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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中国式骗局大全》(江湖三十年)-老人教你读懂江湖各种怪奇骗局-作者:我是骗子他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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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18 08:29:11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有了马匹,我们只能徒步向前走,想要再买匹马,兜里没钱。
  我们走到午后,也才走了十几里路。突然,后面有一群骑马的人闹嚷嚷地赶上来了,他们戴着白色的小帽,穿着黑色的长袍。
  丽玛看到他们,脸色大变,急忙把面纱放下来。我拉着丽玛,向旁边的山上跑。
  山坡上长满了低矮的灌木丛,骑着马无法穿过,那些穿着黑色长袍的人不得不跳下马来,他们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山坡上,向我们追赶。我们跑到了山顶上后,停住了脚步。山的那边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
  山这边追赶的人渐渐逼近,我想抱着丽玛从这里跳下去,但是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他们为什么要追赶我们?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如果我们贸然从这里跳下去,那么就会死得不明不白。
  那些人追上了山顶后,我和丽玛手拉手站在了悬崖边,我们只要再退后一步,就会跌入万丈深渊。然而,谁也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那些人齐刷刷地跪在地上,齐声说着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我看着丽玛,丽玛戴着面纱,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想,丽玛一定也很震惊,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
  跪着的人群中,有一位长者,他膝行而前,跪倒了丽玛的面前,他对丽玛说着什么,说得泪流满面。丽玛一直静静地站着,好像丝毫不为所动。
  后来,丽玛说了一句什么话,那些穿着黑长袍的人,全部唱着一首什么歌曲,歌声雄浑婉转,让人悲壮忧伤,然后,他们全部伏在地上,痛哭失声。再然后,他们默默转过身去,一个跟着一个下山了。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惊讶万分。这些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他们为什么开始那么凶猛地追赶,而见到丽玛后有态度那么谦恭,丽玛露出了右臂的纹身后,他们为什么又哭着离开?
  所有见到丽玛的人,都说丽玛不是一个普通女子,豹子这样说,光头这样说,沙漠西面客栈的店家也这样说……唯独我爱令智昏,总是想当然地认为我会和丽玛走过一生一世,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唯独我愚蠢地认为,丽玛是一个和我一样出身悲苦、经历坎坷的女子。
  一个能够令几百名男子顶礼膜拜的女子,她会是一名普通的女子吗?
  那些人走远了,他们的背影看不到了,山峰吹着我们,吹得丽玛的长裙飘飘然然,吹得我的衣襟飘飘荡荡,丽玛突然紧紧地抱紧我,她说了一句我们之间说了无数遍的波斯语。
  我用汉语说:“我爱你。”
  我说完后,抚摸着丽玛的脸颊,突然摸到她的脸上全是泪水。

  那些穿着黑色长袍的人离开的时候,给我们留下了两匹马。我们骑着马,脚步加快了很多。
  这两匹马脚力甚健,骑在它们的身上,只有我稍微腿上一用力,他们就轻快地跑了起来,而且,它们跑得非常平稳,坐在马背上,感觉就像坐在船上,船行驶在平静的湖面上。
  当天黄昏,我们赶到了窑头村。窑头村是贺家岩向西行走后,所见到的的第一座比较大的村庄。
  窑头村的地势较高,村口是一道沙坡,出村庄,进村庄,都要走这道沙坡。我看到沙坡上留下了很多深深的骆驼蹄印,就判断镖师们肯定就在这座村庄里。每匹骆驼的背上都驮着重重的盐巴和丝绸,只有镖师的骆驼才能承受这么沉重的负荷,也只有镖师的骆驼才会这样成群结队地背负重物。
  果然,我刚刚走上村台,就听见有人喊::“呆狗,是呆狗吗?你总算回来了。”
  我四处张望,看不到人影。叫呆狗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这才发现,声音是从村口的大槐树上发出的。
  我大喜过望,兴奋地大喊:“我是呆狗,你们都在这里吗?”
  那个声音说:“你去村东头第五家,大家都在里面。”
  我的心砰砰乱跳,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失散了很多天的豹子和镖师们,我就激动万分。我轻轻地叩响了院门,里面问:“哪一个?”我说:“我是呆狗。”院门打开了,涌出门来的几个人,将我紧紧地抱在怀中。我都无法看清楚他们是谁。
  豹子和光头也走了出来,豹子说:“呆狗你命真大,我们都没有想到你能活着回来。”
  光头说:“我们都准备给你办葬礼哩,可你回来了。”
  大家听到光头这样说,全都笑了。一个老镖师嗔怪光头说:“你不会说话,就甭说了,说出来的话,总觉得怪怪的。呆狗你别见怪。”
  我不见怪,江湖上的镖师都是粗豪汉子,他们的感情和心思都醋得像棒槌。光头不会说话,但是我知道光头的心是好的。

  和我们在定边、盐池住过的院子一样,这间院子也是镖局的据点。这一路上,镖师们住宿的都是住了二十年的据点,唯独在贺家岩是住在客栈里。
  住在贺家岩客栈的原因是,此前三次,镖银都在贺家岩据点被劫。
  所以,在贺家岩的时候,他们小心谨慎,留心任何蛛丝马迹。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撤走。镖局的目的,是把镖银和货物安全送达,而不是制伏响马。
  制伏响马,只会给自己惹来无尽的麻烦,此后你送镖银和货物,就别再走这条路了。西北广漠荒凉,道路仅此一条,高山峡谷,大漠戈壁,你不走这条路,还能走哪一条路?
  镖师不一定就打不过响马,但是他们不能打,因为投鼠忌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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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18 08:29:31 | 显示全部楼层
  小眼睛见到我,特别高兴,他拉着我的手问:“你怎么穿过腾格里沙漠的?”
  我说起了在沙漠中遭遇金钱豹,看到海市蜃楼,说起了金钱豹带着我们找到河流,但是我没有说丽玛遭到那些人的追踪,那些人给丽玛下跪的事情。我担心我说出了这些,他们会对丽玛有所猜忌,不会再带着她一起上路。
  小眼睛又悄悄问我:“把这个回族女人睡了?”
  我说:“没睡。”
  小眼睛说:“你怎么这么不顶用,要是我的话,天天睡,一天睡几次。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放弃了,你还是不是男人?”
  一名镖师对小眼睛说:“你小声点,人家女娃子听见了多不好意思。”
  小眼睛说:“她听不见的,她听见了也没事,听不懂。”
  我看到丽玛专心致志地看着房间墙壁上的一幅画,完全就没有想到我们是在谈论她。
  我问小眼睛:“你们是怎么穿过腾格里沙漠的?”
  小眼睛说:“我们没遇到金钱豹,没遇到海市蜃楼,但是这一路上我们也挺惊险的。我们遇到了鬼魂。”
  “鬼魂?”我好奇地问。
  小眼睛说:“是的,是鬼魂。”
  我以为小眼睛在开玩笑,就想和大家一起取笑他,然而我看到大家每个人都神情庄重,显然他们认为小眼睛不是开玩笑,显然他们和小眼睛一起遇到了鬼魂、
  然而,我是江相派的大弟子,知道所谓的鬼魂都是骗人的,神棍装神弄鬼,是为了趁机骗取钱财,可是,这些老江湖却都认为自己见到了鬼魂,这实在太邪门了。

  小眼睛说,那天,他们在腾格里沙漠的北面,与响马展开激战,一直打到了黄昏时分,才击败了响马。他们损失了三个人,其中包括小个子,而响马也死了五个人。
  这股响马拼死向前冲,泼出命和他们缠斗,让镖师们感到跟奇怪。此前,镖师们和响马们也有过争斗,但都是点到为止,分出胜败了,立即停手。而这股响马在丢了五条人命后,才退出战场。这种事情此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击败了响马,他们连夜进入腾格里沙漠,担心响马纠集力量,重新缠住他们。他们这一路都走得很急。
  他们在沙漠里行走了十多天,迷路了。
  在沙漠中迷路,就像在大海上迷路一样,大海上迷路,四顾茫茫,只看到一望无际的海水;沙漠上迷路,四望茫然,只能看到波浪一样连绵起伏的沙丘。没有灯塔,没有路标,如果遇到阴天,连指引方向的星光也没有。
  事实上,就算有星光,镖客和豹子也不会像白乞丐那样依靠北极星辨别方向。在没有天文知识的人眼中,这颗星星和那颗星星并没有任何区别。在过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就可以做军师了。豹子和镖客他们只能做战将,做不了军师。
  到了夜晚,沙尘暴来了。漫漫黄沙铺天盖地,吹进了他们的嘴巴里,吹进了他们的头发里,吹进了他们的衣服里,吹进了他们的身体里。骆驼看到沙尘暴来了,急忙卧在地上,闭上鼻孔,把头颅埋在两膝之间。他们抱着骆驼的脖子,担心会被沙尘暴卷走。
  沙尘暴过后,已经到了午夜,一缕惨淡的月光从云层里筛下来,落在驼队里。小眼睛最先把自己从沙堆里拔出来,他呸呸地吐出嘴巴里的沙子,摩挲着头发,头发间的沙子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他抬头望着远方,突然就看到了一个怪物。
  这个怪物站立在几十米外的一座沙丘上,站在惨淡的月光下。月光下,他的头发是黄色的,很长很长,垂到了腰间。整整十多天来,他们在沙漠中没有看到一个人,而现在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小眼睛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只是抬手指着远处沙丘上的怪物,嘴巴里发出啊啊的惊呼声。
  镖师们顺着小眼睛的手指望去,都看到了这个黄毛怪物,他们谁也想不明白,荒无人烟的沙漠中,怎么会出现这样一个怪物,这个怪物是什么东西,他们谁也不知道。
  有镖师大声喊叫:“你是谁?”
