获得的资源,却是非常充足的。至于我为什么要瓦解协会,就和你为什么要调查愿望满足器,是一个道理。”

我眉梢一挑,却不接话,等她自己说下去。

“当你发现,自己只是席磊达成心愿过程中的一环时,是什么心情;当你意识到,自己关键时刻的反应,竟然早在别人的预料中,是什么心情?”她问我。

我叹了口气。

“喂食者计划的最终效果,是要达到牵一发而动全身,把全人类多米诺骨牌化,就等于控制了全世界所有人的命运。没有人喜欢被控制。如果索性不知道,还能浑浑噩噩过一辈子,即便成为某个多米诺骨牌序列中的一环,也会以为是自己的自主选择。就比如你选择不救冯逸那样。”

听到这里,我想苦笑,却笑不出来。

“更重要的是,你最初通过愿望满足器只给了我朗克凡一个人的名字,你说那是因为不确定我是不是蝴蝶效应里不可缺少的一环,这理由我能接受,要颠覆喂食者协会这个庞然大物,再怎么谨慎都不过分。可是,你的态度突然改变了,节奏乱了,这背后必然有原因。为什么你第二次一下子给了我那么多名字,为什么在我今天刚和侯冠见面,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之后,立刻来找我?你加速了,是什么在背后推着你加速,而不像最初那样,给我一个名字,慢慢等着我一点一点去查,然后再旁边观察我呢?”

王美芬的微笑不见了,她收拢了腿,身体前倾,变得非常严肃。

“你今天从侯冠那里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我把他灌醉了,他透露了自己和朗克凡他们属于一个秘密组织,但他没来得及说更多,就倒了。”

“所以他知道你在调查他了?”

“如果他醒来还记得的话,是的。你的意思是,他会把我对喂食者协会的好奇汇报上去,我会因此而有麻烦?”

“当然,你以为喂食者协会的组成仅仅是几百上千个科学家吗?一百多年,两次世界大战和冷战,多次局部和全球的经济危机,多次地区战争,协会遭遇过多少次麻烦,却至今也没让CIA、克格勃和摩萨德抓住过尾巴。光靠科学家可干不了这些,需要各种各样的手段,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听上去你很关心我的安危。不过让我们先回到之前的问题,所以,你也并不是因为我有了突破性进展后可能会遇到危险,才等在我家门口的,那是什么原因让你决定突然表露身份?”

“我只知道你今天约了侯冠见面,托盘虽然无所不知,但也有一定的滞后性,更何况我不是托盘,我也没有权限,我只是一个……黑客。你说的没错,出了不甘心命运被控制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最终令我下定决心。当我从未想过要瞒着你,事实上你不提出来,我接下来也会告诉你,因为那证书我们现在要面对的问题,大问题。”

“我们?和我有关吗?我可没答应和你共同面对喂食者协会。”

“当然和你有关,不仅和你,和我,和每个中国人都有关。在托盘的最后公测阶段,愿望满足器只占测试内容的二分之一。愿望满足器是投放到个人手中的,个人提出的要求,通常是作用于个人身上,比较简单。所以测试的另一部分,是对复杂要求的测试。往小说,是设计某种经济态势,比如股市,区域楼市等等;往大说,涉及整个国家。公测在世界各地不同的文化区域里同时进行,而每个区域,除了投放一定数量的愿望满足器之外,都会进行多至三个少至一个的复杂测试。所有的协会成员,都可以出复杂测试的试题,但最后选哪个,则由托盘随机抽取,普通的成员无从得知。托盘的最后一次进化,我的参与度很高,所以偷偷取得了托盘的一些边缘权限。”

说到这里,她微微有些自得,所谓偷偷取得,当然是黑客手段,能黑托盘,哪怕只是些边缘权限,也足以说明王美芬的能力了。

“我查到了一次已经成功的区域复杂测试,在埃及。”

我心头迅速掠过了埃及近来发生的重大事件,脱口而出说:“难道是埃及政变?”

“对,那个复杂要求,就是埃及民主化。你知道托盘给出的第一条指令是什么?”

“第一条指令?就是第一个动作?蝴蝶翅膀的第一次扇动,那一定是意见微不足道的小事喽,但你既然这样问我,代表我应该知道那件事。”我一边说着,以便在心里梳理埃及政变的前因后果。

“埃及政变的导火索是突尼斯政变的成功,而突尼斯政变的导火索是……那次自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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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7 10:29:23 | 显示全部楼层
突尼斯政变,戏剧化的程度史上罕见。其源头当然是民众积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对当局的不满情绪,但点燃这情绪的,却是一件相对极微小的事,那是去年十二月,一个在突尼斯南部西迪布吉德地区的市场里摆水果摊的青年布阿吉吉,被城管查了,竟怒而自焚,最终抢救无效在医院死去。不满城管的人们走上街头抗议,进而引发骚乱,骚乱扩散到全国。最终导致执政二十三年的独裁总统本•阿里的下台。这样一宗由城管在水果摊引发的政变,本身就被媒体称为蝴蝶效应的政治版典范,所以我很容易就想到了。

“是的,就是那次自焚。第一条指令,是关于当天的一名执法者的,他因此才会在那一天去那个市场。我并不关心埃及怎样,当我查到这一切的时候,我突然想,大中华区域的复杂测试,到底是什么呢?”

