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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画眉奇缘》鬼称骨:姥爹传奇(65页开始第四部)--作者:童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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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0-7-18 13:56:21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人看了看那几条狗,然后瞥了一眼姥爹。
    姥爹顿时被他那鹰一般的眼睛震慑住,那种气势非常强烈,仿佛周围空气为之凝结。姥爹感觉到彻骨的凉意!仿佛小鸟看到了老鹰,仿佛老鼠见到了猫。那是姥爹一生中唯一一次被一个人的目光震慑到。
    在外公说到姥爹这这段记忆时,我并不理解姥爹为什么会被一个人的目光震慑到。小孩子怕父亲的怒视,学生怕老师的轻视,弱者怕复仇者的仇视,自卑者怕朋友的鄙视,皆是眼神传递的威慑力。但眼神毕竟没有直接的杀伤力,怎么也不可能让人害怕到那种程度。何况姥爹不是胆小如鼠的人。
    听完外公的讲述之后过了十多年,我才忽然体会到姥爹当时的感受。
    因为我十多年后遇到过一次。
    那一次我正走在上班的路上。那条路紧挨一个大型医院,我走在人行道上,旁边车来车往。就在拐弯的路口,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年纪在五十左右,中等身高,大背头,头发油光滑亮,穿一身西服。我刚看到他的时候,他是背对着我的,似乎在等人或者等车。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他背影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一下,想绕着走过去。
    但潜意识又告诉我,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下,我怎么会有这种心理呢?于是我并没有听从第六感,继续往前走,离那人越来越近。

    大概离那人还有五六米的时候,那人忽然转过身来,他脸色苍白,两只眼睛陷在深深的眼窝里。不知为何,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目光凌厉如刀!
    我被他的目光扫到,立即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寒意扑面而来!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身上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当时正值夏季,那天早晨的阳光也相当炽热,可我忽然冷得几乎要抱住双臂。
    我心生恐惧,却又不知道在恐惧什么。
    到了单位之后,我仍然感觉浑身冰凉,甚至想加件外套,而放眼看看周围短衣短袖的同事,个个热得冒汗。
    那晚回家之后,我遇到了有生以来最严重的一次鬼压床。
    以前我遇到过梦魇,能听到周围人说话和走动的声音,就是起不来,感觉浑身动不了。但是这一次遇到的却不是这样。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手腕和脚踝被摁住,而不是整个被压住。甚至我将手抬来了,又被一股力量摁了回去。
    我知道我不能恐惧,不能屈服,于是在梦中怒吼,以声壮胆。事实上我的吼叫声也被压制,使了最大的劲儿也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但我依然不断地吼叫,不断地努力挣脱束缚。
    我从来没有怕过鬼压床,因为我能很快主动从中挣脱。但是这一次,我奋力反抗了许久,手和脚上的压制力量并没有消失。而我感觉越来越疲惫,几乎将能使用的力气都耗尽了。
    就在我要屈服的时候——这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梦魇中想到要屈服,忽然我听到了一个呵斥声。
    “呔!”
    如同唱戏的武生震脚时突然发出的一声呐喊,短促而响亮。
    压在我手脚上的力量应声消失。
    我醒了过来,看见窗户大开,窗帘被风吹动。虽然我看不到外面有什么东西,但我感觉到一个什么东西就躲在我的窗外,在那里看着我。
    我从来不怕邪物,即使噩梦中醒来也不会恐惧,可以接着又睡,哪怕是噩梦会继续,我也相信自己在梦中可以再次击退它。
    但是这一次我居然有点害怕,急忙打开了床边的台灯。
    环顾四周,衣柜,书桌,电脑,水壶,椅子都安安静静在原处,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影子。不知道是什么刚才发出的呵斥声。
    我起床去关上窗户,拉上窗帘。我知道这是我的一种示弱。以前我即使睡在野外也不会有丝毫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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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8 13:56:41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到床上,我靠着床头坐了一会儿,想起姥爹不在了,想起外婆不在了,想起外公年老孱弱,眼泪没掉,但心里已经哭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已经失去庇佑了。
    我想我还是太脆弱。姥爹失去考科举机会时,在外游历遭遇种种困难时,发现父亲时日不多时,寻找小米时,婚礼上看到小米时,后来失去赵闲云时,后来被赶出住了好几代人的马家老宅时,他何曾需要过庇佑?
    外公没有跟我说姥爹在刘家狗肉馆被那鹰眼扫视后有没有做过噩梦,有没有半夜惊醒过。我想坚强如他善良如他的人应该不会做噩梦,不会在半夜惊醒。但也不一定,很多人在坚强的背后有不为人知的脆弱。小米就是这样。
    小米远远地看着狗肉馆前接受检查的姥爹,担忧地问铁小姐道:“铁小姐,马秀才不会在门口就被认出来吧?”
    铁小姐安慰道:“不要怕进不去,外面我们潜伏了很多帮手。怕就怕进去后出不来。”这安慰听起来并不像安慰。
    那人扫了姥爹一眼之后问道:“魏伽荃的人呢?”
    姥爹心中一惊,猜测他必定是认出了这是魏伽荃的狗。能记住一个人的脸并不怎样,但是半年只看一眼的狗也能辨认出来,这眼力简直匪夷所思。
    姥爹急忙镇定下来,回答道:“他在沧州的时候生了病,走到这里就不行了,所以托我过来帮他交易。”姥爹原本想说魏伽荃停在沧州,可想到铁小姐的人能盯住鬼贩子的一举一动,泽盛的人也能做到。如果此时胡口乱诌说魏伽荃停在沧州没来保定,说不定会被对方识破,不如说已经到了保定。
    姥爹故意说魏伽荃在沧州生的病,是为了造成自己跟魏伽荃一路走到这里来的假象,让对方认为他是魏伽荃信任的朋友。
    那人挥了挥手,示意要姥爹进去。
    远处的小米和铁小姐都吁了一口气。
    姥爹进去之后,发现这狗肉馆里的摆设像个小戏院或者相声馆。之前就是这样的摆设还是为了今晚特意改造的,不得而知。
    已经进来的鬼贩子们纷纷落座。
    姥爹担心遇到魏老板一伙的人,便选了个非常偏僻的位置坐下。幸好整个馆子的光线不足,似乎是主办人故意为之。
    原本属于魏伽荃的几条狗已经发现换了主人,但它们不叫不吼。狗是非常忠实的动物,一旦认了主人便很难改变。它们不叫不吼不是立即归顺了姥爹,而是姥爹从沈玉林那里学了哑狗功,让它们发不出声来。
    姥爹闲坐了一会儿便听到头顶有吱吱的叫声。抬头一看,竹溜子已经栖息在房梁上了。
    姥爹点头示意看到了它,但它还是吱吱地叫,表现异常。
    姥爹干咳两声,示意它不要吵闹。


    竹溜子终于不叫了,但它原本蓬松的毛根根直立,如同刺猬一般。
    姥爹知道,它只有被吓到了的时候才会这样。姥爹心想,它到底发现了什么?难道是铁小姐说的能将人吃成血骷髅的凶猛动物?狗是会吃骨头的,咬人的肯定不是狗。莫非这里还有其他邪灵恶兽?