  黄毛怪物没有说话。
  镖师又喊:“谁?说话!”
  黄毛怪物还是没有说话。
  豹子拿出弹弓,准备发射弹丸,然而黄毛怪物好像察觉了,他转身逃去,他的身影在沙丘上起伏着,跑得很快,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我问:“这是什么怪物?”
  小眼睛说:“不知道,但是听住在沙漠边缘的人讲过,如果有人走进沙漠,饥渴而死,他的尸体就会变成鬼魂,在沙漠里游荡。有月亮的晚上,这种鬼魂就会出现。”
  我问:“真的是鬼魂吗?”
  小眼睛还没有说话,屋外突然传来了一声阴惨惨的笑声,笑声过后,传来了一声叫喊:“屋子里的,都给我滚出来。”
  我们都大吃一惊,不知道谁在外面叫喊,但是敢于在镖师们面前这样叫喊的,一定就是仇家。
  我们一个接着一个跨出门槛,走到院子里。院子里没有人,我们正感到困惑的时候,那个声音又传来了:“不要找了,我在这里,有种就上来。”
  我们抬头一看,看到对面的屋脊上站着一个人,月光照耀着他瘦削的身体,让他显得异常诡异。那个人手中拿着一根齐眉棍。
  镖师在院子里每个隐秘的角落,都布置了暗哨,但没有想到,对方站在了屋脊上,居高临下看着我们。我们的一举一动,他尽收眼底。
  敢于公开向镖师叫板的,肯定不止一个人。我们向周围望去,看到远处的两棵树上,树枝无风自动,那上面肯定埋伏着人。
  光头向着对面屋脊喊道:“当家的辛苦。”
  对面屋脊上的那个瘦子喊道:“掌柜的辛苦。”
  光头喊道:“当家的不容易。”
  瘦子喊道:“哪家的?”
  光头答道:“小字号,张家口的。”
  瘦子又问道:“贵姓?”
  光头说道:“姓邓,江湖人送绰号光头,草字如来。”
  瘦子:“找的就是你。你穿着谁家的衣?”
  光头愣了愣,说道:“穿的朋友的衣。”
  瘦子:“吃的谁家的饭?”
  光头:“吃的朋友的饭。”
  瘦子:“吃的朋友的饭,为何要为难朋友?”
  光头疑惑了,他问:“我们几时为难朋友?朋友送我们衣,送我们饭,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瘦子说:“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放马过来。没胆量的,就回去。”
  光头愈发疑惑,什么白纸黑字,什么清清楚楚,他听不懂。
  瘦子口气很大,惹火了小眼睛,小眼睛对光头说:“师父,和他费什么话,把他从房顶上打下来,他自己就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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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18 08:29:42 | 显示全部楼层
  光头想试试这伙人的软硬,就点头让小眼睛上去。他叮咛小眼睛说:“别打伤了人家。”
  墙边放着一架梯子,有镖师把梯子搬过来,光头把长刀咬在牙齿上,攀着梯子一步步走到了房顶上。
  瘦子持棍站立,严阵以待,小眼睛照面不答话,直接抡起长达就砍。瘦子用齐眉棍磕开长刀,紧接着端起棍子向小眼睛捅来。两人在屋脊上一来一往,打得都很有章法。
  但是,几招过后,瘦子加快了攻击节奏,小眼睛左避右闪,显得异常狼狈。光头刚想让小眼睛退下,瘦子的齐眉棍横扫下来,打在了小眼睛的腰上,小眼睛滚碌碌地滚落下来。
  瘦子在房顶上喊道:“就这样的臭水平,也敢走镖,真是惹人嗤笑,你们还是赶快回去吧,免得半路上丢了性命。”
  镖师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来路,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镖师的茬,更没有想到他的功夫会这么好。小眼睛的武功在年轻一辈中处于上乘,所以一向心高气傲,然而没想到,他居然在几招之间,就将小眼睛扫落屋顶。
  豹子出马了。
  豹子紧跑几步,跑到屋檐下,腾空而起,一手抓住了露在房檐前的椽头,然后一个鹞子翻身,翻上了屋顶。房上房下的人看到豹子露了这一手,都喝一声彩。
  我明白,在老荣行当中,这一手功夫是必修课,属于轻功之列。老荣上房偷窃的时候,就要能够攀着椽头跃上屋顶,豹子身为晋北帮的二当家,这种轻功自然是出类拔萃的。
  我在前面写到过,轻功是真实存在的,虽然不像武侠小说中写的那样踏雪无痕、一苇渡江,但是,在屋顶上行走而屋瓦不破,老荣中的高手都有这种轻松。你把屋瓦踩破了,房屋里的人肯定能听见的。
  镖客和响马都以练习搏杀的武功为主,而老荣则以连轻功为主。所以,王牌老荣的豹子,轻功自然让他们惊叹。
  豹子和瘦子站在房顶上,互相抱拳致意,他们还交谈了几句,说着江湖客套话,豹子让瘦子先动手,瘦子让豹子先动手,他们还没有动手,已经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瘦子看到豹子手中没有器械,他也将齐眉棍放在了屋顶上,然后,两个人在屋脊上展示了拳脚功夫。双方你来我往,斗了几个来回,都不分胜负。两个人都罢手了,继续交谈。
  他们交谈的,居然是如何破解对方的招式。
  瘦子说:“你刚才那一拳,如果击打我的面门,我就挡不住了。”
  豹子说:“你刚才那一脚,如果踢在我的腿上,我就会滚下去。”
  双方握手大笑。
  瘦子说:“再比划几下,如何?”
  豹子说:“恭敬不如从命。”
  双方又开始缠斗在一起,依然分不出胜负。
  瘦子说::“大哥你不是镖局的。”
  豹子说:“兄弟你好眼力,我这是我第一次跟着朋友走镖。”
  瘦子说:“天色也不早了,兄弟我要回去睡觉,天亮后,大哥出村向东走五里,有一片树林,树林中有一间茅屋,兄弟想请大哥前去饮酒,不知可否赏光?”
  豹子说:“一定奉陪。”
  豹子转身离去,哈哈大笑。笑声停止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从远处的屋脊消失。远处的两棵树上,也有身影跃出,跃上房顶,跟着瘦子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瘦子是什么来路,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请豹子喝酒。
  大家回到了房间里,议论纷纷,有人建议,豹子不能去喝酒,这是响马们设置的圈套,他们知道豹子是一个硬手,就以邀请喝酒为名,除掉豹子,然后围攻驼队,抢夺镖银。
  豹子说:“我感觉这个瘦子还是很讲江湖义气的。”
  光头说:“在贺家岩连劫我们三次镖银的,会不会就是瘦子这伙人?”
  豹子说:“应该就是他们。”
  我说:“我在贺家岩客栈投宿的时候,听到客栈店家说,那天晚上,你们刚刚走,就有一伙人翻墙进入了客栈,到处找你们。”
  豹子说:“应该也是瘦子他们这一伙人。他们从贺家岩一路追踪我们,来到这里。”
  光头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会有很多人,你去了,会有危险。”
  豹子说:“他们为什么三番五次追踪我们,为什么三番五次为难我们,我们和他们结下了什么梁子?”