想到王美芬刚才说的,和每个中国人都有关之语,我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于是我想尽办法,终于查到了中华区的复杂测试的具体内容。你知道么,被抽中的这条试题,是一个日本生物学家出的。”

“日本人?不会是重建大东亚共荣圈之类的混帐要求吧,还是和七三一生化部队有关?”

“那倒不是。”

她叹了口气,我愈发地紧张起来。

“是D岛。中华区的复杂测试,是中国政府放弃D岛。”

“操!”我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所以,你明白了?”

“但这怎么可能,中国政府怎么可能放弃D岛?退一万步说,即便政府有这个想法,在滔滔民意面前,也不可能实施啊。”

“正因为想不到任何可能,所以才变得可怕啊。”

“战争?通过战争吗?”

王美芬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认同,还是不希望。她看着我,说:“那么现在呢,你答应帮我了吗?”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当然没有。”

我以为她指的是,作为一个中国人,不可能看着领土有被分割出去的危险,还无动于衷。

然而她却说:“托盘永远是对的,既然把愿望满足器给席磊是为了把你牵扯进来,那么你当然会帮我,即使你刚才说拒绝,我也从未担心过。”

这种托盘永远正确论,消极得让我心里直堵,便问她:“如果托盘永远正确,那么中国的复杂测试一定会成功,我们还怎么想办法阻止D岛被分割出去,是不是我们做任何的努力,都在托盘的计算之中,反而成为帮助D岛分割的助力呢?你有点太迷信托盘了吧,它真的永不犯错,那么还要公测做什么,况且席磊的第二个愿望,虽然他有机会达成,但毕竟他自己放弃了。严格来说,这不能算是完美达成愿望吧。事实上他并没和那位交往。”

王美芬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希望如此。真是可笑,我现在居然要寄希望于托盘的错误上。”

“并不是寄期望于托盘的错误,而是我不相信,托盘真的能掌握所有的命运,至少我们还有挣扎的余地。另外,我想到了一个矛盾的地方,你的权限是通过黑客手段获取的,以这种权限向托盘提出的愿望,和正常的权限有没有优先级的差别?因为既然你的愿望是摧毁喂食者协会,托盘根据你的行为模式,能不能预测出你会偷偷查看大中华区域的复杂测试题,能不能判断出你对测试题持怎样的态度?应该可以吧,在这种情况下,它回应了你的愿望,是不是意味着在给出指令时,已经把怎样阻止‘中国政府放弃D岛’考虑进去了呢?那这不是自相矛盾?”

王美芬用忧郁的口气说:“并不自相矛盾,我提出的愿望是摧毁喂食者协会,谁敢说摧毁协会和破坏协会的一个区域测试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呢?但这也不意味着分割D岛是不能阻止的,愿望和愿望之间是有优先级的,但优先级和权限无关,只和提出愿望的时间有关。托盘的原则是,如果后提出的愿望和先提出的愿望有冲突,在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情况下,后一个愿望优先。”

她的意思是,如果要达成摧毁喂食者协会这个愿望,必然会和中国政府放弃D岛这个愿望冲突,那么破坏中华区测试是有希望的。但到底是否一定冲突,除了托盘,谁都不知道。但不论是我还是王美芬都不可能发誓说如果不能阻止,就不去摧毁喂食者协会。一面是中国6.3平方公里的土地被分割,一面是全人类的命运被掌控,孰轻孰重,总还是能分出来的。

当然,对于我们来说,只要有一点希望,就会全力阻止。就事情的难易程度来说,如果连一个中国区域的测试都无法破坏,难道还能摧毁喂食者协会这个科学怪兽吗?

我在心里做了一番自我激励,却忽然意识到王美芬刚才话里透露出一个信息,急着问道:“你的意思是,中华区的测试在前,你提出摧毁协会的愿望在后,也就是说,让中国政府放弃D岛这个测试,已经在进行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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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7 12:52:49 | 显示全部楼层
“是的,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了。这一类的复杂测试和针对个人的愿望满足器测试的最大不同在于,由于达成目标需牵扯到的方方面面太广泛,单一的推动力很难直达最终结果,所以托盘往往会给出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指令,每个指令产生的影响力叠加在一起,混合发酵共同起作用。例如埃及民主化,托盘就先后给出了三次指令,执行第一个指令促使布阿吉吉自焚,点燃了,突尼斯政变的火种,执行第二个指令促使突尼斯的政变蔓延到埃及,执行第三个指令促使埃及军方统一意见放弃支持总统穆巴拉克,最终导致政变成功。所以,   尽管关于放弃D岛的第一个指令早已经被执行,但托盘一直没给出第二个指令,让我觉得还有一点时间。”
我深深吸了口气,问:“现在,是不是托盘已经发出了第二条指令,所以你才不再等下去,急着来找我?”