    渐渐地,馆里的座位越来越少,人越来越多。
    姥爹看见魏老板走了进来,在靠前面的位置坐下。姥爹注意到他牵了四条狗。
    就已经进来的人看,一人牵四五条狗的比较多,牵一两条或者七八条的非常少。姥爹想得到,狗牵太少了划不来,牵太多了管不住。四五条是最合适的。也有极个别人确实牵了十多条狗进来。但那不排除是抢了其他弱小派别鬼贩子的饭碗。
    在馆里座位还没有坐满的时候,馆门就关上了。
    姥爹听到旁边其他鬼贩子窃窃地说,那空出来的位置是来保定途中遭遇不测的人留下的。每年来的人都比预计的要少一些。
    新老鬼贩子互相寒暄,馆里人声沸腾。有的狗不时吠叫两声,热闹极了。
    不一会儿,十多个俊俏的黑衣女子从前面的侧门走了出来,每人手里提着一串燃着的香。她们分别走到不同的地方,将香悬挂起来。
    鬼贩子基本都是青壮年男子,见了这十多个窈窕黑衣女子,顿时暂时安静下来,将注意力都集中到她们的身上来。贪婪的目光落在女子的脸上,胸上,臀上。他们个个目光炽热如火,似乎要将那妙曼女子点燃。
    黑衣女子并不搭理任何人,整个过程中一直将头低垂,将香悬挂好之后井然有序地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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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8 13:56:59 | 显示全部楼层
    她们一走,馆内又回复了热闹。
    很快,馆里弥漫着沁人心扉的香气。
    又过了一会儿,前面的平台上走上来了一个人,那人正是刚才在门口检查鬼贩子的人。此时他的目光没有那么冷峻和摄人了,好像他的目光可以像天空的月亮那样有阴晴圆缺。他拍了拍巴掌。
    馆里的鬼贩子们立即安静下来。
    那人也不说话,点燃了三根香,先向各个方位拜了拜,然后闭上眼睛,嘴巴里念着什么东西,像是在做什么仪式。
    趁着这个机会,姥爹悄悄问身边的鬼贩子:“兄弟,打扰一下,我是新来的,请问前面这个焚香的人是谁啊?”
    鬼贩子回答道:“哦,他叫赫连天,复姓赫连,单名天,据说是匈奴后人。往年的交易都是他经手的。”
    姥爹问道:“我听说收魂魄的是一个瓜尔佳氏的人,怎么成了姓赫连的人呢?”
    鬼贩子低声道:“瓜尔佳氏的人听说双腿残废了,行动不便。再说了,大头目怎么会随随便便出现?一般都是下面人出来做事嘛。”
    “那瓜尔佳氏的人现在在哪里?”
    鬼贩子终于不耐烦了,说道:“你管他在哪里做什么?只要有人跟我们交易,我们能如数拿到钱,这就够了。”
    这时,平台上赫连天的仪式做完了。他将三根香插进靠墙的铜鼎里,然后说道:“各位不辞万里来到这里,辛苦了!没用的话不说,大家一个一个将你们的魂器交过来,我们会按照你们魂器里面魂魄的质量估价。依照以往惯例,魂魄越轻,价格越低,魂魄越重,价格越高。”他的声音略带嘶哑,似乎饱经风霜。
    姥爹又碰了碰旁边的鬼贩子,说道:“魂魄的重量怎么称呢?”
    姥爹知道,一个新死之人的魂魄是最重的,随着他的魂魄在人间滞留,魂魄的重量会渐渐变轻。魂魄如烟,最初的时候最浓,随着日子的推移,浓烟渐渐变淡,最后消失。
    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意念之下魂魄的重量也是不一样的。执念最强者如罗步斋,魂魄的重量几乎跟他身体一样,他的身外身实际上算是魂魄凝聚而成的新躯体。次者便如姥爹在淄川相救的那个阵亡丈夫,魂魄只有虚形,他的妻子伸手即可透过他。再次便如常见的死人,魂魄无法被常人肉眼看见。


    世间像罗步斋那样魂魄能形成身外身的人少之又少,常人死后魂魄都轻得很。一般来说,魂魄越重,说明它亡故不久,魂魄越轻,说明它亡故时间较长,可留在世间的时间越少。因此,赫连天以魂魄轻重来给各个魂魄估价算是公平的估法。
    姥爹曾和罗步斋聊天,谈及罗步斋的称骨法,姥爹开玩笑说罗步斋所能看到的骨重或许就是一个人的魂魄重量。
    罗步斋不置可否。他从来没有给魂魄称过重量,所以无法确认是不是这样。
    姥爹也从未想过如何给人的魂魄称重,所以听到赫连天要以魂魄重量给出价格时,他忍不住要问以前交易过的鬼贩子。
    “待会儿你一看就知道了。”鬼贩子已经没了耐心。
    姥爹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平台上的赫连天。
    赫连天一招手,两个黑衣女子抬着一根杆秤来到平台上。那杆秤只有人的一只手臂那么长,秤头下悬挂一个圆盘。一个黑衣女子将秤砣拿了出来,放到杆秤的零刻度处,然后松手。杆秤保持水平。
    这是给在场的所有人验证杆秤没有做手脚。
    “这杆秤如何?”赫连天问道。
    在场的鬼贩子们纷纷点头说好。
    赫连天满意地笑了笑,拍了拍巴掌。
    又两个黑衣女子走到平台上来,她们每人抱着一只猫,一只浑白如雪球,一只漆黑发亮,但大小看上去几乎一致。猫都懒洋洋的,偶尔打一个呵欠。
    姥爹头上一阵响。姥爹抬头看去,竹溜子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原来它怕这里的猫。
    姥爹心中犹疑,竹溜子似乎没有怕过猫,为什么独独怕这里的猫呢?