  光头仔细想了想说:“没有任何梁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做。”
  豹子说:“我这次去,一定要问个明白。”
  光头说:“那你多带几个人去。”
  豹子说:“多带几个人去,于事无补。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他们人多势众,想要害我们,还不算一件难事。所以,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光头说:“不行,你一个人坚决不能去,要是遇到什么不测,我们连个报信的都没有。”
  我听到光头这样说,就坚决地说:“我也去。”
  小眼睛看到我要去,他说:“我也要去,一路上还能问呆狗是怎么走出沙漠的。”
  豹子说:“谁也不要去了,我一个人去。”
  光头说:“那就这样定了,他们两个跟着你一起去。”光头又对着我和小眼睛说:“你们一定要多长几个心眼。情况不好,就赶紧扯呼。”
  我说:“你放心吧。”
  小眼睛也说:“你放心吧。”


  在沙漠中迷路,就像在大海上迷路一样,大海上迷路,四顾茫茫,只看到一望无际的海水;沙漠上迷路,四望茫然,只能看到波浪一样连绵起伏的沙丘。没有灯塔,没有路标,如果遇到阴天,连指引方向的星光也没有。
  事实上,就算有星光,镖客和豹子也不会像白乞丐那样依靠北极星辨别方向。在没有天文知识的人眼中,这颗星星和那颗星星并没有任何区别。在过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就可以做军师了。豹子和镖客他们只能做战将,做不了军师。
  到了夜晚,沙尘暴来了。漫漫黄沙铺天盖地,吹进了他们的嘴巴里,吹进了他们的头发里,吹进了他们的衣服里,吹进了他们的身体里。骆驼看到沙尘暴来了,急忙卧在地上,闭上鼻孔,把头颅埋在两膝之间。他们抱着骆驼的脖子,担心会被沙尘暴卷走。
  沙尘暴过后,已经到了午夜,一缕惨淡的月光从云层里筛下来,落在驼队里。小眼睛最先把自己从沙堆里拔出来,他呸呸地吐出嘴巴里的沙子,摩挲着头发,头发间的沙子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他抬头望着远方,突然就看到了一个怪物。
  这个怪物站立在几十米外的一座沙丘上,站在惨淡的月光下。月光下,他的头发是黄色的,很长很长,垂到了腰间。整整十多天来,他们在沙漠中没有看到一个人,而现在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小眼睛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只是抬手指着远处沙丘上的怪物,嘴巴里发出啊啊的惊呼声。
  镖师们顺着小眼睛的手指望去,都看到了这个黄毛怪物,他们谁也想不明白,荒无人烟的沙漠中,怎么会出现这样一个怪物,这个怪物是什么东西,他们谁也不知道。
  有镖师大声喊叫:“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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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19 11:06:56 | 显示全部楼层
上次更新的最后一段,不知道怎么出现了,而原稿中并没有那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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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第二天我和小眼睛要跟着豹子去会响马,所以后半夜再没有人给我讲黄毛怪物的故事,躺在炕上,我一直在想着黄毛怪物是个什么东西,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睡梦中,我看到我和丽玛在沙漠中行走,遇到了两个黄毛怪物,黄毛怪物在前面走,我们在后面跟。我问:“你是谁,转过脸让我看看。”一个黄毛怪物转过来,我突然惊讶地发现,它居然长着燕子的脸。我问:“燕子,你怎么在这这里?”另一个黄毛怪物也转过来,说:“谁是燕子,你再看看我是谁?”我一看,它居然是翠儿。
  我想,完了完了,现在沙漠里有三个女人,三个女人都是我的老婆。我答应过要给翠儿当男人的,现在她找来了该怎么办。我还和燕子订婚了,她也找来了,该怎么办。后来,她们三个女人一商量,就说把我卸成三块,一人一块。他们一个人拉着我的胳膊,另两个人拉着我的脚,齐声喊着一二三,开始拉我了……
  我大声喊着不要不要,就睁开了眼睛。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照在我的身上。我还没有从梦境中醒来,还在闷闷不乐地想:要是燕子和翠儿都找来了,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给谁当男人?
  院子里响起了一声吆喝:“开饭了。”
  我从炕上爬起来,看到院子里已经有几个人端着饭碗走出了厨房,他们一个个喜滋滋地,看着瓷碗里的饭。我凑过去一看,他们的碗里盛的是牛肉煮馍。
  牛肉煮馍,这是西北名小吃,这些来自张家口的镖师们肯定不会做。
  我走到厨房门口,向里张望,看到丽玛系着围裙,正在忙忙碌碌,原来,今天这顿饭是丽玛做的。
  在院子外,丽玛戴着面纱;而在院子里,丽玛摘掉了面纱。她已经把镖师们当成了一家人。
  镖师们捧着瓷碗,吃得响声四起,他们连声赞叹着这顿饭的美味。听到他们这样赞扬丽玛,我也感到脸上很有关。不过,他们都不知道我和丽玛差点干了那种事。
  我已经在心里把丽玛当成了我的老婆。

  吃完饭后,我看着丽玛在厨房里收拾碗筷,她颀长而丰满的腰身,随着手臂的动作而轻轻摆动,显得风情万种。我看到没人留意,就悄悄溜进去,从后面抱着了她。
  丽玛惊慌转过头来,看到是我,她害羞地笑了。我在她的脸颊上偷偷亲了一口,丽玛脸红了,她偷眼看着院子,担心会有人看到。
  我说:“等我回来。”
  丽玛没有听懂我说什么,但还是点点头。
  我心中纵然有千般不舍,但我还是要离开。
  我一定要回来,爬也要爬回来,因为丽玛在这里,丽玛等着我,说好了我要照顾她一生。
  心中装了一个人,脚步就显得异常沉重。

  我们向那片树林走去,五里的路程很快就走到了,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可疑的迹象。
  树林里果然有一间茅屋,茅屋很简陋,中间放着一张桌子,靠墙放着几张凳子。
  茅屋里坐着三个人,中间是瘦子,两边是两个和我跟小眼睛年龄相当的青年。我想,昨晚藏在树上的,也许就是他们两个吧。
  豹子带着我们从容走进茅屋,瘦子起身迎接,他们的手我在一起,彼此寒暄,说着江湖上的客套话。我和小眼睛是随从,瘦子身后的两个小青年也是随从,我们都不说话,都在用眼睛偷偷地打量着对方。
  瘦子说:“老兄远道而来,这里没有什么招待的,只有一瓮烧酒,老兄敢不敢喝?”
  豹子说:“客随主便。”
  瘦子对身后的两个青年说:“拿酒来。”
  两个青年从茅屋后抬进了一缸烈酒,酒装在大坛子里,看起来就很沉重,足有四五十斤。
  瘦子拿出两个海碗,说:“今天我们就把这瓮烧酒喝完,不喝完不能走,老兄意下如何?”
  豹子爽快地答应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我知道把一瓮四五十斤的烈酒放在面前,这是瘦子对豹子使下马威,如果豹子不敢喝酒,或者豹子喝不了酒,他就先在气场上输给了对方,就要听对方说。按照江湖规矩,对方说什么,他就要答应什么。
  这四五十斤烈酒,别说是他们两个,就是二三十个人,也会被灌得烂醉如泥。
  但是,豹子居然答应了,而且是爽快地答应了。我知道豹子一向心思缜密,但是这么多的酒,他怎么能喝得下?如果把他灌醉了,对方再要动手,我和小眼睛根本就不是对手。
  然而,豹子既然敢答应,我想他一定有他的计谋。
  可是,茅屋只有这么大,在众目睽睽中,豹子又能够使出什么计谋?
