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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三减一等于几?》(完结)假如有人问你,千万不要回答--作者:周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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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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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5-23 08:44: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5章 小人


      张古觉得很多的脸都变得怪异起来。
      他一张一张地过滤这些可疑的脸。突然,他的大脑锁定了一个人——冯鲸。
      他是变电所的职工。他是张古多年的朋友。他是和张古一同藏在掩体里的战友……
      张古打了个冷战。
      他像发高烧出现幻觉一样,脑海里出现关于冯鲸的所有场景:第一次问张古《三减一等于几》这个咒语般问题的就是他。当时,他的表情和平常一点都不一样。从那以后,张古再没看见过一次他有那样的表情。
      而男婴出现的那个停电的夜晚,偏偏是他值班。张古记得,那个夜晚所有人给变电所打电话都打不进去。
      假如神秘的男婴是冯鲸一手制造的,那么,那个永远的婴儿就更是他编造的了。张古从没有在网上亲眼见到过什么永远的婴儿,都是冯鲸说的。
      他时不时就要向张古传递一个古怪的信息,他传递得很自然,一点都不突兀,他好像在为张古慢慢地翻开一张张的书页,从表面看,那书的内容没什么,只是隐隐约约泄露出可怕的一点一滴……
      他说:永远的婴儿不让他对任何人透露他和他之间的交往。
      他说:永远的婴儿说他不哭是因为他的四周是沙漠。
      他说:他有前世,张古有前世,只有那个男婴没有前世。
      他说:张古的前世死于一个比他弱小的人之手。
      他突然问张古:你有没有觉得我很恐怖?
      现在,他要把张古送到精神病院去……
      他是男婴的同伙?那么,他是人是鬼?
      张古开始慢慢回忆他和冯鲸最早的相识,以及他和他是如何成为朋友的。
      ——冯鲸是外地人。他好像毕业于一个什么专科学校,被分配到绝伦帝小镇变电所工作。张古并不知道他家住在什么地方。
      三年前,张古刚刚买了一把俄罗斯木吉他,但是不会弹。他听说变电所的冯鲸弹得特别好,就去他的单位求教。
      冯鲸很热情,跟他聊了好长时间,又给了他一些初级教材。
      张古发现冯鲸的吉他形状与众不同,好像是按照一个奇怪的想象自制的。它的音箱不是葫芦形,而是三角形。共鸣孔也不是圆的,而是方的……
      从此,他俩就认识了。
      一天傍晚,冯鲸对张古讲了一个故事。现在想起来,那故事似乎跟最近发生的恐怖事件有丝丝缕缕的关联。那故事是由一首吉他曲引出来的,那首吉他曲叫《陌生人之约》。
      下面,就是冯鲸对张古讲的故事。这个故事像冯鲸的吉他一样,也有点奇形怪状。
      在一个很远的小城里,有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她的父母早早死去了。她没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她一直到了30岁,还没有找到称心的男朋友。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很孤单。
      她是个不善言谈的女人,她越来越封闭,不愿和任何人交往、交流、交谈。
      她的职业是售货员,在商场卖男士用品。
      这一天,她看着商品展示台里的男士钱包,突发奇想,决定把自己的未来交给上帝。那天,她斟酌了半宿,写下了这样一张纸条:我是卖给你钱包的人。
      我不知你是谁,但是,我想和你共同完成一个人生游戏——如果你是一个未婚的男人,我愿意嫁给你;如果你还小,我就认你做弟弟;如果你已经结婚,我就认你做哥哥;如果你是一个老人,我就认你做爸爸……
      我没有一个至亲的人。我想在你身上找到亲情或者爱情。
      相信我,我是真诚的。
      我的传呼号是*******。等你。
      次日,她到库房中,小心地打开一只男士钱包,把纸条放进去,然后,她把钱包弄乱,以致她自己都记不清哪只钱包里有纸条了。
      从此,每当有人来买钱包,她都会仔仔细细打量他。每卖出一只钱包,她的心都要跳一阵。她害怕她的纸条落到一个流氓手中。
      她当然最希望从这个游戏中得到美好的爱情。她之所以一直没有结婚,就是因为她的理想太高了。她从少女时代就开始在心中塑造她的白马王子——他很高大,很成熟。尽管他不一定很富贵。
      这一批钱包很快卖光了,没有人进入她的生活,她有些失望和委屈。
      半年过去了,她都要忘记这件事了。
      这天晚上,她突然接到一个陌生人的传呼。她犹豫了一下,终于回了电话。
      是个男人。他说:\"我就是你游戏中的另一个人。可以见见面吗?\"她十分紧张,问:\"你在哪里?\"那个男人说:\"我就在你的门口。\"她想了想说:\"对不起,太晚了……\"他并不坚持:\"那好吧,明天我再约你。\"\"哎……\"她还想说什么,对方已经挂了机。
      这天晚上,她的心浮躁起来,像漂在河水上的一片叶子。
      第二天,她和他见面了。他们相约在街心公园。
      他很高大,很成熟,竟然跟她想象中的白马王子不差分毫。这让她很激动。可是,她觉得买钱包的顾客中从没有出现过这个人。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他不说谎:\"以前我从来没到过这个小城,我也从没有买过什么钱包。\"她吃了一惊。
      他说:\"我是一个普通的农机车司机。我住在很远的一个小镇里。\"她问:\"那你是怎么得到我的纸条的?\"他说:\"我有一个朋友,他开车经过这里,偶然买了你的钱包。他的孩子都几岁了,于是,他把这纸条给了我。我跟你一样是一个孤儿,我生下来就没有见过我的母亲。我那个朋友觉得你和我很合适,就牵了这个线。\"她觉得这就是命吧。
      他说:\"你跟我走吧。我那里的天更蓝一些。\"这句话让她很感动。
      后来,她果然跟他走了。她辞了工作,跟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来到了他生活的那个小镇……
      结婚的那天夜里,他高大的身体突然蜷缩成一团,钻进她的怀抱,轻轻地说:\"我要做你的儿子。\"当时她被吓了一跳。
      后来,她越来越发现他不对头。
      有一次,她偶然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发现了他的几本影集,里面满满的都是他婴儿时代的光腚照片。竟然没有一张成人照。
      她又被吓了一跳。
      ……日久天长,她终于看清了他。
      他的外表很高大,很成熟,那是假象,其实正好相反。他的内心好像一直没有发育,一直停留在婴儿时代。
      她在跟一个婴儿过日子。
      她觉得,她的爱情理想被玩弄了。她觉得,她被\"天更蓝一些\"给害了。
      他脆弱到了极点。结婚一周年的那一天,因为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他竟然自杀了。那小小的摩擦不是夫妻之间的摩擦,而是母子之间的摩擦。
      这个女人从此一个人在小镇生活下来,没有再嫁。
      后来,冯鲸告诉张古——那传说中的女人其实就是连类。
      冯鲸说:连类的命中有一个小人在克她。
      冯鲸说:那个和她相好的卡车司机就是当年买走她那只神圣的钱包的人。
      张古不明白,冯鲸怎么知道这么多?