    “你们先选白先生还是夜先生?”赫连天又问道。他不将它们称之为白猫黑猫,却称之为“白先生”和“夜先生”。
    有人说白先生,有人说夜先生。
    赫连天从兜里掏出一块银元,说道:“既然大家意见不统一,那就听上天的决定吧。人头的话就用白先生,反面的话就用夜先生。”
    那时候通用的货币是袁大头,正面是袁世凯戎装左侧面像,背面是两株交叉的稻穗。
    赫连天用那鸟爪一般的手将银元抛起,然后接住。松开手来,人头的一面朝上。他指着白猫,说道:“那就有请白先生。”
    黑衣女子将白猫小心翼翼地放到杆秤的圆盘上。提秤的黑衣女子便挪动秤杆上的秤砣绳,使杆秤恢复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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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8 13:57:18 | 显示全部楼层
    “九斤二两六钱。”一个黑衣女子读出称重。
    赫连天微笑地对那只懒洋洋的白猫说道:“白先生,您老人家比半年前重了三钱哪。”他的态度毕恭毕敬,仿佛此时正面对着比他大了好几个辈分的长辈一般。
    而那白猫对他的反馈是打了一个呵欠,仿佛一个淡漠之极的高傲长辈。
    赫连天并不生气,他对下面的鬼贩子说道:“你们可以将魂器送上来了。”
    一个鬼贩子先上去了,他牵了五条狗。
    赫连天对白猫说道:“有劳白先生了!”态度依旧毕恭毕敬。
    白猫从圆盘上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黑衣女子手里的秤杆一翘,黑衣女子急忙抓住秤杆和秤砣绳。
    那五条狗见了白猫,都畏畏缩缩地往后退。狗的主人紧紧拉住狗脖子上的锁链。
    白猫走到第一条狗面前,对着狗的脑袋嗅了嗅,那条狗便突然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白猫轮流嗅了嗅那五条狗,五条狗都倒在了地上。其情形就如姥爹给魏老板的狗喂了水之后一样。
    白猫回到之前抱它的那个黑衣女子身边。黑衣女子温柔地将它抱起,然后放到杆秤的圆盘上。
    提秤的黑衣女子再次称出白猫的重量,并报数道:“十一斤三两八钱。”
    赫连天点点头,说道:“十一斤三两八钱减去九斤二两六钱是两斤一两二钱。折合银元是两百一十二元。”
    那个鬼贩子欣喜不已。
    外公说,那时候两百多银元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那时五银元可以买一头大水牛,一银元可以买一担米。总督一个月也才拿六七十个大洋,一般的工人辛辛苦苦一个月大概能拿到五到十个大洋。两百多银元等于普通工人两年到四年的工资总和,等于四十多头大水牛,等于两百多担米。
    赫连天这边说完,平台旁边的账房先生便噼里啪啦地拨了一通算盘,将银元数好,只等那鬼贩子去取。
    在其他鬼贩子都两眼放光地看着账房先生拿出大洋时,姥爹却在心里算着刚才的重量。五个魂器里有五个魂魄,总重量两斤一两二钱,那么平均到每个魂魄的话大概是四两多一点。在罗步斋的称骨法中,骨重最轻的是二两一钱,最重的是七两二钱。如此算来,刚才称出的魂魄重量没有超出骨重。因此,古术中的称骨法或许称的就是魂魄。
    可惜罗步斋此时不在狗肉馆里,姥爹无法跟他探讨称骨的事情。
    第二个鬼贩子牵了三条狗上去了,白猫如法炮制,称出三个魂魄的重量。三个魂魄的平均重量没有超出称骨的范围。
    姥爹以为那白猫在嗅过九条狗之后就要换黑猫。可是那白猫一连嗅了十多条狗,它身体的重量在不断地增长。当嗅到五十多条的时候,它的动作才略显缓慢,身体也变得圆滚了许多。


    坐在姥爹旁边的鬼贩子跟姥爹打趣道:“如果你家里养了猫,就要注意它晚上出去后回来有没有变重,不然你不知道它给你家里带来了多少散魂游鬼。”
    白猫嗅了一百多条狗的时候终于步履艰难了。身体已经比刚才大了一倍。
    赫连天微笑着对那白猫说道:“白先生,您受累了,歇着吧。”
    白猫发出“喵呜”一声,似乎是首肯了。
    赫连天走到抱着黑猫的那个黑衣女子身边,恭恭敬敬对那黑猫说道:“夜先生,有劳您上场了!”
    黑猫不买账,将那猫头往黑衣女子的胸脯上钻。
    赫连天道:“对不起,让您久等了!让白先生先上场也不是我决定的呀,是上天决定的。您帮帮忙,忙完今晚,我买麻油鸡给您吃。”
    黑猫这才回过头来看了赫连天一眼。
    赫连天欣喜地对黑衣女子道:“夜先生答应了。”
    黑衣女子将黑猫放在杆秤上称了重量,然后黑猫跃下去嗅装了魂魄的狗,跟刚才白猫进行的步骤一模一样。
    姥爹的听觉灵敏,虽然赫连天央求黑猫的时候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还是无一遗漏地被姥爹听到。
    当听到赫连天提到“麻油鸡”的时候,姥爹顿时明白了,这一白一黑的猫跟李家庄的拜月猫妖不一样。拜月猫妖是吸取月光精华的猫妖,而这一白一黑的猫则不是猫妖,而是猫鬼。猫妖是从猫本身修炼而成的妖精,猫鬼则是借助人的法术修炼而成的一种蛊。
    猫鬼是古代行巫术者畜养的宠物。因为有鬼物附着其身,可以用咒语驱使害人,所以叫做“猫鬼”。
    猫鬼,又叫猫蛊,巫蛊中动物蛊的一种,也是最凶恶的蛊术之一。这种蛊术盛行于隋朝,独孤皇后异母弟独孤陀家中丫头徐阿尼曾用过猫蛊。姥爹在史书上读到过这段恐怖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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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8 13:57:35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是隋朝开皇十八年发生的事情。这年才过完年不久,隋朝国母独孤皇后突然感到全身刺痛,很快就病倒在床。独孤皇后长得非常漂亮,又很有才识,深得隋文帝杨坚的敬重和喜爱。隋文帝见皇后病倒,忙传召御医来给皇后看病。