  瘦子把两个海碗放开,他的面前一个,豹子的面前一个,然后给里面倒满了酒,端起来对豹子说:“兄弟敬大哥一杯,喝。”
  豹子没有端起海碗,他对瘦子说:“外面树上还有兄弟,你喊下来,一起喝酒。”
  瘦子讪讪笑着,他对树上喊:“躲什么躲,快点下来见过我们大哥。”
  我向树上望去,只看到密密的树叶,看不到人影。然而,很快地,树叶后就钻出了一个人,顺着树干溜下来。另一棵树上也溜下来了一个人,他们的背上都背着弓箭。
  我从走进树林,到坐在茅屋,尽管警觉四望,但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迹象。而豹子和瘦子朗声对答,居然能够发现茅屋外的树上藏着响马。
  豹子一定是听到了树叶间的细微响声。像豹子这种王牌老荣的耳力,是普通人远远不能比拟的,即使在狂风大作的夜晚,任何一丝细微的响声,也逃不脱他耳朵的捕捉。
  还没有比拼,瘦子还输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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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19 11:07:10 | 显示全部楼层
  瘦子身后一个年轻人看到这种情形,就走上一步说:“让我先和大哥喝,大哥你要是看得起我,就和我先喝。”
  瘦子乐得看到有人先和豹子拼酒,他想用连环车轮战灌倒豹子,他让在一边,指着那个年轻人说:“咱们的小兄弟,叫铁栓。”
  豹子还没有说话,性急的小眼睛先走了上去,他对豹子说:“大哥给我个面子,我先和这位兄弟碰几杯。”
  其实,我也想先上去替豹子挡酒,没想到被小眼睛抢了先。
  铁栓是个闷葫芦,他端起海碗,连喝三碗。小眼睛不甘示弱,也连喝三碗。
  铁栓喝完三碗后,面不改色;小眼睛喝完三碗后,面红耳赤。
  喝酒最怕空腹,人家是有备而来,肯定在喝酒前吃了饭;而我们吃完饭后,行走了五里,早晨吃的牛肉煮馍早就消化完了。
  铁栓和小眼睛三碗为一回合,他们喝到第三个三碗的时候,小眼睛已经脚步发飘,他口无遮拦地喊道:“你们做人不地道,你们做人不地道……”他翻来覆去就只是这一句话。
  豹子把小眼睛扶下去,他说:“我这位兄弟性子直,想啥说啥,但是条好汉,你们不要见怪。”
  瘦子带着得意的笑容说:“不妨,不妨。”
  铁栓洋洋得意,斜睨着我们。
  瘦子身后另一个年轻人走出来,他指着我说:“这位兄弟,咱俩切磋切磋。”他的口气居高临下。
  我说:“我可喝不了酒,你也一定要承让。”
  瘦子介绍说:“这位兄弟叫铁柱,他才叫性子直,想啥说啥,他才是条好汉。”
  我知道瘦子是对豹子介绍说小眼睛是条好汉心怀不满,我就故意说:“你们都是好汉,我不是好汉,也没人叫我好汉,因为我喜欢学人说话,学人说话的都不是好汉。”
  瘦子听了我的话,脸色很不好看。
  铁柱给海碗里倒了三碗酒,然后说:“我们这里,进了客人先碰三碗,表示恭敬。”
  我说:“我们那里,来了客人,主家做好饭,给锅里连倒四碗酒,一起吃下,表示诚心。”我连喝四碗酒。
  铁柱惊讶地看着我,既惊讶于我的酒量,又惊讶于我们那里待客给锅里倒酒的习俗。
  其实,我们那里没有这种习俗,是我随口胡编造的。
  铁柱伶牙俐齿,他和铁栓不一样,铁栓只会闷头喝酒,而铁柱边喝酒,边谈笑。会喝酒的人都知道,大声谈笑,会将酒气挥发出去,人就变得轻松,就能喝更多的酒。喝酒就像走夜路,大声叫喊,大声歌唱,就会给自己壮胆。
  铁柱连喝三大碗,然后大声说道:“我们这里,只有来了客人,就用就招待,有一次,我们村子里来了三个人,这三个人吹牛皮说,他们走遍天下,和人对酒,没人有喝过他们。我说,我一个人对你们三个,每个三碗,你猜结果怎么样?”
  我问:“怎么样?”
  铁柱说:“三个人,每人喝了三大碗后,全都哭了,说这酒这么高的度数,哪里是酒啊,这是火。”
  西北地寒,酒极烈,陕西出产的西凤酒在函谷关内很有名,老老少少都喜欢喝,而在函谷关外,没有人喝,就因为度数太高,外地人受不了。
  我也连喝三大碗,然后说:“有一次,我和四个人对酒,他们喝一碗,我喝三碗,他们也都说自己喝遍天下无敌手,结果,几轮过后,我一点没事,他们中第一个爬在桌子上哭,第二个笑得差点岔气,第三个跪在地上对着我直喊救命,说他本来就不敢来,是他老婆逼着他来的,让我放过他。”
  铁柱问:“第四个呢?”
  我说:“大家都找不到第四个,找呀找呀,终于在墙角找到了,一看,他吓得瑟瑟发抖,发誓说,大哥我再也不敢和你斗酒了,谁要和你斗酒,谁就是王八。”
  我偷眼看到豹子脸上微露喜色,瘦子和铁柱脸上露出愠色。
  铁柱又在面前的海碗里倒满酒,一饮而尽,如是者三。他说:“有一次,我去了一个村子,和人喝酒,全村人都喝不过我,后来,他们牵来一头骆驼,我们用盆子干,它喝一盆子,我喝一盆子,你猜最后怎么着?”
  我知道他在吹牛,就故意笑着问:“怎么着?”
  铁柱说:“骆驼醉了,我啥事没有。”
  大家知道他在吹牛,就一起爆发出笑声。
  我说:“有一次,我也去了一个村子,全村人一看我,就不敢和我对酒,后来,他们牵来了三个东西,三个东西都穿着黑衣服,这么长,这么高。”我在地上比划着。
  我一说到这里,豹子已经猜到了我又在夹枪带棒地骂瘦子他们,所以他的嘴角微微动着,因为瘦子他们都穿着黑色衣服。但是,瘦子他们都没有听出来。
  铁柱问:“哦,后来呢?”
  我说:“后来,我就和这三个东西对酒,它们喝了一瓮,我也喝了一瓮,它们喝醉了,我啥事没有的。”
  小眼睛知道我在吹牛,就故意在旁边帮腔:“后来呢?这三个东西是啥?”
  我连喝了三大海碗,然后不紧不慢地说:“我把这三个喝醉了的东西装到马车上,准备拉回家,路过一个村子,我把这三个烂醉如泥的东西卸下来,准备送给人家,可是人家不要。我说,你们可以杀了吃,它们的肉很好吃。人家还是摆手不要,你知道为什么?”
  铁柱问:“为什么?”
  我说:“人家说,我们是回回,不要你送来的这三头猪。这三头猪尽管穿着黑衣服,装得人模狗样的,可他还是猪。”
  这下,铁柱终于听懂了我说的是什么,他拍着桌子喊道:“你不要欺人太甚!”海碗倾翻,酒液流下来,流在他的黑衣服上。
  小眼睛哈哈大笑,他喝醉了,毫无顾忌。
  瘦子看到铁柱在我的面前一再出丑,而且我神情没有多大变化,知道我能喝酒,而铁柱头上热汗淋漓,身上汗流浃背,脸色忽红忽白,知道铁柱再喝两碗就会醉倒。他上前说:“这位小兄弟不但酒量豪爽,人也豪爽,我们对喝。”
  我还没有说话,豹子上前一步说:“兄弟,我们俩对喝才合适。”他指着我说:“这是我侄儿,我侄儿和我兄弟喝酒,没大没小,侄儿肯定放不开,放不开,就喝不好,喝不好就不如不喝。”
  瘦子说:“好,那我们俩对喝。”
  我退后几步,靠墙站立,肚子里翻江倒海,酒液像被围困的军队一样,左冲右突,寻隙突围。我咬紧牙关,把酒液逼回去。在这些响马的面前,绝对不能出丑。
  我以前其实并不能喝酒,自从师祖被害,燕子被吃,我满腹的郁闷无处发泄,日日对酒浇愁,练出了好酒量。
  豹子和瘦子已经喝开了。他们别喝酒边聊天,说得投机,喝得尽兴。
  瘦子说:“我十岁那一年,村中的恶霸欺负我家,想要我家最好的一块地,我爹不答应,恶霸就牵着狗,天天蹲在我家门口,我爹一出门,他就放狗咬,我爹腿上被咬得全是伤。我爹问你为什么放狗咬人?恶霸说,狗要咬你,又不是我咬你,你找狗说理去。”
  豹子说:“这个恶霸太可憎了。”
