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24-10-12 08:00 |
---|
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
楼主 |
发表于 2022-6-28 08:42:3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时狄公在公案上拿起一枝红漆毛笔,忽然以笔管上端,对着丁秀才说道:“这枝毛笔,你曾经见过吗?”丁秀才仔细看了一会,便点头答道:“生员记得,这一枝笔是先父几年前给我看过的,说此笔是一位大官送与他,作为六十岁寿辰贺礼。当时那位大官,自知余日无多,所以先期送了。生员不知那位大官是谁,但是先父把此笔看得异常宝贵,锁在古玩箱里,生员后来一次也没有看过了。”狄公凝视他一会,说道:“本县告诉你,刺杀先公就是此物!”丁秀才闻言,呆然不语。
狄公从袖里拿出一根小棍,高高举起,让堂下众人都能看到。然后对丁秀才说道:“这根小棍,是仿照先公喉上刀柄造成的,长广完全相间。”说着狄公将小棍一端向笔管顶上插进,进去了半寸左右,再也插不下去了。狄公便把那毛笔递给马荣,叫他用力把小棍塞下笔管中。马荣费了些力气,才把全部塞进去,跟着他以拇指压着笔管头顶,默然望着狄公。狄公便叫他伸手,让人家都看得清楚,然后吩咐他把拇指迅速移动。马荣闻言,突然移开拇指,只见那小棍像箭一般从笔管里射了出来,一直射有四五尺高,才落地下。狄公微笑,把身子向椅背一靠,捋着长髯说道:“这枝毛笔,其实是一件精巧的杀人器具,管中暗藏一条南洋藤丝,绕成弹簧,制作的人先把这弹簧插了进去,以细木棍用力压下,压到最紧处,便拿黄蜡或皮胶煮镕,浇进管中,等冻结后,把木棍拉出,藤丝卷子便胶住在笔管底上。”说到这里,狄公打开了一个小箱,小心的拿出一柄小刀,说道:“这就是刺杀丁将军的毒刀,刀柄恰好做了笔管中心一样大小,刀片打成半圆形,以便和笔管内壁相配;所以插进成毒刀之后,从管顶再也不会看得出来。”
狄公把笔放下,再说道:“数年前有一个人,将此笔赠与丁将军,他预料将军初次用此笔,一定会拿笔头在烛焰中稍烧一会,以去余毛。那时管中黄蜡或皮胶融化,那条藤丝伸张,立即会把小刀弹出。射出来时,十之八九,必中人面或喉头。小刀射出之后,管中藤丝,贴着笔管内壁,谁也不会再看得出来。”丁秀才听到这里,异常惊惧,厉声问道:“送此笔是谁?”狄公答道:“那人自留署名就在笔管上,不是有刻‘静庐拜祝’四个字吗?”丁秀才问道:“这‘静庐’到底是何人?生员从来未听过此别号!”狄公点头答道:“本县昨日才知道的,这原来是刺史倪公守谦的别号。”
此语一出,大众哄然。狄公把惊堂木一拍,然后说道:“今天倪家父子都到公堂,一是生人,一是精灵!丁秀才,你一定明白令尊犯有何等罪案,以致要由倪刺史来判决死刑?无论如何,本县决不能追控死人,所以现在宣布丁将军被刺一案于此终结。”狄公说完,立起身来,袖手退堂。堂下众人鱼贯退出,都交口赞颂狄公,打破奇案,实为显宦。
市民散去后,冯差头回到班房,看见吴峰在那里等候,吴峰急忙说道:“咱们得立刻商量个办法,找到令爱才是。”冯大答道:“先生为了小女,曾受不少辛苦,感谢莫名,小的自恨现在另有公务在身,马上要办,请先生就在此休息,小的回头再来。”吴峰正想阻止,但冯大已匆匆地去了。冯大跑到大门,他看丁秀才出来。冯大对他说道:“县太爷还有话和你说,请先生随我上内堂去。”丁秀才闻言只得重新走进衙门。
狄公坐书桌后面,四位亲随陪侍在旁,陶干刚才把那笔管锯开,果然发现一团黑蜡,狄公一看便说道:“这是黑蜂蜡,产在天竺,稠黏如漆一般,倪公可是博学多识呢!”狄公看见丁秀才进来,皱了皱眉,便叫四位都头暂时到外面去。洪亮、马荣、陶干如言出廊外,惟有乔泰说道:“禀老爷,准许卑职奉陪!”狄公凝视他一回,便点了点头。随着捋着胡须,默然看了丁秀才一会,遂开口说道:“丁秀才!本县不肯在公堂责骂先公,以免他旧恶宣扬。其实令尊当时何故挂冠,本县早知崖略。那时本县在京都,曾做过档案编纂员,关于先公的卷宗都是看过的。按先公那一年领军北征,不知何故,曾陷害了全营兵士。此事虽无证据,但那时吴峰之父吴将军,已搜集有不少事实,指令尊有罪。只是因为朝廷不要暴露军机,只好叫他自行告退,便算了事。后来因朝廷没有拿他治罪,倪公立志躬行天罚,以雪被害全营旧恨。本县不敢评论倪公此举曲直,只想对你表明,此事本末早已明知而已。”狄公说着,丁秀才始终低头不语,不敢一语申辩。乔泰也一言不出,面孔苍白,凝视狄公。过了一会,狄公接着说道:“本县说完令尊旧案,此后便要讲到你自己身上。”乔泰听言,自请退出。
