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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宋慈洗冤笔记2》-恶者不止是视人命为草芥的纨绔子弟,还有……-作者:巫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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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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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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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8 09:46:03 | 显示全部楼层
    “去接我妹妹。”袁朗应道,“我与妹妹失散多年,好不容易才找着了她。熙春楼是青楼,我不想让她跟着我住在这里。锦绣客舍离得不远,我将她安顿在那里,想着辞了工便带她回乡与爹娘团聚。初四是我最后一天做活,当时该做的都做完了,我便去锦绣客舍接了妹妹,一起出城。”

    “这么说,你是连夜出城,为何不等到第二天天亮再走?”

    “妹妹这些年过得很苦,我不想再让她吃苦,这才让她住在锦绣客舍,可锦绣客舍的花销不便宜,能少住一晚,就能多省一些钱。我推了一辆车,在车上加了篷子,铺了被褥,妹妹可以在车上睡觉。我推着她连夜出城,能走多远算多远,辛苦点也无妨,能省下不少钱。”

    “你是从哪个门出的城?”

    “清波门。”

    “从锦绣客舍出城,钱塘门应该是最近的吧,你为何要去清波门?”

    “我本就要往南边走,先出城再往南,还是先往南再出城,都是一样的。当时夜深天黑,城里灯火多一些,又是好走的大路,我便先向南穿城,再走清波门出城。”

    “出城之后呢?”

    “我推着妹妹往南,过了净慈寺,到了造纸局,再往前没有灯火了,我就找了块空地停下休息。可一停下,却发现身上的盘缠不见了,我又沿路往回找,没有找到,只好又回来了。”

    一旁的赵之杰听到此处,神色一紧,心想虫娘最后一次被人看到是在清波门,沉尸的地方则是在苏堤南段,从清波门到苏堤南段的路,正好是袁朗出城后走过的那段路,时间也正好是深夜,说不定袁朗曾在路上看见过虫娘。他这么暗想之际,果然听宋慈问道:“你出清波门时,可有看见虫娘?”

    袁朗摇头道:“没有。”

    “你出城后到造纸局,再从造纸局回城,沿途也没看见虫娘吗?”

    “没看见。”袁朗仍是摇头。

    “那你可有看见什么可疑之人?”

    袁朗回想了一下,还是摇头。

    宋慈原本以为时间和地点都对上了,说不定能从袁朗这里问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哪知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他暗思片刻,忽然道:“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我妹妹叫袁晴。”

    “听说你是从琼州来的?”

    “是。”

    “你家在琼州何处?”

    “琼州有一座毗耶山,我家在毗耶山下。”

    “你妹妹是几时失散的?”

    “算起来有八年了,当年她十二岁,出门去河边洗衣服,再没有回来。”

    “时隔这么久,你妹妹模样应该早就长变了,你还能认出她来?”

    “我妹妹被拐走那年,刚好到了打登的年龄,主文婆给她绣面,在她脸上文上了泉源纹,那是一辈子都洗不掉的文身。她脸上有那么大一片文身,只要我看见了她,就能认得出来。以前我不知她被拐去了何处,两年前琼州官府抓到一个逃犯,是当年拐走我妹妹的人,这才审问出我妹妹是被卖到了临安的青楼做奴。我来临安找她,找了两年,终于把她找着了。”袁朗的说话声一直很低沉,直到提及妹妹被找到,才终于透出了一丝喜悦。

    宋慈想起方才张三石提到袁朗妹子时,说他妹子满脸文身,这倒是对应上了。“打登是什么?”宋慈问道。

    “那是我们琼人祖先定下的规矩,女子长到十二岁时,就要用炭灰加香草沤制成的文水绣面,否则死后祖先不相认。”

    宋慈道:“你是琼人?”