  瘦子说:“我爹回来这么一说,我就决心杀了这条狗。村子里有个酿酒坊,每年小麦收割后,就开始酿酒。我去酿酒坊,要了一碗酒浆,把一块牛肉放进去,酒浆比烈酒的浓度还要高。这一天,我爹出门,我跟在后面,身上藏着一把杀猪刀和那块牛肉。恶霸一看到我爹,又放狗咬。我跟在后面,大声吆喝着,把牛肉丢给了狗。狗看到牛肉,就低下头去吃,吃完牛狗,就在原地打转,我趁机抽出杀猪刀,一刀捅进了狗肚子里。”
  豹子说:“干得好。”
  瘦子说:“杀了恶霸的狗,恶霸不答应,要让我爹给他赔狗。我爹没钱赔,他就要走了我家那块地。第一年,那块地里种的包谷,包谷快要成熟的时候,已经长了一人多高,我就天天藏在包谷地里,等恶霸过来。有一天,终于让我等着了。恶霸洋洋得意地来看他的包谷长得怎么样,我从后面一道捅翻了他,上山投了响马。”
  豹子说:“兄弟有血性,干得好,大哥敬你一杯。”
  两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瘦子说:“这个社会,早就烂到了根子上,你老老实实种田做工,还填不饱肚子;坑蒙拐骗,贪污勒索的,吃香喝辣。朝堂之上的大小官员,没一个是干净的,他们口口声声说为老百姓服务,其实都是为了钱,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你甭进来。哎,大哥你是怎么吃上这碗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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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19 11:07:21 | 显示全部楼层
  豹子说:“我父母以前在镇子上开了小饭馆,做点小生意,日子勉勉强强过得去,后来,保长经常在我家的小饭馆吃饭,吃完饭还不给钱,我爹上门要钱,被他们赶出家门。我那一年也是十岁,独自上门讨债,被他们的家丁打出。我咽不下这口恶气,就决心惩罚他们。有一天晚上,保长从我家小饭店出来,喝得醉醺醺的,我跟在后面,看他走进路边的茅房,我跟进去,把他推到了茅坑里。”
  瘦子说:“推得好。”
  豹子接着说:“茅坑里臭气熏天,保长被推进茅坑后,大喊大叫,我趁机溜了出去。可是,当时有人看到我跑出茅坑,就给保长说是我做的手脚,保长就把我爹娘抓起来,打得皮开肉绽,想要抓我,我逃走了。两个月后,我回来,才听说爹娘都死了。后来,有一天晚上,我偷偷溜到保长家,把他家的房门在外面插上,在房檐下堆满了柴草,把保长和他老婆烧死在里面。老家呆不住了,我就出来走江湖。”
  瘦子说:“大哥干得好,兄弟敬你一杯。”
  两人端起酒碗,又一饮而尽。
  瘦子说:“兄弟敬仰大哥的武功,也敬仰大哥的人品,来,我先干三杯,三杯为敬。”瘦子连倒三海碗烈酒,三海碗都喝得滴酒不剩。
  豹子说:“谢谢兄弟设下这个场子,让我们能够一醉方休,大哥也对兄弟的武功和为人敬佩得紧,一起喝。”豹子也连喝了三海碗。
  他们两人说着,骂着,笑着,说得很投机,说到高兴处,就端起海碗狂喝。豹子的肚腹渐渐鼓起,瘦子的前襟也一片透湿。
  瘦子说:“这个混账社会,你本本分分干活,不是累死,就是穷死。我也想三十亩地一头牛,婆娘娃娃热炕头,可是人家不让我过这种光景,今天是上门收税的,明天是上门收租的,辛辛苦苦挣两钱,都给了人家。官逼民反,不得不反,这时候再老老实实做顺民,就是孬种。大哥说你不是做镖师的,那是做哪个行当?”
  豹子说:“我是做老荣的。”
  瘦子说:“大哥,痛快。”
  两个又连喝三倍。
  豹子说:“盗亦有道,我做老荣,从来不盗取百姓钱财,只取贪官污吏和不法奸商的财物。”
  瘦子也说:“是的,盗亦有道,我从来不为难普通百姓,只劫取不义之财,不义之财,人人得之。谁抢到了,就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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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0 09:24:48 | 显示全部楼层
  豹子问:“光头的镖局,一路风餐露宿,历尽磨难,挣的是辛苦钱,大哥斗胆问一句:他们哪里得罪了你们?”
  瘦子起身说:“我先去茅房,回来接着聊。”
  瘦子走出了茅屋,我们在茅屋里等待。铁柱对我刚才挤兑他一直耿耿于怀,他对着我吹胡子瞪眼,我装着没有看到。
  铁柱说:“有的人,就是煮熟的鸭子,除了一张嘴厉害,再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我听他说话阳不阳,阴不阴的,就故意反击说:“有的人,不但酒量不行,那张嘴也不行,这就更没有值得夸耀的。”
  铁柱站起来道:“有种的,咱们出去拳脚上见个真章。”
  我笑着说:“请注意,今天只斗酒,不斗拳,如果你想斗拳脚,改日吧。”
  铁柱说:“说到底,你还是不行啊,就只是嘴上的功夫,一斗拳脚就吓成怂了。”
  我还没有反唇相讥,小眼睛忍不住跳了起来,他说:“想斗拳脚,行啊,小爷我现在拳脚正痒呢。你说,怎么个斗法,是你们两个一起上,还是轮流上?”铁柱又指指铁栓。
  铁栓站起来说:“我看你怂是皮痒痒了,欠修理。”
  小眼睛说:“我今天一个人修理你们两个,一对二,不要帮手,你们拳脚只管向我身上招呼,我要皱一下眉头,不是好汉。”
  豹子伸手制止了我们,豹子说:“都坐下,不要说话。”
  小眼睛气哼哼地坐下来,我笑眯眯地坐下来,铁柱和铁栓看到我们不再接茬,也只好悻悻然坐下去。
  时间长了,瘦子还没有过来,我想偷偷看看他在干什么,就溜了出去。
  茅屋外是一片密密的树丛,我站在树丛后,在树缝间寻找瘦子的身影。突然,我看到瘦子从一棵大树后闪身出来,从胸襟前拉出一片黄色的棉花, 双手一拧,,就有水滴滴答答流下来。风吹过来,我闻到一股酒味。
  我突然明白了,瘦子在使诈。怪不得他喝了那么多酒,面不改色。
  我赶紧跑进茅屋里,爬在豹子耳边,偷偷地告诉了他。豹子笑着点点头。
  瘦子回到茅屋里,依然谈笑自若,他以为我们没有识破他的诡计。豹子对瘦子说:“我也出去方便方便。”瘦子点点头。
  茅屋里对方有三个人,我们这边只有两个人。铁柱一再给瘦子使眼色,想要趁机攻击我们。瘦子装着没有看见。
  豹子很快就回来了,他的肚腹依旧鼓鼓的。
  两个人坐在一起又喝酒,这次,他们不再骂这个混账的社会了,而改说江湖轶事。
  瘦子说:“有一个江湖带头大哥,有一次,带着慈禧太后御赐的宝剑,去拜会一名响马大当家的。两人谈得很投机,只恨相见太晚。夜半时分,这位带头大哥拿出那把宝剑,让大当家的欣赏。大当家的立即爱不释手。带头大哥说,老佛爷赏赐的宝剑,自然不会差,你拿着剑刃,对着灯光看,上面有一条游龙在摇头摆尾。大当家的信以为真,就双手捧起宝剑,剑尖对着自己的眼睛。带头大哥手握剑柄,突然一剑刺入了大当家的眼睛。大当家的怀有绝世武功,就此一命呜呼。你知道这个带头大哥是谁?”
  豹子说:“杜心五,老佛爷的贴身保镖。”
  瘦子说::“行走江湖,要多长个心眼,什么人都不要轻信。”
  豹子说:“有一个乡下青年,练出了一门绝技,名动京城。恭亲王听说了,就在王府设擂台,邀请这个乡下青年参加,只要能够有人打败这个乡下青年,就拿走千两黄金。如果没人打败,千两黄金就要给这位乡下青年。京城里的各派武林高手前来挑战,都败在了乡下少年奇怪的拳法下。打擂最后一天,恭亲王府有一名侍从,手托盘子,盘子里放着茶壶茶杯,从人群后一跃而出,站在了擂台上。两人开始比斗,打了好几个时辰,不分胜负。侍从要把千两黄金让给乡下少年,乡下少年要给侍从,双方争执不下。后来,恭亲王拿出了两千两黄金,一人一千两。而这两个人也成了刎颈之交,他们是谁?”
