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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转帖] 天下霸唱新作《摸金玦之鬼门天师》(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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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7 23:12: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黑山头古墓


1


原来17号农场的死狼和死狗,引来了更多的饿狼,之前逃散的狼群也折了回来。好在狼群之前吃了一个大亏,仍是乱成一团,全去争抢死狼死狗,趁热从雪窝子中掏出来吃,还顾不得扑咬活人。不久之前逃走的狐狸,又被合围上来的狼群挡住了去路,只好逃回了屯垦兵团17号农场。我们四个人一人抱了捆柴草,扔下柴草两手空空,仅有胖子背了一支没子弹的步枪,有子弹也打不了,因为枪栓已经冻住了!狼群一旦扑上来,如何抵挡得住?

咱再说那条大狐狸,它可能在逃跑途中让狼咬了一口,脖子上直往下淌血,逃到了我们这四个人面前,看见这边也有狼,立即掉头钻进了一条土沟。出了17号农场地窝子,往前走不了多远,有一条屯垦兵团在荒原上挖的土沟,宽约一米,两米多深不到三米,汛期用于排水。如果下到两三米深的土沟当中,或许可以躲避暴风雪,却挡不住严寒和西伯利亚狼群。可众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看狐狸钻了下去,我们也连滚带爬地进了土沟,打开手电筒照亮,跌跌撞撞地跟在狐狸后面,深一脚浅一脚不住往前走。狐狸似乎在等我们这几个人,不时转过头来往我们这边看。我心中一动:“狐狸毕竟与屯垦兵团17号农场的人是死敌,它会好心带我们逃命?”

屯垦兵团在荒原上挖的排水土沟虽然只有一条,两边却还有许多旱沟,深浅不一,走势并不规则。狐狸三转两绕,逃入一处旱沟,又一头钻进了一个土窟窿。我实在想不出狐狸在打什么主意,心中一阵犹豫,不敢轻易跟进去,但是忽隐忽现的绿灯越来越多,西伯利亚狼群已经围了上来。

胖子扔下抱在手中的柴草,摘下背上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将明晃晃的刺刀顶上。他让陆军和尖果用手电筒往土沟上边照,只要有狼探下头来,他就一刺刀捅上去,捅死一个是一个,捅死一个少一个!

陆军和尖果按胖子说的,分别用装了八节电池的大号手电筒往上照,光束照到了一个狼头,一对恶狠狠的狼眼在手电筒的光束下,泛起炫目的绿光。西伯利亚苍狼也怕强光,它一让手电筒的光束照到,不等胖子用刺刀去捅,当即缩头退开。暴风雪已将天地连成一片,我们躲在土沟之中,冻不死也得让风雪埋了,又见狼群不住逼近,只好咬了咬牙,将心一横,跟在狐狸后边钻进了土窟窿。那里边十分狭窄,但是非常深,一行四人一字排开,匍匐向前。我在后边,爬几米往后看一看,似乎有狼跟了进来。狼饿急了,可以和狗一样钻洞。我怕让狼咬住我的脚后跟,可在这么窄的地方,转不过头去对付恶狼。不过当我们爬了几百米之后,身后的土层垮塌下来,阻断了来路。我暗自庆幸,在逼仄压抑的土洞中又往前爬,随后挤进了一条地裂子。

退路已绝,四个人被迫摸黑前行,感觉走出了很远很远,狭长的岩裂仿佛没有尽头,从大致方向上判断,地裂子应当通到大兴安岭黑山头,狐狸是带我们进了黑山头?我们身上的冻疮裂开了一道道口子,手电筒的光亮也逐渐变暗,陆军实在走不动了,死狗一样趴在地上,我们想给他打气,可是连口号都喊不动了,只好由我和胖子架上他,尖果打了手电筒在前边照亮,几个人一步一蹭往前挨。好不容易挣扎到一个比较宽阔的地方,但见乱石陈横,苍苔覆盖,深处还有云雾缭绕,要说这是个狐狸洞,可也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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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7 23:12:24 | 显示全部楼层
2


四个人逃命至此,都走不动了,也说不出话,不约而同地坐下来。我脑袋昏昏沉沉的,四肢乏力,搓了搓冻僵的手,跺了跺冻木的脚,顺势倚在乱石边坐下,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冷,脸上手上的冻疮疼得要命,口干唇裂,手电筒扔在一旁,到处黑乎乎的,睁不睁开眼没什么分别。

我喘了几口气,想去摸手电筒,却摸到身旁躺了一个人,冰冷梆硬,不是胖子、陆军,也不是尖果,怎么会冒出来这么一位?我一惊而起,困意全无,手忙脚乱地掏出火柴,划亮了一根。在火柴的光亮之下,见到旁边居然是一个死人,遮了很厚一层尘土,青衣小帽,身背一柄黑伞,挎了一个皮口袋,皮肤乌黑,脸如枯腊,面目已不可辨认。干尸旁边扔了一柄铲子,铲头如同鸭子嘴,铲柄有个龙爪,约有一握粗细,乃乌金打造,形状实属罕见。我看得入神,不觉火柴烧到了尽头,燎得我一缩手,眼前又陷入了一片漆黑。

大兴安岭一带有句话,说是“打霜不钻洞,下雨不蹚草”。意思是打霜之后,别钻土窟窿、树洞,因为说不定会撞上蹲仓的老熊,让它舔上一口可受不了;伏天炎热,下过大雨之后,不要往乱草深处走,蚂蟥还不打紧,一旦让土皮子咬了,五步之内必死。洞中这个“倒卧”,多半是让蛇咬了,皮肉发黑,扔在这儿连野兽都不会啃,变成了干尸。

我吃了一惊,急忙摸到手电筒,换上几节电池,打开来照亮。胖子和陆军见状,同样是又惊又骇。尖果躲到我身后,不敢去看死尸。胖子不在乎,他捡起那柄铲子,左看右看,啧啧称奇,长这么大没见过这样的铲子,大小同工兵铲相似,却并非近代之物,铲刃十分锋利,扔在地洞中这么多年,仍不见生锈,铲头又打造得形同鸭子嘴,这是干什么用的?我听我爷爷说过这叫鸭嘴铲,在老时年间,盗墓的土耗子才使这样的铲子,身上的伞或许是“阴阳伞”,毙命于此的这位……是个土耗子不成?

之前我们四个人又饿又累,手电筒的光亮又暗,没来得及多看,此刻再一打量,洞穴四壁均被泥土遮住了,可是颇为齐整,似乎是一处石窟,伸手抹去泥土,果然见到色彩斑斓的壁画。众人这才意识到,狐狸带我们躲进了一座古墓!挖盗洞下来取宝的土耗子已经死在这里了,却不见了狐狸的踪迹。我捡起干尸身边的皮口袋,里边有几根火把、两支蜡烛、一个朱砂碗、一柄凿壁的穿子、一捆绳子。胖子从干尸怀中摸出一个钩形水晶,竟和爷爷留给我的勾形玉一模一样,另有一枚黑乎乎的老棺材钉、几枚铜币,他点起一根蜡烛,放在烛光下辨认,可以看到铜币上铸有“康德”年号。应该是伪满洲国钱币,想见这个土耗子死了不下几十年了,没想到狐狸带我们进了一座古墓,死尸是个盗墓的。

我让胖子将这些东西揣上,阴阳伞和鸭嘴铲也带上,以后也许用得到。胖子对我说:“来17号农场快一年了,可没看见周围有什么古墓。”

我说:“草原与大兴安岭相交之处,古称黑山头,虎踞龙盘,形势非同小可,没有古墓才怪,只不过葬者——藏也,死人埋在地下,就是为了让别人找不到,你在上边当然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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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7 23:12:32 | 显示全部楼层
3


话虽如此,可没人顾得上古墓了,还是处置冻疮要紧。四个人手上脸上全裂开了口子,往下一摁直冒黄水,黄水冒完了又冒清水,必须摁出鲜血来才行。

不过在我们北大荒生产建设兵团,长上一脸一手的冻疮并不叫苦,兵团中有句话“一年分四季,各有各的苦”,这话怎么讲?开了春还没化冻,土层中全是冰碴儿,一锄头抡下去,如同抡在铁石之上,刨上一天土可以把人累死,累不死你再看看这双手,虎口开裂,手掌上全是血泡;伏天接二连三下暴雨,站在没膝的水中挖土方,一天下来往下一脱鞋,真可以说是连皮带肉脱下一层;秋草长的时候出小咬,草蠓子咬人也往死里咬,扑头盖脸一片片飞下来,你躲都没地方躲,人怕草蠓子咬,更怕传疟疾,因为疟疾而死的人不在少数,唯有拿烟熏。草蠓子是让烟熏走了,兵团的人可也得跟着挨熏;待到苦寒之时,躲在地窝子中忍饥受冻乃是家常便饭,万一冻伤严重,截肢落个残疾的也不是没有。

我们几个人在北大荒快一年了,能吃的苦全吃遍了,却没遇上过这么大规模的狼灾,应对经验不足,不知狼群几时才退;又担心屯谷仓付之一炬,死狼死狗也被别的狼吃光了。万一狼群退走了,你光说有狼灾,怕交代不过去!况且17号农场的屯谷仓和地窝子都没了,出去恐怕也得冻死。

胖子什么都不在乎:“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跟遭了雹子似的,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常言道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敢说古墓中一定有宝!”

陆军闻听此言,也兴奋起来了:“你不提我还真想不到,我有个同学之前在山上插队,捡到一枚鸟龙蛋化石,交上去立了一功,还批了他二十天探亲假。如果我们捡到几件陪葬的金器,带出去交给师部,不仅无过,反而有功,说不定还能当上正规军,也不枉身上冻裂了许多口子!”他虽然胆子不大,可是不怕古墓中的死人,神是人封的,鬼是人说的,世间何曾有过鬼神?你见过让狼咬死的人,见过在严寒中冻死的人,几时见过让鬼吓死的人?

