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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我适合当人吗?》(完结),变成怪物的孩子,还是我的孩子吗,作者: 黑泽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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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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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7-14 09:06:16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从来没有想过因为你,害得我有多痛苦多丢脸对吧?从以前开始,一直都是。从我国中的时候开始,就被同学笑、被男生捉弄、被学长姐──”

    “爱菜!”

    “因为你我都不敢带朋友回家丢脸得要命恨你恨得要死因为不想跟你在同一栋屋子里呼吸一样的空气所以我离开这个家以为总算解脱了自由了可以忘记你这种烂人活下去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要妨碍我你到底要让我变得多不幸你才甘心?”

    “爱菜,冷静下来,好吗?”

    “而且你还变成那什么鬼样子?”

    儿子用后脚重重地踏地。“咚!”木板地发出声响。

    “干么?”

    “爱菜,坐下来吧,先把那东西放下来,好吗?”

    “吵死了!”

    我想要抓住女儿,被她恶狠狠地一把推开。背部和后脑撞在架子上,我一阵呻吟。女儿看也不看我。

    儿子更愤怒地跺脚。每跺出一声,女儿的表情就变得更恐怖。

    “这是在干么?”

    “咚!”再次响起的跺脚声,让女儿终于行动了。

    “不要学咪咪!明明就是你杀了牠!”

    高尔夫球杆朝儿子浑圆的背部挥了下去。我当场用双手摀住了眼睛。沉甸甸的声响。以及“叽”的微弱惨叫。

    咪咪──咪咪是女儿小学的时候养的兔子,非常宠爱。这么说来,儿子的外形接近兔子。

    兔子感觉到危险时,或是不高兴、警戒的时候,会用力踩踏后脚。女儿是在说这种动作吧。

    当时儿子很讨厌兔子,兔子似乎也很讨厌儿子。每次儿子靠近,兔子就会很紧张,高高地竖起两耳,激动地蹬脚。

    儿子国二、女儿国一的时候,兔子死掉了,但原因究竟是什么……?

    “瘟神!垃圾!废物!只会欺善怕恶!赖在家里干什么!撒什么娇!我不会放过你,我绝对不放过你!”

    钝重的声音接连响起。我害怕得不敢放开掩面的双手。我身为母亲,应该要阻止女儿的暴行,然而却全身发抖,脚完全使不上力。

    “为什么!我总是因为你!为了你这种垃圾!垃圾!垃圾!垃圾!烂东西!去死!去死!”

    紧接在钝重声响后的尖细惨叫声不知不觉间停止了。接下来只剩下敲打湿肉的声响。

    执拗不休的那声音。我不小心联想到拍打汉堡肉的声音,瞬间一阵欲呕。

    一会儿后,声音停止,木板地传来沉重的“叩咚”一声。我提心吊胆地放下掩面的手,看见女儿浑身虚脱地坐在地上。

    “呜……”

    女儿摀住了嘴巴。脸色比刚进屋时更糟了。

    “我……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她终于恢复理智了吗?

    我心里想着,双膝跪地,慢慢挪近女儿。

    “爱菜。”

    我从背后抓住女儿的双肩,女儿的身体猛地一震。手上感受到细微的颤抖。

    隔着女儿的肩膀,我看见一团赤黑色的肉块,忍不住倒抽一口气。那模样简直是惨不忍睹,光是想像它的原形,都让人觉得冒渎。

    我有些用力地硬把女儿扳向我,用力抱住她。女儿颤抖地抱住我,发出微弱的呜咽。

    “没事的,没事的。”

    我格外缓慢地抚摸着她的背,对她说道。现在这情况,最痛苦的应该是女儿。我觉得自己必须让她平静下来、放下心来。

    ──儿子孝宏是个暴君,在外一条虫,在家一条龙。对家人不假辞色,在外却是个好好先生。但这种任性的个性让他无法融入职场,终于关在家里不肯出门了。然后,他变成了异形。

    我知道他们兄妹从小学时期开始感情就不好。也知道从国中开始,两人有了巨大的鸿沟。我也试过让他们和好,却总是徒劳以终。

    当然,两个都是我的孩子,我一样疼爱,但总觉得亏待了女儿。这次也是。

    所以。

    “妈妈去妳那里陪妳,直到妳平静下来,好吗?所以忘掉这件事吧……”

    我把女儿赶出客厅,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把几天份的衣物塞进旅行袋,只拿了钱包和手机等最起码的东西。

    我搂着依然泪如雨下的女儿,逃之夭夭地离开这个家。

    往后该怎么办?有堆积如山的问题必须思考,但现在的我完全不愿去想任何烦心的事。

    结果我抛开了一切,决定和女儿一起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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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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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4 09:06: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1
    美晴正在折衣服,电话突然响了。美晴丢下手边的工作,跑到电话机旁。

    来电显示的号码是婆家。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美晴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才接了电话。

    “喂?”

    “……喂?美晴?”

    “是,好久不见。”

    应答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僵硬,情绪下意识就要变得暴躁起来,她试着挤出笑容缓和心情,却甚至笑不太出来。

    美晴和婆家处得并不好。婆婆敏江比勋夫更顽固、更啰嗦,对美晴做的每一件事都鸡蛋里挑骨头。像是挑剔两人回夫家时带的伴手礼的数量和味道、嫌到家的时间太晚、离开的时间太早,没完没了地抱怨不休。

    除了当面埋怨以外,背地里似乎还有数不清的数落,后来会从勋夫那里转述到美晴耳里。听到敏江埋怨的勋夫会不高兴,最后是美晴被恶狠狠地责骂一顿,教人吃不消。

    勋夫是三兄妹里的老二,公婆和大哥大嫂住在一起。美晴和大哥大嫂也不合,相处起来很痛苦。三兄妹里美晴唯一还算聊得来的只有小姑。……但她很少会回家。

    “我是要问盂兰盆节的事。”

    “是。”

    “妳都没消没息的,所以我才打电话过去。”

    虽然不懂婆婆要说什么,但只听得出她在酸人。

    是要问盂兰盆节期间要不要回家吗?美晴蹙眉。才七月而已,而且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早就在问这些事。

    “妳怎么打算?”

    “呃,我们打算和往年一样回家。”

    “不是说那个啦。”

    敏江不耐烦地打断说。美晴依然不解婆婆究竟想说什么。

    “是什么事呢?”