      ……张古怀疑冯鲸是那个算术题的传播者,灾难的扩散者。
      那个算术题难道是一句符咒?谁被问到,谁就会遭遇不幸。除非你再去传播一百个人……
      一成百,百成万……
      灾难像瘟疫一般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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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23 08:44: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6章 连环杀


      这一天,张古没有上班去。
      他背着所有的人给男婴的电子信箱发去了一封邮件。那是一封耻辱的邮件,宣告正义的失败——他哀求男婴放过他。
      他说: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乱说了,我再也不敢监视你了……
      他觉得,求饶是他最后的一线生机了。写这封邮件的时候,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他担心那个男婴接收不方便,悄悄把卞太太家的电脑又送回去了。然后,他坐在电脑前眼巴巴地等待男婴回音。
      男婴无声无息。
      他绝望了,又给冯鲸发去了一封邮件。他向冯鲸举起白旗。
      他说:我真的算不出你那个三减一等于几的问题,你饶了我吧。我帮你把这个问题传播一百个人,一万个人,你解除我的符咒吧……
      冯鲸也无声无息。
      这一天过得很慢很慢。
      这一天,无望的张古想了很多古怪的问题。他觉得有些事自己永远弄不清楚,人类永远弄不清楚,比如:我们最初从哪里来?最终到哪里去?
      空中漂浮一粒灰尘,灰尘上有无数的细菌。细菌永远弄不清灰尘之外还有个房屋,房屋里有人,有面包,有电脑,有字典,有爱情。细菌永远弄不清房屋之外有地球,有海,有森林。细菌永远弄不清地球之外是宇宙,是无边无际的太空……
      假设地球是漂浮在空中的一粒灰尘,人类是附着在灰尘上的细菌,一瞬间就是人类的亿万斯年,那么,人类永远弄不懂,在人类科技永远无法抵达的茫茫宇宙的终极之处,是不是一个房子,房子里是不是有什么存在,房子之下是不是有一个更巨大的物体承载它,而那个物体之外是不是无穷大的空间。假如把那个更巨大的物体再缩小成一粒灰尘,再之外……
      张古又想到生命的偶然性:自己。
      上面是父母。
      再上面,是父亲的父母和母亲的父母。
      再在上面,是父亲的父亲的父母和父亲的母亲的父母,是母亲的父亲的父母和母亲的母亲的父母……
      一直排上去,就是一个巨大的扇形。
      从古至今,岁月悠远,假如那浩繁的祖先中,有一个人死于战乱,死于瘟疫,死于饥饿,假如有一桩婚配发生变故……就没有自己了。
      生命多奇妙啊。
      假如最开始他不写那个报告,就不会去变电所。不去变电所,就不会遇到那个男婴。假如前一天镇政府另一个秘书老王上班了,镇长就会把这份重要的报告交给他写,他更有经验。假如老王不是肚子疼就不会不上班,他一直工作很认真的。假如他不吃那么多瓜就不会肚子疼。假如妻子不买瓜他也吃不着。假如妻子的同学不来串门,她也不会买瓜。假如妻子的同学不是心情不好也不会到老王家串门。假如她没发现老公有外遇也不会心情不好。假如她老公不是在十年前出那次差也不会认识那个外地女人。假如他那一年不调进车间就不会出那次差。假如不是他跟厂长吵架了,也不会从厂部调到车间。假如那天他不是喝酒他也不会和厂长吵架……
      无数个假如。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声音,一个情绪,都可能会改变其中一个假如。假如有一个假如不成立,张古都不会有今天。可是,所有的假如一环套一环,一直把张古逼到死亡之角,中间没有一个环节出现变故……
      向前看,每个人都有无数个未来和无数个结局。
      回头看,每个人的一生都只能有一条轨迹,绝不可以改变。
      这就是命运。
      ……尽管这一天过得很慢很慢,最后,天还是黑了。
      张古不再想那些想不明白的事,他开始想男婴。
      在张古的心里,男婴正缩着脖子,蹲在黑暗中的树枝上,一双阴冷的眼睛看着自己。到处是斑驳的积雪,冷冷清清。他是异类,他没有心肝,没有肠胃,没有大脑,没有神经,张古怎么样都无法打动他。
      那条狗再不叫了,它尽力了,人世间一片寂静。
      张古木木地坐在电脑前,两眼闪着花花绿绿的光。
      网上的新闻花花绿绿。
      他看到了哪个演员隐退,哪个歌星复出。他看到了谁跟谁打官司。他看到了香水广告……
      人间每天都发生很多很多事。
      人间真美好。
      可是,那把饮毛菇血的杀猪刀穿过这些花花绿绿的事件,径直朝他逼来。
      张古操作电脑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
      不知道他点击了哪里,电脑屏幕一下黑了。接着,那个久违的男婴在电脑屏幕上一点点显现出来。
      男婴仍然像念经一样平平地说:\"不是三减一等于几,是三减三等于几,你们把提问都弄错了……\"——张古听得出,这根本不是电脑里的声音,而是现实空间里的声音!
      天,电脑屏幕上的男婴旁边又闪出一个男婴来,这个男婴是真的!
      他一直躲在电脑的后面!
      张古连跑都不会了。
      男婴像眼科医生一样认认真真地看着张古的左瞳孔。
      以前说\"魂飞魄散\"都是形容词,现在张古真正是\"魂飞魄散\"了。他傻傻地看着他。
      男婴慢慢举起那把杀猪刀。
      他的手小小的,白白的,嫩嫩的。
      那把杀猪刀突然插进了张古左眼中……
      张古死了。
      黄昏时分,冯鲸才看见张古寄给他的那封电子邮件。在此之前,他一直没有开电脑。他的好朋友——那个和连类相好的卡车司机来了。他一直在跟他喝酒。
      冯鲸看了那封电子邮件之后,立即给铁柱打了电话。他说:\"张古写的这封信很奇怪,他可能出事了。\"铁柱马上赶到张古家。果然。
      铁柱看到张古身旁放着一张便条,上面写着:下一个是你。
      铁柱打了个冷战。
      突然,他听见身后有动静,他一边下意识地去摸枪,一边猛地转过身去——是冯鲸。
      在暮色中,冯鲸的脸很暗。他倚在门框上,凝视着张古的尸体,神情空洞。
      铁柱四处搜查男婴。这是他的天职。
      好像警察和这个可怕的东西不在一个层面上,铁柱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年轻的张古死了,小镇上的人更加惊慌失措。他们顾不上惋惜,顾不上悼念,惶惶然如天塌地陷之前的蚂蚁。
      这一天,那个逢人就强调他是唯物主义者的鞋匠,一边坐在凳子上给两个小学一年级的孩子修鞋,一边对他们自问自答地发表自己的看法——问:张古同志为什么会死呢?