一说到立功受奖,甚至有机会参军,尖果也不怕了。四个人打定了主意,将厚重的皮袄脱掉,打成捆背在身后。毕竟是往古墓中走,嘴上说不怕,心里可都打鼓,而胖子的半自动步枪已经没了弹药,枪支也在钻进地洞的时候扔掉了,他就拎了那柄挖盗洞的铲子。我有一柄短刀,陆军手持屯谷仓中的木叉,各人手中有了防身的家伙,胆气均为之一壮。尖果打开装填八节电池的大号手电筒,负责给我们照明。兵团配备的特大号手电筒看上去虽然十分唬人,其实照明距离并不远,尤其是在完全黑暗的地洞中,而且耗电迅速,持续使用十几分钟光束就会变暗,关键时刻根本指望不上。我只好又点了一支刚才找到的火把,在阴森的古墓中摸索而行。

众人仔细辨别,所处之处,似乎是一处因断层下陷而崩塌的墓室,大兴安岭有多处断层,经常发生山体下陷。我们与狐狸一前一后从墓室拱顶上下来,前后及左右两边,各有一座拱形门洞,皆以石砖砌成,砖上阴刻宝相花纹饰,形状几乎一致。各门均被从洞口落下的泥土碎石埋住了一多半,必须四肢着地才能爬进去。胖子要过我手中的火把,挨个儿往里看了一遍,全是黑乎乎深不见底。他问我们先进哪个,我一指正中一座石拱门:“应该往这边走!”

胖子说:“为什么不往这边走?过去的人不都迷信死了上西天吗?墓主人一定躺在西边!”

陆军忙摆手说:“不对,听说古代人讲究阴阳宅,阳宅是什么样,阴宅也是什么样,你没听过坐北朝南吗?北门是上首,墓主人多半在北边。”

我问胖子和陆军:“你们分得出东西南北?”

胖子摇了摇头,他倒有法子:“大不了挨个钻一遍,看看里边有什么东西。”

陆军说:“乱走可不成,相传古墓之中有暗箭伏火,全是要人命的东西!”

我对他们说:“这是一座辽墓,距今不下上千年了,又被掏了盗洞,大可不必担心伏火。”

胖子不信,他说:“进来之后没看见一个辽字,何以见得是座辽代古墓?”

我用手一指,说道:“你没瞧见墓砖上阴刻的纹饰吗?那是一种多层次的花卉图案,整体近似尖瓣莲花,花芯如同勾卷的云朵。据说世上并没有这种花,乃是佛经中的往生之花,是二十四佛花之首,放万丈光明,照十方世界,古时称为宝相花。到了辽代,宝相花才被刻在墓砖上。我刚才说的那还只是其一,其二,辽墓大多在马蹄形山坳中,格局坐北朝南,主墓室在正中,两侧为东西陪葬耳室,这些全都无关紧要,即使分不清东南西北,我们也该往这边走,因为什么?你们放亮了仔细看看,这边有狐狸的血迹!”

众人用手电筒和火把一照,血迹兀自未干,点点斑斑的血迹,一路进了那座拱顶门洞。狐狸让围上来的西伯利亚苍狼咬了一口,又带我们逃至此处,看来血流得可不少,它还活得了吗?我们都很担心这只狐狸,怎么说也是同生共死一场,如果没有狐狸带路,我们早让狼吃了。当即趴下身子,以火把在前开道,一个接一个钻进了拱顶门洞,里边是好大一座墓室,东西两边各设耳室,四角摆列膏烛。墓室当中并没有棺椁,也没有尸床。

我记得《量金尺》秘本中有相关记载,辽代贵族墓葬仿袭唐制,不过有一部分没有棺椁,仅以棺床置尸,所谓“棺床”,又称“尸床”,只不过是一个雕龙绘凤的石台,规格高的也有玉台。死尸灌以水银,过去千百年也不至于朽坏,以黄金覆面和金缕衣装裹,放置在尸床上,或仰面朝天,或倒头侧卧。这座辽墓,不知所埋何人,没见到棺椁和尸床。墓室中累累白骨,那可不是死人的枯骨,而是狐骸,对面的巨幅壁画上,则是一条腾云驾雾的九尾妖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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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7 23:12:40 | 显示全部楼层
4


壁画底层抹了白膏泥,年代虽然久远,仍看得出画幅十分巨大,火把都照不到顶。众人看得出奇,狐仙狐怪的传说在民间广为流传,即使在那个年代,我们也听了不少。狐狸如果长出九条尾巴,那叫“九尾妖狐”。聊斋之类的迷信传说当中有五通神,民间排列为五大姓“胡、黄、白、柳、灰”,头一个古月胡,也就是狐狸。相传狐狸通灵,可以吞吐天地灵气,吸纳日月精华,活到一百年的狐狸会多长出一条尾巴,要活过九百年,才长得出九条尾巴,从此可以变成人形。我不由得冒出一个念头,墓主是苏妲己不成?因为在《封神演义》中有一段“纣王无道宠妲己”,祸乱成汤社稷的妲己,即是轩辕坟九尾妖狐所变。可又一想,这可是一座辽墓,怎么可能埋了苏妲己?不知埋在这座辽代古墓中的墓主人是什么来头,墓室中为什么会有九尾妖狐的壁画?

那只与17号农场为敌又被狼群咬伤的大狐狸,全身上下血迹斑斑,趴在古墓壁画前动也不动,直到我们进来,它才有气无力地睁了睁眼。火把忽明忽暗的光亮之下,狐狸吐出的气息,如同蜡烛灭掉之后的一缕轻烟,缓缓从我们面前飘了过去,竟似有形有质。

我正看得出神,忽听胖子说:“你们看这是什么?”他举起火把往前一照,我隐约见到墓室边缘长了一片片圆形树舌,色泽苍白。我们几个人在大兴安岭原始森林中见过近似于此的树舌果实,通常长在雷雨过后,可以用刀子剜下来直接吃,价值十倍于松蘑,想不到洞穴中也会长出树舌果实,或许只是形似树舌,或许是“石衣、岩耳”一类,又或许是一种我们从来不曾见过的“地耳”。墓室四周有许多朽木,树舌都长在圆木朽坏之处。

胖子说:“这玩意儿也许能吃!”

陆军说:“树舌可不会长在古墓之中,这东西能吃吗?”

胖子吞了吞口水,说道:“横竖是个死,我先尝尝!”他先将火把插在墓室中,上前用手一摸,肥肥厚厚,肉肉呼呼的,拿铲子抠下一块,放进口中嚼了几下,虽说没有什么滋味,但是汁水甚多,倒也吃得下去。

我和陆军、尖果三人,皆是饥肠辘辘,见这东西能吃,忙不迭地往口中塞。打从一早上起来,我们只吃过几个白水煮土豆,下半晌包的饺子没吃成,让狼群和暴风雪困在屯谷仓中多半宿,直至从17号农场躲进辽代古墓,时间过去了一天一夜,连口水也没喝过,已经饿急了、饿透了,入骨透背的饿可以迫使人抛开一切。我见长在朽木中的树舌可以吃,脑子里只有这一个“饿”字,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了,摘下一片树舌就往嘴里塞,确实没什么味道,不苦不酸,不甘不涩,说不上好吃,可也并不难吃。吃完之后不仅肚子不饿了,连身上的冻疮也不疼了,又找胖子要了一支烟,狠狠抽上两口,这才觉得还了阳!

尖果摘下一个树舌果实,小心翼翼走上前去,想给趴在古墓壁画下的狐狸吃,也看看狐狸伤得如何。怎知气息奄奄的狐狸一发觉尖果上前,目光立即变得凶恶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好像只要尖果再走近一步,它就要咬人。我和胖子、陆军三个人见狐狸一反常态,忙将尖果拽住,一抬头才发现,九尾狐壁画上方长了一株黄金灵芝,有海碗般大小,让火把照得金光烁烁!原来黑山头一带的狐狸,自知命不长久活到头了,都会来到这座辽代古墓之中等死!我们完全无从想象,为何会有这么多狐狸将这座辽代古墓作为葬身之地,是习性使然?是因为辽墓中长了罕见的黄金灵芝?还是认为壁画中的九尾狐是它们的祖先?

我低声对其余三个人说:“先别往前走了,狐狸不想让我们接近黄金灵芝。”

胖子说:“瞧这小气劲儿的,咱也不稀罕要这东西。”狐狸认定我们不会再往前走了,这才吐出最后一口活气儿,死在了九尾狐壁画之下。

四个人见狐狸死了,均感黯然。胖子和陆军叹了口气,尖果心软,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心里边也不好过,若有所失一般。狐狸为什么临死都舍不得吃掉黄金灵芝?吃下去说不定还可以起死回生,光摆在那儿看顶什么用?又想到死在门洞外的土耗子,身边钱币上有康德年号,可见是伪满洲国成立之后才挖盗洞进来的,辽墓塌毁的年头则久远得多,狐狸将这里当成它们的葬身之地,至少好几百年了。或许这个土耗子从盗洞中钻进来,见了黄金灵芝打算摘下来,不成想让狐狸迷住了,以至于横尸在此。多亏带我们进入古墓的狐狸,对我们已经没有了敌意,否则……胡思乱想之际,手上抽了一半的烟掉在脚边我都没发觉。

扎根边疆的兵团物资匮乏,对于我们来说,香烟尤其宝贵,有钱也没地方买去。周围全是不见人迹的荒原,别说有包装的劣质纸烟,就连东北常见的亚布力烟叶子也见不到,偶尔得到一两包纸烟,掺上树叶至少要抽半个月。平时我可舍不得将抽了一半的烟扔掉。可在此时,我甚至没意识到手上的香烟掉了。墓室中黑沉沉的,刚才胖子顺手将火把插在地上,我们呆立在墓室尽头的九尾狐巨幅壁画前,壁画上影影绰绰,有我们四个人的身影。我猛然发觉壁画上的影子不止四个,边上还有一位!比常人矮了一半,好像佝偻着身子蹲在那里。当时我这头发根子全竖起来了,分明只有我们四个活人及一只狐狸逃至此处,墓室中怎么会多了一个人?古墓中仅有一根火把的光亮,看不出壁画上影子的轮廓,我不免想起祖父讲过的那些盗墓贼遇鬼的迷信传说。此时在我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或许不是人,而是狐狸!但是我明明看到狐狸死在了壁画之下,竟又活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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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7 23:12:48 | 显示全部楼层
5


