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亮短篇灵异小说集(《画眉奇缘》作者)--不定期更新

black白夜

他像一个好斗的武夫，一逮到机会，就要跟外公比较上下。
遇到有把握的事情，他就跟人说：“你翻过山去，找岳云算一算，我再给你算一算。看看谁算得准一些。”
潘爷爷几乎每回都输给了外公，最多打个平手。
有一回，一位他们两人都认识的老人病倒，老人的家里人怕他突然故去来不及准备后事，又怕提前准备了老人看到难免伤心，于是找潘爷爷算一算还有多少日子。
潘爷爷认为这次他胜券在握，连忙要人叫了外公过去。
潘爷爷学的是拳头测算，具体方法我不知道，只知道是捏住拳头，然后在拳头上计算。
据潘爷爷自己说，尤其是生老病死，这种算法非常灵验。
潘爷爷先算，得出结论是老人很难撑过月底。
然后他问外公算得如何。
外公说，你算得对。
潘爷爷不满，说，你这算什么？依葫芦画瓢！
外公只好说，后事肯定在逢七的日子上，二七一十四，十七，三七二十一，二十七，四七二十八。就在这五天。
后来果然如此。
潘爷爷问外公，你当初为什么学这个？
外公说，为了种田收谷，知雨水。
潘爷爷感叹道，我当初学这个，是为了当官。难怪我差您一大截！
离开画眉村的两年前，外公生过一次病。
潘爷爷翻过山来看望他。
两位老人坐在火塘旁一边烤火，一边聊天。恰好那天我也在。
外公跟潘爷爷说，过年前给人掐算，掐得太准，算出来又是厄运。我差点儿没能过个好年。大年三十之前肚子打结，打了好几天的吊针。这几天才好些。
潘爷爷说，要我说啊，你虽然算得准，但没我学得全面。
我一听，这潘爷爷的胜负心又来了？
潘爷爷接着说，你学了掐算，还要学明哲保身。说话留三分余地，也是给自己留余地。
我释然。
外公离开画眉村后，画眉村的人都说，你外公能预知生死，他头一天傍晚去了龙湾街剪了头发，晚上换好了新衣服，就是免得第二天不好理发和换衣服。
我也是有预感的。
我出远门，必定带一个外公给我的护身符。
并不是我相信那个护身符，而是不辜负长辈的一片心意。
每次出发前，我都将护身符放在行李箱里。
每次到目的地后，我会在清理行李箱时将护身符收起来，放到抽屉或者书包里。
唯独有一次，到了目的地之后我忘了将护身符从行李箱里拿出来。
过了三天，我的牙齿开始剧烈疼痛。
第三天下午，我接到外公离去的噩耗。
我收拾行李时准备回去时，发现护身符就在行李箱里，仿佛它早已知道不用将它拿出来。
我到达画眉村的时候，潘爷爷也翻山来了。
潘爷爷潸然泪下，在我面前说，你外公清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这是你外公一生中做出的最大的错误选择！
我茫然。
潘爷爷说，别人不知道，我是晓得的。他本来还有几年时间，但是早早算到了今天是近十年难得遇到的日子。在今天离开，自己会在那边遭受无穷无尽的磨难，但对这边的子孙有无穷无尽的好处。
我不懂潘爷爷说的算法，但我知道他说的意思。
潘爷爷说，他跟我说过这件事。我跟他说，你别急啊，这样的日子后面还有。他说他看了老黄历，接下来三年大运不好。
我不信。
我走进外公的房间，看到了他常年不离手的老黄历。老黄历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撕了。
翻到今日所在的那页，上面画了一个圈。毫无疑问，那是外公早早留下的标记。
潘爷爷跟着进了曾经和外公一起烤火聊天的老屋，看到了我手中的老黄历，也看到了老黄历上面画的圈。
我知道他有这样的打算，没想到他真的做了。我就说他没学全面！他就是不听我的！所长即所害！糊涂啊！潘爷爷愤愤地说。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八十大寿都不惧凶吉，禁忌全无，入乎其内又超然其外，怎么在生死这么重大的事情上犯糊涂？
随即我明白了。
易经变幻无数卦，流年难逃一字情。
这也是外公曾经跟我念叨过的一句话。跟他平时说的口诀一样，不知出处。
可能那时候他就做好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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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他擅长的东西最后害了他。而是天下父母心吧。