他出去以后,狄公只管捋着胡须,一时没有说话。那丁秀才看见狄公不语,抬头偷看了他一眼,那知狄公以火焰一般的怒目正注视他。丁秀才连忙低头,再不敢仰视。狄公忽然冷笑,向他喝道:“你这狗才,抬起头来,看着本县!你胆敢把你的狡计用到本县面前来!难道本县还会被你的伎俩瞒过吗?本县告诉你,设计以毒梅害死先公,并不是吴峰,而是丁将军的亲生儿子!那吴峰刚好在你企图杀父时来到栏坊,你想利用他,以遮掩阴谋。你到处散播谣言,说吴峰此来拟杀令尊,你同时常窥察他的行动,趁他外出,偷了他的印纸。”丁秀才听到这里,嗫嚅着想申辩一两句。只见狄公拍案,厉声喝道:“住口!听本县讲下去。祝寿那一夜,你把毒梅一盒藏在袖里。你送了他老人到书房门前,令尊拿出钥匙,打开了门,那管家便先进去了,点上桌上蜡烛;你就趁此机会,一边拿出梅盒奉与先公,一边跪下,向他请晚安。那盒子上写着祝寿等字,所以你并不说什么话,以防被那管家偷听。令尊接了小盒,大概谢了你一声,便放盒袖中。刚在此时,管家从书房出来,他看了先公的手,正在袖口,还以为他正在收藏书房钥匙。先公道谢时,管家以为是回答你请晚安的。那管家没注意。从他走进书房那时起,经过点上蜡烛的时间,然后再出来,在这一段时候,先公总不会一直把钥匙老拿在手里,等到管家出来,才放回袖里去的。那管家自己没有注意此点,但是本县考察他的陈述,就知道了你那时递给了毒梅。”
丁秀才闻言浑身颤慄,只听狄公接着说道:“你谋杀老父,但是他不是被害死的。先公还没有揭开那毒梅的小盒,倪公精灵已经下手了。”于此狄公歇了一会,只见丁秀才呜咽着说道:“生员何以会谋杀自己老父呢?”狄公闻言,突然立起,取出那一卷诗稿来,厉声骂道:“你这不成器的蠢才,还敢来骗本县吗?你自己写下些什么?这些诗稿,可不是你自己的供状吗?什么‘谁向广寒嗔桂影’什么‘一徽翻见玉精神’,这两句不但暗指那淫妇?连你们俩可恶的通奸都活画出来!你家中婢女,早已报告本县,说先公四如夫人胸前有黑痣;既是证明在此,你还有什么话说吗?”那丁秀才闻言,默然低头,不敢再作声。
狄公转身走到书桌后面,坐下大椅,再开口时,声调不复像刚才那样严厉,只听他淡淡地说道:“本县原来想把你和那淫妇拿来问罪,不过已经于事无补,徒然张扬你家丑事,所以本县不想如此做!丁秀才!你知道园丁养树,用什么方法吗?如果一枝枯到中心,他便斩去那枝,免得全树枯死。现在令尊业已去世,你也无子,所以丁族这一家最好要斩伐,免得全族腐败了。丁秀才,本县要对你说的话至此为止,你可以回家去了!”那丁秀才听了这番惊心动魄的言辞,早已觉得六神无主,只得惘然走出,径回家中。
狄公正想到上房休息,忽有乔泰独自进来,狄公看那忠心大汉,心里痛快些,指着小凳叫他坐下。乔泰不等狄公询问,只见他滔滔的把自己经历往事陈述出来。他说:“十年以前,丁护国将军统领八千官军出塞,征北方胡匪。当时胡匪兵力,比官军强不了多少,如果交战,官军可以得胜。但是丁将军胆小如鼠,不敢前进。他派人与胡头商量,用贿赂买他退兵,然后同到朝中报捷。胡头答应,但说非要杀得几百官军的首级,拿回证明入寇中原不可。那丁将军竟然丧尽天良,与胡头定了密约,于是下令左翼第六营,次晨开到前线一山谷驻扎。那第六营共有弟兄八百人,由梁营长统率,他部下有八个队长,每人带一百兵士。梁营长禀性勇烈,虽暗想位置不利,也只好立即从命。那里知道一进那山谷,二千多胡兵已包围来攻。官军奋勇接战,但众寡悬殊之下,无法打退胡匪;终至兵尽矢穷之时,全营悉被屠杀。那梁营长与七个队长,也都为国捐躯,只有一个队长,被胡匪长矛打昏,坠落马下,不省人事。他到半夜才醒,只看寒芒之下,尸横山谷,八百勇士,他竟是惟一余生,只得回本营报告。谁知他到原来驻扎一处,人马绝迹,丁将军早已上京报捷去了。这队长经过千辛万苦,一个人回到京师,便把北征事实尽告朝廷。但是元帅说,这事已经了结,丁将军已辞职离京,劝那队长别多管闲事。从那一天起,那队长抛掉头盔和战袍,只留宝剑,誓要手刃那丁护国,为八百枉死勇士报仇雪恨。他改姓变名,加入一团绿林弟兄,好些年漫游四方,要找那姓丁的国贼。然后他有一天,遇到了一位贤官,蒙他教以做人处世大义。”乔泰说到此,慷慨下泪,泪痕满面,连话再也说不出来了。狄公也感动到形于面色,过了一会说道:“乔泰,上苍不让你的宝剑沾上国贼血污,现在另有一人替你把丁将军处死了。不过本县深知,你心想回到军营,为国宣劳,所以不会再把你羁留在此。本县想写一封荐信,荐你去谒京师黄元帅,他一定可以派你做个营长,但是未知你意下如何?”乔泰闻言,莞然答道:“卑职情愿留在老爷身边,等老爷荣升到京官,不再需要卑职之时,再另谋出路。”狄公闻言甚喜,说道:“好的,乔泰!你就依旧跟着本县,为国家效忠罢!”说着就到上房休息去了。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