    “还什么事,妳们那边的初盆 1 啊。”

    “初盆?”

    “天哪,妳也太迟钝了吧?优一的初盆啊。”

    ──优一的初盆?

    美晴忍不住眨眼,然后回头。优一一如往常,在沙发上蜷成一团。

    “呃,这到底是……”

    “所以说……”

    敏江的声音更不耐烦了。

    “我听勋夫说了,优一不是死掉了吗?啊,正确地说,是得了那个叫什么的症候群是吧?不办丧礼我是可以理解,可是连初盆都不办了吗?怎样?就算只是形式,至少也该有个佛坛吧?优一也算是我的孙子,最起码──”

    “请等一下。”

    美晴忍不住制止敏江说。

    因为太突然了,她一时无法理解,但也明白状况很诡异。她必须明确反驳才行。

    “确实,优一得了异形性突变症候群,但他并没有死掉。所以家里没有佛坛,也不办初盆。”

    “妳在说什么?”敏江目瞪口呆地斥道。“难不成、难不成……还在家里……?”

    “优一在家啊。”

    被敏江的口气激怒的美晴反驳说,结果话筒传来颤栗的声音:

    “天哪,不敢相信!美晴,拜托妳,不要乱吓老人家好吗?万一我惊吓过度,心脏停了怎么办?”

    夸张──美晴内心鄙夷地想,刻意反问:

    “这有什么问题吗?”

    “妳啊,满不在乎地问这什么问题?”敏江露骨地叹气。“我在电视上看过,妳居然跟那种怪物住在一起?妳到底还有没有神经啊?”

    “妈,再怎么样,妳那种说法也太过分了……”

    “什么话,没常识的到底是谁!”

    美晴忍不住把话筒拿远。敏江是那种老古板,比勋夫更难应付。

    “就算妳无所谓,勋夫也太可怜了!那种可怕的东西──”敏江暂时打住,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都是妳,害我心脏跳得快喘不过气来了。妳是想杀了我吗?”

    美晴厌烦到家,也跟着叹气:

    “那太危险了,等妈平静下来以后再谈比较好呢。那今天我先挂电话了,这件事改天再说。”

    美晴不等对方回话,迳自挂了电话,紧接着电话又响了。美晴毫不犹豫地拔掉电话线,再次坐回沙发,继续折衣服。

    “什么母亲生什么儿子……”

    美晴喃喃道,优一微微摇动触角,接着温驯地趴了下去。

    这是第几次去津森家了?带着优一──放在包包里──搭电车,也已经相当习惯了。

    优一不喜欢出门,但带他去津森家时,他并不怎么反抗。是接受要被带出去的事实,或只是单纯地发现抵抗也只是白费力气?不管怎么样,省了美晴带他外出时的麻烦,总是件好事。

    “感觉真是四面楚歌呢。”

    美晴说完婆婆的来电,带着叹息牢骚道,津森苦笑着端来放茶点的托盘。

    “感觉妳婆婆很难搞呢。”

    “真的。……这么说来,妳婆家怎么样?”

    “这个嘛,我婆家倒是不错,没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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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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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4 09:07:29 | 显示全部楼层
    津森把红茶和泡芙放到美晴前面,坐了下来。

    “真教人羡慕。”

    美晴说,津森用汤匙搅动着红茶说:

    “我跟妳相反,是跟娘家处不好。应该说,我被家里断绝关系了。纱彩出生以后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再见过娘家的人。”

    “这样啊……”

    津森说,是为了她还在念书就结婚的事,和娘家闹翻了。

    “可是我婆婆对我非常好。虽然我带了个拖油瓶,但她从来没有挑剔过这件事。以前我也跟妳说过,纱彩变异以后,我有段时期完全没办法做家事什么的,也是婆婆帮了我很多。感觉她就像亲女儿一样待我,我对她只有道不尽的感谢……”

    津森说,露出有些遥望的眼神叹气。

    “初盆啊……。也不是忘了,不过这么说来,今年是初盆呢。是因为还没有真实感吗……?”

    那百感交集的语气让美晴纳闷,晚了几拍才惊觉地说:

    “难道妳婆婆……”

    “对,她今年过世了。”

    “……对不起,我完全不知情。”

    “没关系,请别在意。”

    津森摆摆手,露出笑容。

    “我婆婆过世以后,我真的很难过……但我改变想法,觉得不能永远沮丧下去、必须振作起来才行。所以我想要设法改变现况,才加入了水珠会。”

    想要改变现况、想要解决问题,所以加入家属互助会。美晴也是一样的。

    其他会员一定也是如此。以前在咖啡厅聊天时,铃原也说,听到别人的体验,或许可以接纳各种意见,拥有多元观点,如此一来,心情上应该也会好过一些。

    “水珠会”应该承载了许多会员的希望,但它真的如同会员所期待的发挥功能了吗?答案总有些不尽理想。

    原因出在哪里?要怎么做才能改善?美晴和津森也想不到具体方法。如果只是点出问题,倒是很容易。

    “我说,美晴姐。”

    美晴从思索中被拉回来,抬起头来。津森把脸凑近,压低声音说:

    “妳看那边。”

    美晴依言从半开的拉门缝隙间悄悄窥看和室里。

    她看到睡在老位置──座垫上的纱彩,还有在相当近的地方蜷成一团,一样似乎正在睡觉的优一。

    “咦,靠得好近。以前离得那么远,他们两个是变好一些了吗?”

    “或许只是我们不懂,其实他们能进行某些沟通。”

    “也许呢。”

    津森“呵呵”一笑,嘴唇莞尔地漾着笑意。

    “最近纱彩变得平静不少。以前她常咬我,对我狂吠或是吼我,不过这阵子都不会这样了。搞不好是被优一感化啰。”

    “优一?”

    美晴扬起眉毛。儿子带给别人好的影响──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不是优一害别人怎么样,而是感化别人。

    美晴再次偷看房间里面。

    “老实说,之前山崎太太也纠正过我,其实只要纱彩不听话,我都会打她。”

    津森压低声音,忽然说了起来。

    “从纱彩小时候开始,我就觉得这是必要的管教,都会体罚她。叛逆期过了以后,打她的次数也减少了,但变异以后,因为用说的她也不听,又会吼我、咬我,所以我又开始打她了。不过这阵子纱彩都不反抗我,所以我也不用动手了……”

    津森望着自己的手掌,眼神遥望远方继续说。

    “打她的话,我自己的手当然会痛,孩子挨打也会痛,所以算是扯平了。……但我也不是爱打她才打的。大家都说不应该体罚小孩,或许我的观念落伍了,但对我来说,这也是一种爱。事实上,我小时候就常被我妈揍,也觉得好像从里面学到了一些教训,所以我一直认为养小孩不能只知道宠和疼。”

    津森感触良多地断续说道,美晴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美晴姐会打优一吗?”