“是的,这意味着D岛计划的执行已经进入了第二个阶段。或许还会有第三条指令,也许这第二条指令就足够达成目的。想要破坏的话,就不能再冒险等待了,我急需你的帮助。光我一个人,猜不透托盘藏着的机会,那需要想象力,而你,如果我看到的那些资料是真的话,呵,从托盘那里拿到的资料当然是真的,所以你就是我所知道的最富想象力的人。”

“我不明白,既然你可以查出托盘发出的指令是什么,为什么你不能直接去询问托盘,这样的指令会产生怎样的连锁反应,然后切断反应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去猜?”

“我先前说过,托盘只会说出第一步该做什么,而做了第一步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从不会告诉我们,这不是权限的问题,而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托盘说不清楚。这涉及到核心模型和核心算法里应用到的复杂科学。”

“复杂科学,其实我听过很多次这个名字,但从来没有真正搞明白过。”

“复杂科学里最为人所知的是混沌学,这是一门非线性科学,相对于精确的线性科学来说,非线性科学可以用模糊来形容。实际上,混沌学正是由蝴蝶效应的研究而来。起初是研究一个大动力系统中的混乱变化,后来发现在生物经济社会等诸多领域都存在此类现象。即往往一个最简单的动作,会引发非常复杂的结果。也有时看似随机的杂乱无章的复杂结构,在某个时间点会趋于有序。混沌学就是研究此类现象的学问。”

“我还是不太明白混沌理论和托盘之间的关系。”

“如果托盘的程序是基于线性科学,那么它就会有一个十分明确的一环扣一环的流程,每一环都精确而无可替代,就像公式,代入数字就一定会有确切的结果。但这实际上是绝不可能的,以席磊换水这个指令来说,要怎么做到分毫不差的精确呢?时间上得精确到天小时分钟秒毫秒,地点上也是如此,席磊做得到吗?没有人做得到。这是一个随时都在发生随机事件的世界。线性科学对此束手无策。非线性科学就不一样,托盘可以知道全世界所有人的过去和现在,知道这些人的性格和行为模式,但就算它的运算能力再提高一万倍,也不可能根据这些信息,推导出一个小时后这些人都在干些什么。比如甲走在路上,本该在下个街口被掉下的广告牌砸死,可是他突然去买了一杯咖啡,死的人变成了乙,而甲会突然想到咖啡,是看见面前落下鸟屎,记起了印尼的猫屎咖啡,勾起了咖啡瘾。即便托盘再怎样了解甲的性格和行为模式,都不可能预判出他在这一刻想喝咖啡的冲动。所以,如果你拿着放大镜,去看社会的每一个细节,发现都是由偶然组成的,但整个社会并未因此失控无序。托盘也是如此,它并不知道,第一个指令被执行之后,中间要经过多少环节,才能达到最终的目的。中间环节是处于混沌状态的,也许会夹杂着一些随机事件,无法预先判断,但第一个指令自毁产生一股力量,推动着一切往最终的方向去。”

“你的意思像是在说,要观察处于混沌状态的中间环节,就像是量子物理的不可测;想要知道速度,就不能知道位置;想知道位置,就不可能知道速度。”

“还是不太一样。应该是,根据混沌法则,托盘只知道第一条指令如果被执行,会产生一股宏观的趋势,这股趋势会推动事情去向最终的结果,或者去向预计的中间关键节点,再由托盘发出第二条指令产生新的推力。而在这期间的任何时间点,对下一步到底会发生什么,哪一张多米诺骨牌会被接着推倒,托盘也只能进行推测。推测的准确率也许高达99%,而每往后多推一步,准确率会下降,但即使下一步就发生了1%可能性的偶然事件使得推测失准,也并不影响最终的结果,愿望依然会被实现,只是经由另一条路径而已。所以,我才会说,在中间环节的推算方面,更需要想象力和直觉,并不是仅靠全面的数据和计算力就行的。”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根据托盘先后发出的两条指令,去猜这指令会引起怎样的连锁反应,最终达到分割D岛的结果。而且按照你说的那什么混沌原理,即便猜中了,破坏了,由第一指令产生的大趋势推力还是有可能另寻途径达成愿望?”

