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日本战国风云史（讲述长达两百年的日本史）----万邦咸宁

宝宝寒

　　文明十八年（1486）元旦，机会来到了，贺麻党的男女艺人们，带着演奏用的太鼓和短笛，然后把短刀藏在帽子中，把铠甲隐藏在棉衣下，吹吹打打地来到月山富田城的大手门前。守城的兵士哈哈大笑，合着节奏打着手掌，毫不怀疑地把贺麻党尽数放入了城中，并打出横幅“热烈欢迎贺麻星娱总公司深入部队送温暖文艺表演！”入夜后，盐冶扫部介亲自在大殿设下宴会，观赏贺麻党的歌舞，而盐冶家的大小武士，都带着老婆儿子，簇拥在大殿四周，就像我们小时候在农村大场上看电影般热闹。
　　贺麻党的男演员个个剑眉虎目，女演员个个英姿飒爽，在舞台上嗵嗵嗵地，完成几个高难度的翻身动作后，集体摆了个pose，对着台下正中央的盐冶扫部介喊道：“祝扫部介千秋万岁！祝扫部介永远健康！”
　　盐冶扫部介举着酒盅，哈哈大笑。
　　突然，就在一瞬间，月山富田城四周同时响起了喊杀声——贺麻党打开了各个城门，而尼子经久、久幸及山中、龟井、真木等三十余名武士，冲了进来，到处砍人，四处放火。盐冶扫部介的酒盅摔在了地上，摔得粉碎，他刚想下令组织反抗，舞台上的贺麻党却纷纷抽出短刀，把喝得东倒西歪的盐冶家武士刺倒挨个放血。盐冶扫部介有些彷徨，他看到了自家的馆舍里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那正是他的妻儿居住的地方，而火光中，一名瘦长的武士满脸杀气，一身鲜血，他正是两年前落荒而逃的前出云守护代尼子经久，那个他曾经一点都没放在眼里的浪人。
　　“杀！一个不剩，杀！”尼子经久低声咆哮着，发布着唯一的指令，月山富田城不仅要还，还要加上利息，那就是曾经与我作对的敌人的首级。
　　

宝宝寒

　　盐冶扫部介跌跌撞撞地回到了馆舍里，里面已经是火光冲天，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他妻儿的尸体——他们已经预见了末日的来临，举着短刀互刺而死了。扫部介走到了尸体的中间，也端坐下来，用太刀直直刺入了腹部。
　　黎明时分，旭日灿烂的阳关混着刺鼻的浓烟，月山富田城的大殿前，数百名盐冶党的首级排列得密密麻麻，摆在了胜利者尼子经久的面前，“月山富田城，已经夺回，从即日起，我尼子经久还有更远大的目标，那就是统一出云！”接下来便是马不停蹄地征战，不知疲倦的杀戮，待到大内义兴出阵京都时，经久已经降伏了三刀屋、三泽等有力国人，彻底脱离了京极家的羁绊，成为了出云国的头号势力，西国战国大名的先驱者，一头狡诈无情的“云州孤狼”。
　　船冈山会战前夕，尼子经久正是希望发挥自个奇袭月山富田城的本领，在京都战场上博取自个的名号。
　　

宝宝寒

　　但陶兴房却不同意，你个出云的狼算得什么？我才是大内家的首席重臣，山口城所在的周防国的守护代，作战计划应该由我来制定，你只要负责执行便可：“我大内军不擅长夜袭，加上细川典厩政贤乃当世名将，深井城之战的教训尚在眼前，万不可轻敌。”
　　尼子经久望着陶兴房，轻蔑地哼哼了两声，也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什么了。
　　最终，大内义兴决定，采纳陶兴房的计划，决战在翌日开始！
　　二十三日凌晨，船冈山附近硝烟四起，大内军以陶兴房、问田弘胤打头阵，朝细川政贤的阵地发起总攻。细川政贤亲自穿着华丽的铠甲，举着重藤弓立在阵头，箭无虚发。死伤惨重的大内军不退反进，依托各道山谷作为掩护，一面组织弓队仰射，一面朝政贤的旗头发动舍命突击。强攻，这就是强攻，现在已经谈不上什么战术和策略了，谁能坚持住阵型，谁能承受住巨大的伤亡，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宝宝寒