    袁朗点了点头。

    “虽说你妹妹脸上有文身,可时隔这么多年还能找到,那也不容易。”

    袁朗极为难得地咧嘴一笑,道:“我们琼人崇拜日月,信仰袍隆扣,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从小爹娘就教我,要我像袍隆扣那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汉,要我做妹妹的太阳,还在我手臂上刺了个太阳文身,要我把妹妹当作月亮来照顾。可我没什么本事,没把妹妹照看好,害得她流落外地,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我别无所求,只要能找到她,带她回家,我受多少累都无妨。”

    “袍隆扣是什么?”宋慈问道。

    “那是我们琼人信仰的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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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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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8 09:46:17 | 显示全部楼层
    宋慈能理解对日月的崇拜,但还是头一次听说袍隆扣,便向袁朗询问究竟。袁朗于是说了袍隆扣的来历,那是琼人传说中的创世始祖,说的是远古时候,天上有七个太阳和七个月亮,当时天地相距不远,白天时,七个太阳一起升上天空,炙烤大地,人们躲进深山洞穴里不敢出来,夜晚时,七个月亮又一起出来,月光亮得刺眼,让人难以睡觉,这样的日子苦不堪言。后来族人中出了一个被后世称为袍隆扣的英雄,一夜之间迸发出惊人的神力,以一人之力将天空拱高了一万丈,又冒着酷热拉开弓箭,一口气射落了六个太阳。族人们纷纷喊道:“留下这最后一个太阳吧,世间万物生长离不开它。”从此天上就只剩下了一个太阳。到了夜晚,袍隆扣又引弓搭箭,射下了六个月亮,正准备射第七个时,也许是累了,他射偏了,只射缺了月亮的一角。族人们又喊:“饶了它吧,不然夜里就一点光亮也没有了。”从此月亮就有了阴晴圆缺。袍隆扣用七色彩虹做扁担,从海边挑来沙土造山垒岭,又用脚踢出深溪大河,汗水流入刚踢好的河道,变成河水奔涌流淌。他怕天空再次下坠,于是伸出巨掌抵住天空,他的这只巨掌,化作了后来的五指山。‘袍隆扣’是琼人土语,‘袍’有祖先之意,‘隆’是大的意思,‘扣’则意为力量,袍隆扣三个字合在一起,就是大力神的意思。袁朗一说起这位创世始祖,神色变得极为虔诚,原本少言寡语的他,将这一琼人传说无比翔实地说了一遍。

    宋慈听罢,只觉得琼人的这个袍隆扣传说,倒是与“羿射九日”的传说有颇多相似之处,只怕是同出一源。他没过多在意,想了一想,问道:“你妹妹如今还住在锦绣客舍吗?”

    袁朗摇头道:“盘缠丢了,哪里还住得起锦绣客舍?我把她安顿在……”

    “你怎么还在这里?”张三石的尖细嗓音忽然在侧门里响起,“还不快把泔水桶提进去,灶房等着用呢!”

    袁朗没再往下说,也不再理会宋慈,提起两只空桶,埋着头进了熙春楼。

    “啊哟,几位还没走啊?”张三石凑了过来。

    宋慈道:“我有些事,想问你们鸨母。”

    刘克庄之前就想过要找云妈妈问话,这个云妈妈坚称月娘是去净慈报恩寺祈福失踪的,必然知道不少内情,没想到宋慈也有此打算。他当即向张三石扔出一串钱,道:“听见了吧?快去把你们鸨母叫来。”

    “那可真是对不住了,云妈妈出门去了,还不知几时能回来呢。”

    “你刚才说她嘴馋,还带了鱼羮给她,”刘克庄道,“现在却说她出了门?”

    “小人就是端了鱼羮进去,到处找不着云妈妈,才知道她刚刚出了门。”

    “她去了哪里?”宋慈问道。

    “小人也不知道。”张三石一问三不知,却丝毫没有还钱的意思,把铜钱往怀里一揣,“楼里现在黄猴儿说了算,要不要小人去把他叫来?”

