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日本战国风云史（讲述长达两百年的日本史）----万邦咸宁

宝宝寒

　　如果按照我们国人的观念，这个细川尹贤绝对属于“大奸臣”级别的，而且是那种吃饱了没事干就要陷害忠良的类型（名字没起错，尹贤就是阴险）。尹贤陷害的目标，是细川家重臣香西元盛。至于尹贤为什么要陷害元盛呢，就因为在大永六年（1526），细川高国要修筑自个的城池，尹贤身为摄津分郡守护，按照要求，便送了一批建筑工去。施工过程中，打着“典厩工程队”的建筑队，在挖泥巴时，和另外支建筑队发生了摩擦，双方颇是用铁锹、砖头和钢管互相问候了番，打完后才知道，另外支建筑队是香西元盛名下的。尹贤和元盛的梁子，就如此滑稽地结下了，尹贤不是个省油的灯，“我亲生儿子，马上就要继承京兆细川的位子，你个小小的家臣也敢如此放肆，打工程队也要看看背后的包工头是谁吧？”
　　热衷迫害人的尹贤是极其有效率的，他很快抓住了香西元盛的死穴：伪造了香西元盛的花押，然后又炮制了份香西元盛和阿波细川互相往来的文书，然后把它交到了细川高国的手中。至于高国，也许是丧子之痛太深，头脑也糊涂了，他拿着文书，找来了香西元盛对质，“这是不是你的花押？”
　　所谓的花押，就是日本人在文书上的签名，最早是朝廷公卿使用的，这些公卿就喜欢夸耀自个懂汉字，所以在签名时使用了草体，比现在的影视明星签名还漂亮还夸张。后来武士也开始仿效了，草体变成了狂草，狂草变成了字不字画不画的“四不像”，这就是花押了。最后，甭论武士识字不识字，都找来块萝卜刻了花押，往文书上戳，而且为了防止敌人间谍伪造，这些武士在自个花押的造型、美感和艺术性方面发挥了丰富的想象，他们的口号是：每个花押都是独一无二的。
　　香西元盛的花押也是这样，而且更巧的是，元盛虽作战勇猛，但却是个没教养的粗人，他不识字。于是细川高国把文书给他时，元盛也不看文书上究竟写着啥，就咬着手指头，咿呀咿呀地看那上面的花押，端详了半天，终于说出了：“没错，这花押是我的。”高国大怒，拍案而起，四周的甲士都冲了进来，把香西元盛捆成了粽子。“杀掉杀掉！”高国厌恶地摆了摆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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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西元盛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丢了脑袋，大奸臣细川尹贤得意洋洋地窃笑，然而日本毕竟不是中国，忠良被迫害了还要高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之类的。高国和尹贤都是一时糊涂，他们忽略了香西元盛究竟是何人物。
　　其实元盛本来的苗字并非是香西，而是波多野。而波多野出身细川的领国丹波，属于土生土长的国人，在当地权势很大。香西元盛的哥哥叫波多野元清（即后来的波多野稙通），占据了丹波多纪郡，是八上城城主，而元盛还有个弟弟叫柳本贤治，是龟冈神尾山城城主，这兄弟俩都是有兵有地的土霸王，在得知元盛无故被害后，那是二话不说——反他娘的！
　　波多野、柳本的反叛，揭开了细川高国败亡的序幕。因为这两兄弟根本不是独自在战斗，更不打算独自战斗。细川高国的统治首先在丹波一国发生动摇，当时丹波的主要豪族有三家，分别是丹波守护代并割据船井郡的内藤家、占据多纪郡的波多野家以及氷上郡的赤井家，合称“丹波三小强”。作为大牛细川家，也只能靠拉拢这三家豪族，来维持对“山阴第一国”丹波的统治。得知波多野兄弟反叛后，细川高国最初还没放在心上，他兵分两路平叛，一路由细川尹贤带领，专攻柳本贤治的神尾山城；另外一路以瓦林修理亮和池田弹正为将，围困波多野元清的八上城。但高国轻信同族妄言，肆意杀害香西元盛的行为，早已让丹波当地国人愤恨不已，大家于是自动结成了反细川同盟——先是丹波守护代内藤国贞，私自脱离神尾山城的战线，导致细川尹贤孤军作战。随后，丹波氷上郡豪族赤井五郎（而后赤井直正的祖先）率两千人马来攻，细川尹贤的三千军腹背受敌，败退下来，他刚准备和攻打八上城波多野的瓦林、池田会合时，哪知这两人早已被阿波细川的细川晴元收买。一阵弓矢齐射后，细川尹贤军死的死伤的伤，一轰而散。尹贤本人，也只能像丧家犬那般，逃回了京都，整个丹波国，已非高国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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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川高国这才意识到，丹波国的叛乱只是个引子，他又要面临阿波细川的挑战了。