    恰好这个御医也是个有见识之人,一看皇后的病情,就说这不是自然之病,而是猫鬼之疾。
    隋文帝一听猫鬼二字,就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独孤陀。独孤陀是独孤皇后同父异母的弟弟,跟隋文帝算是亲戚,所以隋文帝知道他家一些不为人知的秘事。据说独孤陀的外婆家世世代代养猫鬼,独孤陀的一个舅舅就是因为蓄养猫鬼不慎反被猫鬼所害,这件事隋文帝杨坚很早就听说过,但当时他认为这是荒诞之事、不经之谈,也就没有仔细询问。
    这次御医说独孤皇后中了猫鬼之疾,隋文帝马上就联想到了他。
    隋文帝杨坚本身就是一个多疑的人,一旦对独孤陀起了疑心,就越想越是。于是,他命令左仆射高颖、纳言苏威、大理丞杨远共同查案。
    这一查,果然查出了一些名堂来。他们抓住了这个案件中的关键人物——独孤陀家的婢女徐阿尼。婢女徐阿尼据说是独孤陀家蓄养猫鬼的具体经办人,抓起来后就经不住拷问,很快就招了。
    原来这个徐阿尼以前是独孤陀外婆家的婢女,还在独孤陀外婆家的时候就开始蓄养猫鬼了,后来到了独孤陀家,继续蓄养猫鬼。
    她有拜猫鬼的习惯。每天深夜子时,她偷偷起床,备供品焚香向猫鬼祭拜。子属鼠,子时拜猫,暗示以鼠祭猫。
    她越拜越灵,猫鬼常把别家的财物搬给她。独孤陀还没有做官的时候,在家闲居,有饮酒的嗜好。他的妻子不肯给钱买酒,独孤陀只得向徐阿尼讨酒。徐阿尼回答说:“没有钱买酒。”独孤陀说:“你为什么不叫猫鬼到越公家取钱买酒?”阿尼只得暗中祈祷。
    不到一个时辰,买酒的钱就送到了,独孤陀就这样贪而无厌地不断叫阿尼向猫鬼取钱买酒。


    独孤陀因内戚关系做官以后,有一天他在花园里向徐阿尼说:“你叫猫鬼去独孤皇后那里,将皇后的钱转移一些给我。”徐阿尼就照他的话向猫鬼祈祷,其后不久,皇后果然常常赏赐钱财给独孤陀。
    隋文帝生性多疑,虽然不相信独孤陀,但也不轻易相信办案官员。他认为凭徐阿尼的一面之词难定独孤陀之罪,于是就叫徐阿尼召唤猫鬼出来,一究真假。
    一晚子时,徐阿尼端了一碗香粥放在宫门外,她念一番咒语后,拿一匙扣轻敲碗边,口中喃喃叫道:“猫女出来,毋住宫中;猫女出来,毋住宫中。”
    不久,徐阿尼便目光呆滞,两眼发直,脸色发青,整个人就像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向外移动。在场看到这个情景的人禁不住惊呼道:“猫鬼附体了,猫鬼附体了。”
    于是,这个案件定了下来。
    独孤陀因是皇后的弟弟,免了杀头之罪,被贬为庶民,不久郁郁而死。
    这件事发生后,隋文帝杨坚十分震怒,下令捕杀京都所有猫鬼,惩罚所有养猫鬼的人。可是猫鬼这东西来无影去无踪,无迹可寻。官员们便来了个斩草除根,竟然把京都所有家养的猫杀掉,将家里有猫的人抓起来。
    同年五月,隋文帝下诏:“蓄猫鬼、蛊惑、魇媚等野道之家,流放至边疆。”最后京都看不见一只猫,听不到一声猫叫,而诛杀、流放的人家达几千户之多。
    自此猫鬼基本从历史上消失了。只有极少数猫鬼可能散落民间,但再也没有闹出过大事。
    后来《大唐疏议》又有规定:“蓄造猫鬼及教导猫鬼之法者,皆绞;家人或知而不报者,皆流三千里。”有人说这是因为隋朝之后的唐朝又有了养猫蛊的风气,其实不然。
    大唐颁布这条规定,完全是因为武则天的心理原因。
    武则天害死萧淑妃的时候,萧淑妃诅咒说:“愿来世我为猫,阿武为鼠,世世噬其喉。”武则天自此之后常梦见一猫噬其喉而吓醒。
    从此武则天畏猫如虎,终身不复近猫。她太怕猫了,所以颁布那样的规定,让别人也不养猫。
    姥爹是从正史《隋书》和《资治通鉴》中读到这两件历史大事的,而不是古代志异志怪书。其真实程度可见一斑。
    另外,民间对猫鬼也有说法。据说猫鬼比普通的猫大,它白天躲在大树的影子里,晚上才出来觅食。猫鬼喜欢麻油鸡的味道,常常循着麻油鸡味道去找寻有婴儿的人家。当它发现婴儿时,会用两只前爪扣住婴儿的咽喉直至婴儿断气。特别在初三,初七,十三以及满月时,最容易出现猫鬼。
    赫连天选择在十五月圆之夜进行交易,刚才劝说黑猫的时候又以“麻油鸡”诱惑,种种迹象表明那一白一黑的猫就是猫鬼。
    从独孤陀事件中可以得知养猫鬼者习惯子时拜猫,暗示以鼠祭猫。姥爹从魏伽荃的旅馆来到这狗肉馆之后时间已经接近子时,或许这便是竹溜子恐惧的原因。它先天性害怕自己成为那黑白两猫的祭物。
    再者,鬼贩子说赫连天是匈奴后裔,史书中独孤陀的独孤姓氏也源于匈奴族,出自北魏时代鲜卑屠各部,属于以部落名称汉化姓氏。“独孤”即“屠各”的不同汉译。如此想来,姥爹不得不猜测赫连天的猫跟一千多年前独孤陀的猫鬼隐含某种联系。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的猫能装下百来个魂魄。因为它们本就不是一般的猫。
    就凭赫连天话中的几个字和他的姓氏,姥爹几乎将他的背景弄得一清二楚。后来赫连天跟姥爹交谈的时候,听姥爹说见他的第一次还没有打交道就猜测到了他的背景,他也惊讶不已,感叹姥爹的知识渊博和判断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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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8 13:57:44 | 显示全部楼层
    但姥爹并不是将所有疑问弄清楚了。他还有两个疑惑。第一,这赫连天自己的实力并不弱,为什么如此恭恭敬敬对待白先生和夜先生,卑躬得让人惊讶?第二,赫连天自己有实力,他的两只猫鬼也如此强大,为什么要屈于泽盛之下,甘愿做泽盛的爪牙?