      答: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另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世界去了,因此他忽略了现实世界中的防范。否则,一个不到一米高的男婴根本不可能杀得了快两米高的张古。
      问: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悲剧呢?
      答:因为我们平时缺乏正确的教育。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可怕的……
      鞋匠的自问自答还没有完毕,一个很小的孩子突然从后面掐住他的脖子,尖声叫道:\"谁说的!\"鞋匠吓得\"妈呀\"一声,当场休克过去。
      ——那不过是修鞋的两个孩子的另一个顽皮的同伴而已。
      那晚上,铁柱在他那清贫的家里被害了。煤气中毒。
      他脸色铁青,死相十分难看。没想到,\"下一个\"是他。
      他的尸体旁也放着一张便条,内容依旧:下一个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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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23 08:44: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7章 独一无二的坟


      大家都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冯鲸继承了张古的遗志。
      他坐在雪白的大地上,蔚蓝的天空下,开始冷静地思索。他的判断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叉是一个奇特的侏儒。他跟连类的丈夫正好相反。
      他的身体、外貌永远停留在婴儿时期的状态。
      他的大脑正常发育着,成长着。
      他洞晓人情世故,但是他的眼睛永远像婴儿一样纯净。
      他懂得男欢女爱,他有成熟的欲望,但是他的阳具永远像婴儿一样弱小。
      他嫉妒雄壮的男人和漂亮的女人;他沉迷母性;他仇恨幸福的孩子,仇恨跟他争夺爱的真正的孩子。
      他不想向世人吐露真相,他害怕承担责任。
      他怕被人看成是怪物,当猴耍。他怕遭到这个世界的歧视和利用。
      他躲在婴儿的世界里,享受这个世界的母爱。
      由于外表和内心日久天长的冲突,他极度变态。他小肚鸡肠,他阴险毒辣,他嗜杀成性,他恐怖非常。
      他被母亲揭穿秘密后,骗来另一个孪生兄弟,把他害死做替罪羊……
      全镇人都在傻傻地等待着大难降临自己头上。
      冯鲸把大家集合起来。
      他站在高处,举着扩音器发言。寒风浩浩荡荡,把他的声音传出很远。他号召大家团结起来反击。
      有些人不敢干,害怕遭到张古的下场。多数人响应,他们想:这样一个一个一个地死下去,终于要轮到自己。
      最后,冯鲸指挥一部分人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把小镇包围起来。派另一些人各家各户地搜查,挖地三尺。
      竟然没有男婴的影子。
      天渐渐黑下来。所有参加行动的人都害怕了,他们一下变得六神无主,一致看冯鲸。
      冯鲸也有点惶恐,那男婴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他到底存不存在?是不是那个收破烂的老太太在撒谎?是不是张古死之前真的疯了?
      这时候,他猛然想起了小镇西郊那座孤零零的房子——它太远,只有它在包围圈之外。
      他就一个人去了。
      他迈进了那个房门,大吃一惊:昏暗的屋子里,到处都是人的头发。那个老太太宁静地躺在炕上。那把杀猪刀丢在她身旁,红红的。“下一个”竟是她!
      她的肚子被人剖开,又缝上了。那肚子很大,像怀孕了一样。肚子上的血都凝结了,触目惊心。
      男婴穿过的那条开裆裤叠得整整齐齐,摆放在一旁。
      老太太的肚子里无疑是他。
      最后,他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最后,他赤裸裸地钻进了母腹。
      那里是孕育他的地方。
      那里最安全。
      那里是他最后的坟墓。
      老太太的身边还有一张便条,上面写着:下一个是你。
      墙上挂着日历:10月10号。
      冯鲸陡然想起了张古的那个密码——1010.
      冯鲸陡然想起张古对他说过,那个收破烂的老太太曾经告诉他:10月10号是那个男婴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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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23 08:44: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8章 红白


      《我爱你》
      红白
      丰镇是一个县级市,虽然不大,却地处沿海地区,很发达。
      这一天是周四,丰镇有一对新人结婚了。
      为了更简捷地讲述婚礼的场面,现在,我来篡改一首挺有名的诗:
      一对相爱的人
      在拜堂
      大人吹唢呐
      小孩放鞭炮
      所有人都祝福他们
      白头偕老
      早生贵子
      新郎红脸带笑
      新娘粉面含羞
      婚礼在丰镇
      丰镇是地球上的一座城
      地球是天上的一颗星
      没押上韵,这是我个人的才华问题。
      写到一颗星就到顶了,这是人类的能力问题。
      新郎穿一身深色西装,长得不俊也不丑,一般人;新娘却特别漂亮,脸上有两个古典的酒窝。她穿一件白色的婚纱,软软的,长长的。
      街坊邻居,亲朋好友,都来了。
      婚礼很繁琐,我从入洞房开始写。
      新郎的哥们很多,他们刚刚闹完洞房,把小两口折腾得满身疲惫。这些人好不容易散去了,剩下了两个新人。
      新房里亮着一盏灯,黄色的。
      实际上,灯是多余的,现在更需要一个月亮,大大的,圆圆的,挂在天上。可是现在天阴着,乌云很厚,低低地压在房顶上。新房在四楼。
      如水的时光,此时变成了蜜,流淌得更加缓慢。世界一片寂静。
      其实这个新房是旧房,从外面可以看出来,这是一座老掉牙的楼,估计快拆了。不过,新房里面都是新的——新家具,新电器,新被褥,新厨具,新心情。
      整个新房大红大绿,鲜艳得有点不正常。
      窗外的夜空无比黑暗。乌云的间隙,露出不多几颗星星,黯黯的猩红色,有偷窥的意味。
      新郎和新娘默默相对,幸福到了极点。
      远天隐隐传来雷声,越来越近,新郎暗暗庆幸这场雨白天没有落下来。
      他有点冷,特别是两条腿冷。
      他从小就害怕打雷下雨,于是,他关上窗户,抱紧了娇艳而柔软的新娘。
      洞房一刻千金。
      她轻轻说:“把灯关了吧。”
      他说:“点上蜡,好吗?”
