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24-10-12 08:00 |
---|
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
楼主 |
发表于 2022-11-2 09:45:30
|
显示全部楼层
两人谈到日落,陶铭心惦记着去济南前乔陈如说的“差事”,旁敲侧击了几句,乔陈如不动声色地挪了话头:“不急,有别的事跟先生商量。”他回书房搬来一大摞书,放在桌上。陶铭心瞧去,有《全像古今小说》《觉世名言十二楼》《情天宝鉴》《忠义水浒传》《隋炀帝艳史》等。“先生瞧瞧,这都是阿难偷偷买来的书,这些是能看的?”乔陈如抽出那本《忠义水浒传》:“尤其这本,是朝廷明令禁止的,也不知他从哪里买来的。幸亏我查了出来,不然被他瞒到什么时候!”陶铭心局促不已,他知道阿难爱读小说——这个年纪的少年,谁不爱呢?他觉得只要有度,也不为过。如今被乔陈如弄破了,他脸上也无光彩,许久未说话。
乔陈如唤来仆人:“酒菜热一热,就用这些书烧火。”仆人搬着书去了,乔陈如又从柜中拿出一封银子:“这是明年的馆金,请陶兄收下。”陶铭心疑道:“老先生这是何意?”乔陈如笑道:“阿难也不小了,我已给他捐了个监生,下次大比,就让他进场。乔某相信先生的本事,定能让小犬一战功成,这银子,是提前给先生的谢礼。”
陶铭心冷笑不言,乔陈如的用意很明白了,无须自取其辱,便拱手道:“今日来,正好要跟老先生说,往来山东一趟,我精力大损,想休养一年半载的,阿难的学业,还是另请高明罢!”乔陈如佯装吃惊,劝了几句,也就同意了,让陶铭心收下银子,陶铭心坚辞不受。
几天后的中午,阿难跑来陶家,在院子里打滚撒泼,哭着求陶铭心回去。陶铭心拉他起来,替他拍了拍土:“我不教你是我的过,不是嫌弃你。”阿难哭道:“先生一走,我爹又请了任弗届!那个老王八,教了我一早上,打了我十来回。”伸出手来给陶铭心看,被戒尺打得肿起老高。陶铭心皱眉道:“你啊,不要顶撞他,忍耐忍耐。”
“我看见他就犯恶心,怎么忍耐!我在底下读书,他在上头不住地放屁,用手帕子擦胳肢窝,还总往地上吐痰,还不如一条狗干净!”阿难啜泣个不停,又说,“我早听说了,他在杭州强奸人家丫鬟,被他朋友赶了回来。去年乡试,他在衣领子上写小抄,被宗师打了一顿板子,不让他考了,所以来求我父亲,要代先生的馆。我把这些跟父亲说了,他不信,还抽我嘴巴。”陶铭心又气又笑:“苏州城里多少好先生,你父亲怎么来回都请他呢?”阿难咬牙道:“他早年间跟我爷爷有点子交情,爷爷死前,让我爹多看觑他。对了,我爹还说,不让保禄跟我一起学习了,打发他回城里去,说我俩在一起只会胡闹,白白耽误了。”
送走阿难,陶铭心闷闷不乐。此后,每天在家读书,带两个女儿玩耍,教她们认字,尽享天伦之乐。青凤出落得越发俊俏,直如粉雕玉琢的一般,性子也伶俐。只是珠儿依旧憨憨的,每日里只会傻笑,轻易不说个连句的话,像个木头人。
过了个把月,汤普照带着保禄造访,陶铭心正抱着青凤在院子里玩九连环,笑道:“巧了,正想着这两天进城去看你们呢,你们就来了。”见汤普照面带戚色,陶铭心放下青凤,让保禄带她去玩,将汤普照请进内室,客套几句,问道:“汤兄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汤普照眼圈红红的:“我要走了。”陶铭心惊讶道:“去哪儿?”汤普照道:“教宗下来了命令,让我回欧罗巴。”陶铭心问:“我不太懂贵教的规矩,来来去去都是上面定的?”汤普照点点头:“教宗下令给澳门那边,澳门再派人传达给我们。我在中国快二十年了,没做成什么事业,好不容易收了老吴夫妇两个教徒,又都自杀了,这件事大大地坏了我的名声——教宗觉得我白白糟蹋经费,便令我回去。”说完双手捂住脸,沉沉地抽泣起来。
陶铭心问:“保禄也要跟你回去么?”汤普照掏出帕子擦擦眼角:“今日来访,就是要和先生商量这事。我回去有各种事务要处理,或许会被派到其他地方传教,不可能一直带着他。而且保禄也说了,不想去西洋,他生在中国,习惯了这里。”他往前探了探身子,“陶先生,咱们相识不短,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操守的中国文士,我可以把保禄托付给你吗?”
陶铭心想都未想,直接道:“当然可以。保禄是我的学生,我也喜欢他,家里再穷,也不缺他一口饭。”汤普照眼泪又掉了下来,强笑道:“先生也过知天命之年了,还没个儿子继承血脉,若不嫌弃保禄是个异种的,就将他收为儿子,以后改姓为陶。我是没有意见的。”陶铭心笑道:“这就无从谈起了。”
这时,青凤兴冲冲地跑进来,手里举着一个竹篾片做的小风车:“爹瞧,保禄哥哥给我做的!这会儿正给姐姐做哩。”陶铭心接过来,摇了摇,绿晃晃地转,又递给她:“跟你保禄哥哥说,小心割破了手。”青凤笑着跑出去了。汤普照瞧瞧窗外,保禄正在墙角处忙活,珠儿和青凤蹲在他旁边,三人说说笑笑。他长叹一声:“我一心想让这孩子将来做传教士,继承我的事业,但看样子,他以后会成个木匠——我也管不得以后的事了,只希望他好好活着。”
看汤普照哀伤的样子,陶铭心猛地闪过一个念头,低声问:“汤老师,勿怪陶某唐突——保禄,真的是你朋友的儿子?”汤普照垂着头,好一会儿才说:“不是。”陶铭心惊讶道:“莫非他是——”汤普照脸上泛起红来:“一念之错。”陶铭心轻叹了口气:“怪不得……贵教不容这等事的?”汤普照道:“这次召我回去,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关于这事的风言风语传到教宗那里了。”
陶铭心又问:“那保禄的母亲是谁?”汤普照有些局促:“广州那边一个大户人家的丫鬟,信了教,跟我私奔到扬州,那年她才十五岁。后来她受不了清苦的生活,保禄两岁时,便悄悄走了。这些年,我也不知她的下落,或许已经死了。”陶铭心感慨道:“汤兄,你还会回来吗?”汤普照哽咽道:“保禄在这里,我当然想回来,但路途遥远,人生无常,谁知道以后的事呢?”
“关于保禄的身世,要告诉他真相么?”
汤普照坚定地摇摇头:“不要,永远不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