我一低头,死掉的狐狸还在面前,既不是人也不是狐狸,那又是什么东西在我们后边?而其余三个人仍未发觉,我心里边一发狠:“该死屌朝上,怕也没有用!”当即握紧手中短刀,突然转过身子,往后这么一看,见到的情形让我大吃一惊,手中短刀都快握不住了,险些掉在地上。

因为之前有所准备,哪怕见到辽代古墓中的厉鬼,我也不会吓成这样。而在我们后边的东西,竟是我在屯谷仓见过的狼军师,也就是那只狈。先前狐狸带我们钻进土沟,有十几头恶狼紧随在后,其中有这只狼军师。后来土洞子塌了,我们以为追进来的狼全被活埋了,想不到它还没死,扒土掏洞追至此处,悄无声息地进了辽代古墓。草原上狼饿急了,会掏土洞中的兔子,还会装人扮狗,这我曾经见过。

不过据说西伯利亚苍狼不敢轻易钻洞,因为它会进不会出,一旦钻进土洞,它就只能一直往前,再也退不出去了。在以往的民间传说之中,狈是狼与狐狸交合而生,一半是狐狸一半是狼,个头比狼小,又比狐狸大,有狼的贪婪凶残,也有狐狸的狡猾诡变,只是先天跛腿,狼群行动之时,须有一头巨狼背上它。狈的可怕之处在于会给狼出主意,但这一传说,至今仍未证实,我们也无从认定狼群中这只瘸狼是不是狈。而无论它是狼是狈,落了单都不足为惧。它之所以将我吓得够呛,是因为它居然和人一样,正蹲在我们几个身后,捡起我掉在地上的半支烟,一口一口地狠吸!

其余三个人见我一脸骇异,也都转过头来,看到身后的情形,皆感难以置信,也才想起老排长说过的话,原来山里真有一头会抽烟的狼,并不是他看错了!可话又说回来了,狼爪子怎么抓得起烟卷?四个人怔在原地不知所措,一时之间,阴森的古墓中鸦雀无声,竖在地上的火把忽明忽暗,双方相距不过几步,可比之前我在屯谷仓中看得清楚多了,这个怪物长得更接近于狼,灰白色长毛一缕一缕的,背上长了许多秃斑。民间传说中一半是狼一半是狐狸的狈,是否真实存在还得两说,这怎么看怎么只是一头老狼。我能看到狈的爪子捏住半根烟,一口一口往里吸,在烟头一明一暗的光亮下,眼中射出贪婪的目光,至于它的爪子如何捏得住烟卷,却完全看不真切。简直不能琢磨,这个怪物居然会和人一样抽烟!我们四个人都当过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红卫兵,但那些牛鬼蛇神,说到底还是人,真撞见深山老林里的妖怪,不可能不怕,因为我们以往所相信的一切,都在这座辽代古墓中被颠覆了。

陆军吓得手一松,将长叉掉落在地。这个响动打破了古墓中的沉寂,对面的狈猛一抬头,见到墓顶上长了黄金灵芝。它似乎识得此物,看得眼都直了,哈喇子流到了地上,还没抽完的烟头也扔了,有心去抢那黄金灵芝,却让胖子挡住了路。它双目之中凶光直射,立刻扑上前来。我忙对胖子叫了一声:“当心!”

胖子一向胆大,见对方扑了过来,他不闪不避,挥起手中铲子,往狈头上拍去。狈的后腿瘸了,前边两个爪子可好使,一只爪子拨开铲子,一只爪子抓向胖子面门。胖子没想到狈有这么一招儿,再躲可来不及了,手忙脚乱往后一闪,虽然没让狈这一爪子挠中,却让墓室中的狐狸骸骨绊了脚后跟,当场摔了个仰面朝天。我和陆军、尖果三个人,担心狈趁势扑在胖子身上,全都顾不上怕了,从斜刺里冲上去,两手抓住了狈身上的灰白长毛。对方正向前猛扑,三个人使劲往后一扯,但听“呲啦”一声,怎么也想不到,竟然连肩带背扯下一大片皮肉,更让我们想不到的是狈的前爪掉了皮肉,却是一只血淋淋的人手,五指戟张,如同剥了皮的鬼手!

四个人在明暗不定的火把光亮下见到这只手,心中无不骇异,怪不得狈可以捡起烟来抽,原来它这爪子长得和人一样!我们只这么一愣,让人拽下一大片皮肉的狈,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那可不是狼嗥,也根本不是人声,它发狂似的窜进了墓室拱门。辽墓已经年久半塌,泥土碎石几乎将门洞埋住了,拱形门洞下仅有一道窄隙。它从中钻进去看不见路,低了头乱撞,正撞在一块崩裂的墓道石上,当场塌下几块墓砖,紧跟着整个门洞全塌了,将狈活埋在了下边。众人呆立在原地,借火把的光亮看了看手中那片皮毛,鲜血淋漓还冒着热气儿,半晌回不过神儿。

后来回想起来,在东北大兴安岭,曾有这样一个耸人听闻的传说:当年的土匪占山为王,勾党结盟,烧杀抢掠。但越是乌合之众越要规矩森严,而且干的都是刀尖儿上舔血的勾当,最恨有人扒灰倒灶出卖同伙,一旦捉住这样的,剥皮、点天灯都不解恨。什么叫“点天灯”?据说是由川湘一带的土匪发明的,在人的头顶上钻个小洞,往脑壳里倒入灯油并点燃,那滋味儿好受得了吗?还有一种点法叫“倒点人油蜡”,把人扒光衣服,用麻布包裹严实,再放进油缸里浸泡,泡得差不多了将人头朝下脚朝上绑在一根木杆上,从脚上点燃,一点一点地把人烧死。还不解恨怎么办?土匪们又发明了一种更为残酷的刑罚,将逆贼在聚义厅上扒个精光,以利刃在全身割上几十道口子,每道口子里都冒着热气,准备好刚剥下的兽皮,趁热裹在这个人全是刀口的身上,绑上三天三夜,那就再也揭不下来了,一扯就连皮带肉撕下一块。再让此人吞下哑药,并且打折双腿,使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让后来入伙的人看。或许我们在黑山头辽代古墓中遇到的狈,就是这样一个人,几十年前有土匪给他裹上了狼皮,他命大没死,躲进深山老林之中与豺狼为伍,久而久之没了人性,几乎忘了自己是人了,看见有个半支烟,出于本能捡起来抽了几口,可见以前烟瘾不小。当然这仅仅是我们的猜测,以前在关外剿匪的东北民主联军,确实有人见过这样的事情,不过我们也无从证实。

我们四个人被狐狸带进一座辽代古墓,吃朽木上长出的树舌过活,一连在墓中躲了几天,避过了暴风雪和狼群。感念于狐狸救命之恩,没人去动长在古墓壁画上方的黄金灵芝。我们当时想得比较简单,既然狐狸死在了这里,那么让黄金灵芝给它陪葬也好。后来我们从西耳室上方的盗洞爬出去,果然是在大兴安岭黑山头。这一带山高林深,人在莽莽林海之中行走,抬起头来看不到天,所以在鄂伦春猎人口中被称为“黑山头”。四个人从山上下来,遇到了前去支援牧区的边防军骑兵,这才得以脱险。我们约定不将辽代古墓的秘密说出去,以免惹来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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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7 23:12: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九尾妖狐


1


明知不对,少说为佳,因为说出去简单,却未必有人会信。在当时的情况下,并不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的,万一让人扣上一顶大帽子,那可要吃不了兜着走,没必要自找麻烦。到了1968年年底,兵团撤销了屯垦三师下辖17号农场的编制,我们也离开了兵团,前往大兴安岭深处的上下黑水河屯落户插队。四个人被分在两个屯子,好在离得很近。我和胖子在上黑水河,陆军和尖果在下黑水河,下黑水河有二十来个插队的知青,而上黑水河只有我们俩。因为上黑水河屯子不大,这是个猎屯,总共住了十来户人,很少有种地的,自古以猎鹿为生,屯子里一多半是鄂伦春猎人。以前打猎的方式很多,有放鹰的鹰猎,有纵狗的犬猎,也有专门下套埋夹子的,那叫“夹皮子”,还有就是全屯猎户一齐出动进山打围的,那主要是打野猪、虎豹、熊罴之类的大兽。

1949年全国解放之后,黑水河才开始有人种地。山上没有整地,东边一块西边一块的,但是这一带的土质肥沃,只须撒上种子,尽可以任其自生自长,唯一要做的是半夜蹲在窝棚里看守庄稼,以防野兽来啃。别的还好说,貂、獾、刺猬之类,啃也啃不了多少,况且碰巧捉到一两只,以貂皮、獾油换来的钱,可比种地多得多。最要防备的就是野猪,它在地里从这头拱到那头,一趟下来一整块庄稼就全毁了。我和胖子来到上黑水河,落户在一个猎人家,当家的叫榛子爹,下边有两个女儿。榛子爹在屯子里有一块苞谷地,却仍保持着鄂伦春人的狩猎传统,经常带着姐儿俩和猎狗,去深山老林打山鸡套狐狸,我和胖子也能跟着吃点儿野味。一家子对我们两个知青照顾有加,可这屯子里根本没有要我们干的活儿,巴掌大的一块苞谷地,收成多少全看老天爷的脸色,并不会因为看守的人多了而多长出半根苞米。好在知青的口粮不从屯子里出,我们两个人仅有的任务,就是轮流蹲窝棚看守庄稼,除此之外,再也没有让我们做的事情,只要我们不在屯子里捣蛋捅娄子惹得鸡飞狗跳,榛子爹就谢天谢地了。