    “呃,会吗?我不太记得了。”

    “就是啊。”津森轻声叹气。“我对优一认识不多,但我觉得他应该是个很温柔的孩子。因为美晴姐也是个很温柔的人。因为太温柔了,所以才会承受不了周遭痛苦的环境,变成了茧居族。”

    这话让美晴眨了眨眼,笑道“怎么可能”。

    “才没那么夸张呢。他不是温柔,是太消极了。优柔寡断,也没有毅力。还能关在家里的时候还好,但也不能永远就这样躲下去……我觉得他必须变得更坚强才行。”

    优一是男生,应该要像个男子汉。美晴对优一总是如此期望。

    两人期盼的长男,“优一”。因为希望他成为优秀的人、成为第一名,所以为他取了这个名字。他小的时候,也让他打过棒球,尝试过各种运动。

    但优一并不像父母期待的那样爱上运动,反而更喜欢阅读,成了一个不爱户外活动的文静孩子。

    美晴想起还年轻时的事。勋夫找优一玩投接球,被优一安静地拒绝,失望地垮下肩膀。

    优一刚出生的时候,勋夫成天说他的梦想是以后和儿子一起玩投接球。这是世间一般父亲都有的愿望。他那样兴冲冲地期待着等优一长大,一定要跟他玩投接球,儿子却不体谅勋夫的心意,拒绝了他。

    光是回想起当时勋夫垂头丧气的背影,美晴依然深感怜悯。正因为她知道勋夫有多期待,更能体会落空时他的失望有多大,替他难过不已。

    “……可是,我觉得他这样很好。”

    听到津森的话,美晴抬起头来。

    “虽然或许也可以说是消极、优柔寡断,但我认为这种纤细敏感并不是什么缺点。比起把别人踩在脚底下也满不在乎的人、或是粗鲁凶暴的人,更要好上太多了。”

    看到津森总有些寂寞的微笑,美晴感到一股情感冲上喉头。

    这股难以言喻的情感究竟是什么?几乎快抓到了,却又溜走了,是这种微妙的感觉。

    “也许我的教养方式是错的。”

    津森垂下目光,静静地呢喃,但那些话语没有传进美晴的耳中,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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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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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4 09:08:01 | 显示全部楼层
    2
    “我讨厌鱼。”

    七月第四周的放松会,两人再次参加春町主办的活动。

    上次是在餐厅吃午饭,这次是去居酒屋喝酒,处在店内嘈杂的气氛中,感觉肩头稍微放松了一些。总共六个人围着春町,坐在挖地式暖桌的餐桌旁。笹山依然没有出现。

    “咦,春町太太不能吃煎鱼吗?”

    “煎鱼、生鱼片,总之鱼类都不行。”

    春町和米村在说话,美晴等人也翻着菜单。

    “……春町太太以前也吃鱼的。”

    “是吗?那是有什么原因吗?”

    “啊!我想吃高汤蛋卷。”

    这是限时两小时的吃到饱,因此各人任意点菜。桌上摆满了一口气送上桌的料理,杯盘挤得水泄不通。

    “结果笹山太太退出了呢。米村太太知道为什么吗?”

    春町边夹软骨边问,米村摇摇头:

    “她完全没有联络我。讲师会前一天我打电话给她,她完全不接,我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当天再打电话,结果居然被设成拒接。而且她说是因为家庭因素要退出不是吗?不觉得这样很无情吗?”

    米村语带挖苦地说,有些自嘲地勾起一边唇角。美晴在一片喧闹中听着这话,稍微可以理解米村的行动了。

    米村一定是觉得遭到笹山背叛了。所以才没有担心笹山的样子,另结新欢地亲近春町。

    在场的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苦衷。即使觉得有着相同烦恼、相互理解,结果各自的家庭,还是比这里的关系更深、更重。虽然不知道笹山发生了什么事,但与米村相较,她选择了自己的家人,只是这样而已吧。

    “美晴姐会喝啤酒呢。妳喜欢啤酒?”

    “对啊。”

    “咦,感觉好意外喔,我还以为妳是红酒派的。”

    “有时候也喝红酒。虽然最近几乎都没喝了。”

    “我都这个年纪了,还是只敢喝很甜的酒呢。”

    确实,津森点的是卡鲁哇牛奶酒。美晴继干杯时的生啤酒,又续点了一杯。虽然她只是懒得点其他饮料而已。

    转移视线望向铃原,她已经喝起乌龙茶来了。也许她不喜欢喝酒。

    “这么说来,田无太太。”

    春町突然指名叫她,美晴有些惊讶地抬头。

    “之前我查了一下,那家新町的医院好像也可以诊治爬虫类型的变异者。”

    “喔……”美晴忍不住愣愣地回应。看到美晴迟钝的反应,春町纳闷地问:

    “不是田无太太在担心医疗问题吗?”

    “那是津森太太。”

    寺田立刻说。春町眨着眼睛,低喃“这样吗”。

    “津森太太家的,我记得是狗对吗?”

    “对。”

    “都好吗?”

    “老样子。”

    津森脸上贴着假惺惺的笑容说,春町朝她点点头,再次看向美晴:

    “田无太太,上次的讲师会,妳先生没有来呢。”

    “嗯。那个……他说那天他已经有约了。”

    “真可惜。希望例会的时候可以一起来参加。”

    “是啊。”

    美晴口中应着,心中淡淡地想“应该不可能”。不管美晴说什么,勋夫应该都听不进去,美晴也失去了试着说服他的念头。

    “伊都子也常说希望有更多夫妇一起参加。不过坦白说,很困难呢。像我们家也是,都分居好几年了,伊都子家也没有先生……”

    “山崎太太的先生怎么了吗?”

    在春町旁边啃烤鸡的米村问。

    “我听说很久以前就离婚了。所以伊都子是一个人把女儿养大的。家境也不是很好,所以每天都要做好几份工作,非常辛苦。她是苦过来的。”

    “咦,可是,”美晴忍不住插话说:“山崎太太说她家的是儿子。”

    听到这话,春町愣住眨眼。津森也跟着说:

    “我也有听到。是失踪对吧?”