  瘦子说:“杨露禅和董海川。”
  豹子说:“行走江湖,义字当先,看淡名利,才值得交往。万贯家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多要何益!贵为皇亲国戚,即使富可敌国,吃不过一日三餐,睡不过方圆一丈。”
  瘦子说:“我知道大哥话中的用意,但是我和镖局的梁子,与钱财无关。”
  豹子问:“那是为何?“
  瘦子说:“有些话当讲,有些话不当讲,讲出来就折了锐气。”
  豹子说:“既然如此,那就不讲了。来,喝。”
  豹子端起海碗,和瘦子碰杯,突然,他脚下一滑,差点跌倒。瘦子伸手扶住他,豹子连连道歉说:“人老了,酒量不行了,喝了几杯就犯糊涂。”
  豹子和瘦子又开始一杯接一杯地碰酒,豹子神色如常,而瘦子神色尴尬,我看到瘦子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眼中充满了疑惑。瘦子的衣服前襟,全都透湿了。
  又喝过几碗,一瓮烈酒几乎见底。瘦子满脸赤红,红成了鸡冠子,而豹子神色平静,依然端着海碗,咕咚喝了下去。
  瘦子说:“大哥,你武功高,人品高,酒量高,兄弟实在佩服得紧。”
  豹子哈哈大笑,他像变戏法一样,从衣服下取出了一个坛子,坛子里晃晃悠悠,是慢慢一坛子美酒。豹子说:“我没有酒量,给你使诈;都给你使诈了,人品当然就谈不上高了。”
  瘦子说也哈哈大笑,他说:“彼此彼此,我也给你使诈了,我衣服里藏了棉花,只是这会儿不知道棉花去了哪里?”
  豹子从凳子下抽出一片四四方方的棉花垫子,他问:“是这个吗?”
  瘦子说:“正是。大哥不愧是金牌老荣,空空妙手,您什么时候动手的,兄弟全然不知。”
  豹子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都有他的长处,每个人也都有他的短处。”
  两人抚掌大笑。
  瘦子喝酒输了,丝毫也不难堪,他说:“我能够输给大哥,是我的造化。以后小弟全凭大哥调遣。只要大哥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小弟风里来,雨里去,绝无二话。”
  豹子说:“能够结识兄弟这样的人中豪杰,大哥三生有幸。”
  瘦子和豹子又抚掌大笑。瘦子说:“喝酒,喝酒。”可是,他端起瓮,却只滴出了几滴酒。
  瘦子说:“都怪兄弟我,多好的酒啊,全都给浪费了。”
  茅屋里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豹子说:“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瘦子说:“当然是一家人。”
  豹子说:“既然是一家人,那就放镖局快点过去。镖局这一路上,历尽艰辛,受尽磨难,让他们早早把货物送出去,就轻松了。”
  瘦子说:“大哥,我说句话,您别见怪。我和您是朋友,和这两个小兄弟也是朋友,但不和镖局是朋友。”
  豹子问:“这是为什么?”
  瘦子说:“说出来也不怕众位朋友笑话,镖局打伤了我。”
  豹子悚然而动,他问:“为什么?”
  瘦子说:“不但打伤了我,还杀了我的孩子。这种仇恨不共戴天,没齿不忘。只要我在世一天,就要铲灭镖局,手刃仇人,替我家孩子报仇。”
  豹子不再说话,事实上他不能再说话了。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怎么说话?
  瘦子说:“我看到大哥你不是镖局的人,才邀请你来喝酒。你要是镖局的人,我断然不会邀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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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0 09:24:58 | 显示全部楼层
  小眼睛听到瘦子口口声声贬低镖局,再也忍不住了,他站起来喊道:“你不要欺负我们镖局无人,你想灭了镖局,只怕你没这种本事。”
  小眼睛的话刚刚说完,窗口突然扔进来一个绳套,将小眼睛套进去,拉到了窗口前,小眼睛愈挣扎,绳套愈紧。
  瘦子看着小眼睛说:“我知道你是镖局的人,今天要不是大哥在这里,我早就一刀砍了你。”
  豹子拱手对瘦子说:“你们之间居然还有这样的过节,容我回去质问镖局,至于这位小兄弟,还请放开。”
  瘦子一招手,门外的人抖一抖绳索,小眼睛自由了。
  小眼睛揉着被绳索捆绑得红肿的胳膊,不服气地说:“有本事真刀真枪地干,耍阴谋诡计的,算什么好汉?”
  我担心惹恼了瘦子,不放我们离开,急忙给小眼睛使眼色。小眼睛梗着脖子,不再说话。
  我们离开的时候,小眼睛一直把我们送出了好远,他叮咛豹子说:“大哥你还是离开这些走镖的,这些人全无信义,六亲不认。”
  豹子说:“我明天请你喝酒,去醉仙楼,明天我们都不使诈,好好喝个痛快。”
  瘦子仰天大笑:“大哥邀请,兄弟一定到场。”

  豹子带着我和小眼睛一回到村庄,就和光头走进了一个小房间,他们在一起商量。
  以下的对话是我以后听豹子转述的。
  豹子:“你们杀了人家的孩子,还把人家打伤了?”
  光头:“没有。”
  豹子:“是不是镖局有人偷偷杀了人家的孩子,打伤了人家?”
  光头:“不可能,他的功夫那么高,镖局就算想要打伤他,又怎么会轻易得手?再说,他的孩子在哪里,叫什么名字,镖局一概不知。”
  豹子:“我也这样想,这中间会不会有误解?”
  光头:“一定是误解。”
  豹子:“此前三次他们劫镖,有没有伤到镖局的人?”
  光头:“没有,全都放回来了。”
  豹子:“可见,全都放回去了,说明都不是镖局想要找的人,镖局想要找的,是仇人。响马这样做,是想要逼镖局管事的出场,把仇人交出来。”
  光头:“现在该怎么办?”
  豹子:“明天我约他一起喝酒,你说明实情,看他怎么说。”

  第二天,在醉仙楼,双方开始了另一场斗酒。一方是瘦子和铁柱、铁栓,另一方是豹子、光头和我,其余的人守在院子里。
  这一场,其实不应该叫斗酒,应该叫喝酒。按照镖局的规定,走镖的光头是不能喝酒的。昨天双方是在喝酒上压倒对方,今天是想要了解情况。我们希望的都是能够冰释误解。
  瘦子的家,在灰条坪,这是一个因为长了很多灰条菜而被命名的村子。灰条菜,是一种可以食用、略带苦味的野菜。
  瘦子的孩子已经十多岁了,在县城里上新学。因为瘦子特殊的身份,所以他没有向外界透露,孩子的父亲是个响马。灰条坪距离县城,仅有十多里。
  这一天,瘦子回到家中,夜半时分,瘦子刚刚睡下,突然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瘦子从后墙翻出去,绕到前面,看到敲门的是一个中学教师模样的人,他送信说,这户人家的孩子在县城里被人绑架了。
  瘦子一听说孩子被绑架了,顾不得中学教师,就骑着快马向县城赶。快到县城的时候,突然路边的草丛中射出了几支箭,其中有一支射中了他的肩膀。豹子回头一看,看到那个人你身材高挑,长着一张漫长的方形脸。
  突陷埋伏,瘦子不敢停留,他忍疼夹紧马腹,冲进了县城。到了县城,他拔出箭镞一看,上面刻着“龙威镖局”的字样。但是,这四个字被刻意涂画,很不容易辨认。
  龙威镖局,就是光头所在的这个镖局。
  第二天,瘦子躺在药铺里得知,他的孩子被杀,尸体丢在护城河里。
  瘦子是被毒箭射伤的,毒气已经深入骨髓,生命危在旦夕,后来,以为行走江湖的和尚,才给瘦子治好了伤病。
  瘦子伤好后,就开始了报复龙威镖局。凡是龙威镖局的镖车,他一概劫取,然后一一辨认那张漫长的方脸。可是,没有找到。瘦子就带着人继续劫取龙威镖局的镖车,逼着他们掌柜的出马。
  豹子问:“给你治病的和尚,长什么样子?”
  瘦子说:“又高又胖,满米红光,头上的头发全部落光,不明白的人,都以为他是和尚。”
  我看到豹子嘴角微微一动,我也猜出了这个人是谁。
  光头说:“龙威镖局中,没有长兴方脸,个子高挑的人。而且,镖师出门,都是成群结队,没有单独行动的。”
  瘦子从背包里拿出一支箭,问道:“这是不是你们的箭?”
