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奋斗 3 天前 |
---|
签到天数: 96 天 [LV.6]常住居民II
|
楼主 |
发表于 2021-3-22 09:13: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部分
安眠药只剩下两颗了。其中只有一颗是货真价实的巴比妥,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一颗,另外一颗则是两年前妻子自杀未遂时我在她包里找到的,足以致死的毒药。
我今天一整天都待在卧室里,百无聊赖地摇晃着药瓶。两颗药丸在玻璃密室中跳动、碰撞,发出尖利又略显笨重的响声。恰好就像我们俩此前的状态。我们在这个密室中,不知谁是加害者,谁是受害者,上演了一出看似旷日持久的格斗剧,但搞不好其实是无人喝彩的无聊喜剧。事实上,虽然我们彼此叫嚣着指控对方,认定自己才是受害者,但其实都没有直接袭击过对方。我们只是把对方当成观众,上演一出自我伤害的闹剧。
这场格斗剧最为喜剧性的部分,就在于自己遇袭时的高声嘶吼、脖颈上的淤痕、下腹部的刺伤和让对方怀疑犯罪可能的细节,其实都与事件本身没有任何关系。真正的杀意隐藏在夸张的鲜血和淤痕之下,伪装成这个小瓶中的一颗巴比妥,默默地伸出了死亡之手。被害者终于迎来了剧终的时刻——今晚或明天,我就会吞下妻子的杀意,死去。
而那颗剧毒的药丸至今都没有滚落到我手中,直到最后都留在瓶子里,这或许是命运对我开的一个玩笑吧。反正早在两年前,它把这么一位著名女星送给我当妻子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命运的嘲讽了。
省然,我并非一开始就发现了妻子的杀意。当我看到妻子脖颈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男人的指痕时真的吃了一惊。一个礼拜后,她的脖子上又出现了绳索的勒痕,当时我已彻底陷入混乱,不知道这个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我还是隐约意识到,妻子之所以要表演这么一个遇袭的角色,背后必定有什么目的。因为能够对妻子下手的只可能是我,但我却绝对没干。剩下的答案便是,妻子在演戏。但我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妻子演这出戏的目的何在。
只要从结果反推,所有事就都真相大白了。妻子求我吃下安眠药的第二天晚上,我就发现了真相。妻子在密室中遇袭,因此开始害怕我,结果会是什么?就是我这个讨厌吃药的人不得不开始吃药。
没错,这就是妻子的最终目的。妻子为了让我自愿服用安眠药,不惜上演了两次险些被勒死的闹剧。她不愧是位极有天赋的女演员,对我的恐惧,求我吃安眠药时流下的泪水,一切都完美无瑕。每次与实力派演员搭戏,我这种演技拙劣的人都会完全被对方的演技操纵,事实上,当时妻子那完美无瑕的演技确实让我难以抗拒地把手伸向了安眠药瓶。
只要创造出让我不得不服用安眠药的理由,妻子的计划就基本成功了,因为接下来都十分简单。混在安眠药里的毒药自然会夺走我的生命。虽然无法知道确切的死期,但不出半个月,我一定会死。到时候只要把安眠药瓶和剩下的药都处理掉就行了。水杯上留着我的指纹,外人肯定不会相信我这种极度厌恶吃药的人会每天晚上吃安眠药,最终被混入其中的毒药毒死嗯。他们只会认为是我主动吃下了毒药,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而且我有自杀动机。这次接的角色实在太重要,剧组的所有成员和演员都知道我变得有点神经质。为我做胃部检查的医生想必也会出来证实,说我的X光片显示出胃癌的早期症状。不止这些。我一直活在妻子昔日光辉的阴影之下,无论在工作还是生活上都像是她的附属品。明明没有才华,却迟迟不肯放弃演员这一职业,如今
已经三十六岁,连年轻这个唯一的武器也在渐渐失去。妻子要杀了我,是因为从我们结婚的第一天起她就视我为眼中钉。要是别人知道这个,必定又会说这也是我自杀的原因吧。我深爱着妻子,妻子却不爱我。大家都知道这种不对称的感情会酿成什么悲剧。
当然,妻子也没忘记给我施加心理压力,向周围强调我的自杀动机。只为了让我自愿服用安眠药,就演出一场如此夸张的戏,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这个。我整夜整夜听着妻子的脚步声无法入睡,第二天拍戏时一句很简单的台词都会忘掉。她为了让我变成那样,才故意在自己的脖子上制造淤青,又大胆地用绳子勒自己。真不愧是我老婆,天生演技过人。度过了十几年演艺生涯的妻子无论做什么事都追求戏剧性,因为她只能在虚构的环境中表达自我。妻子面对着我——这名唯一的观众,将压抑了两年的、对演技的本能追求完全爆发出来,进行了一场激昂的演出。我唯独不明白的是,服下安眠药,在深夜的密室中熟睡的妻子,是如何在自己的脖子上留下那些淤痕的。不过仔细一想,那其实只是个幼稚的诡计。