“不,托盘在给出第一指令时并没有把我们两个的介入算进去,所以我们是变数。只要猜中,就有很大可能破坏成功。”

“好吧,希望如此。那么,托盘先后给出的两条指令,具体是什么呢?有让我们开始猜起来吧。”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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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7 12:58:4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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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7 13:14:54 | 显示全部楼层

七、无尽猜想迷宫

湖州,浙江北部的一座小城,陆羽在此作《茶经》,蒙恬在此制笔,然而我此刻想到的,却不是那些文化事儿,而是项羽在此起八千江东子弟。因为那是(云力)luan之源。

我正坐在去湖州的长途客车上,昨天上午,复杂测试的第二个动作就是在湖州完成的。我心里有种深切的不安,以至于我想起湖州这块地方,所联想到的,都是死亡、危险、混乱、和不可知的未来。

所以,尽管王美芬已经把情况都告诉了我,我还是坚持自己到现场看一看。事关重大,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种如坐针毡的感觉也不都来自对国家领土的担忧,自身安全当然是更直接的威胁。如果喂食者协会决心要斩杀我,我能做出的反抗用螳臂当车来形容都嫌抬高了自己。王美芬要我多加小心,但她又说,一百多年来,我并不是第一个觉察到协会存在并展开调查的人。协会毕竟是一个以科学家为核心的团体。虽然科学家偏执起来也会很可怕,但他们对待此类事件,并不总是采用最极端的方式。

通常会根据对协会的威胁性画两道红线,如果只是起些疑心,只要对协会秘密的洞悉和影响没有越过第一条警戒红线,协会是不管的,随便折腾,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一旦判断越线了,就会根据具体情况制定对策,无非威逼利诱,同时放出一些烟幕弹,让调查者自以为接触到了真相,比如把协会包装成一个密传宗教、恐怖集团、秘密财阀、极端政治团体等等。若有人不为威逼利诱所动,再接着往前走,就不免触碰第二条红线,那才是肉体抹杀之时。因为这些人之前已经被引入歧途,所以哪怕抱着死的觉悟,要把“真相”捅出来,那些“真相”也会很快被证明是无稽之谈,只能作为笑料,不会对协会造成真正的损害。


王美芬说,依她判断,我肯定还没有到触碰第二条红线的程度,但多半已经过了第一条红线了,是威逼还是利诱,得协会里专门处理此类事务的拇指研判后决定。拇指是一个部门的统称,我并没有问她为什么叫拇指,因为这再明显不过。相对其他几指,拇指既丑又短,但却是最有力的。缺了拇指也许还能打电脑弹弹琴,但绝握不了刀。

既然我已经从王美芬处得知了喂食者协会的真相,当然就不会再从侯冠朗克凡这些人处下手,希望拇指能以为我就此安分,不来找我的麻烦,或者利诱一下也可,我就假意从了吧。这样美好的愿望自然是建立在我对复杂测试的破坏不会再度引起拇指注意的基础上,所以注定成不了,顶多是拖延些时间罢了。

我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客车启动后,我拿出平板电脑,开始看今早王美芬传给我的资料。

资料是关于第一个动作的,昨晚王美芬给我讲了个大概,但一份详尽的调查报告仍是必须的。

第一个动作,是今年年初时做出的,具体时间是一月四日。这个动作的指令内容,是在新浪微博平台上,让一个指定用户去关注另一个指定用户。拇指(复杂测试的起始动作也由他们执行)在接到指令的当天就通过黑客手段完成了这个动作。

王美芬作为中国最顶尖的计算机和互联网专家,手里明面上的资源就有许多,其中深圳包括一台超级计算机的部分权限,所以即便不动用托盘,她也能用自己的技术和资源在网络世界里呼风唤雨。这份调查报告上的所有情报和分析,都是她用自己的力量完成的,毕竟每私自用一次托盘,就多一次被发现的危险。

第一个动作最直接涉及的是两个人,关注者和被关注者。两个女人。

这个动作立刻引发了一系列的变化。玩过微波的都知道,除非你是每天增加几千个几万个粉的名人,否则当出现有人关注的提示时,你一定会去看看那位关注你的人是何方神圣。而当被关注者跑到对方的微博浏览时,赫然发现了对方与自己老公的合影。

等她再进一步拿着放大镜逐条逐句逐字地看对方的微博和每一条评论后,终于确定,这是她老公的情人。她一直怀疑自己的男人有外遇,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外遇对象居然嚣张到大大方方在微博上关注了自己。

这是赤裸裸打脸的挑衅!

当然,第一个动作可能产生的反应远不止这些,在两名直接当事人的纠缠之外,还有当事人的朋友,网上留言和转发的人,只看不说话的潜水者等等,比如一个完全不相干的旁观者借此开始怀疑自己老公的忠诚,或者另一个过于气氛的旁观者由此种下抑郁症的种子,所有这一切的变化,都有可能是通往放弃D岛这个可怕的最终目的中的一环。而这些变化,要一层层的监控、分析、排查,恐怕到了间接的第三层,工作量就会庞大到必须动用超级计算机的程度了。

幸运的是,没过多久,对直接当事人的跟踪监控就有了成效,这令王美芬松了口气。也正是因为她自认为在一定程度上,正监控着事态的变化,所以初期还能不紧不慢地对我进行“考察”。

那位自觉受到小三严重挑衅的妻子,进行了激烈的反击,不仅在网上对小三破口大骂,对自己的老公也是火力凶猛。更具体的情况王美芬在资料中都有提及,甚至有不知从何而来的一些细节,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把事情闹到了老公的公司去,颇有些歇斯底里破罐破摔的感觉。