画眉村的人们抬着他上山的时候，好好的天气突然倾盆大雨。天空如同一个无边无际的池塘漏了底，冲刷着画眉村。
伞都撑不住这样的雨。
本来想错过雨水之后上山，但怕错过时辰。人们强行启程，无数人顶着雨水护送。
艰难走过泥泞的平路，到了半山腰，前路居然被猛烈的雨水冲垮，拦住众人。
潘爷爷不顾自身年迈，雨伞吹翻，大声喊起了几十年前的号子。
众人应和，有人摔倒了就有人接上去，终于将外公送上了山。
众人下山时，雨水突然停了，阳光透过乌云，乍泄人间。
潘爷爷感叹道，这是老天爷在留他啊！
我听了，心肝俱裂。
回到山下，画眉村的一景一物忽然变得非常陌生，仿佛一个我从来没有来过的世界。
曾经流传过各种传说故事的石头、房子、小路、池塘忽然之间失去了神秘感，变得平平无奇。
其后三年，大疫横行。
这几年里，我不敢看我曾经给他拍的照片。
前年过年的时候，我去山上看他，放了鞭炮。山上多草木。下山的时候迷了路，在山上绕了许久。
应该是他舍不得我走。
我母亲平淡地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我觉得这句话无比贴切。
去年过年的时候，我去了画眉村，但没有按照老家的习俗去山上看他。
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他不在山上，而在我的心里。
渐渐地，我好像缓了过来。
我尝试着重新去看我曾经给他拍的照片。情绪平缓了许多，如一面没有风的水，不再像难以控制的山洪。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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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卦》

以前跟着外公学过一小段时间的占卜。
外公说过许多我闻所未闻的话，但记忆最深的一句话是：“天下只有两担书，一担是其他书，一担是易经。”
我觉得言过其实，但没反驳。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见识，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禁锢。
我对外公的掐算最感兴趣，方言里叫做“掐时”。
之所以叫“掐时”而不叫“掐算”，是因为无论谁来问卦，算卦的人都要把这个事情发生的时辰先弄清楚。
最简单的，若是算命，首先要知道这个人的生辰八字。生辰八字就是出生的时辰。
我问外公，要是不知道时辰呢？就算不了吗？
外公一笑，说，如果不知道时辰，还有一种算法。
这种算法便是“跑马时”。
我细问究竟。外公说了一大堆话，有的我能听懂，有的我听不懂，有的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勉强懂，有的怎么也弄不懂。
近来无事时，想起外公说的“跑马时”的算法，一时手痒，给四个朋友分别卜了四卦。
第一个卜卦的朋友，是一个正在创业的老板。
这位老板本来风生水起，但这三年由于种种情况，遇到了诸多困难。他不知道还有没有希望，还要不要坚持下去，于是在微信上询问我的意见。
我用外公教的“跑马时”给他卜了一卦。
当时已是深夜。
卦象是困卦。
朋友也没当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还真是灵验，我已经失眠好多天，现在困得不行了。”
我说：“不是这个意思。”
朋友问：“是说我被困住了，后面希望渺茫的意思吗？”
我说：“虽然有这个意思，但也不全对。解释卦象的《象传》上说，泽无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大意是，虽然目前遭困受穷，也当不屈志向，不惜代价地努力实现自己的青云之志。换而言之，困境正是检验意志的机会。”
朋友说：“你不会是为了鼓励我，故意编了这些话吧？”
我说：“我鼓励你干啥？万一以后还是没做成，你千万别怪我就是。要怪就怪周易。”
朋友发来一个笑脸表情，说：“好的。我会坚持下去的。”
我外公以前说过这个卦象，说人都有受困穷途的时候，但是圣人用困卦来警戒世人，身在此时越要坚持自己的意志，所以古人有“君子固穷”的说法。
古文里，这个穷字并不是贫穷的意思，而是穷途末路的穷，是困境。
第二个卜卦的朋友，曾是我的同事。
这位朋友是极其善良的人。
他见我在朋友圈发了第一次卜卦的事情，于是找来，说他遭遇困惑，要我帮他卜卦解惑。