    入会那天,山崎是这样回答津森的问题的。她说儿子两年前发病,三个月后失踪,从此下落不明。她以不愿触碰的表情,难以启齿地说。那个时候美晴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自然,至今仍有些耿耿于怀,所以印象深刻。

    春町阖上正欲张开的嘴巴,脸上浮现苦笑。

    “……啊,对,是这样呢。对对对,她家的是儿子。不好意思啊,是我记错了。上了年纪就会变得健忘,真讨厌。是跟别人家的搞混了吧。”

    春町从怀里掏出手帕,擦拭额头的汗水。米村见状,轻轻地将放着沸滚的小锅的瓦斯炉从春町前面挪开。

    “不过伊都子真的很了不起。哪像我,一个人什么都不会做,加入水珠会以后,心情上真的轻松许多。伊都子能够克服艰辛的处境,主动帮助别人,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对啊,我也这么想。”米村同意,一脸得意地点点头。“寺田先生也这么想对吧?”

    “是啊,山崎太太真的帮了我很多。”

    被征求同意,寺田面露平静的笑容附和。米村看似满足地吁了一口气,再次看向春町。

    “对了,等下我想顺路去一下事务所,有没有人要捐钱给伊都子?我可以像平常那样顺便拿去。”

    春町环顾桌子说,寺田和铃原开始翻包包。

    “我觉得差不多该捐点钱了,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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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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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4 09:08:17 | 显示全部楼层
    “咦,不愧是寺田先生。”

    “呃,春町太太,我也……”

    “铃原太太,谢谢。”

    迟了一拍,米村也急忙翻找包包。美晴和津森只是面面相觑。

    “啊,咦?奇怪,我应该放进去了啊?”

    米村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尴尬地摸着脸颊。

    “是忘在家里了吗?”

    “好像呢。搞不好丢在桌上了……”

    “那这次就没办法了呢。还是我先帮妳垫?”

    “……啊,呃,说的也是。那……可以麻烦春町太太吗?”

    米村抬着眼睛看春町,春町瞇起眼睛笑。

    “这哪有什么。下次碰面再拿给我吧。”

    “谢谢!”

    米村夸张地开心说,露出安心的表情。她吁了一口气后,忽然转向美晴和津森:

    “妳们两位没有带钱来吗?”

    那声音一百八十度转变,渗透出优越感。美晴忍不住苦笑。

    “我没带。”

    “我也是……”

    听到这回答,米村露骨地挑起双眉:

    “如果手头没钱,可以请春町太太代垫呀。对吧,春町太太?”

    美晴看到旁边的津森唇角勾出笑容,瞇起眼睛,在内心悄声叹息。

    ──总觉得气氛好诡异。

    不知道是因为跟津森很亲,还是因为就坐在她旁边,美晴一清二楚地感觉到津森非常不高兴。但米村似乎完全没察觉津森的变化。她现在应该正忙着耀武扬威地瞧不起两人吧。

    “不好意思。”

    不出所料,津森嘴上带着微笑,以露骨带刺的语气开口了。

    “我想再参加久一点再考虑,所以暂时不捐款。”

    米村的眼睛瞪得老大。她铁着脸,显而易见地不开心了。

    “……呃,我也是。而且请人代垫,实在不好意思。”

    美晴搭顺风车地说,米村朝她瞪了一眼。

    不能机灵地打圆场,真的很令人懊恼。美晴能够做的,顶多就只有当个帮忙分散敌意的分母。

    她眼角瞥着狼狈地东张西望的铃原,望向春町。意外的是,与对两人印象大坏并愤愤不平的米村不同,春町倒是一脸歉疚。

    “好像害两位费心了。没关系的。我之前也说过,捐款并不是强迫,完全是心意。我只是想要继续支持伊都子和水珠会而已,赞成的人再捐款就可以了。”

    米村困惑地回看春町说:

    “对不起,我不该多话的。”

    “没关系啦,米村太太,不用在意。对了,喏,大家快吃,多喝点,这可是有时间限制的喔!”

    看到春町的态度,米村安心地笑了,接着又瞪了津森一眼。美晴假装没看到两人之间冰冷的火花,拿起啤酒杯喝了一口,夹起蛋卷送入口中。

    “米村太太个性好差。”

    回程的电车上,只剩下美晴和津森独处后,津森立刻大剌剌地批评起来。她的脸颊因酒意而微微泛红。

    “美晴姐,妳不觉得生气吗?那人搞什么嘛,真不敢相信。”

    “别这么生气嘛。”

    “我最讨厌那种人了。任意在心里给人排名,巴着小团体里面最有权力的人,狐假虎威,这种人我真的受不了。我猜的果然没错,那个人想要拿春町太太代替笹山太太,寄生在她身上。”

    “寄生?”

    “难道不是吗?”

    ──坦白说,美晴觉得形容得很贴切。

    “看她那么露骨地讨好春町太太。捐款也是,明明自己也没带,居然有脸说我们。她说有准备可是忘了带,绝对是骗人的。”

    也许是醉意助长,津森连珠炮似地埋怨不休。

    “而且春町太太那算什么话?赞同的人再捐款就好了,说得好像不捐款就是不支持的坏人一样。”

    “妳想太多了,只是有点语病罢了啦。”

    “美晴姐就是人太好了。”

    才没这回事──美晴内心自嘲着,仍说:

    “但我对春町太太的印象有点不一样了。我还以为她会跟米村太太一起死缠烂打,叫我们捐钱,没想到她那么干脆就放弃了。”

    “反正一定有什么鬼。那气氛真的很诡异。”

    津森噘着嘴唇说。

    “除了春町太太,还有一堆人都对山崎太太崇拜得要命,这不是很奇怪吗?”

    “会吗?”

    “而且春町太太不是也很可疑吗?那些捐款,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拿给山崎太太了。搞不好全部都被她私吞了。”

    俗话说,讨厌一个人,会连相关的一切都跟着讨厌,真是一点都不错。

    津森以前就说她不喜欢春町,也许是因为这样,对春町有了莫名的成见。私吞捐款这种毫无根据的指控,不应该随便说出口。

    “这话有点太过分了,津森。”

    美晴劝谏,津森闹脾气似地鼓起了脸颊。很小孩子的动作。

    “美晴姐应该多怀疑别人一点。我真的很担心妳会被坏人骗……”

    “嘿,说这什么话?”