她的老公是斯蒂凡石油公司的一位高层,再晋升一步,就是集团副总一级了。事实上,那个位子正空了一个出来,她老公是最有可能上位的三人之一。然而经这位发飙的妇人在办公室一闹,丑闻传得全公司皆知,威信大失之下,也就绝了升迁之途。

于是,那个位子的竞争者就只剩下两个。

这两位,一位是出了名的风流中年,一位是老处女式的铁娘子。原本三人中,这名姓陈的铁娘子是希望最小的,但小三丑闻一出,自动排除一位之后,不知怎么,另一个风流中年的事情也开始被大家提起。原本这算不得什么事儿,集团内部也不算是秘密,但在这样的背景下,尤其是牵出了两位集团女员工,似乎风向就慢慢地变了。

到了二月中旬,最终定局,铁娘子上位。

一直到这个时候,王美芬同时在跟着的线索,也都列在给我的资料中,足有数十万字之多,这还已经是精简过来的。而铁娘子上位之后,其执行的一个重要决策,让王美芬相信自己终于找到了多米诺骨牌倒下的正确轨迹,就此放弃了对其他方向资料的收集工作。

这项重要决策,和D岛有关。

D岛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20世纪60年代末,D岛附近海域被证实有大量石油、天然气资源,于是某些国家就起了窥觊之心。

而陈副总裁的决策,就是在已经全面投产的东海春晓油气田的东面另打井探油。那位置直逼D岛。

因为那里现在实际上是日控区,所以这井得打在日控区的边缘海域,而且不是大规模的打井,只是探油,毕竟虽然那一片的海底下有油,但也不等于你随便找个地方打下去就行,其中涉及一系列复杂的测算,也常常要打几个才能确定最佳位置。

即便是这样在普通民众看起来过于小心翼翼的试探,实际上也是一次很大的冒险,这样的事情,不会被看作简单的斯蒂凡石油公司的企业行为,而带有了极强的政治色彩。

这不是一个部级的斯蒂凡副总能独自拍板的事情,但她的上位本身就代表了国家高层的取向,所以,在她的坚持和运作下,最终竟真的得以实施了。

当然,为免过度激化事态,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次大振人心的试探举动,对普通民众是绝对保密的,对媒体也下达了封口令。而日方竟也没有反弹,虽说最终决定的探井离D岛本岛还有一定距离,但原本对东海油气田就有诸多非议的日方,这次罕见的沉默,内里必然有着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利益交换,才能有此妥协。

深海探井是一项艰难漫长的工作,这个决策出台到现在的大半年时间里,历经了选址阶段和建钻井平台阶段,到三个多月前开始打井,至今没有进一步的进展。也就是说,尚未打到油。

在这三个多月里,王美芬一直在等待着探油井的结果。在她想来,虽然日方现在保持沉默,一旦油井出油,事情未必会没有变化,极可能就是一场大风波。到时就是一场各方角力的大剧登场。而对中国放弃D岛这个最终目标来说,油井出油就是一个关键时间节点,这个节点没有出现,就不必担心事态恶化。而托盘给出的第二个动作,也必然是在这个节点之后。却没有想到,第二个动作居然在油井尚未出油的时候就给出了。这才让王美芬在猝不及防之下,于昨夜慌忙找我说明一切。

让她失措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这第二个动作,和第一个动作完全不同,没有任何头绪。这个动作,怪异而离奇,且没有一点可供观察的后续反应。

若在以往,我遇到这样难以索解的困局,会感到挑战,更会因此而兴奋。此时此刻,我却只有重重的压力。

两小时后,车抵湖州长途客运总站。我本要打车,瞥见公交车站,看了眼站牌,就改了主意,上了一辆2路公交,慢慢往市区里去。

我站在后车门旁,脑子里一团纷乱,似有千头万绪,还化作一片空白,只听着自动语音一站站地报下去:二环南路、港南路、红丰西路、花鸟市场……就这样过了十多站,我突然听见报出“临湖桥”的站名,陡然一震,回过神来。车门在面前打开,我几乎是踉跄着跳下车去。

临湖桥,这就是我要来的地方。

确切地说,是2路公交临湖桥站。我当下正站着的地方,就是昨天,第二个动作发生之处。

我抬起头,便看见了第二个动作留下的痕迹。

和王美芬告诉我的并无二致。

一片黑。

一共有三条公交线路在这个站台停靠,除了2路之外,还有1路和26路。所以,这里有三块公交车牌。而现在,这三块公交车牌,全都是黑色的。

第二个动作指令,是托盘于昨天早晨八点十七分发布的。指令的具体内容,是于当日上午十一点三十分前,把湖州1路、2路、26路公交临湖桥站的公交车牌刷黑。这个动作,在十点四十分时,被一个收了一千元的流浪汉顺利完成。