妻子早晨在脖子上围了那条鲜艳的围巾,并非为了隐藏指痕,而是为了隐藏那里并没有指痕的事实。在上面留下指痕,是她外出以后的事了。(想必是找以前的惰夫或哪个艺人朋友半开玩笑地掐了自己的脖子吧。)然后,当天晚上,妻子故意招摇惹眼的围巾,让我误以为早上的围巾和晚上的围巾隐藏的是同样的东西。
我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妻子的圈套。
当我发现妻子的杀意时,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价值。反倒应该说,在我意识到自己被选为被害者后,猛然发现自己是个完全应该去死的男人。
当时安眠药还剩下十五颗。那就意味着从那天晚上起,我每晚都要直面一次死亡。每天晚上,我都带着今天是最后一夜的心情吞下安眠药。偶尔我会做梦,但我不知道那是证明自己活着的证据,还是人在死后也会做梦。早上醒来时,我不知道自己该感激上天又让我多活了一天,还是该失望自己再次错过了死亡。
妻子的动机不是钱、不是嫉妒,也不是利欲熏心,单纯是为了让我消失。我以前也好几次想到过死,可是那天晚上头一次切实地体会到死亡。意识到那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一件十分具体的事情——
我没有感到恐惧。从那天晚上我毫不犹豫地服下安眠药这点也能看出来吧。但妻子的心情却让我痛苦不堪,妻子对我的厌恶竟然已经到了那种程度——我为此十分痛苦。因为我爱她。
我们俩结婚的第一天晚上,我就意识到妻子永远不可能爱我。但我们毕竟在一起生活了两年,就算没有爱情,她心中或许也会产生一些自己并未察觉的感情吧。至少会在潜意识的一角多少在乎我吧——发觉妻子的杀意后,我依旧执着于这个想法。简单说来,就是一个不被爱的男人最后那一点可悲的侥幸心理。
为了确认妻子是否真的对我没有一丝爱意,我策划了那次的行动。没错,在客厅袭击妻子的人,正如她的猜测,就是那个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外科医生。那个人在演艺圈里贩卖麻黄碱,是个毫元道德的医生,我也跟他做过几次交易。给他塞点钱,再吓唬两句,他马上就接受了这项任务。
不过,发生在客厅的袭击事件只是我为了达成目的的铺垫而已。我为何要派他去袭击妻子,这从结果上便能轻易推测出来。在我处于三重密室的状态下,让妻子受到袭击,结果会如何呢?当然是至少在那天晚上,妻子无法强迫我服用安眠药了。这就是我的目的。为了执行计划,我至少需要一个不被安眠药束缚的晚上。
那天晚上,我马上践行了自己的计划。趁着夜深人静之时,我拿出事先藏好的匕首刺伤了自己。虽然遵照医生的指导,从一个安全的角度刺了下去,可疼痛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那种痛苦是绝对不可能靠演技装出来的。而且与妻子不同,我是个蹩脚的演员,若不做到那一步,我没有自信能做出如此逼真的表演。
我发出了真正的痛苦的呻吟,呼唤着妻子的名字,对她说:“救救我。”紧接着,我所计划的那个瞬间就到来了。
我想知道妻子面对濒死的丈夫会作何反应。如果我在妻子心中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地位,她就一定会不假思索地扑向电话叫救护车。一瞬间的反应能够暴露人的内心。可妻子却一动不动,连话也没说,只顾着摇头,仿佛在用尽力气抗拒着我的生命。
“现在哪里还顾得上丑闻,你的命更要紧啊。”——我为什么会期待她说出这种话呢?这种事打从一开始就再清楚不过了。从新婚初夜,妻子叫出别人名字的那一刻起——人的不幸并不是追梦失败,而是意识到自己所追逐的不过是一场空。妻子最后的反应让我的所有幻想彻底破碎,坠人了血淋淋的现实。
第二天晚上,我之所以会骗她葡萄酒里下了药,只是作为一个已经决心去死的男人开的最后的玩笑。如找所料,妻子没能掩饰自己的不安。因为她极有可能服下那颗毒药,服下了她自己的杀意。我凝视着妻子像面具般冰冷的脸孔,想象着那张面具下流淌的漆黑暗流,然后露出了微笑。整整两年,我头一次成为胜利者。那一夜之后,我开始主动服用安眠药。
这就是整件事的全貌。只要剥去夸张的外衣,实际上就是一起妻子毒害丈夫的单纯杀人剧。要说其中有什么奇特之处,无非就是我主动接受了妻子的杀意。我把妻子的杀意转换成自杀的动机,像在完成一项奇特的死亡计划。
我不后悔。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在今晚,趁着还能对明天的生命抱有期待时死去。但其实都无所谓了。就算活到了明天,我还是要接受已无可避免的死亡。这两颗药丸决定了我是否还能拥有明天一整天,也就是二十四小时的生命。但无论结果如何,我想必都不会犹豫——我很平静。
面对自己的死期,我甚至能露出微笑。可是明天一早,妻子看到死去的我脸上的微笑,会不会依旧认为我是个蹩脚的演员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