    电车停了,车门打开,乘客零星下车。美晴不经意地往外一看,是津森家那一站。

    “到站了。”

    “嗯?咦,真的耶。那美晴姐,下次见啰!”

    津森挥挥手,踩着有些不稳的步伐下了电车。美晴看着她走上楼梯的背影,在车门关上时悄悄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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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4 09:09:1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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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茫然地过去了。清晨造访,中午到来,迎接夜晚。重复该做的家事,持续照顾优一,一个回神,一天已经过去了。

    ──这个样子没问题吗?

    美晴经常感到不安。像是煮饭时注视着沸腾的热水时、晾衣服时、在浴室洗头发时。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疑问持续涌上心头,让她坐立难安,陷入焦虑之中。

    优一是在五月底变异的。现在,七月已经到了第五周,下星期就八月了。

    太快了。不知不觉间入夏,即将迎接盛夏了。白天外头开始出现小孩的身影,这才教人发现已经放暑假了。美晴是家庭主妇,生活与暑假无关。她只是过着一成不变的每一天。

    美晴的视线从墙上的月历转回家计簿,叹了一口气。

    ──感觉陷入停滞。每一天感觉不到进步,只是模糊地焦急,觉得这样下去不行、非做点什么不可。……可是,具体上来说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她不知道。

    她一直相信只要加入互助会,就能有所改变。她确实认识了津森,与她结为好友,至少可以分享资讯、发发牢骚,发泄压力。这是一种进步吧。尽管这么想,却难以释然。

    与津森的友谊逐渐坚定,相较之下,与勋夫的关系却是日渐险恶。价值观与想法的差异愈来愈明显,导致美晴忍不住对他敬而远之。这也算是进步吗?感觉像是在后退,因此和津森与勋夫各自的关系,仿佛是一进一退。

    美晴郁闷地翻着家计簿,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水电费变少了……

    六月和五月的水电费比起来,电费、瓦斯费和水费全都减少了。美晴不禁思考,自己特别做了什么吗?她立刻想到了答案。

    是优一变异以后减少的。

    儿子以前都关在自己的房间,半夜活动到快清晨,但变成异形以后,几乎都在客厅睡觉,不会用水电和瓦斯,费用当然减少了。

    ──也算是一点节能环保呢。

    虽然这么想,但这是可以高兴的事吗?这些省下来的钱,结果也拿去用在“水珠会”的交际费上,因此一样是加减打平而已。

    ……一开始勋夫相当担心,但优一目前完全不需要花钱或花工夫照顾。因为他总是待在看得到的地方,因此也可以掌握他最起码的行踪。优一以前关在家的时候,尽管待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不知道他每天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如此一想,现在这样对美晴反倒方便太多──

    想到这里,美晴微微起身看向沙发。

    优一在他固定的位置蜷成一团。这景象太熟悉了。因为他一动也不动地待着,看起来也像个摆饰物。

    津森家的纱彩是狗的外形,活泼地跑来跑去,应该百看不厌。相对地,寺田家的孩子──这么说来,没听说他叫什么名字──是植物型,不会动也不会叫,不论什么时候看,应该都感觉不到变化。

    寺田照顾起来一定很没劲吧。相较之下──

    想到这里,美晴惊觉一件事。

    在“水珠会”与境遇相近的人交流,美晴得到不少刺激。听到别人的说明,得知别人家的情形,她放心地想:原来不是只有我们家、每个人都怀着相同的苦恼过日子。

    听到儿子变异成植物型异形的寺田的说法时也是,她松了一口气,觉得原来还有比优一更难理解的变异者、有比我们家更艰困的家庭。

    即使和别人比较,也无助于改善,优一一样还是异形,然而比较之后却感到放心,就好像问题解决了一样,真是奇怪。

    美晴在下一次的例会上,一定会报告说“没问题”。明明对优一来说,状况丝毫没有改善。

    美晴逐渐习惯了这样的每一天,也习惯了异形的外表。若说是否完全摆脱了嫌恶感,那另当别论,但是在日常生活上,优一是异形这件事,对美晴并不算什么大问题。

    但优一呢?

    “……欸,小优,你醒着吗?”

    没有回答。唯有寂静充塞整个房间,时间无声无息地分秒流逝。

    夏季的白昼即将迈入向晚。

    星期四下午。美晴打电话给津森,确定星期六放松会的事宜。

    美晴和津森打算再次参加石井主持的小组。石井或许是喜欢户外活动,企画的内容多半是动态的。这次是健走兼森林浴。

    美晴并非特别喜欢待在家,但也不是会积极进行户外活动的类型。对于标榜森林浴的健身,也不会想要自发性参加。

    所以真要参加的时候,她不知道需要哪些东西。她自己准备了要带的东西,但不太有自信,怕可能遗漏了什么,所以想要和津森讨论一下当天要穿什么去。

    听着手机持续作响的铃声,美晴忽然讶异起来。平常的话,再怎么久,津森都会在五声铃响之前就接电话了,今天却迟迟没有接。

    ──是在忙吗?

    她正打算晚点再打,铃声忽然断了。

    “……喂。”

    瞬间,美晴以为自己打错了。应答的声音又细又低沉,与津森平常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喂……我是美晴,津森吗?”

    “对。”

    “那个,我想跟妳讨论一下星期六的事……”

    滋……只听得到电波似的隐约杂音,津森没有应话。

    美晴蹙眉。

    “……津森?妳在听吗?”

    是收讯不好吗?美晴默默地观察了一下,但津森依然没有回话。

    “喂?津森?”

    美晴再次出声,听到一声微弱的“我听得到”。

    “星期六我不去了。……我不能去。”

    那声音实在太消沉无力,美晴困惑了。

    她直起靠在沙发背上的身体,稍微往前屈。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妳身体不舒服吗?”

    美晴不安极了,连珠炮似地问。

    平常的津森很活泼,总是明朗有活力地说话,然而电话里的声音完全不像她,虚脱、迟钝,还说不参加活动了,她觉得肯定出了什么大事。

    不幸的是,美晴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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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4 09:09:39 | 显示全部楼层
    “……纱彩死了。”

    微弱的声音让美晴瞪大了眼睛。

    “咦……?”