      她说:“红蜡没了,只有白蜡,别点了。”
      他说:“好吧。”
      嘴上这样应着,他却没有动,继续动情地望着新娘。
      她和他对视着,喃喃地说:“你还记得你给我写的第一封信吗?”
      他当然记得,甚至能背出十分之一(其中十分之九是在周德东书上抄的)。他一边回忆一边说:“——你太清高了,因此,你陷人了曲高和寡的寂寞。而我是一枚奇特的音符,如果这世上只有低下的曲调,那么我宁可消失。于是神对我说,你飞吧,飞吧,飞上九重霄,将有一支圣洁的曲子把你接纳。终于,我看见你以一种残缺的生命形态耐心地把我等待。只有我的到来,你才变得完整。我放在最前,你就拥有了开始;我放在中间,你就拥有了连贯;我放在最后,你就拥有了结束……”
      他一边说一边吻她。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抖得厉害。
      他跟很多女人干过,但是他和新娘从相识到结婚已经一年了,一直没有上过床。她出奇地保守。
      两个人正在亲吻,她突然发出了一个很难听的声音:“嘭!”
      新郎一愣,她的脸一下就红了。
      她的皮肤又白又嫩,几乎是透明的,此时完全变成了红布。她嗫嚅地说:“我拉肚子了……”
      然后她推开他,飞快地跑进了厕所。
      电话骤然响起来。
      都半夜了,谁还打电话来?
      新郎拿起电话,问道:“哪位?”
      对方说:“先生,你需要特殊服务吗?”
      新郎脱口骂了一句:“滚!”然后就把电话挂了。打电话的是个男人,声音低低的,粗粗的,硬硬的,新郎感到很恶心。
      墙上挂着一些人物肖像,都是高更的作品,因此,房间里就多了很多诡秘的眼睛。这些眼睛都在盯着新郎。
      他有点后悔了——这个电话是不是闹洞房的延续内容呢?如果真是哪个哥们开玩笑,那自己就太过分了。
      新娘系好裤子走出来,问:“谁呀?”
      新郎板着脸没说话。看得出来,他的情绪有点坏,就像燃烧的干柴被浇了一瓢水,“滋啦滋啦”地冒着呛鼻的青烟。
      他感到两条腿更冷了,甚至失去了知觉,好像两根细细的秫秸,一撅都会断。
      “把灯关了吧。”这次是新郎对新娘说的。
      她坐在床边,没有动。她害羞地低着头,睫毛在微微地颤动。
      他继续吻她。
      她的酒窝更深了,脸蛋更红了。
      她是一个多么性感的女人啊,窄肩,丰乳,细腰,肥臀。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那是花的香气。
      新郎一边吻她一边伸手去关灯。他感觉,自己的手还没有碰到开关,那灯就性急地灭了。
      窗外的黑暗猛地灌满了房间。墙上那些诡秘的眼睛都消隐了,变得更加诡秘。
      新郎把新娘压在床上。那床很软,她陷在了里面,好像画中人。
      一只毛烘烘的蜘蛛从房顶垂下来,它停在了半空。新郎看不见它。它有很多眼珠,在黑暗中闪着圆溜溜绿莹莹的光。
      新娘没有配合新郎的吻,不过她一动不动,像个布娃娃一样乖顺。新郎感觉她一直在黑暗中静静看着自己。
      窗外的风骤然大起来,响起了呼哨。“啪嗒”一声,窗户被吹开了,一股冷风冲进来,裹着尘土和纸片。
      新郎起身去关窗户。
      她可能是不想破坏情绪,轻轻用手拉住了他。
      新郎就没有去。他在黑暗中抱紧娇柔的新娘,继续把吻朝下发展,开始吻她的前胸,小腹……
      新娘用胳膊轻轻缠住新郎的脖颈。她的胳膊细长,柔软,像藤一样。接着,她把她鲜艳红润的小嘴贴在了新郎的耳边。
      新郎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很臭。
      接着,他就听见新娘的柔声软语突然变成了男人的声音,低低的,粗粗的,硬硬的,她阴森森地说:“你需要特殊服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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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24 09:26: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9章 主人公死了


      按最早的构思,这个新郎是本文的主人公。
      我中学时代的语文老师叫张百林(他经常穿一件灰色中山装,每一个扣子都系得严严实实。当然,这跟本文没多大关系),他告诉我,在文学作品中,主人公不能刚刚出场就死掉,这是起码的写作常识。
      遗憾的是,本文主人公却死了。
      他听到新娘嘴里发出一个粗粗的男人声音之后,“妈呀”叫了一声,跳起来没命地向窗户冲去。那一刻,他的速度可以超过世界短跑冠军。
      窗户敞开着。他本来想关但是没有关。他就跳下去了,那姿势像一只中弹的大鸟。
      楼下是一排铁栅栏,矛头朝上,特别尖,指向黑暗的天空。我们的主人公跳下去之后,先是双脚朝下,很快就变成了肚子朝下,一声沉闷的声响,他被穿在了铁栅栏上。
      他的身上被戳了三个洞,矛头露出来。那矛头本来是黑的,生着锈,穿过他的五脏六腑之后,就变成红的了。
      鲜红的血水顺着铁栏杆淌下去。
      此时是半夜一点四十四分。
      两只乌鸦静静地站在铁栅栏上,新郎掉下来之后,响声惊天动地,它们却没有飞走,其中一只乌鸦叫了两声,它的声音是这样的:“嘎!——嘎!——”另一只乌鸦也叫了两声,声音和前一只差不多。
      整个楼房只有四楼的窗户敞开着,上边贴着喜字,喜字是红的,跟血一样。
      黑糊糊的窗户里,隐隐现出新娘苍白的脸。本来,她的婚纱拜完堂就脱了,现在她又穿上了它,那婚纱在黑暗中白得晃眼。
      她的表情木然,看不出喜庆或者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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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24 09:26: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0章 美人计


      方程在电台做主持人,主持一个叫“水晶爱故事”的节目。
      他长得帅(如今,男人长得漂不漂亮已经不再是一个不重要的问题了),而且声音迷人,因此有一群女孩追他。
      当然,他也在追一群女孩。
      追他的一群和他追的一群当然不是同一群。
      这是红尘男女始终没有解决的问题,挂起来。
      方程住在一座公寓里,一楼。
      这个周末,他正在房间里上网,看见有个系着绳子的小篮子从楼上飘飘悠悠降下来,停在了他的窗子前。
      当时天气很好,远山此起彼伏,历历在目。天上的云团很亮,晃眼睛。那只精致的小篮子在半空悠来晃去,意味深长。
      方程打开窗子,伸手把篮子里的纸片拿出来,上面是一个女孩的自画像,眼睛是用黑墨水涂的,嘴唇是用红墨水涂的。
      下端有一行字:生活太平淡了,制造点故事吧。给我买一些香蕉来,晚上陪你去遛弯。公寓门口,八点见面。二楼,花梅子。
      方程见过楼上的女孩,很清纯,她是一个时尚类杂志的编辑,而方程的朋友老六是那本杂志的主编,因此,他见过她。
      方程很激动,立即跑出去买香蕉了。
      下午,衣冠楚楚的方程在公寓门口等到八点半,依然不见那个女孩的踪影。上当了。
      又一个周末,那只小篮子又从楼上伸下来,里边还装着那个女孩的自画像,在蓝天白云里飘摆。下面还有一行字:上周我有急事,爽约了,真是对不起。请再买一些荔枝来,今天我不会食言了。公寓门口,七点半见面。
      方程一想,上次都给她买了,这次要是不买,好像上次就图她陪着遛弯似的。那多没出息。最后,出于男人的自尊,他又去买荔枝了。
      晚上,他还是揣着渺渺的希望,来到了公寓门口(大家都是男人,谁都别笑话谁啦)。他等到八点,还是不见那个女孩的踪影。
      方程的心里有些惆怅,不过,那酸意比上次淡多了。
      又一个周末,那只小篮子又腆着脸来到方程的窗前,让他再去买一些苹果。这次她约的还是公寓门口,时间是七点。她信誓旦旦地说:今天晚上,我风雨不误!
