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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天下霸唱2014新作:《无终仙境(殃神:鬼家怪谈)》从殃神的传说到惊奇探险(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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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14-11-5 10:10:22 | 显示全部楼层
    【3】

      什么是“柳木十三太保”的棺材?它另有一个名称叫“柳木十三元”。柳木是说棺材料要用上好的沙柳木。人们过去常说:“人死难为柏木方,桐槐木也排场,实在没有用椿杨。”

      这句话怎么个意思呢?大意是说以往打造棺材,很难找到成方的柏木,谁家有一方黄柏木那是谁家积了阴德;没有成方的黄柏木,你用桐木、槐木做寿棺也说得过去;倘若柏木、桐木、槐木全没有,那就只好用椿木、杨木替代。旧时有这样的讲究,不过黄柏木早在很多年之前就已经没有了,纵然还能找到,那也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

      五木之外,民间非常推崇沙柳木。沙柳埋在土中坚固不朽,能够挡住穿山甲钻透棺木啃噬亡人,因此说“死人难占活柳”。使用一整方沙柳木料打造棺材,一口棺材合计四长两短六块板,讲究的外边还要再套一层,外头这层叫椁,内棺外椁,合起来十二块木板,当中还有一层七星板,一共十三块棺材板子,称为“柳木十三元”。平头百姓用到一方十三块柳木板的寿材,那就算到头了。棺材贵在整整一方,不成方也不能东拼西凑,最忌讳用不同的木板,一旦凑成“五鬼闹宅”之形势,必对其子孙后代不利。

      至于“六十四杠道队”,是指棺材要有六十四个人来抬,这也不能再多了,皇帝出殡才是一百单八杠。乡下人迷信,厚葬成风,有些上岁数的人不怕死,只怕死后下葬不风光,往往提前给自己预备寿材寿衣,选好坟地,安排抬棺出殡的道队。

      三姥姥敢这么说,那是真豁出去了。以前忍气吞声还能凑合着过,今天二哥开出租车掉进河里淹死了,可以说这是意外,也可以说是他自找的,二嫂子却撒泼打滚儿,将这条人命算在了三姥姥一家的头上,没理可讲。只怕是上辈子结下的冤仇,此生注定因果相偿,有了这笔勾心债,往后门对门住在一个大杂院儿里,两家又该如何相处?三姥姥满脑子过时的观念,眼下都什么年头了,她仍是旧社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一套,说开胡话了,让三哥安排好寿棺道队,请来各位高邻见证,且看老太太一枪捅死二嫂子,再去官府自首,来个一命抵一命!

      西南屋和东南屋两家闹得鸡飞狗跳,挑水胡同各个大杂院儿的邻居们都赶来劝架。

      有不少人想看热闹儿,专拣火上浇油的话说,他们不搅和还好,一搅和打得更厉害。当然也有心眼儿好的邻居,人家是真想劝架,问题是谁劝得住啊?

      崔大离这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居然不去前院儿掺和,他直眉瞪眼,到处找黑狗白眼儿狼。

      我看出情形不对,问崔大离:“三姥姥同二嫂子都快打出人命了,你怎么突然找起狗来了?”

      崔大离他可倒好,给我来了个闭口瞪眼,一问三不知,神仙也没辙。

      【4】

      我和崔大离在周围找了个遍,没找到黑狗,眼见暮色降临,不得已打道回府。

      回到挑水胡同,我以为早打出人命了,可是听邻居们说,二嫂子和三姥姥没打起来。二嫂子虽然咋呼得厉害,可是还没等动上手,她已在干号声中晕倒在地。没过多久,二嫂子的娘家人赶过来了,担心她出事,暂时接回了娘家。二哥家的三亲六故接到消息,也陆续过来处理后事。

      死人属于白事儿,按照以往的传统,一般人不能插手白事儿,必须请一位“大了”。“大了”的“了”字要念三声,是“没完没了”的“了”,说白了等于灵堂上的主持,专管发送死人。如果有来宾吊唁随份子,他要吆喝“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孝子答谢”,大到送路出殡,小到桌椅板凳怎么摆放、烧几炷香磕几个头,事无巨细,全部听“大了”的安排。

      二哥家里的人托付崔大离帮忙充当“大了”,主持这场白事儿。以当时的规矩来说,主持白事儿可以有三两百块钱的犒劳,这几天吃饭、喝茶、抽烟也是由主家全包,虽然说耗子尾巴熬汤——油水儿不大,却也好过没有。

      挑水胡同死了人,一般都找崔大离做“大了”,因为他是鬼会的会首。老天津卫将吃白事儿的行当称为“鬼会”。什么是白事儿?发送死人出殡归为白事儿,崔大离祖上几代人都干这个。自古道:“生行莫入,熟行莫出。”他除了这一行也不会别的,常年吃这碗饭,对白事儿上的讲究熟得不能再熟了。

      不过崔大离的心思不在这儿,他还惦记着去找狗。可都是街里街坊的邻居,既然来找他当“大了”,他也不便推脱,迫不得已应承了下来,在挑水胡同发送开出租车的二哥。

      崔大离一个人忙不过来,让我找来臭鱼帮忙。住在挑水胡同的臭鱼,那是傻宝禄的后人,混在黑旗队,家里特别穷,蹲过三年苦累房,为人很讲义气。过去说交朋友是“朋友道儿”,折胳膊断腿朋友道儿,为朋友不在乎两肋插刀。臭鱼对兄弟、对朋友绝对够意思。打他祖爷爷那辈儿起,他们家就穷,但是他练过几年武,会把式,有膀子力气,能举几百斤沉的石锁,专好打抱不平,只是家贫如洗。前几年替朋友出头,下手太重,打残了一个地痞无赖,为此蹲了三年苦累房,放出来之后还没找到活儿干,临时打八岔。过去说帮短儿的,有什么活儿干什么活儿,今天去这边,明天去那边,这叫“打八岔”。崔大离找来我和臭鱼一同忙活白事儿。

      臭鱼明知只有“大了”能拿一份犒劳,别的人都没有,穷老百姓没那个规矩,最多是管两顿吃喝、给一包烟,受累不讨好,胡同里没人愿意干,但是他二话没说,过来跑前跑后地忙。别人忌讳,我和臭鱼不在乎这个。