    她惊愕反问。滋……手机再次传出杂音。

    “被杀死了……”

    一会儿后传出的细声让美晴倒吸了一口气。津森慢吞吞地订正道:

    “不对,那只是意外……对,她遇到意外……”

    意外?美晴在口中喃喃。

    “她已经不在了……所以我……”

    津森的声音哽住,电话传来微微吸鼻子的声音。

    “对不起。我、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声音微弱颤抖。

    美晴微微张着口,恍惚地听着耳边的电话。

    “都、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纱彩……”

    “津森,冷静一点。”

    美晴压抑心中的混乱,尽量镇定地说。拿着手机的手不知不觉间握得死紧。

    “现在家里只有妳一个人吗?”

    “对……”

    “妳还好吗?我可以现在过去陪妳。”

    一阵思考般的停顿后,津森抽噎地说:

    “没、关系。对不起。我、我先生、准备要回来。”

    “这样……”

    美晴松了一口气,又像是落空,感受很复杂。但比起毫无关系的美晴,丈夫赶来陪伴,想当然耳不知道要可靠多少倍吧。

    “妳不要勉强自己。等妳平静下来以后,希望可以打个电话给我。……还有,如果妳还没有说,我可以替妳跟石井太太说一声妳不能参加了。”

    “……谢谢。”

    挂断电话后,美晴好半晌只是盯着待机画面。

    纱彩死了。和优一相同处境的变异者纱彩死了。──被杀了?

    津森改口说是遇到意外,但总觉得可疑。那话听起来像是在说给她自己听的。

    纱彩死了。这件事不断地盘踞着美晴的脑海。只有这行字鲜明地烙印在上面。美晴束手无策,思考陷入停滞,只是不停地想着:纱彩死了。

    这实在太突然了。

    她想起聚餐后在车站道别时的津森。完全没料到连一个星期都还没有过去,就发生了这样的悲剧。

    但噩耗总是突如其来。优一的变异也很突然。人的死亡,尤其是意外,总是毫无前兆的。

    就连美晴,光是听到消息就这么震惊了,津森的哀痛与难过,肯定是无法比较的。

    她失去了女儿。对父母而言,再也没有比失去亲骨肉更痛的绝望了。

    美晴想着,伸手掩住了脸。

    ……几分钟,或是几十分钟过去了。美晴就这样静止了好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

    夕阳从窗外射进来,将房间里照得明暗两隔。温暖的橘红中,落在房间里的阴影更加幽暗,就仿佛要抢先紧临在后的黑夜。

    美晴总是觉得,傍晚的夕照和景色令人感到凄凉。但现在这样的感受比平常更深,是因为听到噩耗,沉浸在感伤之故吧。平常会毫不在意眼前视而不见的平凡景色,这时却鲜烈地震动着心胸。

    移动视线,与优一对望了。──虽然正确地说,只是觉得与他对望了而已。

    “小优……”

    美晴看着异形的儿子,空洞地喃喃。

    “我跟你说,津森太太……她家的女儿死掉了……”

    优一抬头,下颚“沙”了一声,触角乱摇,状似狼狈,接着无力地垂软下去。他的头慢慢地放下去,下颚微微颤抖,长长的前脚在沙发上轻轻地扒抓了几下,整个身体趴伏下去。

    ──啊,优一果然听得懂我的话。

    美晴有些茫茫然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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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5 09:00:57 | 显示全部楼层
    4
    八月的第二个星期,盂兰盆节前,津森联络美晴了。健行活动结束,例会也过去了,津森却毫无音讯,美晴正感到担心。

    这两个星期,美晴一直惦记着津森。她现在怎么了?是什么状况?但美晴也不好主动联络,正忧心忡忡,就接到了津森的电话。

    津森说,她想要好好聊一聊,邀美晴去她家。美晴二话不说答应了。

    她犹豫要不要带优一一起去。她担心津森看到优一会想起纱彩而难过。

    她烦恼了很久,决定还是带优一去。因为她认为优一应该也想向纱彩道别。

    事实上,美晴在整装的时候,强烈地感觉到优一一直在看她。她就是觉得专注地盯着她看的优一,是在要求带他去津森家。

    “美晴姐,欢迎。”

    到玄关迎接的津森面容消瘦,无力地微笑。一眼就看得出她很憔悴,但美晴不敢提。她向津森致哀,津森垂下目光点点头,请美晴进屋。

    “上次真对不起,我不知道妳遇上这种事,还联络妳……”

    “没关系。我才是失态了,给妳添麻烦了。”

    “哪里,没事的。”

    “妳把优一也带来了呢。谢谢。纱彩一定也会很高兴。”

    津森说,把美晴带到和室,就是不久前仍当成纱彩房间的地方。墙边摆满了柜子、架子和收纳箱等等,就像个储藏室。中央摆了个座垫,纱彩平常都窝在那里。

    但现在房间里没有她的踪影。取而代之,一个柜子被挪走,摆上了佛坛。看到佛坛的瞬间,一股虚无感从脚尖袭向全身,美晴几乎要颓倒在地。

    在黑色相框里露出笑容的,是人类的女孩,想都不必想,就是生前的──异变前的纱彩。她是狗的外形的时候,美晴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她的脸,但现在仔细一看,纱彩和津森长得很像。她们是母女,像是当然的,但她觉得先前竟然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相当奇妙。

    “……我可以上个香吗?”

    “嗯,当然可以。”

    美晴双手合掌,注视着遗照上的纱彩。

    是个很普通的女孩。津森以前说过纱彩才二十岁。

    才刚成年,人生正要开始,应该还有许多欢乐在等待,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女孩,却像这样变成了永远的影中人。

    美晴承受不住涌上心胸的痛,急忙掏出手帕擦眼睛。

    “小优,来……”

    一打开拉链,优一立刻探出头来。他看到遗照,触角抖了一下僵住,整个人静止了。美晴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把包包留在原地,回到津森在等的客厅。

    美晴在门口再次回头,看见优一静静地注视着遗照。

    优一果然也有他自己的感触吧。美晴想要让他独处,垂下目光,静静地离开房间。

    “虽然晚了一些……”

    美晴把奠仪递给将两只杯子放到桌上的津森。津森见状,惊讶地挥手。

    “这怎么好意思,妳不用费这个心的。纱彩也没有办丧事,是特殊情况,我不能收。”

    “别这样说,请收下吧。这已经是妳的了。”