现在才过去了二十四小时,所以公交车队还没来得及更换新的站牌。我此时看到的,是“原貌”。

被涂黑的三块站牌,就像三个黑洞,吸收所有光线,不吐出一丝一毫的信息。

第一个动作直接导致了一场家庭战争,对于观察者来说,重点很好把握。但这第二个动作,是完全开放式的,有着无限的可能性。王美芬坦言她面对这样的局面,一时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我往四下一瞧,有个等车人也和我刚才一样,正看着全黑的站牌发愣,而三两过路的行人,也多把目光投注到那三团黑色上。从昨天到今天,这样的情形,肯定已经上演了无数次。

我花了近一个小时,在附近走了一圈。这站以“临湖桥”为名,不远处当然就是那座取名临湖的桥,架在一条还算清澈的河上,南岸有个咖啡厅,北岸有个茶馆,隔桥相望。这里四周多是居民小区,比如计家桥小区、宏基花园等等,也免不了有些餐饮店、美发店,都是些居民区必备的店铺,总体感觉相当安静。

一圈逛完,我掏出愿望满足器,把初步的感想写下来发给王美芬。这是我和她昨晚商定的联络方式,要比用手机联系安全得多。

从初始动作到最后达成目的,中间可能会需要推倒一百个多米诺骨牌,产生一百个变化。但不管怎样的变化,都是人的变化。托盘再神奇,喂食者们建立的模型再先进再超越时代,我也不相信它可以把一切非人的因素都考虑进去,比如一只狗的哀怨,一直鹦鹉的快乐,一直被取胆汁的黑熊的愤怒。虽然这些生物的行为常常也能对人产生影响,甚至刮风下雨日晒也会影响人,但起决定性因素的,还是人的性格。所谓性格即命运,现在被很多人相信的星象学说,其最主要的一块内容,就是根据出生时间方位对应的星图,来判定一个人的具体性格,由此决定一生的命运,如果把一个人的星座命盘给星座师看,听到最多的内容不是你今年会走运会倒霉,而是你的性格是什么样的,三十岁之后性格又会变成什么样,遇见怎样的事怎样的人你的性格会让你做出怎样的反应。这叫基本盘,即一生命运之基础。

所以,要破解涂黑公交站牌这个初始动作会带来怎样的变化,还是要从看见涂黑公交站牌的人身上着手。这是很简单很基础的判断,但理清之后,接下来就算有了方向。

基于此,我给王美芬指了两个方向。

首先,是那些可能会看到公交站牌正在被刷黑的人。

看到一块已经被刷成黑色的站牌,和看到有人正在把站牌刷黑,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也会造成不同的情绪反应。刷黑站牌不是为了让某个人看见黑站牌,而是让某个人看见站牌正在被刷黑,这样读起来拗口的可能性,虽然低但也是存在的。

说可能性低,是指托盘发布动作指令时的用词。它给的时间限定是“十一点半前”,这是一个时间范围,如果它要某人看见可能只持续两三分钟的刷油漆动作,那应该给出一个具体的时间点才对。除非托盘知道十一点半前会有人一直盯着站牌看,或者托盘很清楚拇指的人员配制和行事方式,能精确推算出拇指雇人涂站牌的时间。关于后一个推测,以托盘的能力似足可做到,但它却没有必要用那么间接迂回的方式。此外,托盘再指令中没有给出具体涂刷站牌的动作要求,如果它是目的在让人看见涂抹动作本身的话,难道不该对动作做出些限定,以便传递出去的信息更明确有效吗。

但我现在的态度,是您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我不知道托盘的编程方式设计理念,也不知道这个人工智能是不是发展出了别扭的性格,万一它就是用这么古怪的方式来发布动作指令呢。

关于这第一个调查方向,主要就是从拥有良好视角的人中间筛选,除路人外,就是站牌所在马路两侧房子里的人,加上稍远些高楼里正对站牌一侧房间里的人。

然后,就是第二个最主要的调查方向。

列出第一种可能性,只是为了拾遗补漏。实际上,我觉得把站牌涂黑,是针对某个十一点半后会在这个站乘车的人。

这个人应该并不每天在这里乘车,不熟悉他要乘坐的那一路车的行车线路,所以又看站牌的需求。当这个需求因为站牌被涂黑而无法得到满足,他就会改变原本的行为模式。可能他会坐错车,可能他会改乘出租,可能他会选择步行,也可能他因此取消了原本的行程。不管是哪一种改变,都是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

因为原本的计划被打乱,所以这个人抬头注视涂黑站牌的时间,必然比一般人更长些,他甚至会有一些懊恼不满的表情或动作。相信这样的特征,能帮助王美芬缩小嫌疑人名单。我在附近逛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了,街道的关键点上都有着路面监控探头,就只是不知道分辨率是多少,能看清楚站台上的人脸否。

至于王美芬能否拿到监控录像,我是不担心的,大不了她就再黑一次托盘呗。只是光凭监控,是很难直接查出可疑人的身份的,至少警方就做不到这点,必须有其他的线索一起综合起来。托盘行不行呢,我看行,如果王美芬能调用托盘资源的话。

此外,指令时间是十一点半,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提前量。那个人最有可能出现的时间段,是十二点到下午两点。如果对托盘的能力再信任一些,就是十二点至下午一点间的这一个小时。

