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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16 08:1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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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照进院子里,我看到他们只有七八个人,也只听到声音沙哑的嫖客串子在说话,没有听到声音清脆的嫖客串子的声音。他们这一伙有十几个人,而现在只剩下了七八个人,那么很可能其余的人在腾格里沙漠北面的那场激战中,被打死了,其中就包括那个声音清脆的玩嫖客串子的。
他们横穿腾格里沙漠,对镖师穷追不舍。
光头带着镖师,能够穿越腾格里沙漠,来到客栈,而且还在客栈住了一晚,可见,沙漠之北的那场激战中,镖师们应该是打赢了。如果打输了,他们不会这样悠闲住店的;再说,如果镖师打输了,响马就会衔尾追赶,而现在响马和镖师们相隔了两三天的路程,那就说明是镖师赶跑了响马。在镖师继续上路后,响马们重新纠集,随后追赶。
响马们这样死打烂缠,究竟是为了什么?就为了那张十万元的银票吗?而且,如果他们被打散了,是没有胆量再追赶的。而他们居然麻着胆子追赶,那么就说明,他们要么在前面有汇合的人,要么后面有援兵。
现在,他们只知道今晚要住在这家客栈里,不知道客店里住着我。他们在明处,我在暗处,他们要去追赶镖师,我决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响马们把他们的马交给店家,叮咛说一定要喂好,然后就去睡觉了。
店家答应着,把几匹马拴在了最靠边的一面窑洞里。店家也去睡觉了,院子里只能听到马匹咀嚼草料的声音。
我对丽玛说:“我要出去一下。”突然想到她听不懂,就拍拍她的肩膀,指指外面。丽玛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我,不知道我去干什么。
我悄悄溜出窑洞,来到响马们睡觉的窑洞门口,推了推,里面闩门了,窑洞里传来了山呼海啸的拉鼾声。我来到另一面窑洞前,里面照样有拉鼾声,不过这边的拉鼾声很轻微,可能是那个玩嫖客串子的。门扇同样在里面关上了。
这里的窑门和其余地方的不一样。以前我见过的窑门都是双扇对开,中间用门闩插住,这样的窑门可以用刀片拨开,而这种单扇窑门是无法用刀片拨开的。
单扇窑门,现在在一些偏远的北方农村还有,有门框,有门扇,门扇关闭后,门扇的边缘就藏在了门框后,门扇后的门关,插进门框后的门枢,这样就关闭了房门。因为没有门缝,所以就不能拨开。这种房门很丑,现在不被人采用了,但是却是最安全的。
最古老的,往往才是最好的。
从窑门进不去,就要从窗户想办法。我准备摸进去后,让他们在睡梦中一命呜呼。
过去,北方的窗户有窗格,窗格后是窗扇。窗格有上下两格,窗扇有左右两扇。窗格上糊着白纸,后来糊着塑料纸,最近这几十年,装的是玻璃。窗格的作用是透光线,防灰尘。窗扇的作用是防盗贼,加隐私。窗格从外面打开,窗扇从里面打开。
老荣入室盗窃,很有一套。如果房门在里面关闭,就拨开房门,潜入房中。但是,遇到这种单扇房门,是无法拨开的。房门打不开,就转向窗户。首先从外面卸下窗格,然后拨开窗闩,从窗户可以进入室内。
然而,这家客栈是单扇房门,无法拨开;而且没有窗格,应该安装窗格的地方,店家装上了五根四棱木柱,充当窗格。四棱木柱后是对开的窗扇,窗扇关闭后,窗缝刚好被最中间的那根四棱木柱挡住了。看不到窗缝,自然就不能拨开。
我听到响马们的喊声在里面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可惜无法潜入进去。
绝不能就这样放过响马,响马们一路追踪我们,一路和我们为难,在沙漠的东面,和镖师们激战,又用弓箭射我,现在他们就睡在距离我只有几步之遥的土窑里,我岂能白白放走他们!
他们的马就拴在最边的一面窑洞里。我不能折磨他们,就折磨他们的马。
他们骑着马是无法穿越腾格里沙漠的,因为马在沙漠里走不了三天,就会死亡。这些马肯定是他们在穿过了沙漠后,在沙漠西面重新购买的。这些响马有的是钱,他们什么都能够买到。
把这些马放走,让他们步行。他们步行,就无法追上驼队。
我来到院门后,想要打开院门,将马匹放走。可是,这家客栈很谨慎,居然在院门后挂了一把大铁锁。大铁锁是中国乡间的铁匠打造的,这种铁锁看起来构造简陋,其实非常难以打开。我以前跟着老同学会了开锁技术,但是开锁手边要有工具,没有工具,再高的高手也不能打开铁锁,尤其是这种乡间铁匠打造的极为简陋笨重的铁锁。
在过去,考验一个铁匠技艺是否高超,就是看他是否会打造铁锁。一个乡间铁匠能够用小叫锤一下一下打造出一把铁锁,而且没有钥匙还打不开,那种手艺在十里八乡绝对是人人称誉的。
我在客栈里转来转去,也找不到一根铁丝。客栈里倒是有绳子,但是没有铁丝。铁丝这种玩意,乡间的铁匠是打造不出来的,只能机器制造,只能购买。而那时候铁丝还没有普及到偏远的乡村。
打不开门锁,我只能另想办法。
很小的时候,在关中道上,我们家喂养了几头骡子。骡子不能生育,但是力气很大,价钱不菲。在关中乡村,如果谁家喂养有几头骡子,这绝对是大户人家。有一次,长工们刚刚把收割后的黄豆抬到打麦场,突然有事,顾不得晾晒,就离开了。我们家一头骡子走过来,看到筐子里的美味,就埋头痛吃。长工们赶过来的时候,骡子已经吃了大半筐黄豆。长工看到我站在打麦场边,就喊道:“呆狗,呆狗,快把骡子牵走。”
我把骡子牵离了打麦场,准备牵回家。路过池塘的时候,骡子挣脱了我手中的缰绳,跑到池塘里喝水。它一口气喝了很多,我看到它的肚子渐渐鼓胀起来。骡子喝饱了,我牵着它继续向回走,可是它再也走不动了,它躺在地上,张大嘴巴,口水不断地流下来,放屁的声音也不断地响起来。
长工晾晒完黄豆后,路过池塘,看到池塘边的骡子,就问:“呆狗,你得是让骡子喝水了?”