      方程已经不好意思不买了。他买来苹果,放在那只小篮子里,看着它像钓鱼一样拉了上去。
      晚上,他没有出门,而是呆在房间里上网。他知道没戏。吃两堑长一智。
      人家第一次就说得明明白白——生活太平淡了,制造点故事吧。反复的小骗局不就是故事的内容吗?
      七点钟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
      他打开门,看见楼上的女孩袅袅娜娜地站在门外,笑吟吟地看着他。女孩,美好的女孩。
      她说:“我在公寓门口等你,你怎么没去呀?”
      方程激动得都不会说话了:“是啊是啊,瞧我这记性!”
      ……两个人在安静的湖边慢慢走。她告诉方程,她叫花梅子,很喜欢方程主持的节目。
      方程一下就来了自信,伸手抱住了她的肩膀,她没有拒绝。方程得寸进尺地朝她的胸部摸去,却被她坚定地推开了。
      他们返回公寓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花梅子突然说:“其实我没让你买过一次水果,都是老六干的。”
      方程愣住了。
      老六住在三楼,原来是他捣的鬼!
      花梅子说:“下午,他打电话对我讲这件事的时候,差点笑岔气。我听了之后,心里挺感动的,你不知道真相,却不怪我说话不算数,三番五次跑出去给我买水果……谢谢你。”
      方程说:“哪里哪里,我要感谢那只篮子为我们牵了一根线。”
      从此,方程频频约花梅子出来,喝喝酒,蹦蹦迪。他看得出,花梅子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可是,他几次试图把花梅子拿下,却一直没有得手。
      他还根据这件事写了一个故事,在电台里讲了出来,标题叫《美人计》。
      又一个周末,方程中午才起床。他来到窗前打开窗子,想换换空气,竟然又看见一只小篮子从楼上飘飘悠悠降下来,停在他的窗子前(像一只悬挂在半空的毛烘烘的蜘蛛)。
      方程伸手把那小篮子里的纸片拿出来,上面写着:我的房间老鼠猖獗,吓死人了。请帮我买一包老鼠药,晚上我请你看电影,好吗?四楼女孩。
      篮子里也有一个女人的自画像,不过,她的眼睛是红墨水涂的,嘴唇是黑墨水涂的,脸蛋上画着两个圆圆的酒窝。她温柔地朝方程笑着。
      方程在电梯里见过一个长着两个酒窝的女孩,很漂亮,难道是她?
      她一定是听了他讲的《美人计》,现在,她模仿里面的情节来泡他。想到这里,他心中暗喜(连女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何况方程呢?)。
      只是,他觉得老鼠药这东西跟漂亮的女孩似乎有点不搭界,漂亮的女孩应该这样写:请你给我买一套宽敞的别墅,再买一辆豪华轿车,再买一个美女——当仆人,再买一盒巧克力,晚上,我陪你……
      方程将毫不犹豫就跑到楼下去给她买回一盒巧克力,然后等她晚上敲响房门。
      ……方程毫不犹豫地买来老鼠药,放在篮子里,看着它提上去了。
      晚上,方程在公寓门口等了一个钟头,也没看到那个长着两个酒窝的女孩。
      天突然下起雨,下得很急,转眼就变成了水世界。
      方程来不及回家,躲在了门卫室的房檐下。他感到双腿很冷。
      突然,几个保安冒雨朝公寓跑去,像出了什么大事。他一问才知道,四楼一个女孩吞老鼠药了。
      ……抢救焦蕊的时候,方程一直守在她身边。雨说停就停了。
      病房里的墙壁,床,灯,还有她的脸,都是冷冷的白色。卫生间的水龙头好像没关紧,传来水声,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方程不喜欢这个单调的声音,起身去卫生间拧了拧水龙头,水还是在滴漏,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焦蕊苏醒了。她很憔悴,两个酒窝不明显了。
      方程坐在她床头,听着那讨厌的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满脸歉疚。
      她微弱地说:“不怪你,本来我想毒死那些老鼠,没想到,它们竟然把老鼠药叼进了我的饮料里。”
      方程打了个冷战,两条腿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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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24 09:27: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1章 兜圈子情书


      焦蕊的楼上,住着章兀。
      章兀出生在最北部的一个小县城,哪方面都很平常,只是老天给了她一副出众的身材。
      在老家的时候,她曾经在一家服装商场当迎宾小姐,后来有人劝她闯出去发展,她就离开家乡,来到了丰镇。
      她在一家模特公司当模特,老板叫黄海明。
      章兀热衷于男性化服饰。平时,她用的是男用香水,皮草味,或者烟草味。她留比男人还短的板寸。
      猫们吃惯了有鳞的鱼,突然见了长毛的鱼,立即排队走过来。
      章兀到了丰镇之后,学得很放浪,跟许多男人上过床,最后她的感情就生了茧。不过,她的内心还是一个很纯情的女人——这好像有点不统一。这世上就没有统一的人。
      她的年龄一点点混大了,但一直没有固定男友。
      在那些和她上过床的男人中,她更喜欢黄海明,他更坏一些。
      周德东说过这样一句话:即使我们能原谅一个男人风花雪月,也决不能容忍一个男人把手下的女人变成手上的女人。
      这观念早过时了。
      公司里的那些模特基本上都被黄海明玩过,或者说,那些模特基本上都玩过黄海明。
      章兀不想争风吃醋,离开了那家公司,做了自由形象设计师。
      不久,她跟一家模特公司签了约。那家公司有五个模特,不知是艺名还是真名,她们分别叫——焦金、焦木、焦水、焦火、焦土,有一种组合的味道。她们来自全国各地,可是一举手一投足都很像,而且,一起上班,一起下班,步调一致。章兀甚至觉得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同一种血,只是不知道那血是红的还是绿的。
      第一次见到她们,章兀就觉得她们每个人都有点面熟,她们像谁呢?仔仔细细打量一会儿,感觉就渐渐模糊了,只好放弃追想。
      不过,章兀的心里一直系着这件事。有一天吃午餐的时候,五个模特坐在她对面,低头静静地吃,她们吃得慢。章兀先吃完了,开始认真观察她们。
      她猛然想到,她们并不是像五个人,而是像一个人!