我问解什么惑。
他缄默不言。
看他神色实在不好，我便先盲卜了一卦。
盲卜是不问事由先卜卦的意思。
卦象是小过卦，六爻落在九四。
六十四卦都是由六个阴阳符组成的，这种符叫做“爻”。每一个爻的位置都有它的意义。
易经里对这一爻的解辞为：无咎，弗过遇之；往厉必戒，勿用，永贞。
我便问他：“你想问的，不是上下级关系，就是亲人间隙吧？”
为什么这么问他，且听我后面说来。
朋友见我猜到了一半，便说出了事情原由。
原来朋友这些年一直帮扶老家一个落魄的亲人，甚至把亲人从外地弄到北京来工作，可是亲人懒惰，不思上进，今天赚钱今天花，明天不够再找他。这也就算了，可近来亲人贪心不足蛇吞象，为了要钱竟然联合外人来欺诈他，最后竟然反目成仇。
为此朋友陷入抑郁之中，不明白为什么付出这么多善意，结果却是这样。不管又于心不忍，管又是活生生一出农夫与蛇的寓言故事。
我告知朋友，帮助人有时候不但没有功劳，反而有过失。九四以阴居阳，其位不正，故而不能有所作为。以前你对他过于好，让他处于本不属于他的位置，虽然眼下“无咎”，长此以往，终有危险。因此“勿用”，早些停止为好。
《象传》上说，弗过遇之，位不当也；往厉必戒，终不可长也。
说来说去，不论帮什么人，是什么样的人就在什么样的位置，若是德不配位，帮的人和被帮的人都往厉必戒，终不能长久。
我说：“这卦在古代暗示的是君君臣臣，在如今是人际关系。所以有了这个卦象，就能大概猜着你是为什么而求卦。”
朋友说：“还是你清醒。我早该这样了。”
我说：“不是我清醒，是易经教人清醒。”
第三个卜卦的，是从未谋面的书迷朋友。
她是为了她的弟弟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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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弟弟刚好应征当兵，临行前一日，忽然通知她弟弟去了另一个地方。家里人觉得奇怪，经过打听，知道了弟弟之前要去的地方被别人顶了去。
她心有不甘，担心这次会影响弟弟的前程。
好巧不巧，这一卦刚好是涣卦，位居初六。卦爻辞为：用拯马壮，吉。
大意是虽然会有变动，但由险变成吉，如同有壮马救主，化险为夷。
对应在这件事情上，应该是原来的地方会有凶险，好在有了这次变动，后面反倒更加顺利。
她终于放下心来。
外公曾说，这一爻的“马”也可以说是塞翁的马。
我问为何。
外公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那时候我听得一头雾水，觉得风马牛不相及。
这次因为这件事情，才意会到这两处“马”字的妙处。
第四次卜卦并不是因为朋友需要，而是碰巧。
那次一个做视频课的朋友约我见面，谈一件还没有头绪的合作。
约好是中午十二点在餐馆碰面。
由于我懒，地点选在离我特别近的地方。
十一点半，等待朋友的时候无聊得很，想做点什么事情，时间又不够，什么都不做，又难熬。
于是，闲来卜卦。
结果是复卦，位居六三。
卦爻辞为：频复，厉，无咎。
这里的“频”字在古文中本义皱眉，同“濒”字，意思是水边地，引申为人将要渡河，见水深，皱眉而止。
大意是，皱眉，虽有危险，但无灾祸。
我心想，莫非是合作的事情并不好推进？
这时，手机有信息提示。我拿起手机，看到朋友发来路上车与大巴刮蹭的消息，说是赔了两百块。虚惊一场，幸无大碍。（如下图所示。）

原来如此！
我以为这卦说的是合作的事情，没想到应在朋友身上。
想起外公曾教我说，学易经，判断二字见功夫。判者，看卦象，推演即可，大多没有差别。断者，做决断，人各不同，才见真章。
且学着呢！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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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灵的寺庙》

听说郊区有个特别灵验的寺庙，求什么得什么，她一直想去，可是好几年了，还没有去过。
究其原因，想来想去，她觉得主要还是自己没有什么想要求的。
对于无欲无求的人来说，再灵验的神也没有什么用。
但是那个寺庙被公司里的同事传得神乎其神。