  光头拿着箭一看,大吃一惊,这确实是龙威镖局的箭,而且箭杆上确实刻着“龙威镖局”的字样,这几个字还被刀子刻划得模糊不清。
  瘦子看到光头的表情,勃然大怒,他质问道:“既然是你们的箭,还有什么话说,快点交出凶手,否则让你们走不出这里半步。”
  瘦子说话的声音一大,旁边散座在酒桌上的人纷纷站起来,从衣服里抽出利刃,原来他们是响马假扮的,足有二三十人。

  镖局走镖,一路呐喊,遇到危险地带,就会喊“合吾”;遇到响马,就要喊“当家的辛苦”;遇到响马的质问,就要报自己的名号……镖师这一路走过来,就像走在阳光下,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响马的视线里。
  所以,他们这一路上丝毫也不隐瞒,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他们镖车的旗子上写着镖局的名号,他们的箭杆上刻着镖局的名称,他们遇到危险先要喊出镖局的名字,让大小真假响马都知道自己也是有背景有身份的人,轻易别惹,惹不起的。
  也正因为镖局每一步都走在阳光下,都走在众目睽睽中,所以镖局这一路上异常收敛,绝不惹是生非,因为你找别人找不到,别人找你一找一个准。别人找你,可以找到你的老巢里;你找别人,连别人是什么身份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所以,这一路上,镖局绝不主动和人打架,即使别人惹到了你,你忍无可忍,你也只能将别人打跑,让他知难而退,你绝不能伤害他的性命,伤了他的性命,此后你就别再想安然走镖了。
  光头拿着那支箭,百思不得其解,他弄不明白,是谁对着瘦子射出了这一箭?如果他是镖局的人,他为什么要射出这一箭;如果他不是镖局的人,为什么又要栽赃与镖局?至于瘦子眼中的方形长脸,那太简单了,江湖上的人略加化妆,就能够变成另外一个人。
  瘦子凶狠地盯着光头说:“姓邓的,证物在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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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0 09:25:06 | 显示全部楼层
  光头向着瘦子连连作揖,他说:“请当家的给我三月期限,我把这趟镖送走后,一定查个水落石出,给当家的一个交代。如果凶手是龙威镖局的人,我抓住凶手,让当家的对我和凶手随便处置,绝无二话;如果凶手不是龙威镖局的人,我一定手擒凶手,带到当家的面前,洗刷龙威镖局的不白之冤。”
  瘦子说:“三月期限?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带着凶手逃走?”
  光头站直身子,掷地有声地说道:“大当家的,你不要瞧不起人。我叫你一声大当家的,是敬你,把你当朋友。我姓邓的行走江湖二十年,到处都有朋友帮衬,靠的是我的诚信。宁肯朋友负我一万次,我也不会负朋友一次。我从来说到做到,一诺千金,绝不反悔。你要是怀疑我,就用刀到我这里招呼,我喊一声疼的,不是好汉。”光头指指自己的脖子。
  瘦子冷冷地看着光头,光头也冷冷地看着瘦子。光头行走江湖,把自己的名誉看得比性命都重要。
  光头一直对瘦子尊敬有家,是因为瘦子是响马,光头是镖师。而现在撕破脸皮了,光头什么都不怕了。
  瘦子想了想,说:“好,就依你,三月过后,你不来醉仙楼,我就去龙威镖局找你。”
  光头说:“当家的放心,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三月后,我找不到凶手,一定提头来见当家的。”
  瘦子挥挥手,周围虎视眈眈的二三十个人又把利刃藏在了怀中,退回去,继续坐在桌子上喝酒。任何一个走进这里的人,都不知道这里刚才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我们从醉仙楼走出来,豹子和光头并排走着,我跟在后面。我看到街边钉鞋底的、卖洋火的、懒洋洋晒太阳的,都在偷偷地打量着我们,一旦与我们的目光相撞,就赶紧别过头去。
  这些都是响马假扮的,实际上是响马的眼线。以瘦子为首的这股响马,看起来人数众多,实力雄厚,确实不好惹,难怪前面三股走镖的,都被他们劫了镖。
  镖局有一条严格的规定,走镖的时候,队伍中不能带女人。女人会给镖局带来晦气,带来血光之灾。镖局的刀枪的器械放在地上,女人绝对不能跨过去,如果跨过去,就要用女人的血来清洗器械,否则,镖局就会有灭顶之灾。这是几百年乃至上千年镖局传下来的规程。
  在腾格里沙漠中,镖局之所以要带着丽玛,是因为把丽玛丢在沙漠中,丽玛只会死;现在,镖局要继续走镖,就不能再带上丽玛了。
  镖局不能带丽玛,那我可能就不能再跟着镖局走。在我的心中,丽玛是任何人也不能取代的。
  豹子和光头在前面商量着,我在后面听着,他们商量的结果是:让我带着丽玛去找胖大和尚。
  胖大和尚,就是帮助我们干掉老同的那个神医。胖大和尚准备跟着我们来张家口投奔光头的时候,有人骑着快马请胖大和尚去治病。
  这个病人,就是瘦子。
  豹子的意思是:如果三个月内,光头还没有找到凶手,就要亲自来醉仙楼复命。到那时候,瘦子肯定会为难光头的。
  光头是一个很讲江湖义气的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既然说了三个月后来醉仙楼,那么他无论有没有找到凶手,都不会独自偷走,都会来醉仙楼的。
  到那一天,如果瘦子要加害光头,豹子就会推出胖大和尚。自古江湖,快意恩仇。江湖上只有两种人,朋友和敌人。朋友的朋友还是朋友,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
  光头不愿意,他说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朋友,也不会让我长途跋涉,就像大海中捞针一样去寻找胖大和尚。
  豹子说:“你是我和呆狗的救命恩人,呆狗吃这点苦又算的了什么。呆狗你说是不是?”、
  我爽快地回答:“是。”行走江湖的人,讲究的是知恩图报。光头救了我们,他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光头还要辩驳,豹子坚决地说:“就这么定了。”
  我们走进村庄,走进院子,我呼喊着丽玛,丽玛,我想让她赶快收拾一下,我们准备出去寻找胖大和尚。
  丽玛没有回应,镖师们全都走到了院子里,一个个垂头丧气,我看看没有丽玛,就问:“丽玛呢?”
  小眼睛胆怯地说:“被人抢走了。”
  我仿佛遭受了晴天霹雳,一下子呆住了,过了半晌,我才问:“谁抢的?”
  小眼睛说:“不知道,那些人穿着白色长袍,骑着白马。”
  奇怪,一路上追踪我和丽玛的,是一群穿着黑色长袍的人,怎么现在又冒出了一群穿白袍的。

  今天中午,就在我们去醉仙楼与瘦子谈判的时候,村庄里来了一批特殊的人群。
  这群人是吹鼓手,西北农村把他们叫龟兹。龟兹的拿手好戏是吹唢呐,这种乐器是从西域传到陕甘一带,西域在过去叫龟兹,所以,这种乐器也就叫龟兹。
  龟兹来到村庄的时候,吹吹打打,激越而高亢的声音吸引了全村的人出来观看。镖局的人忍不住诱惑,除了留有几个看守的外,其余的人都跑了出去,丽玛也跑了出去。
  这是一支娶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队伍中,抬着一顶花轿。花轿前走着新郎,骑在毛驴上,头戴瓜皮帽,身穿粗布衣,显得傻头傻脑,总是傻哈哈地笑着。而新娘却很漂亮。抬轿的人一颠一颠,花轿的布帘一闪一闪,人们都看到了坐在里面的新娘,她好像一直在哭。
  围观的人群中出现了几个看起来就彪悍的青年,他们商量着要抢夺新娘的事情,并叮咛围观的人群向后边让一让。人们看到一场抢夺新娘的大戏即将上演,都让出了村道。
  镖局的人也等着看热闹,说实话,这个傻呵呵的新郎,远远配不上那么漂亮的新娘。镖局的人都盼望着这次抢亲能够成功。
  突然,远处奔来了一群骑着白马,穿着白袍的人,他们旋风般地来到了花轿前,没有停歇,径直闯进了人群中。
  他们在人群中打了一个转身,就离开了,等到镖局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把丽玛抢走了。
  镖师们追赶不及。
  这伙人抢的不是新娘,而是丽玛。
  丽玛被那伙穿白袍骑白马的人抢走了,那几个相貌剽悍的人也骑着马逃走了,村道上只剩下了那伙迎亲的队伍。
  龟兹们再也不吹唢呐了,他们一个个脸色吓得惨白,舌头僵硬,张开的嘴巴半天合不拢,也吹不成唢呐了。新娘还在花轿里哭着,新郎吓得从驴背上跌下来,镖师们怒气冲冲地来到他们面前,但一看到他们那种样子,就知道他们吓得够呛。他们显然和那些抢走丽玛的人,不是一伙的。