一晃到了转年开春,榛子爹带大姑娘进山打春围,打春围讲究打公不打母,还要赶在汛期之前,以免遇到山洪。屯子里的大多数猎户都去了,只留下二姑娘“榛子”给我们做饭。赶上地里青黄不接,你让野猪来拱它都不来,我和胖子两个人成天无所事事,闲得发慌,在这大山里面,真是想惹祸都没地方惹去,可又不能不干活儿,所谓的干活儿,也只是在窝棚里干瞪眼儿。

话说这一天,我们俩一人捧了一大把榛子送来的“毛嗑儿”,又坐在一处吹牛。捎带一提什么叫毛嗑儿?这也是东北的方言土语,就是我们常说的瓜子,学名葵花籽或转莲籽。因为过去有这么一种说法,瓜子是苏联老大哥传过来的,东北土话称俄国人为“老毛子”,老毛子磕这玩意儿,故此称之为“毛嗑儿”。

我们来到黑水窝棚插队,也入乡随俗跟着这么叫。哥儿俩一边磕着毛嗑儿,一边胡吹海聊,抱怨榛子爹不带我们去打春围,只怪我们枪法太好,如果让我们哥儿俩进了山,一人发上一杆枪,这山上就没活物儿了,你总得给当地猎户留下几只兔子打吧,不能打绝户了。哥儿俩正在夸夸其谈,口沫横飞,不亦乐乎,榛子来给我们送饭了,还是一天两顿饭,一大瓦罐苞米稀饭,外带几个大饼子,这就是我们的晌午饭。榛子和她姐姐一样,都是屯子里出色的猎人,性格爽快,口无遮拦,不过她是山里长大的姑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最喜欢听我们侃大山。

我和胖子成天侃来侃去,早已对彼此的套路一清二楚,还没张嘴就知道对方要说什么,榛子却听得津津有味。吹牛侃大山的关键在于要有听众,一个好的听众,可以让吹牛者超水平发挥,况且这个听众还拿我们信口开河的话当真,也愿意听我们侃。哥儿俩三口两口喝完了苞米稀饭,卷了几支当地的晒烟,一番喷云吐雾之余,又准备开侃。晒烟又叫黄烟,烟叶子全是一巴掌大小,质地厚实,色泽金黄,捏下一把烟末儿,拧成烟卷儿,点上抽一口,让烟气在口腔里闷上一小会儿,再缓缓从鼻子里返出来,烟味儿特别香醇,真叫一个地道。榛子一看我们卷烟叶子抽,她就问:“你们咋又偷我爹的烟叶子?”

胖子说:“二妹子,你这叫什么话,说得我们偷鸡摸狗似的,这烟叶子是头两天四舅爷给我们的。”

我在一旁打圆场:“前两天我们学雷锋,帮四舅爷垒猪圈,四舅爷看我们干活儿辛苦,给了我们一大捆烟叶子。”

胖子又跟着说:“对对对,四舅爷还表扬我们是毛主席的好孩子!”

榛子可不吃这一套:“你们帮四舅爷垒猪圈?那我倒没听说,我只听说前两天四舅爷养的小猪让贼偷了!”

胖子故作吃惊:“哟!那只小猪我见过,圆圆乎乎的,吱儿吱儿喝水,嘎嘣嘎嘣吃豆儿,怎么让人偷了?谁干的?”

我挠了挠头,说道:“是啊!小猪招谁惹谁了,谁会偷它?许不是让狼叼去了?”

榛子说:“不是你们两个坏小子偷去吃了吗?”我和胖子连叫冤枉,指天指地,向毛主席保证——我们绝对没吃小猪!

这话您可听明白了,我们只向毛主席保证没吃小猪,可没说没偷小猪。由于刚开春还没打围,屯子里没什么油水,成天吃苞米稀饭啃豆饼子谁也受不了。哥儿俩一时没忍住,顺手掏了四舅爷养的小猪,那也不能生吃,就跑去后山烧砖的砖窑,揭开窑口把小猪扔了进去。原以为可以吃上烧乳猪,没想到砖窑中太热,再揭开窑口小猪已经烧没了,所以才说没吃上。我怕榛子继续追问,连忙打岔,问榛子:“屯子里住的要么是窝棚,要么是干打垒的土坯屋子,四舅爷那猪圈盖得却讲究,一水儿的大青砖,砖上还带花纹,上下黑水河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砖?”

榛子说:“盖猪圈的砖?那可不咋的,咱这砖窑里都烧不出那么好的砖,那全是古墓里的墓砖!”

让她这么一说,我才恍然大悟,前几年破四旧平老坟,山里也挖了不少古墓,墓中的陪葬品多被砸毁,只是墓砖舍不得砸,当地砖窑都烧不出如此巨大坚固的青砖。这大山里的古墓,有辽代的、金代的,还有更早的,有的墓砖一尺见方,埋下千百年还是锃亮,上边阴刻花纹;也有较小的墓砖,砖上绘有彩画,这叫壁画砖,出土之后色彩鲜艳如初,如今再也造不出这么好的砖了。不过古墓中的墓砖是给死人用的,总不可能给活人用,造了屋子怕也没人敢住,只能用于垒砌猪圈,所以说当地的猪圈比人住的屋子都讲究。黑水河窝棚一带的猎户,对此习以为常熟视无睹,没人问谁也想不起来说。话赶话说到这里,我就想起黑山头上那座辽代古墓了,我们没在墓室中见到尸首和陪葬的珍宝,可见那座辽墓在多年之前已被盗空,不过墓中九尾妖狐的巨幅壁画,却始终让我忘不掉。不知墓主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仅看九尾狐壁画的规模,墓主人的来头也不会小。

我借这个话头向榛子打听,有没有见过绘有九尾狐的墓砖?榛子说她从没见过画有九尾狐的墓砖,可在大兴安岭这片深山老林之中,九尾狐狸的传说太多了,她打小没少听老辈儿人讲这个古经。山里人有这个习俗,黑天半夜吹灭了灯,老的小的钻进被窝里,什么吓人讲什么,故事一辈儿传一辈儿,越传越玄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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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二人正闲得难受,巴不得有故事可听,就请榛子讲一讲。从她口中得知,老时年间有这么一个传说:清末民初的时候,大山之中有一条河叫作“黑水河”,在这黑水河边,住着一个套皮子的,上边有三个哥哥,全没长成,都夭折了。在过去那个年头,死个孩子不出奇,但也架不住接二连三地这么死,这第四个儿子生下来,家里人当心尖儿一样疼,东庙里边烧香、西庙里边还愿,别说还真留住了。按过去的习惯,虽然上面几个都没了,那也得按排行走啊,所以这孩子生下来就排行最小,按当地土话叫“老疙瘩”。老疙瘩三十来岁,是个在旗的人。什么叫在旗?您都知道清朝有满、蒙、汉八旗呀。这是满人的一种社会组织形式。这老疙瘩的祖先,当初是八旗兵,后金的甲士,之前跟清太祖努尔哈赤一路是南征北战,东挡西杀,又拽着老汗王的龙尾巴进关打天下,有从龙之功。因为李自成打破北京城,崇祯皇帝吊死煤山,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下盛京引清兵入关。大清朝从当初靠十三副铠甲起兵,七大恨誓师伐明,一直到北京坐了龙庭,江山易主,一统中原。这里边儿,可也有老疙瘩他们家先祖的一份儿功绩,这叫“从龙之功”。后来打完了仗,大清江山稳固了,老疙瘩这先祖不愿意待在京城做官,这才回到了关外,世代守护大清的龙兴之地。当然了,你给皇家立了大功了,那不能白立啊!不说封你个铁帽子王,起码能给你后人荫下这么一份禄米,真叫吃穿不愁。见天儿拿着皇家给的钱,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所以他们家这后人,这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整日里除了骑马射箭,什么活儿都不干,什么事儿也不操心。

简短截说吧,这一枝儿传了十几代,过了二百多年逍遥自在的好日子。赶等传到老疙瘩这辈儿,可倒了霉了。怎么呢?朝廷倒了,皇上也没了,那些吃皇家禄米的八旗子弟,等于没了靠山。吃了多少代的禄米,传到老疙瘩这辈儿什么也没有了,这下可要了亲命了!您琢磨琢磨:他打小养尊处优,吃着铁杆儿庄稼,吃喝嫖赌,就知道享福,哪懂生活的艰辛?也没有赚钱的手艺,而且连祖上骁勇善战的弓马骑射之术都没继承下来,连射兔子的手艺也没有。父母年岁大了双双故去,老疙瘩只能卖着吃、当着花,到后来当卖一空,孤身一人,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亲戚朋友也都不上门了。俗话说:“穷人在十字街头耍十把钢钩,钩不到亲人骨肉;富人在深山野岭舞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的宾朋。”

穷也得吃饭过日子啊!怎么办呢?他只好靠着套皮子养家糊口。关外所说的这套皮子,就是指下套儿、设夹子,逮狐狸、黄鼠狼、貂之类的动物。在关外,这些动物都叫皮兽,因为肉都不好吃但皮毛最值钱。并且来说,打这个皮兽不能拿弓箭、鸟铳、猎狗什么的,因为皮毛一旦伤了,可就一文不值了,最讲究拿活的。这老疙瘩走投无路,只好以套皮子为生。干这个行当的,如果真是能耐大,加上运气好,也有可能发财。他看人家有的逮貂、逮狐狸发财了,他也学人家来这个。可这也是门手艺,里边这学问可多了去了,讲究寻踪认径、观草识洞,在哪儿下夹子,往哪儿放套子,什么时候下,什么天气放,这都得靠常年积累下的经验,而且还得吃得了苦。因为这些野兽的皮毛越到天寒地冻之时越厚实,那样的皮毛才能多卖钱,三九天在山里蹲上个几天是常有的事儿。问题是他这个人好吃懒做惯了,但凡有口吃的,也不愿意进山钻老林,那多苦多累啊!到最后,这老疙瘩穷得裤子都快穿不上了。

有这么一天,老疙瘩又揭不开锅了,简直是缸无隔夜之米,家无鼠盗之粮。跟街坊邻居借吧,人家都知道他这人游手好闲,借了他也还不上。俗话说得好,叫“救急不救穷”,你老这样,谁家成天管着你吃喝,又不是你们家亲戚,所以大伙儿也不爱理他。最后是实在没辙了,只好上山套皮子去。可也倒了霉了,他这一进山,一连几天什么也没逮着。他又没带着干粮,不是不想带,家里头也没干粮可带,饿急了就逮蝲蝲蛄吃。蝲蝲蛄是一种土里的小虫子儿,学名蝼蛄,也有地方叫“土狗子”。老百姓讲话:“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地了?”这玩意儿能有多少肉?饿得他两只眼发蓝,脚底下直打晃儿,唉声叹气,直叫自己的命苦!

