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24-10-12 08: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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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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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6-14 08:4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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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弗莉往前飞奔,很清楚自己性命攸关。要是被他逮到,就算在街上他也不会在乎。德里人有时很疯狂,她不用看报纸或听说德里的历史就知道。万一被他抓住,他会掐她、揍她或踢她。打完之后他会被人带走,像爱德华·科克兰的父亲一样被关进牢房,一脸茫然,愤愤不解。
她朝镇中心跑,路人愈来愈多。他们看看她,又看看追着她的他,脸上露出新奇甚至惊愕的神情,但也仅此而已。他们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赶路。她肺里的空气愈来愈重。
她横过运河,双脚砰砰踩在水泥地上,车辆从她右边通过,压得桥面的厚木板轰隆作响。她看见运河流进左边的石拱钻入地下,进入镇中心。她忽然往右闯越主大街,惹得喇叭和刹车声大作。她右转是因为荒原在那个方向。还有两公里左右,她得在一里坡的陡坡(两旁巷子更陡)甩开父亲才有机会到得了,没有别的办法。
“我警告你小贱人,立刻给我回来!”
她跑到马路对面的人行道时回头看了一眼,沉沉的红发跟着甩过肩膀。她父亲正在过街,和她一样完全不顾车流,涨红的脸上满是汗水。
她躲进一条小巷,跑到仓库区后方。这些建筑的正面就是一里坡的大街,包括星辰牛肉行、阿莫肉品包装行、罕普希尔仓储公司和伊格尔犹太肉品店。巷子很窄,是石子路,两旁堆满发臭的垃圾箱和垃圾桶,把路弄得更窄。石子黏糊糊的,天晓得沾了什么腐物和烂污。巷里五味杂陈,有浓有淡,还有一些臭到极点……但都是肉味和屠宰的腥臭,苍蝇群聚飞舞,有如一团团云朵。她听见建筑物里面传来锯骨机鲜血四溅的呻吟,双脚在滑溜的石子上走得歪七扭八,不小心一屁…撞到一个电镀垃圾桶,几包用报纸裹着的牛胃掉了出来,看起来好像肥嫩的丛林大野花。
“你他妈的给我回来!我说现在!别自讨苦吃!”
两个男人坐在克希纳包装厂的装卸口啃三明治,餐篮敞开摆在身边。其中一人温和地说:“你惨了,小姑娘,看来你和你老爸闯进柴房了。”另一个人听了呵呵笑。
他愈来愈近了。她听见他如雷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身后。她往右看见他的影子有如一道黑色翅膀,沿着高高的木板围篱朝她飞来。
接着他大叫一声,感觉又惊又怒。原来是他脚底打滑,摔在石子路上。他虽然很快就站了起来,但不再咆哮,只是胡言乱语发泄怒气。门口那两个男人哈哈大笑,互相拍背。
小巷蜿蜒向左……贝弗莉紧急刹车,绝望得张大嘴巴。只见一辆垃圾车挡住了巷口,两旁缝隙不到二十厘米。除了引擎的空转声,她隐约听见驾驶座有人低声交谈。他们也在午休。再过三四分钟就正午了,法院的钟就快响了。
她听见他又追来了,不断逼近,于是往下一趴,用手肘和受伤的膝盖从垃圾车底下爬了过去。垃圾、柴油和腐肉的臭味让她头晕想吐。她这么快爬过来,其实是因为这里更恶心:地上沾着一层滑腻的黏液和垃圾残渣。但她继续爬,途中不小心身子抬得太高,背部碰到垃圾车滚烫的排气管。她咬牙忍住才没有叫出来。
“贝弗莉?你在车底下?”他说的每个字都夹杂着喘息声。她回头一看,发现他弯腰朝垃圾车底下看,两人四目相对。
“离我……远一点!”她勉强说了一句。
“你这个贱人!”他说,声音低沉,哽着口水,接着便趴下来开始往车底爬,用古怪的游泳姿势让自己前进,钥匙锵锵作响。
贝弗莉爬到驾驶座底下,抓住其中一个轮胎——胎纹有两个指节深——将自己往上拉,站了起来。虽然尾椎撞到前保险杆,但她还是拔腿就跑,沿着一里坡往前冲,上衣和牛仔裤沾满黏液,臭得要命。她回头发现父亲的手和长满雀斑的手臂从垃圾车驾驶座下冒了出来,有如童年梦中会从床下出现的怪兽。
她想也不想,便匆匆闪进费德曼仓储和崔克兄弟货运站之间的通道里。这条通道小得不能称为巷子,地上满是破箱子、杂草和向日葵,当然还有垃圾。贝弗莉躲到一堆箱子后方蹲了下来。几秒钟后,她看见父亲从通道前跑过,上坡扬长而去。
贝弗莉起身冲向通道的另一头,那里有铁网围篱。她像猴子一样爬到顶端翻了过去,继续朝另一头走。她来到德里神学院,穿过修剪整齐的后院草地,绕过楼房,耳朵听见里面有人正在用管风琴弹奏古典乐,音符愉悦平静,仿佛嵌进了静谧的空气中。
神学院和堪萨斯街隔了一道高大的树篱。她隔着树篱往外看,发现父亲在街的另一头气喘吁吁,工作衫腋下湿了一片。他双手叉腰左右张望,钥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贝弗莉望着他。她也气喘吁吁,心脏仿佛冲到喉头,跳得像兔子一样快,嘴巴又干又渴,身上的臭味让她想吐。假如我是漫画人物,她心不在焉地想,现在身体四周一定画着很多条线。
她父亲缓缓穿过马路,朝神学院这一边走来。
贝弗莉屏住呼吸。
神哪,求求你,我已经跑不动了。帮帮我,别让他发现我。
艾尔·马什缓缓走在人行道上,直接从女儿藏身的树篱前走过。
神哪,别让他闻到我!