　　混战一团，相持不下，大内军首先出现巨大损失，老将问田弘胤血洒沙场，当即战死，就在大内军动摇的关键时刻，陶兴房一声怒吼，举着长枪冲在了最前面，冒着如雨的矢石，再次发动了突击。其余部众看领导带头冲了，也重新振作了士气，重新和政贤军搏杀了起来。
　　战局首先在船冈山外的战场被打开，打开者不是大内军，而是驻阵长坂山上的三千细川高国军。高国军原本是准备当大内军的预备队的，但细川高国对这种添油战术一点都不感兴趣，他在长坂山上往下俯视，负责监视他的，是驻扎在今宫森林，属于细川政贤方的田山义英（河内守护，田山义就的孙子）、游佐印叟（河内守护代）、还有来自甲贺五十三家的山中、竹内等一部分人马。经过细心的观察，高国发现今宫森林方面的敌军队伍不整，战意不强，换言之更像是来打酱油的，所以高国的决定当即就下来了：全队人马随我杀下长坂山，先把今宫方向的敌军击溃，今宫森林位于船冈山侧面，这样细川政贤必然首尾受敌，取胜易如反掌。
　　

宝宝寒

　　细川高国说到做到，田山义英、游佐印叟惊恐地发现，长坂山上原本无所事事的高国军，这时像上满了发条般，猛虎下山，排山倒海地朝已军杀来。崩溃就是瞬间的事儿，田山义英乘马脱逃，他的守护代游佐印叟被高国军捆缚，至于山中、竹内等甲贺众，发挥了上天遁地的特长，也全都溜之大吉。高国军攻陷了今宫后，又乘势打着旗帜，从背后朝船冈山杀来。站在长坂山上的大内义兴，看到时机难得，一挥手中的军扇，大内精锐马回众，及毛利兴元、尼子经久等军等生力军，投入到了厮杀场上，这回轮到细川政贤无法支撑了，原本就处于兵力劣势的他，被细川高国这最后根稻草压垮了。接下来，便是政贤军漫山遍野地奔逃，义兴军和高国军也漫山遍野地追杀，最终的杀戮地点位于船冈山后面的罗汉桥，因为这唯一的退路，也被高国在攻占今宫森林后乘机拆断了。最后，走投无路的细川典厩政贤、幕府右笔官僚（忠于足利义澄方，是文官）松田赖亮、义澄的奉公众三上、本乡等全部在罗汉桥边切腹自杀，鲜血和肠子淌满了沟渠。
　　船冈山大战，澄元方的大将细川政贤等悉数战死，阵亡者达三千八百余人，大内义兴和细川高国大获全胜！经此一役，加上先前足利义澄的去世，细川澄元已经丧失了再度进军京都的锐气和实力，不得不窝在四国阿波，蛰伏了很长时间。
　　

宝宝寒

　　外敌已退，加上心腹大患足利义澄已死，大内义兴和细川高国所把持的京都，似乎暂时稳定了下来。接下来便是两强的功赏问题了，最风光的自然是周防的恐龙大内义兴了，他不仅身兼周防、长门、石见、安芸（以上是西国大内家的老地盘）、丰前、筑前（这两处是大内家在北九州的新领地）五国守护，这时还当上了山城的守护役职，众所周知，这京都就在山城国内，所以大内义兴实际就成为了京都和幕府的实际掌握者。随后，将军足利义稙还授予大内义兴个很奇怪的役职，管领代。
　　守护代是守护的代理人，若守护是董事长的话，那么守护代就是公司经理。而“管领代”从字面意思上理解，就是在三管领不在时，代理行使职务的官员。大内义兴当上这个管领代，不因为别的，就因为那个细川高国一如既往地低调，不愿意再就任幕府管领了。
　　大内义兴不是傻子，他明白，好同志细川高国一旦低调，就代表他要动手了。现在幕府内就剩他和细川高国了，一山不容二虎，也是迟早的事。
　　