    姥爹见识过泽盛的实力,可以确定泽盛的实力远远不如赫连天,甚至不如其中任何一只猫鬼。
    为钱?猫鬼本是转移钱财之物,有了猫鬼便不会愁钱。
    为权?有了这种实力,赫连天完全可以撇开泽盛,自己去夺权。
    在姥爹思虑之时,狗肉馆里的人越来越少。领到钱的鬼贩子一个接一个离开了。平台旁边躺下的狗越来越多。
    姥爹问旁边的鬼贩子:“这些狗他们不要了吗?”
    鬼贩子道:“狗做了魂器,狗自己的魂魄便会被人的魂魄排挤。时间长了,狗的魂魄受了损伤,即使人的魂魄离开,它也难以恢复。所以不如将它们留在这里,明天还能做成一盘荤菜。只有极少数跟狗感情好又有良心的人才会不嫌麻烦带走它,花钱买药喂给它们吃,让它们魂魄恢复。走吧,该我们上去称重了。”
    赫连天朝姥爹这边瞄了一眼。

    此时魏老板已经称完他的四条狗带来的魂魄,领了一百五十多个大洋后出去了。
    姥爹走到前面去,排在鬼贩子后面,等待夜先生来嗅那几条狗。
    赫连天走到姥爹面前,又用那冷峻的眼神将姥爹和那几条狗打量一番,然后问道:“你的狗怎么不叫一声?你会哑狗功?”
    姥爹点头道:“是啊。以前遇到过一个赶尸人,跟他学了一点。”
    “哦。听你口音,应该是湖南那里的人?”赫连天又问道。
    姥爹如实回答道:“是啊。我是湖南巴陵人。”那时候巴陵已经改名成岳阳十多年了。但很多人仍然习惯称之为巴陵,尤其是外地人。
    “巴陵人?”赫连天似乎不相信。
    姥爹道:“是啊。”
    “我以前认识一个朋友,也是巴陵人,那时候巴陵还没有改名成岳阳。”赫连天说道。
    “哦。”姥爹敷衍道。
    “那朋友是我特别欣赏的一个人。他是巴陵画眉村的人,名叫马辛元,不知道你认识不认识。”赫连天继续说道。
    姥爹脑袋里嗡嗡响起来。赫连天说的那个人就是姥爹的哥哥!
    “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我跟他一起参加会试,我名落孙山,他金榜题名。可惜后来听说他在回去的路上病故了。”赫连天摇头叹息道。
    “我是他的亲生弟弟。”姥爹说道。
    赫连天一惊,重新将姥爹上下打量一番,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哎呀,我刚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有点眼熟,但不认识你。我以为是上辈子见过……哦,不对,我以为以前在哪里见过,原来你是马辛元的弟弟!你跟他有几分相像!”他一面说,一面伸出鸟爪一般的手握住姥爹的手。
    姥爹感觉自己握住的是一根枯皮树枝。瘦小,粗糙,没有温度。
    “会试之前,我们在同一个旅馆住过好些天,我常跟你哥哥谈天说地,谈古论今,非常投缘。你哥哥的学识让我非常佩服。他跟我说他有一个弟弟,比他还聪明。没想到今天能看到他弟弟。”
    姥爹对他有戒备之心,不知道他是不是事先了解过自己,今晚故意跟自己套近乎的。不过他说他认识马辛元也不是没有可能。科举废除之前,从南方到京城参加会试的人大部分的确要经过保定。
    姥爹很想听听哥哥曾经经历的事情,但又担心这是一个陷阱。毕竟今晚来到这里不是看戏的,而是为了摸清泽盛的动向。而赫连天正是泽盛的人。姥爹甚至为刚才承认自己是马辛元的弟弟而后悔莫及,这等于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如果赫连天将此事转告给泽盛的话,泽盛就轻易知道了自己的动向,自己反而由主动变得被动了。
    “称完魂魄之后不要走。我们聊聊。”赫连天拍了拍姥爹的肩膀。
    这时,一个黑衣女子从后面走来,凑到赫连天的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赫连天点点头,又看了姥爹一眼,然后从那侧门走了出去。另一个黑衣女子代替赫连天给鬼贩子报数。
    刚才坐在姥爹旁边的鬼贩子一脸崇拜地看着姥爹,说道:“兄弟,原来你跟赫连天有交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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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9 14:21:32 | 显示全部楼层
    姥爹应付地笑了笑。
    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轮到给姥爹带来的魂魄称重了。
    姥爹领了一百多大洋,正犹豫是继续呆在这里再看看,还是先离开,一个黑衣女子走到姥爹面前,说道:“马先生不要走,我们主人在后面等您。”姥爹闻到黑衣女子身上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香味。
    姥爹跟着那黑衣女子穿过侧门,这才发现后面还有一个大厅。大厅四周全部是书架,书架上没有一本书,全部是猫形摆设,有瓷的,有铜的,有泥的,有木的,材质不一,姿态各异。这里简直是一个猫的世界。
    赫连天坐在南面的书桌后,他见姥爹进来,连忙起身迎接。
    “来来来,快坐。”赫连天邀请道。
    姥爹坐了下来。
    “恕我直言,你哥哥才华横溢,极有天赋,你哥哥又说你比他还聪明,为什么你不读圣贤书,却做起了这个营生呢?”
    姥爹道:“多谢兄长关心,我只是帮帮忙而已。”
    “你跟鬼贩子混在一起,说明你并没有走上仕途。你有胆量来这里,说明你已经习惯了玄黄之术。”赫连天目光如炬。
    姥爹沉默片刻,心想既然已经说漏嘴,让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多说一点也无妨了。于是,姥爹说道:“由于家兄的事情伤了父亲的心,父亲便不让我再走这条路了。我闲来无事,便涉足这些玄黄之术。”
    赫连天为他叹息不止,说道:“我想走仕途而不得,你易得仕途而不能。可见天意不测,造化弄人!”
    姥爹问道:“赫连兄当初跟我哥哥一样追求仕途,如今为什么也做了这种魂魄生意呢?我听其他鬼贩子说,你这样收集魂魄是为了给一个瓜尔佳氏的人组建阴兵部队,难道赫连兄在人间谋一官半职不成,转而想在鬼界弄个红顶花翎戴戴?”
    赫连天笑道:“我当初寒窗苦读,最终目的并不是为了当官。现在做这种事情,也不是为了混个死人官帽戴。我是另有原因的。”
    “我猜也是。你家世世代代擅长玄黄之术,又有两只品相极好的猫鬼相助,可以过比神仙还要逍遥自在的日子,怎么会看得上仕途上的小小成就?”姥爹说道。
    赫连天惊讶不已,说道:“马辛元果然没有说错,他的弟弟真是聪颖过人!我跟你头次见面,你就对我如此了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家世和猫鬼的?”