  花面狸和小眼睛牵来骆驼,准备追赶,但是穿白袍的人早就绝尘而去,看得出来他们个个都是骑马的好手。
  在这条通往西域的道路上,镖师只是匆匆的过客,他们没有朋友。镖师是挑着两篮子鸡蛋进城的农妇,没人愿意和他们结交朋友。
  白袍人使用的是江湖上最常用的计策:偷梁换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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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1 08:58: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丽玛的父亲收到了一封书信,信中说莫耶教的教主要来拜访他们家。
  丽玛的父亲非常高兴。莫耶教教徒广众,实力雄厚,教主只手通天,呼风唤雨,平常人想要见到教主一眼,都不可能,而现在教主要亲自来他们家,利马的父亲感到这是莫大的荣耀,他安排仆人打扫庭院,栽种花木,粉刷房屋,准备迎接教主。
  几天后,他家门前锣鼓喧天,来了一十六名女子,左边八个,右边八个,个个美若天仙;左边的八个穿红,右边的八个着绿;左边的八个金发碧眼,右边的八个乌发黑眼;在广袤的西域地区,想要找到一个金发碧眼和乌发黑眼的女子并不难,但是想要找到一个金发碧眼和乌发黑眼的漂亮女子就比较难,想要找到一十六名这样的女子,泽则就难上加难。
  一十六名女子过后,接着来的是一十六名阿尼。在西域的藏传佛教中,人们把女喇嘛叫做阿尼。一十六名阿尼体态丰腴,慈眉善目,左边八个,右边八个,左边的八个身穿杏黄袈裟,右边的八个身穿绛紫袈裟。一十六名阿尼尽管年岁较大,但仍然能够看出来,他们风韵犹在,风姿绰约。
  阿尼走过去了,接下来的是一十六名黑袍骑士,他们穿着黑色铠甲,骑着黑马,手持长枪,显得威武雄壮。黑袍骑士走过后,走来了白袍骑士。白袍骑士穿着白色铠甲,骑着白马,手持长刀,刀光映着日光,显得极为剽悍。
  白袍骑士走过去后,一顶轿子抬来了。轿子布置得富丽堂皇,四周挂着流苏,帘布上绣着飞龙。轿子停下来,几名极为膀大腰圆的壮汉,匍匐在轿子前面,教主从轿子上走下来,她踩着这些壮汉赤裸的背脊,走到了地面上。旁边,有一名侍女在扶着她。
  教主已经很老了,老态龙钟,她的脸上涂抹着代表富丽堂皇的金粉,但仍然遮不住满脸的橘子皮一样的褶皱。教主穿着金线绣成的长袍,但仍然遮不住她步履的苍老。
  所有人看到教主走出来,全都跪倒在地。阿尼口中念念有词,少女一齐唱起了圣歌。那种场面,充满了神圣与肃穆。
  丽玛和父亲也跪在地上。按照莫耶教的教义,所有人看到教主,都要跪倒在地,不能直视教主,否则就是对教主的大不敬。在这边土地上,教主权力无边,教徒像种子一样洒遍了这里的每一片森林,每一座村庄,每一粒沙子,朝堂之上,有人是教徒;陇亩之间,有人是教徒;贩夫走卒中,有人是教徒;引车卖浆中,有人是教徒;就连军队中,都遍布教徒。教主是这些人的精神领袖,是他们心中永不落的金太阳,只要教主一声令下,他们排山倒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教主权力无边,法力无限,所以,只有这片土地上最美丽的那个处女,才能做教主。几乎所有女人一生的终极追求,就是成为教主。
  但是,这个所有女人不包括丽玛。
  丽玛曾经在沙漠中用波斯语告诉我说:我只要尘世短暂的爱,不要天堂永恒的生,我不要做教主。
  可惜那时候我听不懂。
  那日,老教主走进了丽玛家中,她向丽玛和她的父亲提出,让丽玛做教主。
  丽玛的父亲知道,只要女儿丽玛走进西域那座辉煌的圣殿中,女儿的一生就会交给了莫耶教,此后,女儿就不是自己的,她是莫耶教的,女儿连他也不能相认,女儿连一丝自由也没有。
  无数女人幻想着走进那座圣殿,是因为那座圣殿是一个金丝笼,一生享受着最精美的食物,最好看的衣服,仆从成群,有求必应。但是,她唯独不能有尘世间的男欢女爱。
  丽玛的家庭不缺少最精美的食物,也不缺少最好看的衣服,丽玛从小就生活在所有人的呵护中,她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贫穷和忧愁。
  丽玛的父亲不愿意让女儿走进那座金丝笼中,丽玛同样不愿意走进那座金丝笼中。尽管这时候的丽玛,只是朦朦胧胧得到男女之间的那种事情。
  但是,他们都不能当面拒绝。莫耶教的权威不容侵犯,更不容挑战,教主看上了哪个女子,让她继任,这是莫大的恩赐,是几乎所有少女梦寐以求的。无数少女只要答应了教主的要求,就完成了一步登天的愿望。
  丽玛的父亲对老教主说,请容许他做好安排,三日后把女儿丽玛送进圣殿。
  老教主离开后,丽玛的父亲立即遣散奴仆,隐埋家产,准备带着女儿丽玛一起逃走。他不想让女儿当教主,他只想让女儿找到一个好人家,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当两个人都老了的时候,看着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丽玛更不愿意走进那座黄金砌成的圣殿,走进被所有人侍奉却一成不变的生活。我不要你的黄金满屋,我只要你的相濡以沫;我不要你的权倾天下,我只要你能够陪伴在我的夜晚。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不是金钱,不是权力,而是家庭,而是亲人。
  三天后,他们在奔逃的路上,被老教主带人抓获。
  老教主说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老教主的命令就是圣旨,没有人敢反抗,没有人敢违背。如果说在这片土地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凌驾在所有人之上,可以对所有人行使生杀予夺的大权,那就是老教主。
  老教主把丽玛的父亲赶出了这片土地,赶到了腾格里沙漠的另一边,而把丽玛带进了圣殿中。
  时光如同春蚕,它一丝一丝吐出了老教主残存的生命。老教主知道自己去日无多,她在悉心培育着丽玛,让她继承教主的衣钵。丽玛就像一株长在房屋里的树木一样,她压抑自己所有的个性和蓬勃的欲望,来适应这个低矮的房檐。
  老教主告诉她,圣殿里有一支军队,名叫圣殿骑士。圣殿骑士又分两种,穿黑袍骑黑马的,是保护教主安全的;穿白袍骑白马的,是对所有人行使执法权力的,包括教主。
  在莫耶教中,教主的话还不是最高权威,最高权威是历代教主留下的法规。没有人敢于触犯法规。教主犯法,与教徒同罪。

  半年后,丽玛的父亲穿越了腾格里沙漠,来到了圣殿门外,然而圣殿深深深似海,圣殿门口站在黑袍骑士,丽玛的父亲怎么能够进去?
  丽玛的父亲化装成乞丐,他日日在圣殿门口乞讨,他唱着戏词,希望女儿能够听见:
  他把那血书字谜说出唇,果然是姣儿到庵门,我有心上前把儿认,忽想起我是佛门修行人,苦只苦出家人不准恋红尘,恨只恨尼姑不准有儿孙,今日我若把儿认,大祸立刻要临身,大街小巷都谈论,施主们乱棒赶我出庵门,那时我手拿讨饭棒一根,东藏西躲难容身,后跟儿童一大群,他指着笑着说我尼姑有情人,我若不把姣儿认,怎奈我儿太伤心,儿到眼前怎不认,十六年想儿到如今,今日我若把儿认,儿在世上难容身,私生的儿子被人笑,尼姑的儿子丑十分,亲戚朋友不理睬,徐家不让他进门,考场不准他去进,枉在寒窗读诗文,我儿才高前程大,认儿反倒害儿身,罢罢罢咬紧牙关狠狠心,满腔热泪痛在心,非是为娘不认你,儿呀,为的是我儿在世好做人。
  这段戏词是秦腔《庵堂认母》的唱词。
  《庵堂认母》讲的是一段凄婉的悲欢离合的故事。尼姑与秀才相爱,指望能够走出空门,结为夫妻,然而秀才暴病身亡,尼姑生下孩子后,就写血书,包在襁褓中,丢在路旁。
  儿子被人捡拾,十六年后高中解元,解元指的是乡试中考取第一名的人,相当于今天的全省高考状元。儿子偶尔看到血书,知道自己身世,也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尼姑,他决心寻找亲生母亲。儿子只要见到尼姑庵,就去拜访,这一日来到了母亲所在的尼姑庵,通过互相试探,母亲终于知道了面前这个英俊少年,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然而,她不敢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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