      可是,五个模特各自长得都不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呢?
      她渐渐察觉到,这五个人让她感到熟悉的,都是局部的器官。焦金的脸盘很像她熟悉的一个人的脸盘,焦木的眼睛很像她熟悉的一个人的眼睛,焦水的鼻子很像她熟悉的一个人的鼻子,焦火的嘴巴很像她熟悉的一个人的嘴巴,焦土的耳朵很像她熟悉的一个人的耳朵……
      也就是说,她有一个熟人的五官,分布在这五个模特的脸上。
      这个熟人是谁?
      她怎么都想不起来。
      一次,章兀跟他们开玩笑:“你们好像亲姐妹。”
      她们好像同时被刺了一下,都抬头愣愣地看章兀,没有一个人接话茬,这种反应把章兀弄得挺尴尬。
      章兀为她们设计的形象都是纯粹男性化的。这种反性别设计在丰镇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方程和老六为她在宣传上做了许多事,他们的电台和杂志都报道过她)。
      一个周末的晚上,章兀正要离开家,有人敲门。
      她打开门,看见一个模特站在门外,笑笑地看着章兀。章兀想了想,她是火,她叫焦火。
      章兀说:“焦火,来来来,进来。”
      焦火没有进来,她举着一封信,笑着说:“我是邮差。”然后,她弯腰把那封信放在门槛上,又深深地看了章兀一眼,转身就走了。
      章兀定定地观察她的背影,总觉得她的动作一点不像正常人那样滑润,她身体各个部位的关节好像都缺油了。
      焦火下楼之后,章兀捡起了那封信。它不是标准信封,而是用牛皮纸糊的,上面没有收信人地址和姓名。章兀急着外出,没有打开它,就放进了口袋。
      晚上,她回家睡下后,想起那封信,立即翻出来,躺在床上看。
      她点的是台灯,光线有点暗。那信纸发黄了,而且是用铅笔写的,她要把眼睛凑得很近才能看清楚。
      好像是一封情书。她经多见广,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可这封信有点不一样:
      我爱的小坏:
      你走的时候对我说,下一个冬天你就回来,跟我一起过日子,这已经是第三个冬天了,你忘了吗?我是你的芳汀啊。
      章兀陡然一惊!
      芳汀和她青梅竹马,两个人早早结婚了。共同生活一年后,她离开老家,把他抛弃了,再没有联系过,他怎么找到自己的?
      来到丰镇之后,章兀一直伪装成未婚女孩,这下肯定败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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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24 09:27:18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看日期,这封信是三个月前写的。她把它塞进了抽屉,陷入了不安中。一只毛烘烘的蜘蛛在天棚上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第二天,章兀给焦火打电话,问她是怎么拿到这封信的。
      焦火笑嘻嘻地说:“是求爱信吧,那是焦土让我给你的。”
      章兀又给焦土打电话,问她是怎么拿到这封信的。焦土和章兀见面次数最少。她安静地说:“信是焦金让我转交你的,因为我跟你不是很熟,就给了焦火。”
      章兀又打电话找到焦金,没想到,她说:“那信是焦木让我给你的。因为焦土住得离你最近,我就交给了他。发生什么了?”
      章兀又给焦木打电话,焦木说:“那是焦水托我给你的。”
      焦水是最后一个,章兀终于找到了源头。
      她立即给焦水打电话。
      焦水却说:“那封信是焦火给我的。我猜肯定是哪个男人写给你的情书,我不愿意干这种牵线的事,就给了焦木。”
      事情陡然变得复杂起来。
      章兀愣了半天,又给焦火打电话
      焦火听了之后,不再笑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信确实是焦土给我的!”
      放下电话,章兀翻来覆去想这封奇怪的信——它在五个人中转了一圈,那么最早是谁拿到它的呢?越想越糊涂,最后,她甚至画了一张草图,还是没有弄明白。
      写故事的我也没有弄明白。
      不信你再试试。
      生存是头等大事,忙忙碌碌过了一周,章兀淡忘了这件事。
      周末,她在家里看电视,又有人敲门。
      打开门,还是焦火,她站在门口朝章兀笑着。
      “信。”他说。
      她手中举着一封信,还是那种牛皮纸糊的信封,老黄色,好像寄自一个很老旧的年代,一个很黯淡的地方。
      她轻轻把信放在门槛上,转身走了。章兀没有叫住她,她一直观察她的背影。她走出一段路,似乎想回头,脑袋转了一半,停住了,看了看旁边的墙壁,然后继续走了,终于消失在黑暗的楼道里。
      章兀拿起那封信,打开,还是不清晰的铅笔字:
      我爱的小坏:
      佛说,修五百年才能同舟,修一千年才能共枕。我总觉得,我们太急切了,只修了七百五十年就走到了一起。这使我们合不能分不能,争吵无尽无休……
      二百五十年太漫长了。我们想利用今生今世在一起的日子一点点填补它,可是我们的生命没有那么长。
      本来就没有那么长,你却走了,一去就不回头。
      过去,在我心中,爱情很简单——男人和男人,或女人和女人,有了矛盾,可能一生不共戴天。但是男人和女人,不管有了什么矛盾,只要互相抱在一起,所有的疙瘩都会烟消云散。这世上只有两个人。
      后来我发现,同性之间的矛盾都是现实的,具体的,完全可以调解。而异性之间的矛盾,却是两种动物的抵触,永远无法沟通。其实异性是相斥的。
      你哭过。我哭过。
      多希望拥有一份无泪的爱情啊,哪怕它是干燥的。
      我曾说,为了你,我可以改变一切。现在修改了自己,变成了你的同性,你会回来吗?