      哪知道出殡前一天夜里,西南屋闹起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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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14-11-5 10:10:26 | 显示全部楼层
    【5】

      崔大离找齐了帮忙的人,他往下安排,先贴“门报儿”。纸上用黑色毛笔写四个大字“恕报不周”,小字是“某宅之丧”,主家姓什么写什么宅,这叫“门报儿”。过去的门报儿,女子用粉纸,男子用黄纸,后来没这么多讲究了,一概用白纸,贴到大杂院儿的大门外侧。

      卖菜的三哥和开出租车的二哥并不沾亲带故,只不过同住一个大杂院儿,邻居们习惯这样称呼。比如开出租车二哥的媳妇是二嫂子,家里的儿子叫二离,全家带个“二”字;卖菜的三哥一家全带个“三”字,三哥的姥姥就叫三姥姥。两家势成水火,二哥死于非命,虽说三姥姥一家不亏心,但是看在眼里也别扭,在左邻右舍的劝说之下,同意搬出去避上十天半月,这叫“眼不见为净”。邻居们生怕两家斗下去还会出人命,好在三姥姥过了气头,答应出去避一避。

      自打1949年新中国成立移风易俗以来,旧时出大殡的风气已经非常少见了,近乎绝迹。二哥家又不是大门大户,不可能大操大办。可不管怎么从简,终究是发送死人上路的白事儿,那时候的穷讲究可也不少,越穷越讲究,该做的还是要做。贴完了门报儿还要写灵头,意外身亡之人的灵头非常不好写,“永垂不朽”和“沉冤待雪”不大合适,“永不瞑目”怎么样?合适是合适,但是那么写可太吓人了,到最后什么都没写。

      接下来是布置灵堂。帮忙的几个人一齐动手,先将屋里碍事的东西挪开,正当中摆上遗照,放好点心供品,下边是火盆烧纸。倘有人来送花圈花篮,根据交情的深浅,或多或少要给份子钱,挑水胡同灶头大院儿的邻居都过来随份子,或是一百或是二百,至少五十。哪怕互不认识素无往来,只是住得近,那么于情于理,也都该讲究个礼数。甚至有隔了好几条胡同,没任何相干的人也过来行个礼,说一会儿话,蹭两支烟,临走掏出二三十块钱凑个份子。

      崔大离在屋里屋外两头忙,一边张罗人买东买西,一边还要用行李布在胡同搭起灵棚,再牵出电线,挂起一个一百二十瓦的大灯泡子。灵棚为了防雨,灯泡则是天黑时用来照明。您想,住平房大杂院儿的人家,谁家不是十来平方米的小屋,能有多少椅子茶碗?可也不能让吊唁哭丧的人坐在地上,新中国成立前天津卫有租赁铺,不管是白事儿还是红事儿,都可以去租赁铺搬取桌椅、杯盘、茶碗、暖壶,用完再还回去,损坏丢失照价赔偿,既便宜又省事儿。50年代以后没有租赁铺了,他必须挨家挨户借,从早到晚忙前忙后,腿儿都差点跑断了。

      吊唁的人还真不少,白事儿一连三天,第三天晚上送路,要到十字路口烧纸,一直忙到半夜。我和臭鱼送最后一拨人出了胡同,走回来的时候看见还有三四个男子,他们是在门前守夜的,几个人凑到一块,一头抽烟喝水,一头低声说话,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可能是在嗟叹二哥意外身亡。

      那会儿的路灯过了十点全灭,夜半三更,风吹月落,漆黑的胡同里更是没有一个行人往来,只有一点灯光忽明忽暗,衬得白色的门报儿愈发阴森。

      【6】

      送路当天的夜里起了风,云阴月暗。二哥家里的亲属不多,但在一起跑活儿开出租车的同行不少。其中有几个走得近的朋友没少帮忙,轮班在门口大棚中坐着,免得桌椅板凳让贼偷去。半夜十二点前后,我和臭鱼打胡同外头回来,路过西南屋,顺道往屋里看了一眼。

      只见屋里支了张桌子,二哥的黑白遗照摆在当中,墙上挂的是水陆图《生死轮》,前头有香炉和蜡烛,桌下是烧纸的火盆,崔大离身穿“大了”的皂袍,正一个人坐在供桌旁打盹,哈喇子顺着嘴角流下半尺多长,怀中抱了一部破录音机。

      那位说崔大离当“大了”,他抱录音机干什么?他这个录音机是用来放经的,因为二哥开车掉进河里淹死,要拿迷信的话来说,这可不是善终,必须请经超度。天津卫有专门在白事会上念经诵咒的居士和火居道,火居道也是老道,但是不住道观,可以娶妻生子,平时各过各的日子,出来做法时换上黄布道袍,坐在门前的大棚里念诵法咒。请这些人要给钱,而且不便宜。当年的白事儿能养活很多人,如今也是一样,寿衣寿材、纸人纸马、花篮花圈、诵经超度、灵车接送、卖骨灰盒,这些人全是混鬼会吃白事儿的,你肯掏钱没有买不来的东西,也没有请不来的人。不过二哥这场白事儿从简,没请僧道念经。崔大离找了台破录音机放磁带,磁带中有事先在庙里录好的“往生咒”,你想让它放多少遍都行。可是放经放到半夜,破录音机突然不响了。

      崔大离以为是接触不良,拿起来拍了两下,想看看是什么原因。其实录音机响不响并不要紧,与其说“往生咒”是放给死人听的,不如说放给活人听更恰当。眼看半夜十二点了,除了他之外,西南屋早已没人,半夜三更还放什么经?但是录音机是借来的,用完了还要给还回去,用坏了不还得赔人家吗?可是他接连忙了几天,困得都快不行了,上眼皮直找下眼皮,坐在供桌旁边不知不觉便打起了盹儿。

      我进屋推醒崔大离说:“你回家睡会儿,明天一早给二哥出殡,且得忙呢。”