    美晴有些强硬地把奠仪塞进津森手中,津森犹豫了一下,最后抱歉地行礼。看到津森总算愿意收下,美晴稍微放下心来。

    “不用准备回礼喔。还有,抱歉没有带供品来。”

    “真的没关系的。……这么说来,还没过四十九日呢。我什么都没注意,就请妳过来,好像反而害妳费心了。”

    “妳才是,真的别这么客气,我们是境遇相同的伙伴啊。”

    不过从此以后──这个念头瞬间升起,美晴硬是把它打消了。也许津森也在想类似的事,她的笑容掺杂了复杂的神色。

    “……原本现在应该是忙着接待吊丧客人的时期。但我本来就没有什么朋友,又没办丧事,所以感觉满奇怪的。而且户籍上纱彩好几个月前就已经死了。”

    津森注视着茶杯,断断续续地说。

    “听说变异者能好好被安葬的例子很少。纱彩因为是动物型,所以我联络宠物殡葬业者,硬是拜托他们帮忙火葬和纳骨,但听说其他的很难像这样处理。”

    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呢──悲凄地微笑的津森让人看了心疼。

    “我重新体会到,丧礼说穿了还是为了家属而办的。像这样准备佛坛和遗照也是,与其说是为了女儿,更是为了我自己。如果不这么做,我无法抚平自己的情绪。孩子都死了,却连场丧礼都没办法帮她办……我觉得好气恼,实在是情何以堪。”

    连场丧礼都没办法办──这句话在美晴心中沉重地回响。这绝对是切身问题。

    如果优一有了什么万一,应该没办法像津森这样,请宠物殡葬业者处理。业者一定会拒绝,而且优一那种身体,实在不可能烧剩什么。

    若是有骨灰还好,但如果连灰都没有,能拿来祭拜的就只剩下遗照了。美晴思考优一最新的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想到勉强说服他拍下的成人式纪念照。

    必须将纪念成长阶段的喜事照片拿来用在丧事上,说起来实在讽刺,但除此之外,就只有高中的学生证照片了。

    想到证明儿子曾经活过的唯一证据,竟只有两年前的照片,美晴心情复杂极了。

    早知道的话,平常就该多拍些照片的……但即使现在后悔,也不可能再拍到变异前的照片了。

    “……纱彩是妳打电话给我的三天前过世的。”

    津森再次开口,将美晴从沉思里拉了回来。

    “因为我的疏忽,纱彩跑出家里了。她跑出公寓外面……被车撞了。”

    津森声音颤抖。仔细一看,双眼湛满了泪水。

    光是回想就让她痛苦万分吧。美晴轻轻抚摸津森蜷起的背部。

    “妳一定很难过。不用勉强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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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5 09:01:21 | 显示全部楼层
    美晴尽可能柔声地说,津森拼命忍住泪水,望向美晴。

    “美晴姐,我……”

    “嗯……”

    “我直到最后还是不了解那孩子。我没有资格当母亲。”

    沉痛无比的眼神让美晴心头一惊。那语气听起来实在太过切实。

    “没有这回事。”美晴立刻否定。“……没有这回事。妳一直很努力。至少我看到的妳,真的非常努力。所以妳应该多肯定自己一些。”

    “美晴姐……”

    谢谢妳──津森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微弱地说完这三个字。那无依的模样让美晴的心更痛了。失去孩子的母亲的哀痛,让她感到一股无法诉诸言语的情感盘踞在心中。

    “……我有件事要跟美晴姐说。”

    津森垂头沉默了一阵子,可能是情绪平复下来了,她抬起头说。

    “我要退出水珠会。”

    声音平静,没有犹豫。应该是仔细思考过才做出来的决定。

    对于这项告知,美晴并不惊讶。她认为既然纱彩过世,津森也没有理由继续参加变异者的家属互助会了。她完全可以预测到这种发展。

    但津森要说的不只这些。

    “还有,上次……我先生回来以后我们讨论了一下,我决定要离开这里,搬去我先生工作的地方。”

    美晴睁圆了眼睛。

    “这样吗……?”

    “是的。虽然很突然,但最晚这个月我就会搬离这里。”

    美晴心情复杂。津森没必要一个人与丈夫分开住,因此这个决定合情合理。她理智上明白。

    “……我会很寂寞呢。”

    美晴说出心里的话,津森抬起红肿的眼皮,微笑道“我也是”。

    “虽然时间不长,但多谢美晴姐对我的照顾。”

    “哪里,我才是。最重要的时候……我没能帮上什么忙。”

    “没这回事。谢谢妳陪我聊了许多。现在也是……我真的很感谢妳。谢谢。”

    津森深深行礼,美晴也同样回礼。

    ──后来美晴问了几个问题,津森断断续续地回答。要搬去哪里?以后要怎么过?

    津森说,她会决定搬去丈夫工作的地方,是因为丈夫的话。丈夫担心津森一个人待在这里不好,提议她搬去一起住。丈夫体贴的忧心与关怀打动了津森,让她想要仰赖丈夫的好意。津森的丈夫回来时,都尽可能拨时间安抚伤心的她,用心支持她。

    失去女儿的悲伤不可能完全抚平,应该也一辈子无法忘记。但因为丈夫的支持,津森能够从最糟糕的状况走出来。幸好我有个理想的丈夫,我再次感受到丈夫有多可贵──津森说。

    太好了──美晴这话是发自真心的,却同时也感到心情阴沉。

    ……如果是美晴的话。假使优一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美晴再怎么伤心欲绝,勋夫是不是也将完全不以为意?美晴这么感觉。

    至少他应该不会表现出津森丈夫那样的柔情,搞不好甚至会没神经地说“少了优一爽快多了”。光是想像,情绪就无止境地低落下去。

    但美晴只是露出暧昧的表情,不让津森悟出她的想法。

    “那,虽然很不舍,不过今天我先告辞了。”

    “呃,今天真的很谢谢妳来。……纱彩一定也很高兴。”

    “如果多少能帮上忙就好了。搬家的时候再通知我喔。”

    “好的,我一定会联络。”

    美晴与津森道别后,再次前往和室。

    悄悄往里面望去,却没看见优一的踪影。

    “小优?”