    “那就不必了,叨扰了。”宋慈结束了查问,又向赵之杰行了一礼,转身朝巷外走去。

    赵之杰在原地驻足不动,待宋慈走远后,才和完颜良弼一起踏进了熙春楼的侧门。张三石正准备关门,见赵之杰和完颜良弼闯进来,想要阻拦。完颜良弼不像宋慈和刘克庄那么客气,大喝一声“滚”,一把将张三石掀翻在地。

    宋慈说走就走,刘克庄对此早已习惯。见赵之杰和完颜良弼进了熙春楼,刘克庄追上宋慈道:“那小厮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鸨母此刻说不定就在楼里,只是故意躲着不见我们,要不要进楼去看看?”

    云妈妈若是故意躲着不见,即便找到她,也难从她嘴里问出什么东西来。“不用了。”宋慈脚步不停,“腊月十四晚上,月娘人在望湖客邸,还怀有身孕,这些事你是怎么打听来的?”

    刘克庄当即将与叶籁重逢,从叶籁处得知月娘曾出现在望湖客邸,以及他去望湖客邸查问的经过,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

    宋慈听罢,加快了脚步,道:“走,去望湖客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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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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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8 09:46: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客邸血迹
    当刘克庄再一次来到望湖客邸时,迎接他的依然是之前那个矮胖伙计。

    “去城里转了一圈,看过了望湖客邸,别的旅邸都瞧不上了,还是你们这里的房间最合我意。”刘克庄没有撑伞,发髻已打湿了不少,笑着就往里走。跟在他身后的,是同样没有撑伞、手提两个罐子的宋慈。

    这一次刘克庄径直穿过临安邸,去往西湖邸的最里侧,来到了听水房外。他摸出一张价值一贯的行在会子,交给那矮胖伙计,道:“本公子今天就住这间最贵的房,开门!”

    那矮胖伙计喜笑颜开,忙取出钥匙开锁,提着灯笼进去,先将烛火点亮,再请刘克庄和宋慈进房,又问二人要不要吃喝点什么。

    “刚吃过饭,吃喝就不用了。”刘克庄道,“天冷得紧,烧一盆炭来。”

    那矮胖伙计麻利地去了,不多时端来了一盆刚刚生好的炭火。

    “再拿一把扫帚来。”刘克庄又道。

    那矮胖伙计看了看房内,四处都很干净,奇道:“公子是觉得哪里不够干净吗?”

    “哪里这么多话?叫你去拿,你便去拿。”

    那矮胖伙计点头应了,又去取了一把扫帚来。

    刘克庄示意那矮胖伙计将扫帚放在墙角,指着几案上的花口瓶道:“以前那个旧的花口瓶,也是摆在这个位置吗?”

    “是的,一直都摆在这个几案上。”

    “以前那花口瓶是何形状?”

    “和这个一样,只是花纹略有不同。”

    “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刘克庄扔给那矮胖伙计一串钱,将他打发走了。

    那矮胖伙计前脚刚走,刘克庄后脚便掩上门,回头一看,宋慈已将花口瓶中插着的几枝蜡梅取出,将花口瓶整个拿了起来。花口瓶不大,约莫一尺高,细长的瓶颈很轻易便能握住。

    “这个花口瓶周围,当真会有血迹?”刘克庄来到宋慈身边,看着脚下的地面。

    “有没有血迹,验过便知。”宋慈将花口瓶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又将几案搬开,清空周围的地面。他把火盆里红彤彤的火炭倒出来,尽可能均匀地铺开在地面上。做完这一切,他将窗户推开透气,然后在旁静候。

    地面是由一块块地砖铺砌而成,火炭在地砖上忽明忽暗地烧着,过了好一阵子,渐渐熄灭了。这时宋慈取来扫帚,将地上的炭灰尽可能地清扫干净。

    提来的两个罐子一直放在桌上,宋慈清扫完炭灰后,将其中一个罐子抱了起来。在揭开封口之前,他示意刘克庄去门口看一看。

    刘克庄将房门拉开一丝缝隙,朝外面望了望,四下里空无一人,回头道:“放心吧,外面没人。”他关上门,又去窗边看了看,确定窗外也没有人,这才走回宋慈身边,将另一个罐子抱了起来。

