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谈惊梦》李昱峤

明镜止水

乔道长忽然伸手拦道：“那贼人着我点破机关，又听说有官府来捉，已逃出洞去，此是贫道徒弟，方才与那贼人交手受了轻伤，官爷只管救人吧，贫道这就带着徒弟下山诊治。”
　　那班头听说，对着卜心安连连称谢，亲手将其扶起，卜心安转眼之间，境遇天上地下的接连大变，脸上惊得一时红一时白，弯腰拾起行乐图，神魂不定地躲在乔道长身后。
　　那乔道长又交代班头细细搜索山洞，果然起获几大箱金银珠宝，随后带着卜心安飘然下山而去。
　　此事传开之后，京城中云游社成员俱都大惊，大半归家不再社中厮混，一年之后，云游社竟在京城之中销声匿迹。
　　乔道长果真将卜心安收为弟子，放在身边悉心教导，卜心安亦是诚心悔悟。转年清明之夜，拨云观中一间小小观房之中，卜心安在灯前将一卷轴轻轻展开，展开之际灯上大爆灯花，卜正的身影自图中飘然而出。
　　卜心安翻身下跪，口中尊称父亲，卜正一脸羞愧侧身受了，脸上却落下泪来道：“儿啊，多谢你这一年来念经超度，为父终于可得往生，今日便是咱父子最后一面了。”
　　卜心安也是面带悲戚轻声道：“儿从年幼懂事起就知道父亲外出寻那人间乐境，那时便一直在想，到底何处是人间乐境，时至今日，身经眼见人情种种，方才明白
　　那人间至乐之境不在外而在内，便是自家的心境，心以为乐则处处皆乐境，心以为苦则处处皆苦境，世人愚鲁，以担当为苦，以安享为乐，殊不知该担的但了才能乐由心生，若反而行之，刚开始自在快活，心中苦楚却是随日月增长，无法摆脱。
　　卜正听后愣怔片刻道：“当年为父若是想通这个道理。。。。。。”一声叹息之后身形消失无踪，那行乐图忽然自行升在空中片刻之后燃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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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垂花门》

　　永乐年间，恒山山顶有座巍峨的道观，名为天顶观，观中有数十名道人其中有个十五六岁的小道童，道童出身贫寒年幼失牯，家中亲戚不愿抚养便将他送到观里出家，那小道童天资聪慧，悟性过人，天顶观主对他十分喜爱，经常私下传授些法术心得。是以他小小年纪学识见解便迥出伦辈。

　　在天顶道观中后院有间思过堂，凡是讨了符水再进入思过堂中自醒的人，出来后都是神情气爽，烦躁尽消，这使得天顶观极负盛名，是以，虽然道观地处恒山山顶，却常年香火旺盛，往来烧香祈愿的人络绎不绝。这思过堂的门甚是奇异，每进出一个人，那木门上边便自己生长出一朵小小的木花，惟妙惟肖鲜艳可爱。日子久了，门上竟开出各色各样四季花朵，层层叠叠何止万千，那些花朵越长越多门楣门柱上都垂着累累花苞，人称垂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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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此门的人谁也说不清其中奥妙，只是赞叹它美轮美奂，世上罕有。而这扇垂花门来，也的确不是凡尘之物，天顶观中的道人乃是道教中一个分支，名为灵宝派，此派以传承道教多种通灵宝物著称，而天顶观所传承的宝物便是这扇垂花门。

　　小道童自幼奉观主之命守门，每日兢兢业业擦拭养护，垂花门在他的照管之下光鲜靓丽，纤尘不染。观主看在眼里，心中喜欢，对他比对别的道人更加亲近信任。

　　有一日观中大办法事，途中观主命小道童去自己房中取写好的甘露符，小道童进到房中遍寻不见，随手打开箱笼，被他看见观主的箱笼中藏有两方印戳，颜色一红一白，拿在手中一热一凉。印戳旁有本破旧小书，内中讲述了这两方印戳的来历，红色的名为灼日，白色的名为霜降。因垂花门的精魄早已修炼成人形，前辈师长恐怕难以约束管制于它，遂炼制出这两枚印戳来克制门精，灼日印可令门精损伤功力，霜降印可将门精打回原形。小道童大为惊讶，坐在床上细细翻看，待看到后面，赫然发现其中还记载着垂花门的另一种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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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讲到，垂花门除了可以令人消除烦躁清新寡欲之外，还另有神奇之处，此门若是凭空搁置不与任何物件相连，入此门者便可目睹自己另外的一段人生，在过往的日子里，自己曾经选择放弃的那些人；物；机缘，若是当时并不曾失舍，时至今日会是如何一番景象，是对是错值不值得，在垂花门中你能够一一看清楚。

　　小道童看完之后在房中呆坐良久，只觉窗外的诵经声与钟磬之声忽然远离了自己，他心中暗想，另一个人生，凡人哪个不想知道，若能亲眼得见，必是都肯花费大笔金银的，想到此处，一时间心如撞鹿。。。。。。

　　是夜，夜深人静，天顶观突然着起一场大火，山顶上风力迅猛，火势蔓延迅速，一夜之间包括大雄宝殿在内的，大小共52间房屋，一并烧成灰烬，天顶观里的道人救人救火乱作一团，待大火熄灭之后，观主清点人数物品，发现并无人员伤亡，但是镇观之宝那扇水火不侵的垂花门和守门的小道童却不见了踪影。众人四处查找，只在垂花门原来伫立的位置，找到了遗落下的一枚霜降印戳。天顶观焚毁，众道人无处安身，无奈下山四散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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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后冬至，京城西灵境胡同口内，一所甚为偏僻的两进四合院门前。驶来了一辆双轮马车，随行而来的还有四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汉子，都是紧身黑衣，足踏高靴的装扮。小院门前有一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正站立等候。待马车停稳。四名随从翻身下马，车夫将一个绣有蟾宫折桂图案的包棉脚凳放在地上。