人力部的小芳天天在网上看霸道总裁爱上我诸如此类的小说，去那寺庙跑了一趟，回来的路上就与一辆豪车追了尾。结果果真认识了车上的霸道总裁，很快打得火热，现在上班的时候不看小说了，天天跟人炫耀总裁给她买了什么名牌包包或者最新款的首饰。
关键是，小芳从寺庙回来的路上坐的是公交车，当时车上有好几十个人。
就离谱！
前台的露小姐一直想谈个姐弟恋，听了小芳的怂恿，去那寺庙往功德箱里投了五个硬币。没多久，公司楼下出现了一个模样还没长开的男生，天天手里捧着花守在大门口，等她下班。
露小姐高兴了没几天就受不了年龄的代沟，又去那寺庙投了六个硬币。
公司楼下终于少了一个守门神一样的人。
简直离了大谱！
还有一心想要发财的闺蜜，从她嘴里听说了这些事，当天请假去了那里烧了三炷香。回来之后狂买彩票，体彩足球刮刮乐，只要能中奖的都买。结果什么奖都没有中。
就在闺蜜咒骂寺庙不灵验的时候，一个花瓶从天而降，砸在了闺蜜的额头上。
最后闺蜜因为小区里有人高空抛物而赔偿了她医药费精神损失费等等，加起来二十多万。
真是离离原上谱！
她去医院看望包扎得像木乃伊的闺蜜，闺蜜紧紧攥着她的手，劝她也去那个灵验得令人发指的寺庙求一求。
她看着闺蜜浑身的纱布，问道：“不是砸到了头吗？怎么胳膊胸腔腿也折了？”
闺蜜撇嘴道：“你懂个屁！不搞严重点，怎么有那么多赔偿？”
她皱眉道：“看来那个寺庙也没有那么灵验嘛。还得是你自己能演。”
闺蜜差点儿一口痰吐她脸上：“神只能指引你！给你机会！你自己得把握啊！”
“可是我去求什么呢？”她问道。
“你是不是傻？升职啊，加薪啊，桃花啊，平安啊，随便求点什么也好！”闺蜜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要不是手上缠了厚厚几层纱布，就要用手指戳到她脸上去了。
她终于决定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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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还没有想好要求什么。
从医院出来，打车来到人人都说灵验的寺庙门前时，刚好是十二点。
这座寺庙看起来其貌不扬，跟她心目中的寺庙差不多。
可是寺庙那扇红漆剥落黄钉暗淡的大门是关着的。
高高的门槛上坐着一个出家人模样却留着寸头的人，说不清是这里的僧人，还是临时的义工。
她走到大门前的时候，那人正在低头玩手机。
“那个……”
“打烊了。”不等她的话说完，那人就回答道。头都懒得抬起来看她一眼。
她心想，好不容易决定来一趟，怎么就关门了？还有，这是寺庙，又不是餐馆商店，怎么说是打烊了？
“现在不是中午吗？怎么就打烊了？”她客客气气地顺着那人的话问。
那人终于抬起头来，不高兴地说道：“你以为这里是餐馆？中午刚好是吃饭的高峰？一定要营业不成？”
她看到了那人的脸，长得倒是挺讨人喜欢的，怎么说话这么不招人喜欢？
她摇摇头。
“你来这里是吃午饭的吗？”他又问道。
她又摇头。
“那不就是了？你又不是来吃午饭的，为什么非得中午开门？再说了，我们的神明要睡午觉，所以中午打烊，概不接客。”他说得理直气壮。
她越听越觉得奇怪。庙里的神明要不要睡午觉，你是怎么知道的？打烊就算了，概不接客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寺庙还真像饭店一样把信徒当客人对待？
她忍不住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那人反驳道：“神不过是过来人，人睡得午觉，神就睡不得？饭店是人因为食欲而存在，说远一点，古代青楼是人因为身欲而存在。我们这个寺庙也是人们因为各种各样的欲望而来。又有什么分别？”
她一下子仿佛噎住了。
她想了想，好像是自己理亏，于是好声好气地问他：“那我晚一点来？”
“说不定他还没起来。”他又低头玩手机了。
“晚上来？”她卑微地问道。
“晚上不睡觉的吗？”
“明天早上？”
“早上要出去晨练。也不在。”
“那请问一下，神明什么时候在？”不让她进去，她反倒更想进去看看了。
“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是心情好的时候吧。”他低着头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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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他什么时候心情好？”她感觉自己的心情要开始不好了。