      崔大离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一声,他让我和臭鱼先回去歇了。

      按迷信规矩,灵堂中不能断香火,每个时辰烧一次纸钱。这事儿本该是家属来做,可是二嫂子心智失常,家中的孩子又小,只有托付崔大离这位“大了”帮忙。别看崔大离在鬼会混口饭吃,他自己也不怎么信这一套,白天应付完了,半夜还是得回去睡觉。只不过临走之前,他要收拾收拾西南屋的蜡烛烧纸,该灭的全部灭掉,以免失了火烛,“火烧连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当天我和臭鱼也累得够呛,叫醒了崔大离,先回屋歇了。由于明天一大早给二哥出殡,臭鱼没回他自己家,也在西屋打了个地铺。转天早上六点前后,天已经亮了,我和臭鱼起身去找崔大离,谁承想,北屋没人,他后半夜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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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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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14-11-5 10:10:34 | 显示全部楼层
    【7】

      崔大离虽然又懒又馋,说话不积口德,也老大不小了,从来就没个正形,但他毕竟是鬼会的会首。会首管什么?相当于走穴的穴头,鬼会行当里的人他全认识,比如出殡送路时请多少僧道超度、请谁不请谁、念什么经诵什么咒、多少抬棺的杠夫、人手不够找谁凑数、出哪门进哪门,全部由会首负责。除了选坟地和下葬的时辰他说了不算,其余的都可以管。会首不是官封,也没有多余的好处和势力,无非是积德行善,在地方上混个好名声罢了。崔大离专吃这碗饭,平时替别人操持白事儿可没见他怠慢过,为人虽不着调,倒还知道个轻重缓急。再说后半夜不回家,他又能上哪儿去?要说他出去喝鸡汤豆腐脑了,这么早也没有啊。眼看二哥家送殡的亲友快到了,他这个做“大了”的却不在场,可不是耽误事儿吗?

      我们俩各屋找了一遍,找到前院儿东南屋。只见屋门半掩,门口的纸人纸马倒了一地,推开门发现供桌上的灯烛早已熄灭,崔大离脚穿布鞋、身穿皂袍,脸朝下趴在地上,未知性命如何,先见四肢不举。

      我和臭鱼相顾失色,昨天半夜看他还好好的,怎么倒在这儿了?我赶忙上前扶起来,但见崔大离全身冰冷,脸色刷白,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活气儿。臭鱼跑去端来一碗热水,我掰开崔大离的嘴,给他喝了两口,气色略见好转。我们以为崔大离是累得虚脱了,可看见他脚上的那双布鞋,倒让我吃了一惊。

      崔大离身穿一件皂袍,是扣疙瘩袢儿的老款式,那是他当“大了”的行头,穿了不下五六年,有些个破旧。往常他出去应白事儿,全凭这身行头混饭吃,脚上的那双布鞋却是新买不久,我看见他前两天刚换上。可是这会儿,两只鞋底子全掉了。他后半夜上哪儿去了?走多少路才会将一双新布鞋穿成这样?

      以前南市路边有摆摊儿卖鞋的,卖一种“老虎鞋”,并非旧时小孩儿穿的虎头鞋,老虎鞋这个“虎”与“唬”人的“唬”字同音,说白了就是蒙人的鞋。贩子将收来的旧鞋翻新,再当成新鞋卖给贪小便宜的人。老虎鞋中皮鞋、布鞋都有,看上去全跟新的一样,价钱还非常便宜。看是看得过,却有一样儿,上了脚你别走路,走不到半里路,鞋底儿准掉,等你明白吃亏上当了,转回头再想找他算账,路边卖鞋的早就跑了。

      崔大离习惯穿布鞋,过去说“鞋底子有劲儿,面子上才有光”,要的就是这个派头。他脚上这双老字号的圆口布鞋可不是鞋底儿一走便掉的老虎鞋,但他后半夜坐在西南屋,天亮时全身冰凉倒地不起,鞋底儿都掉了,此事奇怪了不成?

      【8】

      我心想:先是60年代抽大烟的古爷死在了西南屋;开出租车的二哥虽然没死在屋里,却也是意外横死;崔大离在屋里坐到半夜,又变成了这个样子,这可奇了怪了……

      正想得出神,崔大离逐渐恢复了知觉。我有心问他一个究竟,但是时候不早了,给二哥送殡的亲友陆续到来。崔大离丢了大半条命,心神恍惚,两眼发直,哪里还出得了门?

      我和臭鱼先将崔大离扶进后院儿,让他回屋躺下。此时送殡的人全等急了,只好让臭鱼照看着崔大离,我替他出去支应。

      好在我多少明白些当地的风俗,勉强能够应付。当天出殡,一大早有火葬场的灵车来接,先撕门报儿、放鞭炮,这边儿一人给俩小馒头,到殡仪馆烧花圈花篮的时候,再将小馒头扔进火堆,用以打发饿鬼,回来还要迈火盆,各种乱七八糟的规矩太多了。

      二哥掉进河中淹死,尸首没在屋里,因为终究是夏天,放屋里就该臭了,所以冻在殡仪馆的箱子中。停尸一般是停三天,过去也有停七天的,七天为一期,或者说成“头七”。停尸旧时大户人家出大殡,吊孝的人多,往往要停七七四十九天,再多的也有,但是不常见。之前在饭庄定了席,去殡仪馆发送完了二哥,中午到饭庄吃饭,吃过饭送殡的人们各回各家,一场白事儿算是暂且告一段落。

      说到这儿,我还得交代一下。住在西南屋的二哥一家,自打二哥意外身亡,二嫂子受的打击太大,一会儿哭一会儿闹,成天寻死觅活,让娘家人接走之后,我再没见过她。二哥家的孩子还小,呆头呆脑什么都不懂,也不大明白生死之别,搬去跟他奶奶住了,西南屋又空了下来。

      咱们是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只说送殡那天,我从早上忙到中午,替崔大离收了主家给的三百块钱。下午一点半,我回到挑水胡同,崔大离也还了阳了,我将三百块钱交给他,问他,后半夜撞邪了不成?