走着走着,正好经过一处山坳。山坳里边儿老疙瘩发现有一座小窝棚,什么叫窝棚呢?就是在东北地区,特有的一种穷人跟猎人常用的最简易的临时居所,什么样儿呢?几根破木头棒子,支起一三角形的架子,用柴草、破毡子之类的杂物,把上边跟两边遮起来。简简单单,能起到一点儿遮风避雨的作用。当然,大一点儿的风雨也避不了,反正好过没有。因为这形状像窝头,所以约定俗成地叫窝棚。跟这里边儿待着,头都抬不起来。东北的深山老林里有两个窝棚不奇怪,是谁搭的也不一定,因为经常有上山打皮子的,随手搭一窝棚落脚儿,很简易。他走了也不拆,因为这里边儿什么也没有,犯不上费劲儿拆走,别人谁来了都可以住。天黑之后在这里面落脚,且不说舒服不舒服,总比半夜在山上让狼掏了好。

老疙瘩一看山坳里有个窝棚,就寻思:我进去歇歇脚吧,喘口气儿,躺一会儿也好!想到这儿,刚要抬腿进去,打里边儿出来一人,正跟老疙瘩走一对脸儿,把老疙瘩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这窝棚有人,再一看出来的这个人是个老太太,身上穿着一件儿赤红的袍子,颜色特别扎眼。小个儿不高,看这意思岁数可不小了,都长抽抽儿了。这张脸长得太吓人了,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脸上这皮都有点儿耷拉了,岁数太大了,满脸的斑跟癣,可这俩眼睛挺亮。一般这岁数大的人,眼神都比较浑浊,可这老太太两只眼却似会放光,看得人直发毛。头发说花不花,说白不白,也掉了不少了,把余下的拢在一块儿,梳了一个纂儿,上边还插着朵花儿,这花儿都干了,要多寒碜有多寒碜。老太太手里杵着一根儿乌木的拐杖,一步一挪,正从窝棚中往外走。老疙瘩心想:这老太太是谁呀?瞧这打扮,不像一般的老太太,她怎么会在这深山老林之中?

您要知道,那会儿清末民初,老太太都裹小脚儿,平地上走路那都费劲,颤颤巍巍走得可慢了,更甭说走山路了,而且这个老太太装束奇异,看这打扮像是一个师婆。在过去来说,社会上的妇女有三姑六婆之称。因为那个时候的妇女,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嫁人的姑娘,不能轻易抛头露面。嫁了人的,讲究相夫教子,三从四德,几乎不会出门工作。所以说这三姑六婆,都不是一般的妇人,是几类比较特殊的职业。

您比如说这三姑,可不是大姑、二姑和三姑,分别指“尼姑、道姑”,还有“卦姑”。尼姑、道姑好理解,僧道两门也有妇人出家。这卦姑是干什么的?说白了是算卦的妇人,这也是一个行当,行走江湖靠一张嘴,吃的是开口饭。六婆则是指“媒婆、药婆、稳婆、牙婆、虔婆、师婆”。其中的师婆是专门画符施咒、请神问命的巫婆,据说能通鬼神。

老疙瘩一看窝棚里出来的是个师婆,他可不敢怠慢。而且咱们说了,在旗的人讲究礼数,您甭看穷得都吃不上饭了,这礼儿可不能少!老疙瘩赶紧给这师婆请了个安,说道:“我是进山套皮子的,走到这山坳里来,看这儿有个窝棚,本来以为里边没人,不知道您老人家住在这儿,多有叨扰,多有叨扰!”他想问这师婆寻口水喝,要能给口干粮,那是再好不过了。师婆对着老疙瘩是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足足打量了七十二眼。没说话,冲他一招手,转身进了窝棚。老疙瘩心里说话:瞧老太太这意思是让我也进去,我多说好话,说不定能讨口吃的!他也没多想,跟在后边进了窝棚。

刚一进窝棚,这老疙瘩就一皱眉,窝棚之中又脏又破就不用说了,气味可也够呛人的,再看这个老太太,不知道从哪儿端出一碗稀粥让老疙瘩喝。老疙瘩多长时间没喝上粥了,一瞧这里头还有米粒儿,今儿可过了年了!当下狼吞虎咽,把这碗粥喝了一个精光,连碗底儿都舔了。师婆在旁边看着他,叹了口气,说道:“看你这个后生,倒也是识了些个礼数,不似久贫之人,怎么饿成这样了?”

老疙瘩赶紧把碗给撂下了,用袖子抹了抹嘴,毕恭毕敬地说道:“您老人家这碗粥啊,可救了我的命了!您问我什么话,我不敢不如实相告。”他喝了一碗稀粥,肚子里边儿有了底儿了,这一肚子苦水儿往上翻,把自己那点儿委屈全想起来了,权当是诉苦了,就跟老太太说他祖上世代都有的禄米到了他这辈儿没了,父母一死,亲戚朋友也都不管他了,他一个人怎么怎么苦,怎么怎么运气不好,靠钻老林子套皮子过活,吃了上顿没下顿。您说人家都是爹妈生父母养,一般的高矮长短,谁也没比谁少了什么,怎么就有的人生下来吃喝不愁,享乐不尽?有的人就得终日奔波劳苦,乃至于冻饿而死啊?他越说越委屈,还掉了两滴眼泪,可没提他如何好吃懒做、怎么好逸恶劳。

等他这一大套子话说完了,师婆阴阳怪气说出这么一句话:“你呀,也甭抱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个人或贫或富,那都是胎里带。若是你命中注定受穷,即使机缘巧合让你发了财,也要折损阳寿,你说这值吗?”

别看老疙瘩穷成这样了,他可不傻,听出这师婆话里有话了,忙道:“师婆有所不知,似我这么苦的人,吃了上顿没下顿,今儿个喝了您这一碗粥,是老天爷睁眼叫我没死。出了这窝棚,我都不知道下顿饭上哪儿吃去?说不定明天我就变倒卧喂了野狗了,哪儿还想得了那么多?您别说发财折阳寿了,跟您说句实在话,前半晌让我吃上一次炖肉,后半晌要了我的命我也愿意!”说完这话,他拿眼瞅着这师婆。就看这老太太嘴角微微一动,好像要说什么,又叹了口气儿,摆摆手:“你这后生说话不知道深浅,举头三尺有神明,言生道死的话可不敢乱讲!”

老疙瘩觉得师婆话里有话,这么说不是拿话领我吗?于是又说:“师婆您还别不信,我跟你说,别看我老疙瘩穷,说出来的话可还有个担当,我这话敢指天地!苍天在上,黄土在下,前后地主财神,左右护法龙王,如果有朝一日,哎,让我老疙瘩这兜里揣上钱,折掉多少阳寿,我也心甘情愿!”

师婆盯着老疙瘩的脸看了半晌,冒出一句话来:“看来天意如此,让你今天在这儿遇上我,既然如此,老身我就周全你一场,你且来看!”说着话,一伸手,由她身后取出一兜子来,往面前一放。

她拿出来的时候,看着就是一个普通的布兜子,老疙瘩也没看出这玩意儿有什么稀奇的,往地上一放,就听这兜子里“哗啦”响了一下,好像里边儿有不少东西,感觉沉甸甸的。老疙瘩仔细一瞧,哎!不是空的,这里边儿鼓鼓囊囊,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了。

师婆告诉老疙瘩:“我这儿有个兜子,里头有的是钱。我看你也怪可怜的,就成全成全你。这一大兜子钱,你想掏多少掏多少。”

老疙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老太太敢情是财神爷啊!不对,这不是财神爷,这是财神奶奶啊!原来在山里搭一窝棚,等着给有缘人送钱,这是真的吗?却听这师婆说:“不过,咱们可有言在先,钱可不是白掏的,你掏得越多,折的寿数也越多,你可想好了再掏!”这后半句,老疙瘩听见没有?听见了,这意思是拿了钱,不白拿,会减阳寿!能减多少?主要是能拿多少啊?他也没太在意,这会儿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竟盯着那个大兜子了,心里琢磨那兜子里头儿鼓鼓囊囊沉甸甸的,是不是真有钱啊?是金子、是银子,还是铜子儿?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他瞅了瞅师婆,心想反正我已经穷成这样了,你让我掏我就掏!他把手伸到这大兜子里一摸,还真有钱!拿出来一看,是块银元,银元可好啊!货真价实,到什么地方都花得出去。这兜子里居然满满当当,敢情装的都是银元!他掏了这块银元在手里,拿牙咬了一咬,四个牙印儿,又使劲吹了一口气儿,放到耳边一听响儿,没错,绝对是真正的银元!他问师婆,还能多掏几个吗?师婆说:“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拿多少你随便,这回拿完了,往后还可以来找我!”