　　车帘一掀，一人身穿连着帽子的貂皮大氅，借着脚蹬迈步下车。此人瘦脸长髯年过半百，看看站在门口的男子轻声问道：“你，就是烛无衣？”门口的男人表情淡漠地点了点头。此时，便有两个随从，自车厢内抬出一口红木雕花大箱放在门口，穿大氅的男人低声道：“请过目数点。”

　　烛无衣并不看那箱子，只是微微颌首道：“劳烦您让尊介帮我送入东耳房中。”穿大氅的男子神情傲慢地挥挥手，两名随从立时抬起木箱进入院中。二人将箱子放进东耳房后，又迅速退出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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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无衣这才将穿大氅的男人让进院门，这是个京城中随处可见的小院，毫无特别之处，迎门口的影壁上绘着松鹤延年，院内地上铺着大块的青石板，耳房两侧种着翠竹与天宝兰。

　　不同的是，内院空旷，孤零零的在院子正中立着一扇坐北朝南的雕花木门，门的两边并无围墙连接，就是单单一扇孤门。这门修建的颇为与众不同，门扇与垂柱上层层叠叠雕着栩栩如生的四季百花，整扇门都用彩漆描过，远远望去艳丽之极。

　　然而除了做工精美之外，此门却再也看不出有何出奇之处。

　　穿大氅的男人微现愣怔道：“便是。。。此门吗？”

　　烛无衣点头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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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一前一后走至门前，只见，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面色红润的少年，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看见两人走来缓缓地站起身子问道：“现在进去？”穿大氅的男人点点头。

　　少年转身将手放在门上。他的手还未触及门板，整扇门忽然发出五色光芒，虽是白天，却耀眼无比，令人不可直视。男人惊得后退一步。门上本无门环，少年的手刚一碰到门板，门板上忽然凭空凸出两枚金色的盘龙雕花门环，少年一把拉住门环，微一用力，两扇门应手而开，门内却并非院中景物，而是一片漆黑。

　　烛无衣在门开启的一刻骤然转身，低着头似乎在抵御着很强烈的不适感，少年用眼角瞥了一眼似乎已经见怪不怪。

　　眼前一切似乎大出男子的意料之外，他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竟然。。。真有这样的奇物！”少年道：“还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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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怔怔的看着那扇门，似乎有些心绪难平。手抚前胸深深吸气。仿佛难决进退，便在此时，垂花门门内荡出一阵四月般轻柔的裹带着花香的风，隐隐还传来些人语之声。片刻后男子的神情顿显轻松。终于一脚迈入门中。

　　按说这门安置在后院正中，并没有与任何房屋连接，从这边进去，应当如同跨过一个门槛，人还会站在院内。然而男子的身影眨眼之间消失在了门内的黑暗之中。门后却始终空空如也。

　　少年随即将门掩上，两扇门重新合拢，门板如火中的熟铁一般，发红渐渐变为一整块，中间再没有一丝缝隙。门环也消失无踪。烛无衣这才缓缓站起身子，神情木然的向着放箱子的耳房走去。

　　院中一片寂静，少年重新坐在石阶上，一动不动如同石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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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两个时辰之后，小院的大门突然被拉开。一人跌撞而出，正是方才进去的身穿大氅的男子，此时见他面色苍白，也不言语径直冲向马车，不等下人准备脚凳就自行爬上马车，车帘刚一落下，车厢内突然传来男人嚎啕痛哭之声，声音凄惨如丧考妣。

　　随行众人大约从未见主人这般失态，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以谁也不敢做声，俱都静默立于车旁。良久之后，车厢内哭声渐弱，那人自帘中伸出手摆了摆，众人见了，立时不动声色的各归其位，驾车的驾车，开道的开道，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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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无衣站在门口，目送他们仓促的背影消失。随后，转身进门，厚重的大门缓缓关闭。
　　马车一直向东行驶至皇城根胡同护军都尉府停了下来，穿貂皮大氅的男子与四个随从进入府中，此人正是京城护军都尉吴居正。
　　是夜，城西灵境胡同小院内，少年独自坐在垂花门前，耳房中灯火通明，少年远远望着烛无衣映在窗纸上身影，那人影似乎在清点着屋中的物品，少年微微叹息，大约明日某时，自己又会发现突然身处异地了。
　　四年来，他多次有这种古怪经历，好端端地突然间就昏厥过去，清醒之后发现自己与门一起被搬到了另一个陌生的院落。烛无衣的脾气甚是古怪，动不动就大动肝火。是以，少年心中有疑却不敢提问。
　　但是少年明白，那都不是短途的搬迁，因他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刚刚还在门前一边咬着馒头，一边团捏着个雪球玩耍，一瞬间神智顿失。再睁开眼，赫然发现眼前的树上开着鲜艳的桃花，那粉红的花瓣带着清香徐徐飘落在他的衣襟上。少年错愕中，听见院外传来几声叫卖，居然不再是北方口音，而是婉转的南音。而此时，他嘴里还咬着一小块未及下咽的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