      崔大离对我和臭鱼说:“咱哥儿仨还分谁跟谁吗?这个事儿不必瞒你们,但家里边不是讲话之所,你出去帮忙午饭也没吃好,这不是有主家给的三百块钱犒劳吗,哥哥带你们俩下馆子去。”

      我心想:谁不知崔大离是属貔貅的——许进不许出,蹭吃蹭喝总是有份,我可没见他请别人吃过饭,破天荒头一次,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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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5 10:10:44 | 显示全部楼层
    【9】

      崔大离带上我和臭鱼,来到路边一个脏兮兮的小饭馆,门脸儿脏得都没模样了。

      我看只是处卖水爆肚的小馆子,周围苍蝇乱飞,心中暗骂崔大离太抠了,早知道是来这么个地方,我还不如回去吃炸酱面。

      崔大离是花小钱说大话,他有句话经常挂在嘴边:“老太太上电车——您先别吹。”

      以前我听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怎么叫老太太上电车先别吹?后来听崔大离说,天津卫在清朝末年通了电车,转圈开,绕行东南西北四条马路,开电车的师傅到站停车,等人上齐了,再以吹哨子作为开车信号。以往那个年头,小脚老太太多,那都是封建社会缠过足的女子,岁数大了脚又小,走起路来一步一蹭,上电车哆哆嗦嗦的特别慢,开车时她们还没来得及站稳,一摇晃很容易就摔倒了,往往要招呼开电车的师傅:“您了……您了先别吹,先别吹!”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句歇后语,不是老天津卫听不明白。

      崔大离总说这句话,告诉别人不要在他面前吹牛说大话,好让他吹。他大言不惭地对我说:“兄弟你先别吹,别吹你吃过见过,别看这个小饭馆又脏又破,做的水爆肚可是一绝,打多少年前人家就卖水爆肚,四代单传的手艺。他们家做的这个水爆肚跟别处完全不一样,又脆又嫩,拿来下酒再好不过,过去说你来天津卫没吃过这家的水爆肚,那可是不开眼,没见过世面。”

      我明知崔大离又在胡吹,但是为了显得我也不俗,话到嘴边却忍住没说。

      夏季天气很热,下午两点来钟,小饭馆里边没人吃饭,几个闲人坐在路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聊大天,屋里又闷又黑,也没个电风扇。

      崔大离没在人来人往的路边坐,他让我们进到屋里坐下,要了三大盘黑乎乎的水爆肚。

      小饭馆除了烧饼和水爆肚也没别的,好不好吃先放一边,量大实惠倒是不假。老板夫妻两个在门前干活儿,啤酒全放在箱子里,你自己想喝几瓶拿几瓶,等到吃完喝了结账的时候再数啤酒瓶算钱。这也是会做买卖,让你随喝随拿,很容易让人喝多了。

      崔大离好像要借酒壮胆,拎过一瓶,龇牙咧嘴咬开瓶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他问我们:“哥哥我后半夜不是坐在西南屋打盹儿吗?你们猜猜……我后半夜去哪儿了?”

      我说:“我们俩上哪儿知道去,先前问你你也不说,让我们自己瞎想。”

      崔大离低声说:“半夜你们俩不是先回屋了吗,哥哥我在西南屋收拾烧纸,刚一抬头,看见供桌上的人变了!”

      【10】

      我问崔大离:“老崔你当时睡醒了没有,西南屋供桌上哪有人?”

      崔大离说:“怎么没人啊?供桌上摆的黑白大照片是谁?”

      我对崔大离说:“合着你说的是照片,那不是开出租车的二哥吗?”

      崔大离道:“这还用说,老二可不是摆到供桌上了?你哥哥我一抬头,看见老二的脸变了!”

      我说:“刚开始你说供桌上的人变了,可没说照片,你这天上一脚地下一脚,差得也太远了。”

      崔大离对我说:“兄弟你又打岔,你还让不让哥哥说了?”

      臭鱼说:“你别搭理他,快说照片中的脸……变成谁了?是咱仨认识的人?”

      崔大离说:“臭鱼你也是打岔,什么叫变成谁了?你们俩倒是听我把话说完了。是这么着,昨天半夜起了风,乌云遮月,外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西南屋倒是灯火通明,供桌上有蜡烛,下边还有个烧纸的铜盆,我刚把盆里的纸灰压灭,一抬头看见供桌照片中的脸变绿了!”

      我和臭鱼奇怪地问道:“二哥死得闭不上眼,三更半夜回来了不成?”

      崔大离说:“你们这话是说到点子上了,哥哥我当时也是这么想,手脚都软了。却见供桌上的蜡烛火苗子忽大忽小,绿幽幽的如同鬼火,照得人脸发绿,我心想到处有便宜的劣质蜡烛,许是蜡烛不好?又看灵位前的香已经烧到头了,按说灵堂中的香不能断,哥哥我混鬼会吃白事儿这么多年,这些个忌讳见得太多了,信则有,不信则无,哪有那么多讲究。照片中的这位,他是死得闭不上眼,还是问我要香火来了?不如我装作没看见,转身出门,来个一走了之,这叫‘见怪不怪,其怪自退’。让你们哥儿俩说说,如此可怕的情形,哥哥我明明看见了,却愣是装成没看见,崔爷我这份忍耐力,是不是可以称得上天下第一了?”

      崔大离说话有个很不好的习惯,能多说一个字,他绝不少说一个字,而且话赶话,说着说着他自己先吹上牛了。我可是急脾气,听不了他这套车轱辘话,我说:“你也是老太太上电车——先别吹了成不成?西南屋究竟有没有鬼?你两只鞋底子又是怎么掉的?”

      崔大离说:“别急呀兄弟,我是怕说了你们也不信,可不怪你们不信,换了我是你们,我也不信,咱先别说信与不信,你们俩只当是聊斋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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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棺材脸儿

      【1】

      崔大离告诉我和臭鱼:“你们俩有所不知,老二在门口挖出个死孩子,那可是大有来头!”