      看日期,这信是两个月前写的。
      章兀傻了,回过神来,又把信塞进了抽屉里。
      这一夜,她做了无数个噩梦。在梦里,她看见了芳汀,他陷入黑暗中的沼泽地,一点点沉下去,伸出干枯的手,画着红指甲,一下一下抓她,她惊慌地逃离,荒草却缠住了她的双脚……
      接下来,她就到外地演出了。
      一周后她回来,又是一个周末的晚上,又有人敲门。
      她神经过敏地抖了一下。
      还是焦火,她笑嘻嘻地站在门口,举着一封信:“信。”
      她说:“焦火,你进来,我想跟你谈谈。”
      焦火站在门口没动,说:“跟我谈什么?”然后,她晃了晃手中的信,说:“你应该跟他谈呀。”
      章兀厉声说:“芳汀是怎么找到你们的?
      焦火惊讶地说:“什么芳汀?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个邮差!”
      章兀一边观察她拿信的那只手,一边琢磨她的话。她的手很白,上面好像是木头的纹理。
      她察觉到章兀在看自己,猛地把手缩进了袖子里,慌乱地说:“你如果讨厌这封信,那我再不送了。”然后,她转身就走掉了。
      信还是芳汀写来的。发黄的信纸,铅笔字。
      我爱的小坏:
      我知道你是不会回来了。有的路,踏上去就再不会回头。
      你是一湖水,深得无波无浪。而我是一条驶进你生命中的船,我打扰了你的平静。
      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打破了自己,无声无息地沉人你的最深处,永远不会再浮出来。
      现在,我安静地躺着,透过你,看蓝天。噢,我的死让你变得如此清澈。
      你去找一个你喜欢的人吧,不管那个人是男是女。我想我的残骸在你的心中不会增加什么重量。
      以后,如果你想起我,就朝你的心湖深处看一看,我正宁静地睡着,我的身上有三个漏洞,你的水从那里穿过。我已经不知道疼……
      看日期,这信是一个月前写的。
      这应该是一封遗书,章兀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又把信塞进了抽屉里。
      第二天,下雨了,天阴得黑糊糊。刚到上班的时间,章兀就给公司打电话,找焦火,没有人接听。
      她气急败坏地来到公司,看见公司的防盗门锁着。她想,不可能没有人上班啊。
      她绕到外面,从窗子朝里看,有点看不清楚,她隐隐约约看见那五个模特都在房间里。她们静静地停顿在那里,一个坐着,眼睛看着另一个;另一个好像在说话,还打着手势,她的手停在半空中;一个好像要拿水杯,她的手停在离水杯很近的地方;一个在笑,她的嘴一直咧着;一个在对着窗外发呆……
      她们是怎么了?
      章兀敲了敲窗子,她眼前暂停的画面立即开始播放。她们动起来,喝水的喝水,说话的说话,笑的笑……
      章兀的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难道她们是偶人?难道有人藏在幕后,用线控制着她们?
      章兀的心狂跳着,迅速离开。她拨通老板的手机,告诉他刚才看到的情景。老板沮丧地说:不可能,她们昨天就已经集体辞职了,把公司的钥匙都交了。
      章兀一下就傻眼了。
      这天,她来到公司,从墙上撕下五个模特的招贴画,注视了一会儿,拿来一把剪刀,剪下焦金的脸,焦木的眼睛,焦水的鼻子,焦火的嘴巴,焦土的耳朵……
      看着这个组合出来的人,章兀的脑袋“轰隆”一声巨响,就像遭到了雷击:
      这个人是芳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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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24 09:27: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2章 三颗心的女人


      焦蕊给了方程她的手机号码。
      那是一个很难记的号码,方程总觉得好像比别人的号码多一个数。
      两个人交往了一段时间之后,方程甩掉了花梅子,他迷恋上了这个有鬼气的女孩。
      方程不知道她的职业,不知道她的年龄,不知道她的性格,不知道她的来源,甚至不知道她的容貌。接触过两次,她总是低着头,黑黑的长发挡住她的眼睛。那黑发像夜色一样拨不开。
      黑黑的长发,白白的尖指,圆圆的酒窝,方程一想起她就是这些特征。
      这个来自雨夜的女人,让方程感到神秘而刺激。
      有一次,方程请焦蕊看电影,回来的路上,焦蕊说:“我会看手相。”
      这时候,行人稀少,月光皎洁。
      方程说:“你看过自己吗?”
      她伸出尖尖的双手,平平的,似乎没有掌纹。方程吸了口凉气。
      她并不看方程的脸,只是自恋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我这样的掌纹很少见的,天生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一个花心的女人,一个聪明的女人,一个短命的女人。”
      方程的心一动。
      在她身上,找不到专一、真诚和长久。她像一个神秘的峡谷,囚禁天下的男人,他们因她的绝色而痴迷,因她的放荡而诅咒,因她的聪明而迷茫,因她的短命而感伤……
      方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软软的,凉凉的。
      他说:“我想看看你的眼睛。”
      她没有拒绝,慢慢抬起头,用白白的尖指撩开黑黑的长发,第一次与他端端正正地对视。
      他的两条腿掠过一阵寒流。
      有一个名人说:女人恋爱的时候手心是潮湿的。可是,焦蕊手心一片干燥。方程想,不是那个名人胡扯,就是他们的爱情胡扯。
      又一次,方程带焦蕊去郊游。
      两个人坐在一片草地上,焦蕊眯着眼睛遥望远天远地,一言不发。
      她穿着一件纯白色的短袖衫和一条大裙子,那裙子花红草绿,但一点不俗气,花得不能再花,俏得不能再俏,竟让人心服口服。她的一头黑色长发瀑泻而下。
      方程说:“我想听你说点什么。”
      她垂下头去。
      他扳过她肩,说:“我想听你说点什么。”
      她温柔地握住他的手,慢慢地说:“很多人认为我有三颗心,你信吗?”
      方程一下想到了一个字:“蕊”。
      “我信。”
      “其实我只有一颗心,不过破碎了很多次。”
      说着,两滴泪从她的眼里流下来。
      太阳很好,火辣辣的。她偎在他的怀里,擦了擦眼泪,说:“方程,你的衣服上有太阳味。”
      他把鼻子凑近她的衣服嗅了嗅,竟然凉凉的:“我没闻到。”
      她说:“我身上没有。”
      他说:“我们都在同一颗太阳下坐着,你怎么没有?”