“好像最近都不太好。”
“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他有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
她大为惊讶：“神明还有愿望？”
他不以为然：“人能有，神为什么不能有？”
“我就没有。”她说道。
“那你比神还要厉害。”他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玩手机。
她分不清他说的话是真心的还是讽刺的。
看那人说话的样子，像是真心的。听那人说话的语气，应该是讽刺的。
不管怎样，这寺庙的大门今天怕是进不去了。
她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她又想起什么来，快步走回那人跟前。
“都说了打烊了。”那人不耐烦道。
“我想问一问，里面的神明许的是什么愿望？”她弯下腰来，小声地问道。
这时候，大门侧面的院墙上出现了一只猫。它蹲在墙头，眼睛朝大门这边看。
院墙里面有一棵高耸出来的槐树，树上有一只长尾巴的鸟，叫个不停。
她抬起头来看时，阳光如洒落的松针一样打在脸上。
她手搭凉棚，看到了那只鸟。
是只喜鹊。
那人关了手机，将手机放到裤兜里，站了起来。
“别人都是来许愿的，你是来让神明如愿的不成？”那人不理解地看着她。
她笑了：“看来这里的神明胆小得很，有什么愿望都不敢说出来。”
这时，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身穿长衫的人冲了出来，气咻咻地大声道：“谁胆小了？你说谁胆小？为了那个小芳，我让朋友冒充霸道总裁，天天给她买各种奢侈品，最后都到我这里报销！为了那个露小姐，我请了电影学院的学生天天去你公司楼下演文艺片！还有你那个闺蜜，我从楼上扔了多少回才砸中她！就是为了让你相信我这里灵验，让你到这里来！你说我胆小？”
那个人如同一阵风迎面吹来，吹得她措手不及。
她的脑海里迅速闪过那几个人如愿以偿的情形，顿时明白所谓灵验都是这个人刻意制造的。
先前拦在门口的人急得跺脚道：“哎呀哎呀，天机不可泄露！说不得，说不得，一说就破！”
转眼间，冲出来的人往地下一扑，“喵呜”地叫了一声，变成了一只猫，随即四分五裂，成了碎片。
原来这不是活猫，而是一只瓦罐猫。
她闻到了一股香气，那是破碎的猫受了多年香火熏陶后残留的气息。
她恍惚间想起来，好像有人说过这个寺庙里的神位上放的是一只猫。
那人急忙将地上的碎片拾起来，用衣服兜了，匆匆跨过大门，进了寺庙里。
她在后面跟了进去。
果然大殿中间的神位上空空如也。
那人将碎片放在了神位上。
那人摇头叹息道：“你们很早以前有过很深的情缘。他一直记得你，但时间久远，你已经忘记了他。他来到这里，在神明面前许下了再次与你相见的愿望。神明说，你也是有修为的，我就实话告诉你吧，神明只能给你指引，给你机会，你还得靠自己把握。”
她感觉这句话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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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继续背对着她说道：“神明说，如今我要走了，这神位留给你的真身。她迟早要来这里与你相见的，只要看到你的真身，就会想起你来。不过天机不可泄露，一说就破。你不能直接告诉她，只能让她自己想起来。”
她看了看神位上的一堆碎片，还是没能想起什么来。
“许多年来，他一直在这里等你到来。也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他的真身变得非常脆弱，不能出这个寺庙。最近他终于得到了你的消息，他便想尽办法让你来这里见一见他的真身。可惜他太着急，刚才没能等到你进门就跑出来了，功亏一篑！”
“那你刚才为什么拦着我不让进去？”她问道。
“自从灵验的说法传开之后，无数人从四面八方来求这个求那个，烦不胜烦。我哪里知道是你？问到最后一句，我刚明白他等的就是你时，他就冲出来了。”
“他到底是谁？”她仍然茫然。
那人没有回答她，而是拿出一个护身符放在她的手心里。