我说:“是的。”
长工说:“骡子吃了黄豆,再喝了水,肚子里的黄豆就泡开了。这骡子,没有三天,都恢复不过来。这三天就啥都干不了。能保住一条命,都是好的。”
那天过后,我才知道,骡子吃了黄豆,千万不能喝水。吃黄豆喝水的骡子,会不断地放屁,如果放屁速度赶不上黄豆发酵的速度,骡子就会被胀死。
骡子是这样,那么骡子的近亲马肯定也是这样。骡子它爹是公驴,骡子它娘是母马。它娃不敢吃黄豆河水,它妈肯定也一样。
我悄悄来到客栈的厨房,寻找黄豆。可是,客栈里没有黄豆。不但客栈里没有黄豆,普通人家也没有黄豆。黄豆这种东西,在农村种的人比较少,因为它不像小麦、包谷、谷子那样,磨碎后就可以吃。黄豆磨碎了,只能做豆腐,做完豆腐剩下的豆渣,因为口感粗糙,人不能吃,但是牲畜可以吃。
我从客栈里越墙而出,在午夜寂静的村道上寻找黄豆。
我对这个村庄一点也不熟悉,谁家种黄豆,谁家没有种黄豆,我都不知道。这个村庄全都在地下挖洞穴居住,一家家相隔很远。我站在地面上,只看到一个个四方形的土围子,不但谁家有黄豆我不知道,甚至谁家有钱谁家没钱,我都不知道。
我在地面上转悠着,突然看到远处的地面下有灯光照上来。我悄悄走过去,想看看那里是些什么人,他们在干什么。
我趴在土围子上,向下俯瞰,看到院子里有一面窑门打开了,灯光从窑洞里漏出来,泻在院子里。两个人带着湿漉漉的白布袱子,走到院子里,把白布袱子里的东西倒在了一口大铁锅里。铁锅里立即氤氲着缭绕不绝的水汽。
白布袱子,就是一大张白色粗布。北方乡下有一种布,叫做袱子布,指的是用织布机一梭子一梭子手工织成的粗布,裁剪成大块,用来包裹衣服。白布袱子,就是用这种布制作的大块白色土布。
我一见到他们抬着白布袱子,就知道他们在窑洞里做豆腐。乡间做豆腐的人,都是早早起床,在夜色中做好豆腐,等到天亮后,就套着毛驴车,或者挑着担子沿村叫卖。做豆腐的人,都睡不了一个好觉。
做豆腐的原料是黄豆,做豆腐的人家一定有黄豆。在我们老家,把卖豆腐的人,叫豆腐客;把卖淫的女人,叫沟子客,都属于最底层的,而且被人看不起的人。
豆腐客家的院门大开着,他们已经准备出门卖豆腐了,豆腐客和他的家人都在窑洞里忙碌着。窑洞中央有一口大铁锅,大铁锅上架着用木头搭成的十字架,十字架的四个角上绑着白布袱子的四个角,豆腐客摇动着十字木架,白布袱子就被挤出了黄色的水。这种水,叫做卤水。豆腐就是由卤水变成的,这个过程就是民间所说的“卤水点豆腐”。卤水点豆腐,需要用到石膏,石膏会让锅里的卤水凝固成豆腐。
我溜进豆腐客家的院子,偷偷地打量着院子里的情形。那间门扇洞开的窑门前,放着一个麻袋,麻袋里装着半袋子东西,我用手探进去,凭手感就知道这是黄豆。
豆腐客每天凌晨做豆腐,只用半麻袋黄豆,剩余的半麻袋黄豆,他还没有来得及拾掇好,就被我盯上了。
豆腐客的家里,再没有别的,黄豆多得是。豆腐客出门卖豆腐的时候,他走到村庄里,不是喊“卖豆腐哩”,而是喊“换豆腐哩”。西北乡村普遍贫穷,家里都没有多少钱,这些钱一般用在给家人看病等水火事上,而吃豆腐,则可以用黄豆来换。豆腐客收了你的黄豆,给了你豆腐,他一年忙到头,只是落到一些黄豆,并没有赚到多少钱。更何况乡里乡亲的,会有人在豆腐客这里赊账,懂情理的人,下次看到豆腐客,还上赊欠的黄豆;遇到不懂情理的人,吃了豆腐,不给黄豆。
豆腐客的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黄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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