      说起1949年之前,乱葬岗子还叫“余家大坟”。余家大坟的余家是什么来头,因为年代过于久远,已经没人知道了。听说早在清朝入关之前,余家大坟已是无主的荒坟。其中一个坟头大得出奇,坟前的石碑上有“余家大坟”四字,给后世留下了“余家大坟”的地名。清朝以来,余家大坟成了乱葬岗,连成片的坟头,连接着一条臭水沟。到了清朝末年,余家大坟附近才有人住,不过没有像样的房屋,全是破瓦寒窑,住户大多是拾荒讨饭的穷汉。埋在这片乱坟之中的人,全是周围买不起坟地的穷苦之辈,凑合着对付口薄皮棺材,埋到没有地主的余家大坟,也经常有人到坟旁的水沟中扔死孩子。

      官府立过规矩,无主尸骨不能随意掩埋,必须各归各处。诸如“砍头的人犯、饿死或冻死的路人、淹死的河漂子”,倘若在城南,全归养骨会的老道收敛,拿草席子裹住,带回去烧尸成灰,放到养骨塔中,城北的则埋在厉坛寺。官府虽然有令,却挡不住扔死孩子的。后来二哥打他家门口挖出的死孩子,那可不是前朝扔在余家大坟臭水沟的,那是庙里的供奉!天津卫有的是寺庙庵观、院堂宫阁,寺有厉坛寺、慈惠寺、挂甲寺、憋姑寺、海光寺、孤云寺,庵有达摩庵、如意庵,还有大大小小的龙王庙、土地庙、关帝庙、三义庙、白马庙、韦陀庙。寺庙庵观的香火有别:寺院为佛门,住有出家的僧人;庵也是佛门,住的是尼姑;观堂是道教,供奉道教祖师;殿阁宫阙供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妈祖天后;庙中则以奉大小神明为主。然而余家大坟这座破庙,却是拿一个死孩子当供奉。

      说到这个话头,那还得接着“张小把儿挖人参,傻宝禄斩蛇妖”那一段开始说。

      当年张小把儿到关外挖棒槌,引来深山老林中的大蛇。傻宝禄斩了大蛇几刀,可没斩死。他们跟着崔老道逃到南洼,借五鬼擒龙的形势躲过一劫,大蛇惨死于群鸦之口。崔老道会看殃,那条蛇是有道行的,你让它死得这么惨,你也得不了好。

      三个人胆战心惊,在五株老槐当中刨了一个坑,用来掩埋骸骨。怎知挖下去,却刨出一口棺材,是很平常的薄皮木棺,棺板已然朽裂。说话这会儿是半夜了,张小把儿和傻宝禄提起灯笼,壮起胆子往开裂的棺板中看,只见棺中是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已经成了皮包枯骨的干尸了,肚子上破了个大洞,里边还有个死孩子。

      旧时天津卫的迷信风俗奇多,不仅多,还非常奇怪。比如给死人穿衣服不能等死人凉透了,否则衣服带不到阴间;洞房花烛点的是龙凤蜡烛,忌讳同时熄灭,男在左女在右,谁的蜡烛先灭谁先死;在屋里扫地不能往门外扫,怕扫走了财神;吃饺子不许数数,数一少五;正月十五前不许吃烧饼,烧饼等同捎病。别说是挖到坟了,看见路边的水沟中扔了个死孩子也是十分忌讳,担心小鬼跟到家中。

      张小把儿和傻宝禄见此情形,各自啐了口唾沫,连说:“晦气!棺中这个死孩子,怕是要从坟里爬出去!”

      【2】

      崔老道瞧出古怪,他提灯再看,棺中应是个身怀六甲的妇人,死后埋到此处已久,坟头都没了,尸身也几乎成了枯骨,但那死孩子却不似成形的胎儿。他心下一怔,记起祖师爷说过的话,旧时有一路炼气的旁门左道,多为一师一徒。师父死后,徒弟将师父脐下三寸剜下,道门儿中说这是丹田,要将这块肉给身怀六甲的妇人吃下去,等这个妇人再生下来的孩子,打一落地便有道行,民间俗话说是“胎里道”。尘世中肉身易朽,用这法子换肉身,待有千年道行便可长生不死。

      五株槐树当中的棺材,里面是个身怀“胎里道”的妇人,临盆之前死了。棺材埋在坟中,腹中妖胎挣扎出来,却也困死在棺材之中,可见犯了天忌,天意必然不佑。

      崔老道收敛了死孩子的肉身,到底是千年成形的妖胎,已不知转过多少次肉身。他听说“千年妖胎”可以辟邪挡灾,便带到余家大坟破庙之中,用香火供养起来。崔老道有他的用意,却不敢跟别人说破庙中有“千年妖胎”,谎称是城中某大户人家生孩子,特地请算卦先生批命,先生说是娘娘身边的童子投胎,养不大,后来真死了,大户人家迷信,死孩子不能进祖坟,可这孩子是个有来头的,不敢扔进大水沟,不得不将肉身送到崔老道的破庙中,给些钱供奉在此。

      此后,崔老道仍在余家大坟批殃榜,他将收敛来阴阳不批的屈死鬼尸骸分别装在骨灰坛中,贴上符咒埋进庙后坟的窟窿。后来赶上“除四旧”,崔老道躲在家中提心吊胆,生怕祖屋后的坟头让人挖开。当时前边西南屋抽大烟的古爷刚好吞大烟油子而死,崔老道得知古爷的西南屋有这么一个地窖,是古爷挖了存烟土的,他半夜带了俩徒弟掏出屋后荒坟中的骨灰坛子,偷偷放进了西南屋的地窖。古爷家里只有四面墙,又死得很惨,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进西南屋。

      崔老道埋了骨灰坛子,也是怕出事儿,又取出那个辟邪挡灾的死孩子埋到门口作为镇物。没想到转天他便挨了批斗,那会儿崔老道都一百多岁了,禁不起折腾,抬回家当天就蹬腿儿了,这些话没来得及跟后人交代。

      直到前几天,二哥两口子跟对门斗风水,半夜挖出个死孩子,又让黑狗叼了去,再也找不回来。

      崔大离以前也不信西南屋下有骨灰坛子,但是打小听他奶奶说,过去余家大坟破庙供了个肉身童子。到这会儿他才意识到,那是崔老道所埋的“千年妖胎”。昨天给二哥送路,崔大离一个人在西南屋动了念头,找到了埋骨灰坛的位置。