把以上这些条件加进去,王美芬应该能在监控中圈出些重点关注对象来。到时候根据这些人生活工作中出现的变化,再做进一步的筛选。

我把这些建议通过愿望满足器发过去,很快收到了她的回复。

很好,有头绪了,等初步资料搜集出来,再和你讨论。

午后,我回到了上海。

其实,我极想走访站牌附近的店家,像一个调查重大事件的记者一样,用脚把真相一寸寸地“量”出来。这不是职业病,而是这样的做法常常有效。以这次来说,如果动作链第一人(我打算就这么称呼他了)真的在看见黑色站牌时,有什么奇怪举动的话,那么总有人会因此对他留下印象,这可比想办法去看监控录像直接方便得多。我没这么做的原因,是拇指。

拇指是初始动作的执行者。喂食者协会对复杂测试明显要比个人化的愿望满足器测试更重视,愿望满足器上只会给出初始动作的指令,指令的执行要靠愿望满足器的持有人自己完成,协会根本不会插手,只观察过程和结果。复杂测试协会的参与度要高出很多,昨天才刚由拇指执行了初始动作,今天就有一个人去挨家挨户调查,难道不会被拇指发现吗?既然是测试阶段,那么喂食者协会一定也很关注整个动作链是怎样一环一环扣上去的,说不定类似王美芬现在在做的事情,协会里有一组人专门负责呢,我这个正在第一条红线和第二条红线之间徘徊的人,就这么直愣愣地把自己再度曝光,等于是主动要求让人给自己判死刑,而且还会连累王美芬有暴露的危险。

做完下午的采访,回到报社里写稿,旁边两个女同事在讨论昨晚的宫廷穿越剧剧情,心里想着,现在电视剧越来越不靠谱,一个现代女人穿越回清朝可以让所有皇子打破头抢,宫廷戏码幼稚起来比儿童剧还幼稚,阴谋起来比谍战剧还阴谋。正默默吐着槽,忽然之间,想到涂黑站牌未必就是针对准备在此站乘车的人,还有另一个可能性。就像谍战剧里司空见惯的在窗台摆花盆的暗号一样,把站牌涂黑,这可能代表一种特殊的含义。当这个暗号一出现,接收到的人就要去做某件事。

没错,这彷佛是只有谍战剧谍战小说里才见得到的戏码,但所谓谍战,并不是在那逝去的战火纷飞的岁月里才会出现。现在的和平年代,看似平静的海面下,谍战其实无处不在,小到老公调查绿帽大奶调查二奶,再到公司之间的商业战,大到极端组织与国家力量之间的猫鼠游戏,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政治交锋,一场又一场的谍战正在常人无所知觉时此起彼伏。

况且,暗号是一种约定。收到暗号的人和看不清站牌的乘车人最大的差别在于,后者在面对漆黑一片的站牌时,反应是不确定的,哪怕对托盘来说,是要综合了大量信息进行推测的,但前者是确定无疑的,暗号一出现,就要照既定的方案来实施。以我这颗不了解复杂学、混沌学的简单脑袋想来,以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的推动力来说,前者更精确、更有力、更有效。

我连忙把心想到的可能性通过愿望满足器传给王美芬,但心里毫无一丁点儿的成就感,不安反而越发的扩散,甚至颓丧起来。

因为我知道,这种可能性意味着,王美芬的工作量,会暴增到可能根本无法完成的地步。

一个需要乘车的人,突然发现要看的站牌被涂黑,看不见具体内容了,肯定会诧异,而这种诧异会通过其外在行为反映出来,最常见的就是视线停留。这就给了观察者判别的依据,起码王美芬可以排除掉一大半的人。但看暗号就不同了,一个间谍最起码的素质就是保护自己,绝不会蠢到长时间注视暗号标记。所以,这就变成王美芬要把任何眼神在站牌上掠过的人都放入怀疑名单。且不说监控探头能否观察到人那么细微的眼神,这该是数量多大的一个名单啊。更况且,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是我,需要每天去看一次暗号有没有出现,会怎么做,扮作路人经过?未必。坐在出租车上经过?有可能。坐在公交车上经过?有可能。我按住额头,见鬼,太多种不会被监视探头发现的方式了。

王美芬回复说,我说的第一个方向她打算先放到一边,主攻第二个方向。涂抹公交站牌是为了让人看见涂抹动作本身这种可能性太小了,和为此需要投入的成本不成比例。

好吧,面对巨大的工作量也只能选择性地放弃一些了,我能想象得到王美芬看到我关于暗号的补充时的表情,这让她的工作量直接翻了几番,估计不动用托盘是无法完成的。

而这才只是查找第二个动作的动作链第一人,接下来还有动作链第二人、第三人,天知道中间会经过多少环节,然后才与第一个动作产生的后果交汇,又要经过多少环节,才会抵达终点。我们现在还困顿于动作链第一人这环上,在我们圈出嫌疑人名单,再一个一个分析排除的时候,整个动作链已经进行到第几环了呢,这样下去,还赶得上阻止吗?