宝宝寒

　　不过有趣的是，首先动手的，不是大内义兴，也不是细川高国，而是云州老狼，尼子经久。船冈山之战后，尼子经久的政策是，大内和细川两方都不得罪。经久有个大儿子，叫政久，受的是主家京极的偏讳“政”（没办法，这时经久在表面上还是奉京极为主家的），经久的二儿子呢，叫尼子国久，也就是后来“新宫党”的统帅，对的，大家猜的没错，“国”的偏讳是从细川高国那里得来的，至于三儿子呢，叫尼子兴久，这名字的来源就不用万邦多说了吧。
　　总之，尼子经久是两头投资，两头讨好，左右逢源。但狼毕竟是狼，它那毛茸茸的大尾巴是藏不住的。船冈山之战的次年，在京都的大内义兴就得到个消息，备后国的豪族古志为信造反，表示与大内家为敌，而且在大内军镇压反乱的过程里，赫然发觉古志为信得到了出云尼子军的支援。恼火的义兴，立刻在京都寻找尼子经久，要治他的罪，可是手下武士回报：尼子经久，早已和弟弟久幸，以及几个儿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了出云，对大内家的后院大打出手。
　　这下大内义兴这头笨拙的大恐龙，他那肥厚的屁股，不停地被经久这头狡猾凶残的老狼猛咬着：大内义兴刚当上石见守护，经久就联络前石见守护山名家，进攻石见；经久还把手伸向山阴山阳（西国的两道，南部叫山阳，北部叫山阴）的要害备中国，拉拢了此地豪族新见家，大打出手；至于与周防毗邻的安芸国，经久更不可能放过，他又联络旧安芸守护武田元繁，大肆攻击该国亲大内的国人们。
　　一时间，大内义兴的后院是到处起火，他在京都无限风光的背后，却是一副捉襟见肘的窘境，就是拿尼子经久这头老狼没任何办法。永正十五年（1518），大内义兴终于撑不下去了，他向幕府辞去了管领代，并在当年十月五日返回了阔别十年的故乡，山口城。自此，这头周防恐龙，卯足了劲，专心致志和云州的狼死磕，颇是把整个西国搅得天翻地覆。
　　

宝宝寒

　　但义兴的离去，还是失败的，至少是他身为“天下人”的失败，在这点上他做的根本不如后继者织田信长，或丰臣秀吉，或德川家康。所以，万邦可以判断出一点，就是大内义兴这个“天下人”是很有水分的，是名不副实的——他只是借着强大武力上洛的契机，拥戴了个政治符号，将军足利义稙，随后依托在幕府中，身兼了几个业已贬值的“守护”头衔而已，光环很耀眼，实力却不足。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大内义兴最后只得灰溜溜地回到山口去，万邦想如果分析个中原因的话，那就是大内义兴是强者，也是当时日本最强大的守护大名，但却是过时的强者，和已被淘汰的守护体制那样，一起走向黯然和消亡。
　　所以，声震八荒，举手投足都地动山摇的恐龙，却在新时代中，落了个大而无当的结局，注定斗不过一头狡诈灵活的狼。
　　首先我们看看大内义兴的六个封国，看似很多，但与很多守护大名一样，义兴真正能动员力量的，只有他的老根据地周防长门两国而已。至于北九州，那里的国人是东倒西歪型的，今天高兴了跟你，明天不高兴了照反你没商量。西国如石见、安芸等地，大内义兴也只是和当地的国人建立了名义上的主从关系，这时也在尼子经久的软硬兼施下，倒了降了一大半了；至于京都所在的山城国，就更没大内义兴什么事了，只是空挂个“山城守护”的头衔罢了，前面我们说过，山城国在应仁之乱后曾爆发过“惣村一揆”，三十多家小领主联合起来，驱逐了在此地混战的田山义就、政长这对老表，组成了自治联盟。但随后细川家渗透进来，用金钱和地位收买了绝大部分的领主，使其成为了细川家的家臣，所以山城国当时其实已是细川家的地盘了，大内义兴根本说不上话。义兴的悲哀，正是旧的幕府守护体制的悲哀，就像那个“四职”的京极，明明根据地在北近江，偏偏“守护”个遥远的出云，最后还是被自家的下级守护代尼子家窃取了实权。
　　其实应仁大乱时，那些守护大名莫不是如此，为了争夺个驻京办，在京都打得头破血流，最后封国都被家臣和外人夺取了，自家也就号咷了。
　　