　　细川澄元已死，但他的儿子细川晴元可没死，当时晴元只有十三岁大，本来也不算威胁，但这孩子背后，有家宰三好家的支撑，说直接些，就是那个被高国杀害的三好之长的孙子，三好元长。
　　三好元长是不可能和自个妥协的，因为元长对高国的恨太深了：元长的父亲三好长秀，在如意谷之战中，和澄元、之长离散，后来躲到了伊势国，被高国军捕杀；元长的祖父三好之长，在等持院之战中被高国俘虏，也遭杀害。俗话说，父仇不共戴天，而元长的父亲和祖父都死在细川高国手中，他和高国估计都无法共存在同一银河系里。想到这里，细川高国有些后悔了，他后悔当初为什么没留那个胖子三好之长一命，惹了这么个难缠的冤家。
　　这世上是没后悔药的，乘着细川家内乱时机，三好元长拥立了细川晴元，重新从阿波出发，得到了波多野兄弟的呼应，再度渡海杀入了京畿，在摄津国一带势如破竹。该来的总归要来，来了就只有把它打回去——细川高国如是想。三好军的实际指挥，是三好之长的侄子三好胜长，及胜长的弟弟三好政长，这个政长以后还得和三好宗家有很深的一段羁绊，是下文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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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上是没后悔药的，乘着细川家内乱时机，三好元长拥立了细川晴元，重新从阿波出发，得到了波多野兄弟的呼应，再度渡海杀入了京畿，在摄津国一带势如破竹。该来的总归要来，来了就只有把它打回去——细川高国如是想。三好军的实际指挥，是三好之长的侄子三好胜长，及胜长的弟弟三好政长，这个政长以后还得和三好宗家有很深的一段羁绊，是下文的内容。
　　三好军在大永六年十月出兵，先是占据了摄津国中岛的堀城，随后在次年新年后发动凌厉攻势，不久波多野元清也率军自丹波来援，两军互相配合，一时间摄津的山崎、芥川、太田、茨木、三宅等诸城陷落。高国安置在摄津的守护药师寺国长不敢迎战，躲入了高柜城乞求支援——摄津一旦陷落，京都大门便有洞开的危险。细川高国无法再置之不理下去了，他以幕府管领身份向周围的诸大名请求援军，但情况只能用众叛亲离来形容——最后，只有若狭的武田元光，带了几百人马，前来呼应。
　　细川高国势单力薄，但也只能出军，好在他手里还有张王牌，现任将军足利义晴。二月十一日，三好、波多野联军逼近要道桂川，与细川高国军隔河对峙，高国军把军队精锐几乎全推上了第一线，沿着鸟羽街道的鹫之森、桂川沿岸，布成一字长蛇阵，而足利义晴则带着将军的“二引两”牙旗，在桂川后方的六条打酱油，摇旗为高国呐喊——高国也不敢把他放在前线，万一战败了，直接往后把他一拐上就跑路了，多省事。
　　另外，细川高国看武田元光的兵力薄弱，也没有把他放在第一线，而是让武田军驻守川胜寺，负责监视三好军动向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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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日半夜，三好、波多野联合军和细川高国军隔着桂川互相拉弓对射，凌晨时分三好军主力开始强渡桂川。细川高国这才发现了自己先前布置的错误——三好军主力并没有把主攻方向放在他身上，而是直捣软肋，川胜寺里的武田军。武田军远道而来，本来斗志就不强，这时又遭到重点冲击，一下子战死了八十多人，稀里哗啦地退出了川胜寺。武田军的溃败，导致一字长蛇的细川高国军阵势出现脱节危机，接二连三地崩溃了，感到危机的细川高国，只得亲自率领精锐马回众来战，也遭到三好政长的痛击，不敢恋战的高国只得领军奔逃，把六条的将军一夹，丢弃了阵地，逃回了京都。桂川之战，细川高国的马回武士战死十余人，足轻战死三百余人，从军的丹波豪族荒木父子阵亡，连高国的外甥，公卿日野高光也死在了乱军之中。联合军方面，总大将三好胜长身负重伤，全军战死八十余人，算是取得了决定性胜利。十四日，细川高国又跑路了，他带着晴元落难到近江坂本，等待着反击的机会，这次的失败高国还是不在乎的，他此前也逃出过京都，最后不还是反攻回去了？只要我手里有将军足利义晴，一切都好办，大义名分很好找，盟友也很好找。