我心里浮起王美芬告诉我的话,当第二个动作出现时,意味着整个反应链已经开始加速了。

唉。

其实,关键在于看破反应链的轨迹。看不破,就只能跟在后面,眼睁睁看着骨牌一张张倒下去。不对,看不破的话,根本就看不见下一张倒下的骨牌在哪里。比如黑站牌让二十个人的的行为改变,其中五人有重要嫌疑,因为人力有限,我们就只能观察这五个人。但这五个改变了原有行为的人,又各自让五个人有了可疑的变化,预算到了涟漪的第二圈,我们就必须观察二十五个人,到了第三圈,数字变成一百二十五人。即便我们在这个数字里再精简再排除,到了第四第五圈的时候,也一定会面对三位数的被观察者。在五圈几百个需要观察的人里,实际上只有五个人在我们想要找的那条反应链上,要是我们还不能看破未来的轨迹,也许在第六圈上就要面对分析上千个样本的局面。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实际上,王美芬对我的期待,就是能够避免这样的局面,用我的经验、我的想象力、我的直觉,及早地看穿反应链轨迹,知道事态究竟要怎样发展,才会在未来的某一刻让D岛被分割出去,然后一刀将反应链切断。

王美芬给了我一个网址,她会把搜集到的信息第一时间传上去,让我至少每小时上去看一次有没有新的内容下载。这就是我和她目前的分工,她主攻搜集,我主攻分析。

回到家后上网,那地方已经有东西了。

王美芬已经通过监控录像统计出,昨天中午十二点至下午六点间现场的行人总数。其中,十二点至一点间有273人,一点至两点间有231人,两点至六点见有947人,共计1441人。其中,按视线角度划分可能看见站牌的人数,是1069人,其中能观察到有看站牌动作的,共465人。这465人种,注视站牌超过3秒钟的,有79人。

465人的分布,是十二点到一点间97人,注视超过3秒者13人。一点至两点间88人,注视超过3秒者13人。两点至六点见280人,注视超过3秒者53人。

刚看到这串数字我就眼前一黑,这才是监控探头视野范围内的行人,只能算是第一圈涟漪的大部分。

王美芬特意在最后注明,同时间内来往车辆内人员的调查和附近拥有良好视角的建筑物内人员的调查,因为难度和工作量的关系,调查优先级暂排最后。

也就是说,在其他所有信息都调查完毕,并且依然没有头绪的情况下,再调查这部分。

我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我沏了壶普洱,喝一泡,刷新一遍。

喝到第二泡的时候,新的内容来了。

是关于第一小时里,13名长时间注视站牌的行人中,5人的具体身份,生活状态概述,及昨天他们是为了什么事情经过临湖桥的。

到这壶普洱淡之无味,我起身将其倒掉的时候,13人的全部概要信息已调查完毕。

至夜里九点二十三分,第一小时97人全部调查完毕。
至次日零点十七分,第二小时88人的情况也齐了。

这样惊人的调查速度,除了动用托盘没有其他可能。查明了十二点至两点间所有可疑行人的情报后,王美芬在报告后有两行附注。

无法过于频繁地借用托盘,现在开始必须停用一段时间。后四小时的行人调查,会很慢。

然后就再没有新的调查报告传过来,估计她睡觉去了。

慢就慢吧,现在她的调查速度,已经远远超过我的阅读速度了。一共185个人的详细情报,每人两千到四千字不等,总计超过了五十万字的情报!

这可不是能一目十行度过去的休闲小说,这是需要一字一句读进心里,再用脑子整合梳理的。

我一边看一边在本子上做记录,到夜里三点多时,撑不住恍惚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是五点半,继续看到八点,总算看完。感觉脑袋涨得都要裂开,实在撑不住,设了个十点整的闹铃,想再睡一小会儿。可是躺在床上,种种念头纷至沓来,一个个人名来回交错穿梭,感觉过了好久,都没能睡着,只好睁眼爬起来,看看时间,却只有八点五十分。

洗漱的时候,闹铃想起来,我满口牙膏沫地跑去关手机,心里有些奇怪,还没到十点呀,而且难道起来的时候忘了把闹铃删掉了吗?然后才发现那不是手机在响,找的时候那声音停了,其实和闹铃声有区别,是愿望满足器。

刚才还闹腾的愿望满足器怎么按都不亮,没电了。

出去买电池吧,我也准备出门,今天上午我打算在星巴克里喝着浓咖啡把思路理清楚。

小区对面就是便利店,我走在路上一直思考那些情报里哪些人可以排除哪些人有嫌疑,进了超市门,却忘了是要来干什么的。使劲地琢磨,觉得大概是来买早餐三明治的,又觉得不对,但怎么都回想不起来,就拿着三明治出门去了。如果是重要的事,总会想起来的,我这么认为。

这是我近几年来,犯过的最严重的低级错误。

[ 本帖最后由 qtomcn 于 2013-3-30 09:4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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