    姥爹将从赫连的姓氏和他说到“麻油鸡”而推测的过程简单说来。
    赫连天啧啧称赞。
    “你不会是有求于那瓜尔佳氏吧?”姥爹继续推测道。
    赫连天笑道:“我从来不会求人,只有交换。”
    “你是要找什么人或者东西吗?”姥爹问道。这是泽盛利用捕捉梦境的方式常做的事情。
    “嗯。遗失了一千多年……”赫连天说道。
    “一千多年?”
    “对,我要找一个名叫徐阿尼的人。当然,她应该不叫这个名字了。”
    姥爹一怔,说道:“徐阿尼?那个养猫鬼的徐阿尼?”
    “是啊。”
    “你要找她的转世?找到她了干什么?”姥爹问道。一个答案已经在他的脑海里若隐若现。
    “道歉。”赫连天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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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9 14:21:41 | 显示全部楼层
    姥爹还想问,赫连天却打断道:“今晚不要说这些了。还是说说你哥哥吧。”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女子走了进来,凑到赫连天的耳边说了一些悄悄话。
    姥爹忍不住担心是不是她们发现了自己的破绽。
    赫连天听完黑衣女子的话,站了起来,对姥爹说道:“前面出了点小事儿,我要去前面看看。你如果一个人坐在这里觉得无趣,就跟我一起去看看。”
    姥爹便跟他一起回到了馆里。
    这时馆里已经只有十多个鬼贩子排队了。另有一个人跪在平台上,吓得哆哆嗦嗦。两个黑衣女子摁着那人的肩膀。
    赫连天走到那人面前,厉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那人恐惧道:“我是城南焦家狗肉馆的,你们家的狗肉味道一直比我们家的好,把我们家狗肉馆挤得快活不下去了。我见你们今晚有许多卖狗肉的来交易,就偷偷爬墙进来看看。”
    “你看到什么了?”赫连天冷笑一声,问道。
    那只鼓胀如小猪的白猫见赫连天冷笑,突然精神了不少,扭头去看跪着的人,玛瑙一样的眼睛睁得圆溜溜。正在称魂魄的黑猫也时不时扭头来看那人。
    那是一种渴望的眼神,那是一种饥饿的眼神,那是一种冷漠而残忍的眼神。
    那人带着哭腔说道:“我不敢说……求求你绕过我吧……”
    “你倒是说说看。”赫连天的眼神又变得冷峻如鹰。
    “我……我看到你们买卖鬼魂……”
    “你知道就好。”赫连天说道。
    那人以为赫连天说这话是要放过他,连忙磕头道:“大爷,我一定不敢说出去,一定不敢!我知道我不该惹到大爷您的,我知错了,我知错了……”他的头在地上磕得蹦蹦响,好像敲熟了的瓜一般。
    “我不会让你死的不明不白。你既然知道,就可以死了。”说完,赫连天将手一挥。
    “啊?大爷饶命啊!大爷饶命啊!我再也不做狗肉生意了!大爷放过我吧!求求您了!”
    那人要挣扎着爬起来,那两个黑衣女子看似羸弱,摁着那人的时候似乎没怎么用力,却让那人站不起来。
    白猫见赫连天挥手,立即精神大震,朝那人扑过去。黑猫置称重而不顾,紧随其后扑了过去。


    姥爹看见那两只猫的身体在空中拉长,再拉长,变瘦,再变瘦,当它们落在那人的身上时,身体又缩成了一个球。白猫黑猫张开嘴,露出嘴中尖牙,朝那人的脖子咬去,其动作跟一般的猫吃老鼠没有两样,只是这只“老鼠”太大了而已。
    那人吓得大叫。他身后的两位黑衣女人依旧面不改色地摁住他。
    但他只叫了一声便咬住了嘴唇,脸色变紫,眼睛鼓胀得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这时,侧门那里蹿出来一大群白的黑的黄的小猫。它们纷纷爬到那人身上,学着那白先生夜先生朝那人身体各处下嘴。
    眼前的情景让姥爹一阵晕眩,他仿佛看见一群密集的苍蝇栖息在一具发臭的尸体上。这已经超出了姥爹所认识的猫的范畴。
    很快,那人的衣服被猫爪抓烂,皮肤也被猫爪抓烂。他的身体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他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而一只只小猫的身体鼓胀起来。

    变得鼓胀的小猫将那人完全覆盖。
    在场的所有人都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和其他奇怪的气味。仿佛过年前杀猪时散发出来的气味,有血的气味,有肉的气味,有毛的气味,有骚味,有臭味……
    鬼贩子牵着的狗们纷纷狂吠不止,不知道是恐惧这样的场面,还是想上前分一杯羹。
    一会儿之后,小猫散开来,纷纷从侧面溜了出去,仿佛一群被驱散的苍蝇。地上只留了一个血淋淋的骷髅。
    姥爹大吃一惊,终于明白铁小姐派来的两个人是如何变成两具血骷髅的了。
    而那两个黑衣女子依旧摁着跪在地上的血骷髅,表情平静得如死人脸。
    赫连天皱了皱眉,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对姥爹说道:“对不起,把这里的气味搞得像牛棚里一样了。走,我们还是去后面聊吧。”
    白猫回到黑衣女子的怀抱里,咧开嘴伸出舌头将嘴边剩余的血水舔舐干净。
    黑猫则先回到杆秤上,重新称重之后再去嗅那些狗。
    鬼贩子们都是从死人堆里乱葬岗中找魂魄的,胆子大得很,但看到这样的场面仍然忍不住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姥爹也受不了这样的场面,急忙跟着赫连天回到后面的大厅。
    赫连天若无其事地继续闲聊他跟姥爹的哥哥的往事,仿佛刚才只是拍死一只蚊子或者踩死一只蚂蚁,不足挂齿。
    姥爹特别想知道哥哥在离开画眉村之后到在汉口病故之前经历过什么事情,所以也将刚才的事抛于脑后,时不时地问赫连天一些细节。
    赫连天说,马辛元离开京城之前表现有些异常,时常动不动就大笑或者大哭。赫连天询问过他,他却没有说过原因。
    姥爹心中一紧,心想莫非哥哥去世之前还遇到过什么事?
    赫连天说,马辛元会试之前似乎曾跟一个女人有过一段情缘,同一年参加会试的好几个举人看到过那个女人,包括他。他对那个女人的印象很不错,温文尔雅,落落大方。马辛元会试殿试之后以为自己发挥失常,必定无缘金榜,急急忙忙离开了京城,而不知道读卷官已经将十份妙笔生花的文章呈递皇帝,皇帝在保和殿用朱红御笔从这十份中点了名次,恰恰马辛元的文章就在其中。
    姥爹忙问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是否还在京城?