老疙瘩一拍大腿:“那得嘞!我也不跟您客气了,我先掏上一把。”于是掏了一大把的银元,往俩袖筒子里一塞,把这袖口儿攥住了,拿俩袖子当了褡裢。两手死死攥住这袖口儿,往下边儿一跪,咣咣咣咣,给师婆连磕了十几个响头。

师婆瞧着他说:“不用给我磕头,还是那句话,咱们哪,还算是有缘,钱兜子就放这儿,你要用钱,尽管来取。”

老疙瘩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忙不迭地出了窝棚,抬头一看天还没黑,这大白天的,也不像是做梦呀,可要不是做梦,当真是老天爷可怜穷人?

老疙瘩揣了这一大把钱,可就下了山了。就这一路,那真得说磕磕绊绊,摔了好几跤,腿都磕破了,他也不觉得疼。好容易到了山脚底下了,他坐在道边儿上,跟做贼似的,自己又在脸上狠狠拧了一把,这个疼啊!疼得直龇牙,一边儿龇牙是一边儿疼,还一边儿乐。真不是做梦!刚想到这儿,他肚子里叽哩咕噜一阵响,多少日子没吃过一顿饱饭了,一碗稀粥不够垫底儿的,寻思得先吃点儿好的去,否则老肠子老肚子可要造反了!当下捏住这俩袖筒子,大步流星来到集市之上。

关外的饭馆都有幌子,一个幌子是小饭馆儿,卖什么包子、饺子、面条子之类的,一般都是卖给底层的老百姓,一个是解饱,再一个讲究快,三口两口吃完了,还得卖力气去。两个幌子的馆子,那就有凉菜有热炒了,还有烧黄二酒。四个幌子的是大饭庄子,什么叫山中走兽云中雁,怎么叫陆地牛羊海中鲜,猴头燕窝鲨鱼翅,熊掌干贝鹿尾尖儿,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以往能到一个幌子的小饭馆儿里吃碗面条,对于他来说,已经等于过年了。门口儿挂两个幌子的饭馆儿,他连看都不敢看。如今有了钱了,俩幌子的瞧也不瞧了,真得说人是英雄钱是胆,抬腿进了一个大饭庄子。他也明白饭庄子跑堂伙计个顶个的势利眼,看人下菜碟儿,就他这模样的要进去,屁股没坐热就得让人一脚踹出来。所以他一坐下,先把钱拍了出来。跑堂伙计刚要过来往外轰,又瞅见这位把银元拍桌儿上了。这“孙子”这俩字儿都到嘴边儿了,突然间喜笑颜开:“哎哟,祖宗,您来了!”

老疙瘩这才要酒要菜,他这肚子里没油水,专捡解馋的点。先来半斤老白干儿,一盘花生米压桌,又叫了四个热炒:扒肘子、熘鱼片、焖大虾、烩鸡丝。你别说,祖上这禄米没白吃,真会点哪!再瞧他这一通吃,撩起前后槽牙打开里外套间儿,一桌子酒肉跟倒箱子里似的,吃了一个碟干碗净、沟满壕平、泰山不下土、鸡犬伤心、猫狗落泪。在一旁伺候的伙计一看,好家伙,这位爷上辈子饿死鬼投胎,这是多少日子没吃过人饭了?

等老疙瘩吃饱喝足了一抹擦嘴头子,大摇大摆往外走,又找了一个澡堂子,连搓带泡洗了个痛快;洗完澡剃头刮脸,再去到成衣铺,置办了一身行头,从头到脚换了个里外三新,真是人配衣裳马配鞍,本来就是在旗的出身,这一捯饬,那股子精气神儿又回来了。当年的狐朋狗友们见他出手阔绰,看来这是又混整了,都来找他叙旧套交情,见天儿下馆子胡吃海喝,甭管几个人吃饭,一点就是一桌子燕翅席,吃饱喝足了打牌耍钱,要么到堂子里嫖姑娘,几天下来,这钱也就花得差不多了。

老疙瘩后悔当时没多掏几个钱,嘴是过道儿,吃一顿顶不了一辈子,昨天吃了今天还得吃。只好再次进山,找到那个小窝棚,又给师婆磕头。一来想问问,掏了兜子里的钱能有怎么个后话?说是折损阳寿,却不知究竟如何折损?我拿了一次钱,花了这些个日子,你别看没注意,钱花秃噜了,可这些日子过得真比神仙还自在,要说拿钱换命是这么个换法儿,就少活个三天两早晨的,我这也不算亏!与其说吃了上顿没下顿,过这么些年穷日子,我还不如好好地逍遥快活几年。瞧我有钱之后,这日子过得,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整天的珍馐美味不说,大伙儿看我的眼神儿都不一样了,对我这个尊重,包括那窑子里的窑姐儿,见了我那个献媚,乐得跟要咬人似的,真比亲媳妇儿伺候得还周到,那才是人过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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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疙瘩想的是要问个明白,可他这一路上胡思乱想瞎琢磨,满脑子跑大船,净想有钱之后怎么花了,一进窝棚见了师婆的钱兜子,别的念头全扔到脑袋后边去了,光顾伸手掏钱了。掏完了钱赶紧下山挥霍,真得说是来时容易去时快,这钱花得如同流水一般,有多少钱也禁不住他这么花,不得已又去小窝棚掏钱。肉得天天吃,酒得顿顿喝,吃腻了饭庄子,别的好嚼头也有的是,包子、饺子、面条子,尽可以换着样儿吃,出门这一身行头,也得三天两头地换,泡堂子、嫖姑娘、打牌九、抽大烟,还想买房子置地,别看这位爷挣钱的本事没有,这花钱的手段那叫一个高明,即使有座金山,可也架不住他这通折腾!

老疙瘩一次又一次进山,从师婆的兜子里掏钱。好在那个大兜子里的钱总是那么多,怎么掏也掏不光。老疙瘩起初抹不开面子,还给师婆磕头作揖,后来掏了钱急于下山吃喝嫖赌,连头都不磕了,进门点个头,拿够了钱转身就走。师婆也不说什么,站在一边儿抱着肩膀看着他冷笑。

简短解说有那么一天,老疙瘩吃饱了喝足了到宝局子里耍钱,常言道“久赌无胜家”,宝局子那是什么地方,那开宝的宝官手底下都有机关,刚开始让你赢,等你赢上瘾了可就不让你赢了,正所谓“一宝二宝三四宝,十字螺丝转心宝”,任凭你有多厚的家底,小小的宝盒加上三个色子,足能让你倾家荡产。老疙瘩在宝局子里又输了个崩子儿皆无,打算再上窝棚里拿钱去,回来接着耍。急匆匆往山里走,就觉得今天这山路也格外难走,没走几步路却觉得脑袋发晕、眼前发蒙、嘴里发苦、心里发堵,气儿都喘不匀了,心想:哎哟,我这连嫖带赌成宿成宿不睡觉,还真有点儿顶不住。这才走了多远,怎么就喘上了?这次拿了钱,我得补补,我拿红糖腌人参吃,用虎鞭泡花雕喝。一边胡琢磨一边往前走,没看见路,竟撞在一个人身上,这下还撞得还挺狠。他那火“腾”一下就上来了,有了钱了也就不那么讲礼数了:“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走道儿的?没长眼啊?这么宽的路,你怎么往人身上走啊!你怎么个意思?”

没成想对面那位一把将他给拽住了,反问他道:“你往哪里去?”

老疙瘩没好气儿地说:“你撞了我了,不跟大爷赔个不是,还问大爷上哪儿去?你问得着吗?我上哪儿去与你有何相干?”说着话,一扒拉面前这位,又要往前走。

对面那位手里拎了个东西,忽然一抬手,“啪”一下正敲老疙瘩这头顶心上。敲这一下还没完,又大喝一声:“别走了!我看你印堂发黑,死就在眼前了!”

老疙瘩本来五迷三道的,也没看清楚对面这人怎么个意思,脑袋上冷不丁挨了一下,又听了这么句话,不觉惊出一身冷汗,觉得头晕眼花这劲儿也过去了,俩眼也能看清楚了,胸口这闷劲儿也好多了。再抬头一看对面这人,吓了他一跳,来者五十岁上下,身上穿的衣裳花里胡哨,说紫不紫,说黑不黑,那么一件宽大的衣裳,绣了好些个走兽。老疙瘩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上边绣的都是刺猬、耗子、黄鼠狼子!再看下身穿的,裤子不是裤子,裙子不是裙子,手里边拎着一根苞米杆子,刚才给自己的一下,就拿这苞米杆子打的。虽然打在了头顶上,响动也挺大,倒不是很疼。他瞧得出来,撞上的这位是个搬杆子的。东北一带有这么一类人,或者会开坛作法,或者会顶仙儿,干的都是神棍活儿,因为干他们这个行当,大多要拿一根苞米杆子,故此也叫搬杆子的。这位劈头盖脸给了老疙瘩一苞米杆子,接着问他:“你进山干什么去?我看你印堂发黑、目光无神、唇裂舌焦、元神涣散,一定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东西了。只怕活不了几天了!”

老疙瘩一听对方这番话,这才觉出怕来,不敢隐瞒,把他怎么上山套皮子,怎么在窝棚中遇见一位师婆,怎么三天两头去师婆这兜子里掏钱,没藏着没掖着,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全跟这个搬杆子的说了。

搬杆子的听完脸色一沉:“不好,你这是让九尾狐狸给迷住了!”