他没有闻到,可能因为他在小巷里跌了一跤,又爬过垃圾车底下,身上和她一样臭。他继续往前走。她看着他走下一里坡,消失在视线外。
贝弗莉缓缓起身。她衣服上全是垃圾,脸很脏,背上被垃圾车排气管烫到的地方痛得厉害,但外在的狼狈都被思绪的混乱盖过了。她觉得自己好像驶离了世界的边缘,一般正常的行为准则不再适用了。她没办法想象自己回家,却也无法想象自己不回家。她违抗了父亲,违抗了他——
她强迫自己甩掉这个念头,因为它让她虚弱颤抖,恶心想吐。她爱父亲。十诫不是说要尊敬父母,使你得福,并使你的日子在耶和华你的神所赐你的地上得以长久吗?这是没错,但他已经变了,不再是她父亲,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被附身了。它——
她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忍不住浑身颤抖:其他伙伴也是这样吗?或遇到类似的事?她得警告他们。他们之前伤了它,或许它现在准备采取行动,确保我们再也伤不了它。而且说真的,还能去哪里?她只有他们这群朋友。威廉。威廉一定知道该怎么做,会告诉她该做什么,威廉知道下一步。
她走到神学院小径和堪萨斯街人行道的交会口停下来,探出树篱往外望。她父亲真的走了。她右转沿着堪萨斯街往荒原前进。也许现在没人在那里,可能还在家里吃午餐,但他们会回来,而且她可以先到阴凉的地下俱乐部,让自己镇定下来。她会开一扇小窗,透进一点儿阳光,甚至还能睡一觉。她身心俱疲,迫切渴望休息。没错,睡个觉应该很好。
她昏昏沉沉拖着脚步经过最后几栋房子,接下来坡度太陡,直通荒原,没办法盖房子。她父亲竟然会到荒原徘徊窥探,她实在觉得不可思议。
贝弗莉显然没听见背后有脚步声。那群恶少很小心不发出声音,因为他们之前追丢过,不想再重蹈覆辙。他们愈来愈靠近,脚步和猫一样轻。贝尔齐和维克多咧嘴狞笑,但亨利的表情茫然而又严肃,没有梳理的头发乱蓬蓬的,眼神和刚才公寓里的艾尔·马什一样空洞。他伸出肮脏的手指贴在嘴唇上,做出“嘘”的动作。三人不断拉近和她的距离,二十米、十五米、十米。
那年夏天,亨利一直半疯半醒,在心里的深渊两岸徘徊,走的桥愈来愈窄。帕特里克·霍克斯泰特抚摸他那天,桥梁成了细绳,而细绳今天早上断了。亨利全身赤裸走到院子里,身上只有一条破烂发黄的内裤。他抬头望向天空,昨夜的残月还在。看着看着,月亮忽然变成狞笑的骷髅头。亨利跪在地上,心里又怕又喜。幽灵般的声音从月亮上传来,不停地变化,时而混成轻柔的呓语,几乎无法听懂……但他发现了一个简单的事实:所有声音都来自一个声音,来自一个灵体。那个声音叫他去找贝尔齐和维克多,中午左右到堪萨斯街和卡斯特罗大道附近。那个声音说他到时就会知道该做什么了。果不其然,那个贱妞出现了。他等候声音指示下一步行动,一边拉近距离。指示来了,但不是来自月亮,而是他们刚才经过的阴沟栅。声音很低,但很清楚。贝尔齐和维克多望着阴沟栅,神情恍惚,仿佛被催眠了似的,接着又抬头看着贝弗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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