    赫连天摇头道,你哥哥似乎不大愿意让我们知道那个女人,他从未在我们几个好友面前提起过她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你哥哥匆匆离开,恐怕是担心落榜之后无颜见佳人。
    姥爹不知道哥哥还有这段往事,在京城备考之前寄回来的信中也从未提及。是女人的身份让哥哥有所顾忌,还是另有隐情?姥爹不得而知。
    姥爹又问关于那个女人的其他细节。赫连天却知之甚少。
    于是,话题又转到马辛元其他方面的事情。
    期间黑衣女人过来说所有的魂魄都买下了。赫连天叫黑衣女人带白先生和夜先生去休息。
    两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子时。
    那时候保定只有小的发电厂,功率不高,并且过了子时便会停电。
    赫连天在停电之后叫黑衣女子点了蜡烛照明,继续跟姥爹聊过往的事。
    点上蜡烛不一会儿,赫连天一边跟姥爹聊天一边东瞧瞧西瞅瞅,有点心不在焉。姥爹以为他操心的事情多,想就此告辞。
    姥爹正要说告辞的话,赫连天却将食指立在嘴唇上,做出不要发声的示意动作。
    姥爹以为他发现窗外有偷听者,便暂且将告辞的话咽回肚子里。可是姥爹精心倾听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外面有人的脚步声或者喘息声。他心想赫连天是不是做久了买卖魂魄的事情,有点过于敏感了。
    这时,一阵风吹动窗纸。窗纸可能没有粘贴好,风一吹就发出窗纸拍打窗棂的声音。
    赫连天突然一震脚,“呵”了一声。
    “赫连兄,你这是怎么啦?”姥爹见他喝了一声,便问道。
    赫连天脸上露出一丝冷笑,然后俯身朝脚底伸手摸去。
    姥爹也俯下身去看他的脚底,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赫连天的手在鞋底下抠,仿佛要从脚底抠掉黏上的一团稀泥。很快,他将手抬了起来,放在烛光下。
    一个很大的人影落在烛光对面的墙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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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9 14:23:02 | 显示全部楼层
    姥爹一看,原来赫连天手里拿着一个纸人!那纸人是黄表纸剪成的,粗劣不堪,但能分清哪里是人头,哪里是躯干,哪里是四肢。姥爹心中一惊,那不是小米剪成的纸人吗?
    姥爹用来画符的黄表纸,很多被小米无聊时剪成了各种奇怪的形状。房子,衣服,鸡鸭,人等等。
    “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在我面前弄这种小把戏!”赫连天鼻子里哼了一声,将纸人放在蜡烛的火焰之上。
    “这是怎么回事?”姥爹假装不明就里。当然,或许剪这种纸人的不只有小米一人,恰巧那人剪得又跟小米差不多。但这种可能性相当小。一般人是不会用黄表纸来做剪纸用的,喜事用红纸,白事用金银箔。
    “邪人的小把戏而已,想借纸人来看我们馆内的情况或者偷听我们的对话。”赫连天轻蔑道。手里的纸人被火焰点燃,纸人居然有挣扎扭曲的动作,仿佛要从赫连天的手里逃走,也仿佛火烧的痛感让它无法忍受。
    这纸人是有意念的!
    只可惜它意念微弱,躯体脆弱,被赫连天轻易踩住捉到。
    赫连天见姥爹直愣愣地盯着燃烧成灰烬的纸人,以为他担心害怕,于是宽慰道:“不用担心,想害我的人多了去了,但是这么多年来,我没见过一个真正的对手。”
    他的话刚刚说完,一个黑衣女人走了进来,这次她没有凑到他的耳朵边去说悄悄话,语气有些急地说道:“赫连老爷,外面……外面突然来了好多的猫!”虽然她的语气急,可头依然微垂,表情依然平静。
    “猫?”赫连天疑问道。
    “是的,赫连老爷。好多好多!那些猫在外面叫唤,怎么驱赶都不离开。我们的小猫听到叫声,都跑过去了。”黑衣女人说道。
    “小猫还没有成形,脆弱得很,你怎么能让它们跑出去呢?”赫连天怒道。
    黑衣女人道:“我拦不住它们,它们从窗户从门缝里跑出去,好像外面的猫在召唤它们一样。”


    “小猫的野性还没有完全消除,人血也没能让它们快速增长自制力。这情有可原。但是外面那些猫是从哪里来的?怎么突然都聚集到我们这里来了?”赫连天问道。
    黑衣女人摇头道:“照理说,附近的猫都知道白先生和夜先生的厉害,平时不敢靠近来的。这些猫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姥爹从他们的对话从得出一些信息。这白先生和夜先生曾经受赫连天的指使,用吓唬或者其他的方式警告过附近的猫,不让附近的猫到狗肉馆这里来。而白先生和夜先生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还没有修炼成猫鬼的小猫。这些小猫非常脆弱,或许它们从一只普通小猫修炼成为一只恐怖的猫鬼的过程中不能有外界干扰。这跟其他的蛊在制作过程中不能被外界干扰一样。在这个过程中,它们异常脆弱,稍有不慎便功亏一篑。但一旦炼制成功,便如破茧化蝶,便如跃过龙门的鲤鱼。
    “快带我去看看!”赫连天说道。
    姥爹也觉得奇怪,莫非真的有人要对付赫连天?
    姥爹跟着赫连天来到狗肉馆的门口。
    刚跨出狗肉馆的大门,姥爹就被眼前的情景震撼了。大门前是呜呜泱泱的猫。如果说刚才扑在潜入者身上的小猫如苍蝇一般密集一般多,那么此时看到的猫就如春天池塘里成群的蝌蚪一样多!猫基本都是黑色或者灰色,几乎要融化在夜色里,只留下淡淡的影子。清晰的反而是猫的眼睛,有绿色如鬼火的,有黄色如萤火的,非常诡异。
    这些猫不断地叫唤,声音此起彼伏。
    “喵呜……”
    “嗷呜……”
    猫叫声如腾起的波浪一般朝姥爹和赫连天扑过来,溅在狗肉馆的台阶上,墙上,屋檐上。
    刚才吃人的小猫们停在狗肉馆和那些猫之间的空地上,似乎想投入同类的怀抱,又被同类的叫声吓到,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赫连天低声道:“这些猫也不是寻常的猫,它们是各种怨念凝聚而成的。但是我弄不懂,为什么这么多怨念会聚集在这里。这些怨念超过整个保定该有的数量!”