老疙瘩一听“九尾狐狸”这四个字,吓得好悬没尿出来。他之前说要钱不要命,那全是穷光棍痛快痛快嘴儿,你真让他死,他可舍不得。俗话怎么说的,好死还不如赖活着。他“扑通”一下跪这儿了,求告道:“这位大仙,我求求您了,这真不怨我呀,都怪我眼皮子窄,信了那师婆的鬼话了!我看出来了,您是有能耐的人,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一伸手把这位腿给抱住了,哭天抹泪一通求。

搬杆子的看出来老疙瘩被狐狸给迷了,但他心里也知道,老疙瘩遇上的这个东西道行不小,能见得到人形,当是九尾狐狸!前文书我们讲过,狐狸每修炼一百年,方能多张出一条尾巴,修得九条尾巴,算是快到头儿了,而这九条尾巴是修九宫之灵所得。什么是九宫呢?就是九个方位,一宫坎,二宫坤,三宫震,四宫巽,五宫中,六宫乾,七宫兑,八宫艮,九宫离,汇聚天地间九个方位的灵气修炼,一个方位一百年,这可不容易。而且在有了道行之后,它也不能说变成人就能变,其中还有这么一个门道儿,如果说想变成妇人,那就找个死妇人的骷髅顶盖,等到满月之时,将骷髅顶到自己头上,对月下拜。若道行不够,还不该变化,顶盖骨就会掉下来,倘若拜足了七七四十九拜,顶盖骨没掉,则立地变为人形,从此逢僧充佛、遇道称仙,哄人膜拜供奉。不过长出九条尾巴的狐狸,必定还要躲大劫,什么是大劫?天地万物都有定数,该生的时候生,该死的时候死,如果逃脱了定数,该死的时候没死,那就要成妖作怪了,乃天地所不容,因此说这鬼狐一类,往往都躲不过天打雷劈,免不了灰飞烟灭。这条九尾狐狸迷住老疙瘩,让他从兜子里边儿掏钱折寿,等于是拿人命给狐狸消灾。这九尾狐狸道行太大了,搬杆子的虽然能够看破,却不敢直接出头。他给这老疙瘩出了个主意,你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方可活命!

老疙瘩万般无奈,只好按搬杆子的这话去做,仍跟往常一样,进山找到那个小窝棚。师婆见他来了,拿手一指那大兜子:“你要多少,尽管自取!”老疙瘩今儿一进这屋子,立时觉得“嗖”一下,从尾巴骨一直麻到头顶尖儿,怪不得窝棚中有股子怪味儿,这是狐狸的骚臭啊!他这次可不敢掏钱了,心里边一清二楚,再掏钱小命儿就没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磕头如同捣蒜:“师婆饶命,师婆饶命啊!”

师婆冷哼一声说道:“你已经明白了?可是老身我早都跟你说过了,你掏多少钱,折多少寿。掏钱的时候你不曾手软,怎么到了这会儿,又不想死了?”

老疙瘩跪在这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儿:“师婆容禀,俗话说得好啊!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我知道我这条小命儿是您老的,还望您老高抬贵手。”

师婆嘿嘿冷笑:“后生,我一没逼你,二没打你,你我是有言在先早就说好了,这会儿你酒也喝了、肉也吃了、窑子也逛了,钱花到这份儿上想要反悔,只怕势比登天还难!”

老疙瘩赶紧按照搬杆子的教给自己的话说到:“您老放我一条生路,我可也不能白了您,前天我买了一房媳妇儿,今年才十八岁,只要您老饶我不死,我媳妇儿这条命就是您的。咱们一命换一命,您看怎么样啊?”

师婆一想,这老疙瘩这钱掏得还不够,至少今天还要不了他的命,这小子又明白过来了,再让他从这兜子里掏钱,他可就不掏了。他说的如果是真的,那也不是不可以,于是问道:“你媳妇儿在哪里?”

老疙瘩说:“在我家里,不信我带您去看看去!”

师婆信以为真,让老疙瘩在头前带路,一前一后,俩人出了山,来到山脚底下,有这么一个小木屋。老疙瘩抬手点指:“师婆,这就是我住的地儿,我媳妇儿就在屋子里头。”

师婆说:“那你把她叫出来我看看。”

老疙瘩说:“这新媳妇儿刚过门,让她出来多有不便,您还是自己进去看吧。”说罢走到近前拿手一推这屋门,转身又说:“师婆,我把她交给您了!”

师婆信了老疙瘩的话,迈步进了屋,这前脚刚进去,老疙瘩从外边一把就把这屋门给拽住了,“咔嚓嚓”一把大铜锁,锁了个严严实实。这时候,旁边儿树林子里边儿那搬杆子的也到了,把这苞米杆子拿出来,顶在屋门外边。接下来他跟老疙瘩把事先准备好的干草一捆一捆地搬过来,把这屋子团团围住,放起了一把大火。二人之前已经布置好了,在屋子里边涂满了黑狗血。师婆一进屋就知道上了当,奈何这一屋子的黑狗血,任凭她道行再大一时也施展不出来了,屋门上了锁又让这苞米杆子给顶住了,结果让这一把大火,活活烧死在了屋中,直烧得房倒屋塌,恶臭之气,传出去十里开外!老疙瘩捡了一条命,可从此之后又穷了,三十来岁染了一场重病一命呜呼,他这场黄金梦终究是没有做成!

在大兴安岭一带,类似的传说非常多,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榛子讲的只是其中之一。我早听腻了《林海雪原》,而今听上这么一段神鬼妖狐的民间传说,真觉得没过够瘾,还想让榛子再讲一段。没想到榛子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你们在黑山头古墓中瞅见的九尾狐壁画,到底是个啥样啊?”她这话一出口,我和胖子二人全傻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打从黑山头古墓中逃出来,从没对外人说过半个字,榛子怎会知道?不用问,我和胖子当中,一定出了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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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7 23:13:2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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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鼻子都快气歪了,多少革命先烈的牺牲都是由于叛徒出卖告密!在上黑水河插队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当然没有将我们在辽代古墓中躲避暴风雪之事说出去,想来想去不会再有别人了,准是胖子说的!守住这个秘密的约定,一字一句言犹在耳,怎么扭头就忘了?组织性纪律性何在?如此简单的保密条例都无法遵守,将来一旦发生了第三次世界大战,我还怎么指望你在我的指挥下冲锋陷阵消灭苏修美帝?不说出去有两层顾虑,一是怕有人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在当时那个年代,这种能人可太多了,随便扣上一顶帽子也够我们喝一壶的;二是狐狸于我们有恩,至少从结果上来说,狐狸带我们进了古墓,我们才避开了狼群和暴风雪逃过一死。那一带的狐狸将黑山头辽代古墓当成埋骨之处,虽然辽墓早已塌毁,里边的东西也让人盗光了,可一旦声张出去,说不定会有人去找辽墓中的黄金灵芝,岂不是对不起狐狸?胖子这张嘴从来没个把门儿的,成天胡吹乱哨,该说不该说的都往外扔。

我正要批评他,他却先声夺人,认定是我说出去的,但是口说无凭,打折骨头你得对上茬儿,还真不好认定是谁说的。我心想与其纠缠不清,倒不如直接问问榛子,就问她:“二妹子,你是听谁说我们在古墓中见过九尾狐壁画?”

榛子说:“那还不是你们俩自己说的。”

我和胖子一脸茫然:“奇了怪了,我们怎么不记得跟你说过?我们什么时候说的?”

榛子说:“之前你俩不是打死一条偷鸡蛋的土皮子吗?四舅爷不是老高兴了吗?他不是把苞谷酒都搬出来给你俩喝了吗?你俩不是全喝大了吗?不就那会儿说的吗?”

我们两个人一听这话全傻了眼,那是大舌头吃炖肉——谁也别说谁了。再仔细一问榛子,原来我们被狐狸带进古墓,躲过了暴风雪和狼灾,还发现了黄金灵芝,在黑水河上下已经无人不知,不人不晓,我们自己却还蒙在鼓里,这个秘密再也不是秘密了!

不过黑水河一带的人,祖祖辈辈在深山老林中猎鹿,灵芝、云芝见过不少,可没听说世上还有黄金灵芝这么个玩意儿,当地人又非常迷信,觉得那是墓穴中长的东西,活人吃了好不了,因此没人去打这个主意。但是墙里头说话墙外边儿有人听,大路上说话草坑儿里有人听,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过了几天,屯子里突然来了两个打猎的。这俩打猎的是一对兄弟,说是亲哥儿俩,老大叫大虎,老二叫二虎,不是黑水河这边的人,听说是打长白山过来的,大老远专程来找我和胖子。我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这两个打猎的为何而来,先带他们到窝棚中坐下,让榛子烧了水给他们喝。

我一打量这二位,全是猎户装扮,各背了一杆鸟铳。大虎三十岁上下,体魄魁梧,长了一脸的络腮胡子,两只眼睛特别亮,虎踞狼顾。虎踞是指此人的身形态势,往下一坐如同虎蹲;狼顾可不多见,那是形容左右张望的样子和狼一样。这个人左顾右盼之时,光是脖子扭,肩膀一动不动。我听我祖父说过虎踞狼顾之相,此前却没见过。

再看大虎的兄弟二虎,如同得过麻风的人,头上严严实实裹了一块大头巾,两边脸上各有一贴狗皮膏药,几乎看不见长什么样,“吱吱呜呜”地很少吭声,旁人跟他说上十句,他也答不上一两句。大虎却能说会道,他带了一个袍子皮口袋,一边说瞧瞧我给你们小哥儿俩带了啥好嚼头,一边让二虎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包奶糖块。我们哥儿俩连同榛子看直了眼,在这大山里边糖块可太难得了,什么意思这是?无功不受禄,白给我们的?打猎的二虎掏了一包糖还没完,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捆血肠、整整四条特级战斗牌香烟,摆到我们面前,往前这么一推。与这四条战斗烟相比,那包糖块和一大捆血肠也不叫什么了。大虎倒也直来直去,他说:“你们甭纳闷儿,我哥儿俩来这趟,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正所谓有求而来。有求于人不好空手上门,可是刚开春,打不上成色好的皮子,这不头几天打了只豹子,眼下这时候豹鞭足崩,换了这些个东西,全给你们带来了,千万别嫌寒碜。”