      她笑了笑,说:“太阳是你的,是你们的。”
      他忽然感到,她的身上肯定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上帝制造出一个太完美的东西,总是要附加一种不可救药的缺陷
      这时,飞过来两只白蝴蝶,一高一低。
      最可悲的是蝴蝶,它们终日双双对对在花草间嬉戏,人们以为它们空灵的生命只剩下了爱情,其实,它们是一个追一个,而且永远追不上,直到死。
      最可憎的是鸳鸯,它们游波戏水,朝朝暮暮守在一起,显得恩爱又忠贞,其实它们的配偶关系最不固定,不停在更换,仅仅是保持一雄一雌而已,比人类好不了多少。
      最可敬的是天鹅,它们并非时刻形影不离,但假如有一只死去,另一只绝不会去寻觅新欢,而是在水畔日夜哀鸣,死而后已……
      蝴蝶的身子无比轻薄,那预示了一种命运的凄惶。
      鸳鸯的身子无比花哨,那披露了一种生活的轻佻。
      天鹅的身子无比圣洁,那表明了一种情感的高贵。
      焦蕊坐直了身子,说:“你喜欢蝴蝶吗?”
      方程说:“喜欢。”
      焦蕊说:“我喜欢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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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24 09:27: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3章 黑暗中的人


      方程和焦蕊离开之后,草地上出现了一个大眼睛女孩,她摸索着朝前走。
      微风令人心醉。
      远处是一个美丽的农村。红砖房,金黄的柴垛,鸡鸭鹅的叫声,歪歪斜斜的炊烟。
      这个女孩就是花梅子。她的脸白白嫩嫩,涂任何脂粉,都会损害那皮肤的晶莹。她的嘴唇像草莓一样饱满而红润,那是任何一种唇膏都无法效仿的自然色。
      走着走着,花梅子一下撞到了什么上,她停下来,不安地问:“有人吗?”
      果然是个人,他说:“小姑娘,你需要帮助吗?”
      她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你告诉我,路在哪儿?”
      他说:“你想去哪儿,我送你吧。”
      她说:“我回村子。我自己能走的,你告诉我路在哪儿就行了。”
      他说:“附近有池塘,很危险。没关系,我反正没事干。”
      她说:“那谢谢你了。
      他轻轻拉起她的手,朝前走。她刚刚碰到他的手时,感觉那不像一只手,而是像……那不像手的手似乎有所察觉,迅速分出了五指,有了热度。
      “你是这个村子的人吗?”她有点警觉地问。
      “不,我是丰镇人。”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个画家,来这里写生。你是哪里人?”
      “我也是丰镇人。真巧,我也喜欢画画。我最喜欢高更的作品。”
      “我也喜欢他。他早年当过海员和股票经纪人,后来和一个丹麦女子结婚了,他死于一九零三年——前面就是村子了,你住在哪一家?”
      “村头第一家,门口有一棵樱桃树。”
      “噢,我看见了。”
      “那是我姑姑家。”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东西的?”
      “三个月前。”
      ——那段日子,不知道为什么,方程突然就变心了。花梅子一次次找他,他一次次躲她,后来干脆不回公寓了。她又一次次给他打电话,他把手机也关了……
      正应了周德东那句话:男人的感情是水,你越想攥紧它,它滴漏得越快。
      她只能每天晚上守在收音机前,听他讲故事,一边听一边哭。
      她哭了一个星期,这天晚上,她的眼前突然一黑,就没有任何光亮了。家人急坏了,带着她去了北京,还是没治好。最后她在杂志社辞了职,一个人来到了乡下……
      那个黑暗中的人听她讲完,叹了一口气,问:“后来呢?”
      “无非是一笔感情债,他借了,我还了,我们的故事讲完了。”说到这里,花梅子擦了擦泪,暗暗恨自己没出息,对一个陌生人哭什么呀?
      “你多大?我该叫你哥哥还是什么?”
      “我比你大六岁。”
      “你知道我多大吗?”
      “你二十二岁。”
      “你怎么知道?”
      “猜的。”
      花梅子有点惊讶,方程也比她大六岁。
      那个人停下来,松开了她的手,说:“前面就到了,你走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谢谢……”
      说完,花梅子摸索着走进村子去。虽然看不见,但是她能感觉到,那个人一直在背后看着她。
      此后,花梅子经常去那片草地,经常遇见那个画家。春天刚刚绿起来。
      听他的声音,花梅子总感觉他是一个老年人,但是她不敢说。
      每次他送花梅子回家,都会在离村子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下来,看着她自己走回去……花梅子曾想让姑姑看一看这个黑暗中的人,证实一下他的年龄和长相,但是他从不进村。
      一次,花梅子对他说:“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要是能看到你就好了。”
      那个人静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一定能的。”
      花梅子认为这是一句安慰的话,苦笑了一下,并没在意。没想到,他接着说:“这个村子四周有一种草,叫哭草。它之所以叫哭草,是因为它自己能生出露水……”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一个偏方:每天早上五点半,太阳刚刚露头,用哭草的泪擦盲人的眼睛,擦七七四十九天,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复明。千万不能间断,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花梅子觉得这个偏方已经与医术无关,而透着巫术的味道。
      “你想不想试试?”那个人在黑暗中问她。
      “想。”花梅子说。
      “我帮你采哭草,擦眼睛。”
      花梅子的心涌上一股暖流。她觉得这个人简直是她的光明使者。
      从此,花梅子天天早上五点半来到草地上,接受那个人的治疗。
      她一天天变得快乐起来,好像光明真的一天天向她走近了——尽管她知道这是自欺欺人。
      终于快到七七四十九天了。
      这天早上,他为她擦完眼睛后,突然问:“你想不想到更远的地方去玩?”
      她不假思索地说:“想。”
      “走,我领你去。”
      他就拉着她,朝更远的地方走去。一路上,他突然一反常态,没说一句话,拉着她一直朝前走。花梅子感到他的手又不像手了。
      渐渐的,花梅子听不见村里孩子们的叫喊声了,四周很寂静,风更大起来。她有点害怕了:“我们去哪里呀?”
      他仍然不说话,只是把她抓得更紧了。
      走着走着,花梅子突然失重,掉到了一个很深的地方,疼得她差点昏过去。那好像是个陷阱,又阴又冷。他是跟她一起掉下来的。
      “这是哪儿?”她惊惶地问。
      “是坟墓。”
      花梅子打了个冷战,颤颤地问:“你是谁?”
      他哈哈大笑起来:“其实,我也是一个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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