“它能逢凶化吉，保你平平安安。”那人说道。
听到这句话，她忽然泪如泉涌。
出了寺庙，她将护身符翻来覆去地看，依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心中莫名感到温暖，就像听到那人说出“逢凶化吉”四个字时莫名哭泣一样。
几天后，她听说公司里又有人去了那个寺庙，想要许什么愿来着，去了之后发现寺庙里空空如也，没有人影也没有神位，只有一群无主的猫。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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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身如焰，从渴爱生。>

换了三趟地铁，转了两次公交，又走了将近半个小时，阿贤终于来到了这个荒郊野外，传说中灵验得离谱的寺庙。
推开寺庙那扇红漆剥落金钉暗淡的门，他看到一群无主的猫在大殿里栖息或者游走。
只有一只神态安详蹲坐在正中央的神位上的老猫懒懒地看了他一眼。
走进大殿里，他环顾四周，连个上香的地方都找不到。
功德箱上都是白色的鸟粪，却像是流浪艺术家的涂鸦。
他听天天跟他一起送外卖的小哥说，这个偏远的寺庙求什么得什么。
他不信。
没过几天，那位小哥就不跟他送外卖了。
他问小哥，是不是做骑手太辛苦了？
他知道小哥是电影学院的，最近影视行业非常不景气，小哥为了生存不得不暂时做送外卖的骑手。一天要跑十几个小区，一百多个楼栋，三百多单外卖。
腿都要跑断。
没想到小哥说，他去那个寺庙许了发财的愿。
他问道：“那你就等着发财？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要是这样的话，所有人都去求财，岂不是人人发财了？那不就所有东西都涨价，通货膨胀了？”
小哥说：“我刚回来，就接到了演戏的邀请。”
他心中一酸，用脏兮兮的手抹了一把脸，笑道：“这么灵验吗？我的天！恭喜恭喜！以后要到电影院才能看到你啦！”
小哥摇摇头：“不是演电影。”
“电视剧也不错！我喜欢看电视剧。到时候我找哪个朋友借个会员看。”他说道。
“也不是演电视剧。”
“那……是什么？反正我会去支持你。”
“算是情景剧吧。”
他挠挠头：“这是个什么剧？”
小哥道：“是这样的。有个人要我天天捧着花去一个写字楼下面等人。不但按天给我算工资，买花的钱也报销。比送外卖强多了。”
阿贤不懂这是演什么戏。不过小哥很满意，那就够了。
“真的很灵验。你不去试试？”离开之前，小哥这么问了他一句。
于是，阿贤咬牙请了一天假，来到了这里。
不过他不是来求发财的。
何况就算有人请他去演一个情景剧，他也不会演。尤其还要捧着花！
他从来没有给人送过花，也没有人送过花给他。
他吃尽了生活的苦，不相信人间有一点点甜。
在大殿里转了一圈，他不但没有失望，反倒暗暗松了一口气。
连自己都不相信会发生的愿望，终于有理由不许了。
阿贤在大殿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太阳已经掉到地平线那里，金黄色的余晖斜射在大殿的台阶上，将他涂满金身，仿佛他是从此时晦暗的神位上走下来休憩片刻的神。
他似乎感觉到了自然的加持，忽然放下了往日里的孤苦和落寞，忘记了今日的疲倦和悲伤，内心仿佛海一般宽阔又毫无波澜，宁静到可怕。他体验到了前所未有却似曾相识的慈悲和神性，仿佛可以忘记所有的不满和不被理解，原谅看似有必要实际上无关紧要的一切。
“世人皆苦。”他饱含热泪地说道。
他想将这句话告诉所有人。
可是这里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
大殿里的猫也听不懂。
只有先前盯着他看的老猫叫了一声“妙”，随即张开血盆大嘴打了一个哈欠。
很快太阳就落山了。
其实从这里是看不到太阳落山的。太阳落下的那一边都是高楼，好像是方形的山。
接着大殿外的草丛里响起来蛐蛐的叫声。
大殿外的草有的齐膝盖那么高了。
草里有许多腐烂的稻草和不规则的碎瓦片。他猜想是以前跪拜的草蒲团和打碎的神像。
人是泥做的，神是泥塑的。如此而已。
不一会儿，草丛上空居然出现了几颗忽明忽暗的萤火。
他惊奇不已。
来到城市以后，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见过夏夜的萤火了。
小时候在乡下，每到夏夜，路边就有飞舞的萤火。尤其是水边的草丛旁非常多。