　　不过，三好元长的作为，让高国跌了眼镜，因为在元长的主持下，阿波细川也立了个将军，“堺公方”。堺公方名叫足利义维，是义晴的弟弟，因为自小在阿波细川的领地长大，现在也被元长拿来，在四国和京畿的渡海点堺港，开了幕府，称“堺公方”、“堺大树”。现在，日本的天下又出现了两个将军，野州细川的足利义晴和阿波细川的足利义维，而原本支持幕府的奉公众，完全作鸟兽散，之前足利义稙在越中，好歹还有个幕府机关，现在的义晴和义维，连办公机关都没有，完全沦为了大名手中争斗的工具。细川高国傻了眼，他只得继续蛰伏在近江一带，不断地给尼子经久、朝仓孝景（贞景之子，和先祖孝景同名）、北田晴具等一干大名写信，请求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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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那时的日本，大名们都有自己的私事要忙活，或是忙于战争，或是忙着朝战国大名进化，一下子都没人理会高国，让他感到很是失落，一捱就捱到了享禄三年（1530），这年高国遇到了他命中的“贵人”——播磨赤松家的守护代浦上村宗。赤松家我们是好久没见了，也可以趁着这机会，介绍下他家在应仁之乱后的发展。西军失败后，参加东军的赤松政则回到了播磨，并恢复了守护职务，政则去世后，其养子赤松义村继位，将势力扩大到美作、备前，似乎之前赤松家的兴盛又要重现了。这时，赤松家的权力结构是这样的：大名下是两位宿老，即浦上家和小寺家，而赤松义村又有“三侧近”和这二宿老相抗衡，分别是栉桥则高、志水清实、衣笠朝清，两派制衡维持着赤松家。但“下克上”的风波还是蔓延到了赤松家，那就是宿老浦上家的势力越来越强大，这代的浦上村宗（村是赤松义村的偏讳，宗是浦上家的通字）先是和另外个宿老小寺则职闹不愉快，小寺便借口“宿老浦上专权骄横”，联合了三侧近压制浦上村宗。这赤松义村呢，为了保障自己的权力，自然偏袒侧近这一面了，所以浦上村宗一个恼火，便带着家臣宇喜多能家，回了根据地备前，占据了三石城，揭起了反叛赤松家的战旗。
　　赤松义村也不能对浦上的下克上不闻不问，便以小寺则职为大将，前往征讨浦上村宗，结果反倒被浦上、宇喜多军打得惨败，小寺则职掉了脑袋。丧失压制浦上力量的赤松义村，被迫隐居起来，浦上村宗找来了义村八岁大的儿子才松丸，当了自个手中的傀儡，这个才松丸，就是我们在前文中提过的赤松政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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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永元年（1521），窃据主家权力的浦上村宗对已经隐居的义村不放心，便悄悄地派出了名杀手，把义村给便当掉了。而赤松政村明知杀害父亲的凶手是谁，但也只能忍气吞声，装聋作哑，等待复仇的好时机。
　　浦上村宗杀掉义村后，虽然一度掌控了播磨、美作、备前三国的实权，但心里还是不踏实，他需要个更好的时机，来名正言顺地当上三国守护，结果瞅准了细川高国这一股。很快，村宗极力邀请高国前来播磨避难，并表示要力挺他回京都复位，细川高国也是感激涕零，立刻来到了浦上家避难，两人手拉着手，望着京都的方向，满眼的欲火。
　　细川晴元和堺公方不干了，他们要宜将剩勇追穷寇，所以命令了柳本贤治前去追讨浦上家。柳本贤治有些不同的看法，他对细川晴元说：细川高国不过也就是个幕府管领，现在他手里唯一的王牌，便是将军足利义晴，现在义晴并不在高国身边，而是被六角定赖（高赖之子）收留了，只要我们重新拥戴义晴回京都，那么高国的崩溃即是早晚的问题。
　　柳本贤治这个建议提的很毒辣，但是注定行不通，因为现在细川晴元拥护的是“堺公方”足利义维，再把义晴给迎回来，那不等于是抽自个嘴巴？所以柳本的意见，立刻被细川晴元驳回了，柳本贤治无奈了，但也只得进入播磨国，联合了反对浦上的别所村治（播磨东部的豪族，后来改名别所就治），攻打依藤城。浦上村宗本着一不怕死而要无耻的精神，不和柳本贤治做正面交锋，他来玩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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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享禄三年（1530）六月二十九日夜，攻城一个半月毫无进展的柳本贤治，心情不佳，喝得烂醉如泥，在阵所里呼呼大睡时，被浦上村宗的忍者暗杀。这名忍者叫“净春”，和柳本贤治一直住在一起，在当晚乘柳本喝醉无防备之际，手刃了柳本，然后乘着夜色逃跑了。当然大家别误会，这名“净春”可不算什么绝色的女忍，而是个满脸胡子的山伏和尚，据说来自大和国，不知怎么地取得了柳本的信任，才得以和他同床共寝，日本民间高手就是多啊。