宝宝寒

　　另外，大内义兴镇住京畿的兵力也日渐不足，因为当初跟随他进京的两万军队，许多都是九州、西国的豪族组成的，他们千里迢迢跟着义兴来京都，可不是抱着一颗无私的心来的——他们要的是田产，要的是赏赐。可大内义兴在京畿，连京都眼皮底下的山城、近江都是别人家的，拿什么来赏赐呢？时间长了，这些大小豪族先是对封赏的田产失望了，愤激点的扔下句“格老子的，赏罚体制不行，没积极性”，走了。时间再长些，大内家的财政紧张了，这些豪族连饭都供应不上了，想想还要填饱肚子呢，又回去了一批；最后，连最坚定的追随者也熬不下去了，天天在京都站岗放哨，保护这个黄幡星窝囊废将军，就算觉悟高，不要报酬，但自家的田还在西国、九州呢，总不能一年两年三年地持续性抛荒吧？得了，大内义兴，拜拜了您那！
　　眷念自家土地的豪族呼呼啦啦地全走了，大内义兴手中的军力一天天减少，财政也窘迫了起来，再在京都待三年，别等敌人动手了，自个就先倒闭破产了。为今之计，也只有打上铺盖卷，回老家去了。
　　进京赶考，大内义兴交上了份不及格的卷子，残卷。
　　他的这份没做完的试卷，直到五十年后，另一位英雄帮他完成了，这个便是织田信长。至于信长用了哪些新招，那是以后万邦所要说的事情了。
　　

宝宝寒

　　大内义兴回去后，那个低调的细川高国同志一跃而起，乘机霸占了幕府实权，暂时笑到了最后。为什么是“暂时”，因为阿波细川对他的仇恨还远没有完，就在义兴刚回周防后，阿波的细川澄元和三好之长就纠集了人马，来京都反攻倒算了。永正十六年（1519），澄元、之长收买了一批摄津国人，重新组织了军队，逼近了京都。失掉大内军援助的细川高国在名将三好之长面前，是连战连败，最后只得丢弃了京都，在次年一月逃亡近江坂本。澄元春风得意，率军进入京都，建立了“澄元政权”。
　　“澄元政权”很稳固，很成功：细川澄元统治京都的时间，比他的大师兄，也就是细川政元第一个养子澄之，整整多了三倍啊，一百二十天。
　　五月，能量极大的细川高国，取得了南近江大名六角定赖（高赖的下一代）有力帮助，重新杀回了京都。这时，已经预感到情况不妙的三好之长对细川澄元说：“请主君先逃吧，直接去摄津，然后渡海回阿波去，我三好之长为主君殿后。”
　　澄元隐约感到了什么，他动了真感情，拉着这位胖家宰的手，死活不愿意：“家宰啊，还记得十多年前我俩在京都如意谷吗？那时面对数万敌人，我俩都全身而退了，这次也这样，和我一起回阿波去吧。”
　　之长沉吟了会，说：“这次和上次不一样，和我进京都的，除了阿波的子弟兵外，还有诸多仰慕主君的诸国豪族，若是只知逃跑，对我阿波细川家名损害是极其严重的。这样，主君先走，我三好之长打完仗了，再往阿波撤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