    美晴呼唤着,急忙搜寻,结果发现优一缩在袋子里。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就这样了。即使叫他,也只是微微摇动触角而已。

    儿子现在这瞬间在想什么,美晴不得而知。如果说津森是个不适任的母亲,那么美晴一定也是。

    ──津森有个理解她的丈夫。但我呢……

    一路上,美晴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回神一看,人已经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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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5 09:01:3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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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请多保重。等妳在那边稳定下来,再打电话给我吧。

    送别搬走的津森后,美晴慢慢地放下挥舞的手。

    一股难以形容的空虚感涌来。她与津森的往来真的很短暂,若问她们对彼此了解多少,只能说仅有一小部分吧。

    但对美晴而言,津森仍是第一个遇到的变异者的母亲,是她的同志。虽然年龄相差许多,想法也不同,但她觉得她们是很不错的伙伴。

    但纱彩已经死了,两人微弱的连系也消失了,她觉得她们已经分道扬镳。美晴和津森往后应该再也不会有交集。她心里有这样的预感。

    每一天的停滞感沉重地压在美晴的肩上和背上。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的焦躁也愈来愈强烈。

    津森退会以后,美晴仍继续参加“水珠会”,但即使参加活动,也感觉不到进展。感觉春町那些人就像是远远地静观着问题,至于石井那一派,则像是完全把问题和自己切割开来,视若无睹。

    美晴心想既然如此,参加其他小组看看好了,于是去了一个叫桥本的妇人当干事的KTV活动。结果桥本那些人丢下麦克风,好奇万分地向美晴攀谈,要求她说春町那些人的八卦。

    “田无太太不是经常参加春町组吗?所以我们一直以为妳是那边的。听说妳今天要来这边的活动,我们好惊讶呢!”

    “欸,笹山太太退出以后,津森太太不是也退会了吗?是不是因为小组里面出了什么纠纷啊?”

    “田无太太就是受不了那些人际关系,才跟春町组保持距离吗?”

    美晴想起以前津森说过的“小圈圈”。看来桥本主持的这个小组,莫名地敌视春町。

    “春町太太很爱叫别人捐钱不是吗?那真的很讨厌对不对?她真的把钱交给了山崎太太吗?”

    “而且那个人很神秘喔。很多秘密,怪怪的。她宣称自己是水珠会的元老,可是她真的有变异的小孩吗?她看起来根本不像有老公小孩。”

    “我听说从来没有人进过春町太太家呢。就连山崎太太都没去过喔。即使拜访,也会被她找理由拒于门外。”

    “会不会她根本没有孩子?因为不想让人家知道,所以隐瞒。”

    “如果没有变异的孩子,她干么参加水珠会?”

    “一定是为了私吞捐款,中饱私囊啦。欸,田无太太,妳是不是也这样想?”

    突然被这么问道,美晴只能打马虎眼搪塞过去。美晴的反应让她们表情有些不满,但依旧聊个不停。美晴强烈地感到如坐针毡。

    漫天飞舞的臆测让人厌烦极了。KTV会只是虚有其名,她们平常似乎都像这样八卦个不停。没有唱到歌,而是不断被桥本等人刺耳的吱喳声疲劳轰炸,美晴厌倦地踏上归途。

    在放松会反而累积压力,根本是本末倒置。不管参加任何一个组别都无法安心,反而积郁愈来愈深。美晴渐渐开始疏远水珠会了。

    自从纱彩过世以后,优一的状况也有些不同了。他食欲减少,反应和动作都比以前更迟钝了一些。美晴不知道优一和纱彩之间到底有过多少交流,所以无法推测优一的心情,但她感觉两人同为变异者,纱彩的死对优一来说,一定还是很大的打击。

    不过现在的优一有多少思考能力?和变异前一样吗?或是比以前更衰退?她甚至无法想像。

    不管怎么样,状况正缓慢地恶化。美晴强烈地这么感觉。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想办法才行……但美晴能做什么?

    思考陷入瓶颈。仿佛快被看不见未来的不安给压垮,被囚禁在压倒性的无力感当中。

    会就这样慢慢地步向最糟糕的结局吗?她只能束手待毙吗?

    ──美晴担心的最糟糕结局,是优一身心衰弱然后死去,自己也和勋夫关系恶化而离婚。以结果来说,她就是害怕苦心维持至今的家庭平衡彻底崩溃。

    她活了半世纪,也像一般人一样苦过来。她不认为自己过得特别轻松,或疏于努力,也并未对人生有什么特别的奢求。

    她只是期待拥有一个平凡的家庭而已……。她绝对不要偏离正轨,最后落入孤苦伶仃的未来。

    ──我到底该怎么做……

    美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只是不断兜圈子的思考,深深叹息。

    光是站在厨房就倦怠极了。尽管满心不愿意,但她还是得无奈地做家事。

    没有人会代劳。准备晚饭,也没有人会感谢,但如果偷懒,立刻就会招来怨言,所以非做不可。

    就为了臭着一张脸、只会默默咀嚼的勋夫,她必须特地做饭。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地提供饭菜。相较之下,优一还要像样多了。虽然一样沉默无语、毫无反应,但他只需要啃菜叶,省事多了。

    煮饭、打扫、洗衣服、采买……一成不变的例行公事。她没有特别的嗜好与乐趣,随意观看的电视节目很无聊,考虑到经济状况,也不可能奢侈地外出旅行或外食。

    过去也和现在一样封闭,但至少儿子还是人。即使关在家里,亲子之间毫无交流,但还是可以抱着希望,期待终有一天或许能够改善。

    但现在儿子都变成异形了,到底还能期望什么?

    ──我的人生是在哪里走错了?

    自从优一变异?自从优一关在家里?自从生下优一?自从和勋夫结婚?自从认识勋夫?还是从找工作的时候开始?因为当年没有继续上大学,高中毕业就出社会?

    还是……?

    ──没有意义。

    不管怎么思考,往后的未来、现在这一瞬间全都毫无意义、可笑,令人厌烦。

    ──这样的每一天,到底有什么意义?

    美晴上床想睡觉,但即使闭上眼睛,脑中却净是胡思乱想。

    负面的思考泡沫陆续浮现又消失。美晴辗转反侧,棉被摩擦的声音在卧室里回响,最后勋夫困倦地抗议道:“吵死了!”

    ──这种丈夫……

    不管美晴有多痛苦烦恼,他也完全不体谅。毫无所觉。不管是对美晴还是优一,丈夫完全不在乎家人。

    想到这里,津森的脸忽然浮现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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