　　柳本贤治死后，他率领的军队也自然溃散了，堺幕府丧失了一员大将，细川高国见时机成熟了，便联合浦上村宗、内藤国贞，拼凑起一支大军团，浩浩荡荡地杀回来了。堺幕府一下没了主张，这摄津国的防线是不断崩溃，当年十一月，细川高国攻陷了大物城，并把大营设在此地。细川晴元手下的家臣在高国和浦上村宗的攻击下，死的死，叛的叛——京都那边也不好过，负责防御京都的木泽长政突然撤退，而在近江的足利义晴，也逼近了京都，对其虎视眈眈。在这危急时刻，晴元想起了最后一张王牌，家宰三好元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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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三好元长和柳本贤治闹翻了，赌气回阿波去了，晴元便给元长写了封信：“现在和你关系不和的柳本也死了，堺大树和咱们阿波细川还是离不开你啊，你快结束休假，来堺幕府参战吧！”三好元长回信道：“就算屋形样你不说，我也会出兵的，只是为了向高国老贼报祖父和父亲的仇。”这时，细川晴元的表兄弟，阿波守护细川持隆在阿波拉起了八千兵马，交给三好元长统帅，来到了堺港。这时，足利义维也把亲兵七千，交给了三好元长，元长得偿所愿了，他是一万五千军队的总大将，可以堂堂正正地和细川高国来场最终对决。
　　不过细川高国却没把三好元长放在眼里，因为现在高国手头有两万人马，况且你元长个小子的爷爷和爸爸都死在我手里，你又何足道哉？此后，三好军和高国军隔着阿倍野，就是不停地发射弓箭，陷入了长达两个月的对峙，元长和高国都渴望决战，渴望置对方于死地的机会，但双方的力量都差不多，看来还得等。元长和高国此时就像高明的剑客，在绕着圈子，紧紧地握住剑柄，只要瞅准对方的一丝破绽，就闪电般出剑，见血封喉。
　　享禄四年（1531）六月，细川高国天平上多了一块砝码：那个被浦上村宗视作傀儡，播磨正牌守护赤松政村率一支兵马，来到了细川高国和浦上村宗的阵营，来助战了。浦上村宗很感动：看来赤松政村这娃儿，头脑简单便于操控，实在是当傀儡的最佳人选呀。随后，村宗做了个决定，把赤松政村的人马安置在神呪寺布阵，神呪寺恰好在细川高国和浦上村宗军队的背后。
　　很快，高国和村宗就会为自己的决定追悔莫及，因为赤松政村和那个三好元长一样，元长没有忘记父仇，政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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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长的仇人是高国，政村的仇人是村宗，而现在高国和政村又在同一阵营里，所以三好元长就和浦上村宗有了共同语言了。六月二日深夜，也就是赤松政村进入神呪寺的当天晚上，他就把自己的儿子秘密送到了三好元长的阵营里，“你有杀父仇人，我也有！”三好元长什么都明白了，赤松政村，这块被高国视为取得胜利的砝码，就是个能置他于死地的炸弹。
　　六月四日夜，经过两天攻击准备的三好军，鼓噪杀入细川高国的大营，高国正准备仓促应战，背后也遭到了赤松政村军的奇袭，这样一个前后夹击的完美态势形成了——高国和浦上的联合军瞬间就崩溃了，人马都在黑夜中胡乱逃窜，据《细川两家记》言，高国方的死者堆满了中岛的野里川，后来收尸时，立起的坟头密密麻麻的。
　　赤松政村开心了，他在战场的死人堆里，找到了浦上村宗的，他将村宗的首级割了下来，然后冷冷下了道命令：“快马回播磨，通知我的人马，把生濑口、兵库口给封起来。”生濑口和兵库口，是从摄津通往播磨的两个山口要道，得到政村命令的赤松军，将此两处封锁起来，将所有企图逃回播磨的浦上军，尽数捕杀——赤松和浦上的仇怨，又要无限制地循环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