      旧房铺地,皆为海幔方砖,窄面儿朝上,砖面上依稀刻有符咒,但是刻得很浅。平房住家全是一间屋子半间炕,如果不是为了摆供桌挪出地方,住多久也看不到。他用鞋底子使劲蹭了半天,越蹭越模糊。崔大离忙了半天,累得汗流浃背,心里想的是先歇一会儿,但是上下眼皮自己往一块凑,坐在西南屋打上了盹儿。他半夜起来收拾烧纸的火盆,抬头看见蜡烛好似鬼火一般,供桌上黑白照片中的脸都变绿了。

      崔大离心想:崔爷我看见了也装看不见,老二你该找谁找谁去……

      他正要往屋外走,忽然发觉从后边伸出两只拔凉的死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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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5 10:12:45 | 显示全部楼层
    【3】

      崔大离吃了一惊,他低头看烛光下的身影,背后空无一人,不觉头发根子直往上竖,冷汗可就出来了,心想:外边的孤魂野鬼进来找香火了不成?

      崔大离刚一动这个念头,那双死人般冰冷的手掐在他的脖子上越来越紧。他立刻感到一阵窒息,身后好似被一块冰凉的石头压住,越来越沉,压得他直不起腰。此时,崔大离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心中惊恐至极。

      仗着崔大离他祖上是天师道,到他这儿多少还有些传授,他咬紧了牙关,抬脚踏出一步,别看他步履踉跄,歪歪斜斜,走的却是天罡步。那是当年崔老道跑城的禹步,相传为夏朝大禹所创,故称“禹步”,说俗了可以说成“踩八卦”。崔大离步踏天罡北斗,在屋中绕起了圈子,他感觉每走出一步,掐住他的手就放松一分,但是每一步也都如负千钧,压得他喘不过气。崔大离勉强支撑着在西南屋一步一步绕圈,头上的汗珠子不停地滴落下来,脚步过于用力,连布鞋底子脱落了他都没有发觉。

      撑到鸡鸣天亮,崔大离虚脱倒地,再后来我和臭鱼进屋将他扶起,说到此处正好合上了龙门。

      臭鱼听什么信什么,他替崔大离捏了把汗:“想不到西南屋这么不干净,多亏哥哥你命大!”

      崔大离道:“说起来岂止是后怕,要不是你哥哥我有两下子,可早在西南屋挺尸了!”

      过去的余家大坟荒凉偏僻,常有鬼狐出没,如今的年头不一样了,挑水胡同的住户一天比一天多,活人都快挤不下了,怎么还会有孤魂野鬼进来要香火?崔大离说他后来寻思了半天,怎么想怎么不对。西南屋不干净,多半是因为下边放了屈死鬼的骨灰坛子,那地方犯了殃,谁住进去也别想安稳。

      我听了崔大离的这番话,顶多信他一半,我看有一大半是他胡编乱造。崔大离他说这么多,还不是为了让我和臭鱼觉得欠他老崔家的人情,替他出力干活儿是理所当然。小蘑菇坟挑水胡同为什么没有牛?因为牛皮都让他给吹绝了,牛腿都让他给吹瘸了,我要信了他崔大离的话,那才真他妈见了鬼了。

      【4】

      崔大离说西南屋没埋骨灰坛子也不干净,古爷死的时候闭不上眼,一股怨气不小。好在家中还有崔老道留下的几张符咒,他打算趁西南屋没人住,半夜进去挖出埋殃的骨灰坛子,贴上符咒,放到没人找得到的地方,以免今后再有人遭殃。白天干活儿容易让人看见,一旦引起误会,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能等到天黑之后动手,而且这个活儿他一个人不成,找外人相助他又不放心,所以叫来我和臭鱼帮忙。

      崔大离又说,不必担心西南屋的屈死鬼,过去这么多年,皆已尘归尘、土归土了,还有一两个不安稳的也让他的天罡步压住了,再贴上符咒,定可高枕无忧,做成此事也是阴功一件。

      臭鱼练成了一身把式,三天两头招灾惹祸,以至于蹲了三年苦累房。他有了这么个底子,出来之后一直找不到活儿干。他为人胆大仗义,别人找他帮忙,他从来没说过二话。他老于家也是旧姓人家,好几代人之前有钱有势,那时候没少积德行善,一年到头搭席棚、办粥厂,真得说是“冬舍棉,夏舍单,无冬历夏舍铜钱”,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穷了,这一穷下去再也没缓过来。他听他奶奶说他们家祖辈怕是亏了阴德,又听崔大离说这是积阴德的举动,他可当了真了。

      我对臭鱼说:“崔大离平时说话嘴跟屁股一个味儿,他这全是旧社会糊弄鬼的话,放到如今这个年头,连鬼都不信,你倒信以为真了,你刚上初二啊?”

      臭鱼不愿意听了:“我初二?我可告诉你说,我这个脑袋轻易不用,用上了一个顶你俩!”

      崔大离也说:“嘿,我说弟弟,你这话可忒损了!什么叫嘴跟屁股一个味儿?这两个地方能是一个味儿的吗?”

      我说:“我这么说话是不好听,不好听可也是实话,谁让你说的全是屁话!”

      崔大离说:“别看你哥哥我身上没钱、脚底下没鞋,眼目前儿穷得只有这一张嘴了,那也是一口唾沫一个坑儿啊!”