他曾捉了许多来，放在玻璃罐里，想要留着做灯笼。可是被捉起来的萤火大多活不到第二天。
他见过活得最久的也不过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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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了起来，张开双手，想要抓住一个萤火。
被他追逐的萤火飞到了院墙上。
他终于抓到了。
回过头来，想要往大殿去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一个红色的灯笼。接着，他看到了提着灯笼的姑娘。
他一惊，失手放走了刚刚捉到的萤火。
刹那间，许许多多的萤火从草丛里飞了出来，在寺庙里到处飞舞，仿佛寺庙着了火。
这位姑娘浑身都是起起落落的萤火，仿佛置身于火焰之中。危险而热烈。
“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阿贤奇怪地问道。
姑娘微笑道：“不是约好了今晚见面吗？”
阿贤茫然，却隐隐约约记起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你不记得我了吗？”姑娘提起灯笼，放在脸旁。
阿贤看着那张美得不真实的脸，隐隐约约记起好像见过这么一张脸。
但姑娘穿着一身汉服，灯笼也是很久远的样式。
“第一次与你相遇，我也穿着这身衣服，打着这样的灯笼。”姑娘提醒道。
阿贤隐隐约约对这身衣服和这样的灯笼有些印象。
姑娘走近前来，伸手抚摸他的脸。
他下意识里要躲开，但看到那只玉雕一般的手时，他感到无比熟悉。那只手的周围有许多萤火起舞，有一只萤火落在手指上，仿佛戴着一颗宝石戒指。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那只手来到了他的脸颊。
手微凉，仿佛一片纱巾吹到了脸上。
纱巾有淡淡的香气，仿佛来自花，又仿佛来自大殿里燃着的香火熏陶。
可他明明知道大殿已经荒废，没有人来烧香。
“哪里来的香气？”他嗅了嗅鼻子，看到一只萤火落在他的袖口，钻进了袖子里。
“我来时，经过了一片花地，刚才，点了一根香。”姑娘侧头朝大殿看去。
刚才？他也朝大殿看去。
大殿正中的神位上居然有一张画像。画像上的那个人鸿衣羽裳，那个人的那张脸，居然是他的脸！
怎么是我？他迷惑不解。
姑娘羞涩道：“听说这里非常灵验。刚才我许了个愿。”
“什么愿？”他问道。
姑娘看着他，目光炽热，如同眼睛里面点着灯火。
他慌了：“我不过是个骑手。”
姑娘往前一步，鼻息如暗流一般来到了他的脸上。
“也是我的神。”姑娘说道。
“你是不是……弄错了？”他心生恐惧。
姑娘又往前一些。
他想要退后，脚踩到了草丛里的弧形碎瓦片。瓦片如船，往后一翘，他就仰面摔在了草丛里柔软的稻草上。
姑娘惊叫了一声，扑在他的身上。周身的萤火如溅起的浪花。
灯笼落在身边，灯火跌落，灯纸燃了起来。
“灯！灯！”他着急道，想要起身。
她却听错了，将他按下，说道：“等等？时光匆匆，还等什么？”
灯纸引燃了地上的稻草，火势蔓延。
他和她在火焰之中打滚，如灯芯一般纠缠在一起……
他想起了经书里的一句话：是身如焰，从渴爱生……
每个人的肉身都是炽热而短暂的火焰。
他想起来了，曾有人跟他说，这句经书里的话，说的是萤火虫。
而说这话的人，就是眼前的姑娘。
他想起来了，他曾是一位春风得意的书生，皇榜高中之后被派到皇家寺庙，跟着最有名的高僧翻译浩瀚如海的经书。
她是皇宫里众多公主中的一位，因为自小体弱多病，被送到寺庙里来静养修行，祈福延寿。
她跟着高僧诵经，跟着工匠绘画。
日积月累下来，她诵经比不过高僧，绘画却超过了工匠们。渐渐地，寺庙里的神佛菩萨，都由她来画。
他日夜潜伏在藏经阁翻译从西域来的经书，极少出来。
外面的人几乎不认识他。
一天晚上，他伏案翻书的时候，一只萤火虫从窗缝里飞进藏经阁。他小心将萤火虫捻起，推开窗户放生，不经意看到了窗外如繁星流动一样的萤火。他不禁想起了李白的诗，想起了遥远的小时候和故乡，忍不住移步下了阁楼，进了花园。
他跟着萤火走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座大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