随即他又说明了来意,原来大虎和二虎祖上是长白山打官围的猎户,什么叫打官围呢?说白了就是给皇上打猎,这哥儿俩如今还吃这碗饭,不过改成给首长打了,不仅打猎,深山老林里稀罕的好东西有啥整啥。前几年他们上山打貂,风大雪大的时候貂皮才好,二虎没留神掉进一个山洞,惊动了蹲仓的黑瞎子,好在命大躲过一死,可还是被黑瞎子一爪子下去挠掉了半张脸,裹了头巾贴上膏药才敢出门,否则非把人吓出个好歹不可。他们听说兵团上有几个知青,在边境上让狼群围了,居然被一只狐狸带进一座古墓,躲过了百年不遇的奇寒和狼灾,而那座古墓中还长了黄金灵芝!他们先祖给朝廷打官围,见得多识得广,按他们先祖传下来的话说,黄金灵芝仅长在龙脉上,稀世罕有,珍贵之至,乃是“仙芝”,而且能解百毒,有起死回生之效。当年的皇帝老儿坐拥四海,好东西见得多了,但一辈子也未必见得到黄金灵芝。大虎和二虎大老远从长白山来到黑水河,正是想让我们带领他兄弟二人,前往黑山头辽代古墓去摘那黄金灵芝。但那边全是覆盖着茂密原始森林的崇山峻岭,如果没有熟悉地形的人带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古墓入口。

大虎许诺只要我们带他们找到辽墓,特级战斗牌香烟要多少有多少,还有可能立功受赏,因为这是个“任务”。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自以为水到渠成,我们一定会应允。没想到我和胖子“狠斗私字一闪念”,又把他带来的东西推了回去,东西全是好东西,我也真想收下,尤其是四条白签绿标的战斗牌香烟。那可是特级烟,上边比普通战斗牌香烟多出一行字“紧跟伟大领袖在大风大浪中前进”,不仅烟味儿正,还是少见的硬纸烟盒。在那个年代来说,身上揣一包这样的香烟,会使人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优越感,掏出来就长脾气。但这俩打猎的来路不明,说什么给首长打官围,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出儿,怎么看这二位怎么像打威虎山上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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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7 23:13: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黄金灵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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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胖子看出来了,这两个打猎的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却连封介绍信都没有,还冒充什么“打官围”的,无非想要辽代古墓中的黄金灵芝!相书上说“虎踞狼顾乃恶相”,虽说那是迷信,但我怎么看这俩打猎的怎么不是好人。即使他们说的是真话,许给我们这些个好处,比如立功受赏之类的,以为我们会应允下来,那也太小瞧我和胖子了,纵然我二人非常想要那四条特级战斗牌香烟,可就是不想让人小瞧了。你越是觉得我们会收下,我们越是不屑一顾,就这么傻傲!

我干脆给这二位来了个一推六二五:“不知您二位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要么是你们听错了,要么是你们找错人了,当初我们在兵团17号农场遇上狼灾和暴风雪那是不假,确有此事,之后我们躲进了一个狐狸洞,这才捡了条命,哪儿有什么辽代古墓啊!退一万步说,我们真进了辽墓,并在墓室中见到了黄金灵芝,我们又不是傻子,不知道那玩意儿好吗?当时为什么不带出来?这不是说不通吗?”他们信也好,不信也罢,翻过来掉过去我只有这一番话。

好不容易把这二位打发走了,我和胖子小声嘀咕,从今往后统一口径,再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们那天喝多了胡吹,当不得真。原以为对付过去了,怎知才过了两天,在下黑水河插队的陆军突然跑来了,他带来一个让人意外的消息!这还要从屯垦兵团撤销17号农场编制,陆军和尖果被分到下黑水河插队落户说起:在大兴安岭插队当知青,比在兵团开荒舒服多了,因为没有多少体力活儿,在通常情况下,屯子里仅给知青安排两个任务,当时有句话“一等汉子看青,二等汉子捕鼠”,比方说我和胖子在上黑水河看庄稼,这叫“看青”,看庄稼地的活儿最轻松,往窝棚中一待,膀不动身不摇,坐着就干了。要在别的地方,不是屯子里的“皇亲国戚”别想干这个活儿。其次是逮耗子的活儿,由于1910年满洲里首发鼠疫,疫情如江河决堤一般横扫整个东北,甚至波及到河北、山东等地,死人不计其数,后来伪满洲国时期也闹过两次鼠疫,也是闹得横尸遍野、人心惶惶,所以直到1969年我们插队落户的时候,灭鼠仍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任务。重要并不等于困难,不外乎下药放夹子罢了。

下黑水河一带耗子比较多,陆军他们这一批知青大多被派去捕鼠。这一来当地的耗子可倒了大霉了,知青们全是十七八岁,精力一个比一个旺盛,成天换着花样对付耗子,誓要把这种“偷社会主义粮食”的反动分子扫荡一空。而黑水河屯子里的猎户,对于逮耗子并不十分上心,因为在东北的迷信习俗中,耗子也是一位大仙爷,在地八仙中排行老八,又叫灰老八,半夜听耗子在屋梁上磕木头磨牙,谓之“大仙爷点钱”,惊动了大仙爷要破财。还有人在水边看见耗子骑蛤蟆,就说蛤蟆是大仙爷的坐骑,见了之后往往要下跪叩头,祈求大仙爷保佑,因为骑上蛤蟆的大仙爷道行太深了,至少两丈多深!这倒不完全是迷信,陆军他们一开始以为仅仅是民间传说,可在后来都亲眼见过,而且不止一次!

陆军平时经常看闲书,没事儿愿意动脑子,他发现下黑水河水泡子多,蛤蟆也多,这一带的耗子经常吃蛤蟆。水泡子里的苍蝇、蚊子,各种昆虫不计其数,蛤蟆的个头儿都不小。耗子往往趁蛤蟆不备,扑到蛤蟆背上,从后面咬住蛤蟆,蛤蟆让耗子咬得痛不可当,这才驮着背上的耗子一下子一下子往前乱蹦,不知所以的人见到,真能让它唬住了,其实根本不是大仙爷的道行深。陆军带头打破了这一迷信传说,下黑水河的猎狗也不少,在不打围的时候,他还教会了屯子中的猎狗掏耗子洞。在他的带领下,全屯的知青和猎狗一同发动了对耗子的总攻,一时之间屯子里再也见不到耗子了。

知青们没折腾够,浑身的劲儿没地方使,又大举发兵去扫荡山上的耗子,见了耗子洞就往里边灌水、呛烟,可他们忘了山上不光有耗子洞!当天晌午,知青们在山上找到一个洞口,正要来个水淹七军,怎知突然从洞中钻出一条大蛇!蛇头上长了一个肉冠,蛇身足有一米多长,五彩斑斓,张口吐信,喷出一股浓烟,前边的三个知青全让这股烟呛倒了,多亏有屯子中的猎户经过,拿鸟铳打死了怪蛇。而让毒烟呛到的三个知青,却性命垂危,口鼻中流出的全是黑血。这三个人两女一男,其中就有尖果。

下黑水河屯子里的一个老猎户告诉众人,那是一条五步蛇,毒性猛烈,如果是直接咬到,走不出五步必死!尖果等人虽然只是让怪蛇吐出的浓烟呛到,却也凶多吉少,并且不能往山外送,那会让血流得更快。我和胖子一听这话都急了,尖果是我们的革命战友,在屯垦兵团17号农场同生共死,至亲的兄弟姐妹也不过如此,要不是陆军吃饱了撑的唯恐天下不乱,去山上围剿耗子,尖果怎么可能出事?当时我们恨不得马上赶去下黑水河,看看尖果的情况,但是转念一想,我们赶过去也不顶用。事到如今,我和胖子、陆军三个人都想到了长在古墓中的黄金灵芝,听大虎、二虎说那是起死回生的至宝,或许可以保住尖果的命。

哥儿仨一寻思,带我们进入辽墓的狐狸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狐狸何尝不是如此?还是先救活人要紧,大不了多用纸糊几只鸡烧给狐狸。三个人打定了主意,收拾一应之物准备进山。榛子不仅胆大心热,还格外好奇,她也要去黑山头辽墓,瞅瞅九尾狐壁画和黄金灵芝。她是熟悉这片大山的猎户,从黑水河出发前往辽墓,要翻三架山过四道沟,途中全是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没有榛子带路还真不容易过去。而且榛子从小就跟着他爹钻老林子打猎,身手十分敏捷,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求个自保不成问题,我便答应让她一同前往。由于屯子里的人正在山上打围,猎狗和鸟铳几乎全带去了,深山老林中多有毒虫猛兽出没,万一遇上黑瞎子可不好对付,所以多少要带几件家伙防身!

日据时期,这片大山深处有一座屯兵所和一处机场。苏联红军击溃关东军之际,当地老乡趁乱搬了一批日军物资,全当宝贝一样藏在地窖里。榛子她可真舍得,从她爹埋在地窖的躺箱中给我们找了几身行头,一人一顶关东军战车部队皮制防撞帽、一双昭五式大头军鞋,四个人扎上武装带,再打好皮裹腿,胸前别上主席像章,挎上背囊和行军水壶,虽说东拼西凑,倒也威风凛凛。榛子带了弓箭防身,我和陆军各扛一柄猎叉。屯子里的鸟铳是一杆也没有了,还是担心会撞上黑瞎子,在没有枪支的情况下进入深山,总觉得胆气不足。在我和胖子的唆使下,榛子又去四舅爷家借了一支压箱底的老式猎枪,单筒单发,真可以说是老掉牙了,使用日俄战争时期的村田22式步枪改造而成,已经好多年没用过了,弹药仅有十来发,当地方言称之为“铜炮”,终究比没有要好。猎枪由胖子带上,另有一柄关东军战刀,给我背在身上。我让胖子将他在古墓中捡来得勾形玉也带上,且不说迷信与否,带了古代盗墓者传下的护身之物,下墓取宝才是那个意思。

那座辽墓毕竟是个空膛,连个棺材都没有,胖子觉得没必要带阴阳伞、棺材钉、朱砂碗,有村田22式猎枪和步兵锹已足够防身,仅将勾形玉揣在怀中。四个人以背囊分携“干粮、火种、绳子、马灯、九八式步兵锹”,又一人卷了一张狍子皮,仅有的一个手电筒也揣上了,从黑水河出发走进大兴安岭原始森林,去找古墓中的黄金灵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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