    姥爹看着如同漂浮在夜空中的绿如鬼火和黄如萤火的猫眼,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赫连天道:“既然来了,那就看看是你们这些鬼猫厉害,还是我的猫鬼厉害!”
    他扭头对那黑衣女人说道:“快去请白先生夜先生来!”
    黑衣女人急忙回到馆内,很快带了两个分别抱着白先生和夜先生的黑衣女人出来。
    赫连天走到黑衣女人身边,抱歉地说道:“白先生,夜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本来应该让你们休息的。但是眼前的状况非劳驾两位不可了!”
    白猫黑猫从黑衣女人的怀里爬起来,看了看对面密密麻麻的猫,然后从黑衣女人身上跳了下来。它们的身体还胖得滚圆,动作依旧迟缓。但不得不说,庞大的身躯确实给它们增加了气势,如老虎进了猫群,如巨人进了小人国。
    对面的猫群见白先生夜先生迈着慵懒而缓慢的步子走到了空地上,居然停止了叫声。看来它们意识到这两位身躯异常的猫不是善类。
    但沉寂的猫群并没有恐惧,所有的绿的黄的眼睛齐刷刷地对准了空地中央的两只肥猫。
    猫与猫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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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9 14:23:11 | 显示全部楼层
    鬼猫与猫鬼看似只有名字顺序不同,但有天壤之别。鬼猫是邪气形成猫的形状,本质还是邪气,如当年谢小米用尸气凝聚成猫形一样。猫鬼是猫经过人的邪术炼制而成,本质还是猫,如其他蛊术中的动物一样。
    怨气凝聚而成的猫仗着数量上的绝对优势首先发动了进攻。
    对面的四只猫从阵营中跃了出来,呲牙咧嘴,带着猫类独有的嚎叫声直扑白先生和夜先生。
    白先生先于夜先生跃了起来,如一员虎将,如一道闪电,迎着那四只猫反扑过去。
    四只猫和白先生在半空中撞在了一起,仿佛是夜里顽童打架互相投掷东西,四只猫就如四团泥球,白先生就如一团雪球。
    相撞之后,白先生和那四只猫都滚落在地上。雪球没有散开,泥球却摔成了一张张的泥饼。
    一般来说,只要不是从极高的地方坠落,猫几乎是不会摔伤的。猫的平衡控制能力是很强的,在下落的过程中能用尾巴以旋转的方式保持落地时的平稳,并且猫骨特殊,脚底有肉垫,所以落地是它非常擅长的技能。
    白先生安然无恙,是因为它本就是由猫炼制而来,天生懂得如何保护自己。那四只猫徒有猫的形体,却无法继承猫的天性,所以摔坏。
    这让姥爹想起谢小米生前以尸气凝聚的猫,那些猫也是徒有猫的外形,却没有猫的轻灵步伐,没有超常的嗅觉和听觉。
    姥爹极目四望,没有看到小米的影子,只好静下心来继续看猫的斗争。
    摔在地上的猫显然在摔下之前受到了白先生的攻击。它们的猫眼逐渐黯淡下去,如同没了油的灯火,如同死去的萤虫。
    但白先生刚落地,又有十多只猫从阵营中扑了出来!
    这时候夜先生“喵”地叫唤一声,似乎提醒它的战友注意,然后像刚才白先生保护它一样跃了起来,迎着那十多只猫扑去。
    夜先生的皮毛油光滑亮,在空中如同一匹被风拂动的缎子。那匹缎子几乎将来势汹汹的猫全部兜住,密不透风。
    那十多只猫恰才还如掷出的石头一般势头正强劲,此时一遇到缎子一般的夜先生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纷纷坠下。
    它们也摔成了泥饼,猫眼逐渐黯淡下去。
    赫连天嘴角抽搐成一丝笑,低声道:“这些不自量力的东西!鸡蛋碰石头!”
    这时,对面无数的猫朝白先生和夜先生扑过来,仿佛大雨将至的天边涌过来的乌云。白先生和夜先生身边的小猫终于意识到危险,急忙往回撤,经过姥爹和赫连天的脚下,逃回到狗肉馆里去了。
    白先生和夜先生临危不惧,一个如闪电在乌云乍隐乍现,一个如绸布在狂风中飘荡摇曳。
    “鸡蛋是不可能仗着数量多就以为可以砸坏石头的。”赫连天蔑视道。
    赫连天说得不错,姥爹只看到一只接一只,一双接一双的猫眼黯淡下去,而白先生夜先生毫发无损。
    可是那些猫还是源源不断地朝白先生夜先生扑来。
    白先生夜先生扑腾,跳跃,翻滚,对它们来说,这不是一场争斗,而是一场取乐的游戏,而它们乐在其中。偶尔也有猫将爪子挠在了白先生或者夜先生的身上,但是如隔靴搔痒,没有给它们造成任何伤害。
    好在对面的猫有绝对的数量优势,也没有让白先生和夜先生有片刻的休息时间。就连旁边观看的赫连天都感叹道:“这没完没了的,何时是个尽头!”
    耗了将近一炷香时间,白先生和夜先生的动作渐渐缓慢迟钝下来,而对面的猫还在前仆后继地扑上来。哪怕是一个人仅仅是挥舞双臂,持续这么久也会两臂酸痛,何况白先生和夜先生还要避开它们的攻击!
    终于,对方的猫挠到白先生和夜先生的机会越来越多。虽然每一次都没有太大伤害,但如滴水穿石,一次接一次地被挠到,白先生和夜先生也受不了。白先生和夜先生且战且退,几乎退到了赫连天的脚前面。
    赫连天终于无法继续保持淡然了,他大喊道:“到底是何方高人要与我作对?你倒是现出身来!”
    “你要让白先生和夜先生认输,我就现出身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响起。
    姥爹一惊,果然是小米的声音!
    赫连天将手一挥,白先生和夜先生跳回狗肉馆前的石阶上,气喘吁吁。
    那些怨气凝聚而成的猫已经死伤惨重,见白先生夜先生后退,也稍稍往回退了一些,但眼睛仍然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再次如潮水一般扑上来。
    姥爹是假装鬼贩子来狗肉馆的,不敢轻易暴露真实身份,只好先忍着没有喊小米的名字,静观其变。他暴露身份倒不是怕赫连天扣下他不放,而是怕顺带暴露了小米,使得赫连天报信给泽盛,让泽盛知道小米来了保定。
    赫连天喊道:“你可以现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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