      我说:“别跟我装傻充愣,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咱们水贼过河——甭使狗刨儿,你趁早给我和臭鱼交个底,实话实说,西南屋除了骨灰坛子,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崔大离看看我,又看看臭鱼,他沉下脸来,放低声音说:“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我可不瞒你们俩了,埋殃的地方不止有骨灰坛子,还有一件宝衣!相传死人穿上这件衣服去阴间,阎王爷见了也得起身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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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5 10:12:58 | 显示全部楼层
    【5】

      我太了解崔大离了,他是无利不起早,他又不在西南屋住,西南屋死了人,他还能挣份犒劳,会有好心眼儿往骨灰坛子上贴符咒?这会儿又听他说埋殃之处有一件皇宫中的宝衣,是用五色织金绸、宝幢浮屠装饰,珍贵非凡,那可值了大钱了。

      我估计他是说“往生衾”,又叫“陀罗尼经被”。古时死人躺在棺材中,身上要覆一层锦被,一般掩到前胸,万一是死相不好看的主儿,还可以拽到头顶遮住脸,往生衾就是指这层锦被。崔大离不认识殃簿上写的“衾”字,说成了死人穿的衣服。

      崔大离说:“哎哟兄弟,一听这话你是行家啊!刚才你还说哥哥我唬你,你之前不也跟我说你是倒爷吗?倒爷是没错,你可不光倒衣服,还倒旧时的玩意儿,这话不算冤枉你吧?”

      我说:“我是倒过几件祖传的老玩意儿,那不是混不下去了吗,没好意思跟你们提。暂且不说这个,你倒是给我说说,你们老崔家出过哪位皇亲国戚?”

      崔大离说:“兄弟你看你还说臭鱼初二,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老崔家是没出过皇帝,但还没出过几位皇妃吗?不是哥哥我说你,你平时也多看看电视剧,那里边全是历史。”

      我说:“别打马虎眼,搁到过去,死后在棺材中放往生衾的主儿非富即贵,不是特别有钱的人家也用不起,这还得说是民国年间。要听哥哥你说的,余家大坟这件陀罗尼经宝衾是清代之物。按清朝的王法,只有皇亲国戚死了才可以在棺材中铺往生衾,如若不是皇亲,再怎么有钱有势也不敢用,万一让官府发现,那可是全家抄斩灭祖坟的罪过。崔老道是个批殃榜的,又不做掏坟盗墓的勾当,他埋骨灰坛子的地方怎么会有陀罗尼经宝衾?”

      崔大离说:“天都快黑了,咱再说个没完可来不及动手了,你信哥哥我一次,西南屋真有这条宝衾,今儿个说出来的话,我敢指天地。至于是怎么个始末缘由,等会儿再给你们俩细说。你哥哥我是这么想的,咱仨当然是去收拾骨灰坛子,捎带脚取了陀罗尼经宝衾上来。取上来做什么?当然是换成票子了,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钱又不咬人,有不想发财的吗?如今就是个发大财的机会,见了兔子不放鹰,岂可放过?你们俩不用怕,听我的准没错!”

      臭鱼说:“怕倒是不怕,我听我奶奶讲,活人身上有三盏灯,头上一盏,肩膀上两盏,这叫三昧真火。咱仨大小伙子,阳气这么盛,一人三盏灯,三个人……五六七八……”

      我说:“臭鱼我说你初二你还不服,你先给我上一边儿去,掰手指头数明白了再回来。”

      臭鱼说:“你今儿也不吃什么了,说话怎么跟枪子儿炸药似的?不服咱俩出去比画比画?”

      【6】

      崔大离说:“你们哥儿俩要打回头再打,眼看天快黑了,咱得先准备准备。”

      他说完话让我付了钱,带上我和臭鱼离开小饭馆,回到挑水胡同时大约是八点半,天已经全黑了。前边几家邻居都出去躲白事儿,难得没人。我们以替主家收拾屋子为由,带上撬棍和绳子进了西南屋。刚死过人的屋子要挪动家具,床铺柜子都得换位置,民间始终有这样的迷信风俗。

      即使隔壁没人,我们三个人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响动,一块一块撬起铺地的砖头。50年代的房屋多为四面砌墙,上边挑梁挂檩铺层瓦片,下边是海幔的方砖,虽说简陋,但也足够结实。臭鱼干活儿一个顶八个,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我们按崔大离的指点,揭开一块块的砖头,刨出一个洞口,里边黑乎乎的,晦气呛人。

      我们正要往下看,屋里的电灯忽然灭了。挑水胡同经常停电,周二白天是正常停,平时隔三岔五也会停,尤其是夜间。偏赶在这个时候停电,却是不巧。

      崔大离带了手电筒,打开来往下照,想看看下边的情况。只见光束闪了两下便再也不亮了,他拍了几下仍是不亮,抠出电池一看已经软了,想是太久不用,电池都冒汤儿了,急得他直抖落手。

      我说:“刚挖开的洞口,里边晦气淤积,一时半会儿凑不上前。你们俩在这儿等,我先到胡同口买电池去。”

      崔大离说:“得了,弟弟你辛苦一趟,快去快回吧!”

      我出了西南屋,夜里十点多,四周全是黑的,天上略有些星光,勉强看得见路。走到胡同里,我犹豫了片刻。如果往左走,隔不远有个小卖部,不管多晚都有人,可是卖东西的姚大妈警惕性忒高,看谁都像臭贼,前边门脸儿房什么都不放,你买包烟也得让你站在门口等半天,她先盘问你一通,再回里屋翻箱倒柜一通找,找出来往往还不是你要买的,她这叫做买卖吗?卖烟卷的比卖军火的还神秘,我看不卖核武器都屈了她的才。

      如果往右走,就要多走一条胡同,那儿另有一个小卖部,是王伯伯开的,听说他闺女王什么梅长得不错。我要去那儿买东西,说不定还能有机会认识认识。我这么一想,鬼使神差似的拔腿便往右边走了。

      往常不停电,到这会儿也没有路灯了。胡同里非常黑,我摸黑走出半条胡同,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对方站在漆黑的角落中,我看不见是谁,大了胆子问道:“你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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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5 10:13:20 | 显示全部楼层
    【7】

      那人抱怨道:“怎么了?让你踩到脚了!”

      我说:“踩到你的脚了?那也怪你放的不是地方,你要搁口袋儿里,我踩得着吗?”

      那人说:“呀,说话够横的!哪儿的你是?”

      我伸手去拽他:“没见过不是,今儿个让你认识认识我!”

      那人有些发慌,虚张声势道:“别,别……别动手儿啊!说到动手儿你可没戏!”

      我刚听到那人说话的声音,早知道他是说瞎话的张有本儿了。

      此时,胡同中有了朦胧的月光,张有本儿也看见我了,他说:“余当是谁,原来是余本家的贤弟,贤弟啊!亏了余收得住手,要不然余这一掌可要了你的命了。”

      我对张有本儿没好感,他比崔大离还能吹。挑水胡同的风水是不好,出了他们这两个耍宝的。我说:“没看出来你能耐不小,除了胡说八道,还会发气儿?”

      张有本儿说:“贤弟你还别不服,大千世界茫茫乾坤,比你能耐大的可有的是,想不想让余传你两手?你多少意思意思掏个千儿八百块,余这满腹锦绣的花花肠子,治国安邦绰绰有余,随便给你掏出半尺,也足够你吃下半辈子了!你多少给点儿啊,没钱给两包烟也成……”

      我不想再听张有本儿胡扯了,接着往前走。张有本儿也是去胡同口买烟,我们各自买完东西,又一前一后走进挑水胡同。

      张有本儿跟我显摆:“贤弟你瞧见没有,余不抽则可,要抽可只抽进口烟,往后吃香的喝辣的全凭这张嘴了,不抽进口烟都对不起它。”

      我说:“你缺德也缺在这嘴上了,不是你乱嚼舌头,信口开河给二嫂子出主意,二哥不至于掉河里淹死。”

      张有本儿说:“贤弟你这叫什么话,余又没嚼你的舌头。岂不闻生死是命,皆由天定,余不说他还不死了?再说,那也是别人让余给二嫂子出的主意……”

      我没想到张有本儿冒出这么一句,心中一怔,问他:“谁让你出的主意?”

      张有本儿说:“不怪你听了吓一跳,余要告诉你是谁,你还得再吓一跳!”

      我说:“别卖关子了,快说是谁?”

      张有本儿说:“余不说你可想不到,出主意的人他是崔大离!”

      我听张有本儿说是崔大离,脑子里“嗡”的一声。这么说是崔大离放出风去,促使二嫂子去找张有本儿出主意,他又提前给了张有本儿好处,指使张有本儿告诉二嫂子“李子树下埋死人”。二嫂子信以为真,结果挖出了门口的死孩子,吓得二哥心神恍惚,开车掉进河里淹死了。即使没淹死,多半也不敢在西南屋住下去了,崔大离他才有机会进屋取宝。

      我对张有本儿说:“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可别唬我!”

      张有本儿说:“是崔大离啊!崔大离让余给二嫂子出的主意!”

      我听了张有本儿的话,急匆匆地回到前院儿的西南屋。走到门口之时,我又想,我同崔大离再熟不过了,我是说过我从来不信他的话,那是因为崔大离平时胡吹乱吹,贼心眼子也不少,可他绝不是行事缜密之人。再说那挑水胡同的张有本儿,是人尽皆知的“瞎话张”,谁信他的话谁倒霉,我可别一时大意上了他的当!但是我刚才吓唬了张有本儿,他也明白什么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如果他还敢跟我胡说八道,岂不是想挨揍?或许崔大离他“脸厚而无形,心黑而无色”,倒是我看走眼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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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5 10:13:33 | 显示全部楼层
    【8】

      我心中画了一个问号,决定先不说破,看看周围没人,推门进了西南屋。

      崔大离和臭鱼点了半根蜡烛,正蹲在墙角抽烟,他见我进来,问道:“怎么去这么半天?”

      我说:“我到胡同口买电池,一来一去十分钟还多?”

      臭鱼接过我带回来的电池往手电筒里装,他问崔大离:“哥哥你说死人身上披的锦被值多少钱?”

      崔大离对我说:“兄弟你见的玩意儿多,你给估摸估摸,能值多少?”

      我说:“我没看见东西不好说,要按你说的不走样儿,那怎么不得值几个。”

      臭鱼说:“几个是多少?咱这么做,不犯王法?”

      崔大离说:“傻兄弟,西南屋下的陀罗尼经宝衾,当年可是咱三家的老祖先一同搬到余家大坟的,如今这个东西还不该是你我弟兄三人的?”

      臭鱼连连点头,我只在想张有本儿的话,也没跟崔大离多说。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崔大离将屋门顶上,臭鱼也装好了手电筒,他打亮了照向洞口。西南屋下的土洞不深,是个半截坑,还不到一人高,几十年没打开过,四壁生满了苍苔,晦气呛得人无法接近。

      电筒照下去仅有巴掌大的一块光亮,我们三个人探出身子朝下看,里边摆了几个骨灰坛。

      可不光是骨灰坛子,当中还有口棺材,刷得黑漆,积了一层尘土,朝外的一端有白色福字。

      我对崔大离说:“先前你跟我们说过,西南屋下埋有皇妃的陀罗尼经宝衾,为何挖开来是口棺材?陀罗尼经宝衾本是棺材中覆尸的锦被,有棺材倒还罢了,抬进西南屋也不是问题,俗话说:‘一尺三挤掉肩,一尺四走遍天。’太大没用,再小又窄,一般的棺材刚够抬得进门,这都不用你说了,但是我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棺材脸儿!”

      臭鱼说:“我只听说人有脸树有皮,棺材也有脸?”

      崔大离说:“棺材岂止是有脸啊,在过去的江湖术士眼中,棺材盖为天,棺材底为地,两边的棺材帮子为两墙,两头是日月,又叫棺材脸儿。男用寿字,女用福字,棺材头的福字或寿字,按规矩应当是蓝色或金色,没有人会用白色,棺材脸儿上用白福白寿,可不是没有福寿吗?棺材漆的颜色也有分别,七十岁往上用褐色,九十岁以上则漆成红色。这要刨根问底儿,连棺材钉几寸长也有讲究。挑水胡同西南屋下的棺材是黑漆打底儿,棺材脸儿上的福字是白色,黑底白脸儿的棺材,暗指沉冤未雪!”

      我和臭鱼又惊又奇:“西南屋下为何有一口沉冤未雪的白脸棺材?陀罗尼经宝衾是在这口棺材之中?”

      崔大离说:“哥哥我之前不是没来得及说吗,天津卫有一块坟地,埋的可全是白脸儿棺材,说到西南屋的白脸儿棺材,咱们还得接着说‘崔老道跑城追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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