    宋慈揭掉了罐子的封口,里面装的是酽米醋。刘克庄也揭开了罐子封口,他抱的罐子里装的是酒。宋慈将酽米醋均匀地泼在地面上。刘克庄有样学样,也将一罐酒均匀泼了。

    地面刚刚被炭火烧过,一块块地砖还热得发烫,酽米醋和酒一泼上去,立刻白汽蒸腾。刘克庄捂住鼻子,和宋慈并肩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白汽氤氲的地面。

    很快,一部分地砖开始变色,渐渐显现出了成片的鲜红,形如血沫。宋慈揩起一点血沫状的液体,在指尖搓了搓,凑近鼻子闻了闻,点头道:“果然是血。”

    自从得知韩㣉包下了整个望湖客邸,离开时却只清扫了一间房,宋慈就意识到这间房中必有蹊跷。得知房中的花口瓶被换过,旧的那个不见了,他很容易便想到旧的花口瓶是打碎了,再加上房间被仔细清扫过,他不禁暗想会不会是有人在这间听水房中拿花口瓶攻击过他人,以至于花口瓶被打碎,地上留下了血迹,所以才要将听水房清扫干净,又换了一个新的花口瓶摆放在原处。这一切只是他的猜想,要想验证,就要查验听水房中是不是真有血迹。酽米醋和酒遇热化气,能将地砖缝隙中残留的血液带上来,使之显现于眼前,哪怕过上十天半月,血液早已干透,这一方法依然可行。他怀疑花口瓶曾被用来攻击人,那么被攻击之人流出的血,应该就在花口瓶的周围。他依此检验,果然在地面上验出了血迹。

    此时此刻,验出来的血迹就呈现在宋慈和刘克庄的眼前,不是一丁点,而是很大的一片。有人曾在这里遭受过攻击,不但流了血,很可能整个人还在地上躺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否则血迹不可能蔓延这么大片。

    刘克庄看着地上的血迹,道:“腊月十四深夜,月娘从望湖客邸跑了出去,韩㣉的家丁跟着追赶,此后月娘便失踪了。这房中的血迹,会不会与月娘的失踪有关?会不会是韩㣉的家丁抓住了月娘,将她带回了望湖客邸,在这里杀害了她?”

    宋慈摇了摇头,道:“仅凭这一摊血迹,这间听水房中究竟发生过什么,又是何人所为,眼下还不能断定。当务之急,是查出这血是什么人所流,以及找到月娘人在何处。”

    “月娘这么久毫无音讯,很可能已经死了。”

    “若真是死了,那就要找到她的尸体。只有找到尸体加以检验,才有可能查出更多线索。”宋慈压低了声音,“还有,今晚验出血迹一事,只能你我知道,千万不能让外人知晓。”

    “我明白。”刘克庄点了点头。韩㣉曾包下望湖客邸,还曾刻意打扫过听水房,验出来的血迹极大可能与韩㣉有关,一旦传出去,若是让韩㣉知道了,势必会打草惊蛇。眼下宋慈还没查到任何证据,倘若韩㣉足够警惕,说不定会将一些残留的线索和证据毁掉,甚至直接阻挠宋慈办案,不让宋慈有机会往深处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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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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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8 09:46:55 | 显示全部楼层
    两人不再说话,开始默默清理地上的血迹和酒醋,却丝毫没有察觉到,紧掩的房门之外,望湖客邸的掌柜马致才不知何时来了,此时正悄无声息地贴在门上偷听。直到房中再没有说话声,马致才不再偷听,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过了片刻,听水房的房门拉开了。夜风在门窗之间对着吹刮,房中酽米醋和酒的气味可以消散得更快。

    拉开房门的人是宋慈。他站在门内,朝外面看了看。

    雨一直下着,门外有不少湿漉漉的脚印,有宋慈自己的、刘克庄的,还有那矮胖伙计的。宋慈这些年研习刑狱之道,一直心细如发,观察入微,养成了随时随地注意观察身边各种细节的习惯。之前进听水房时,他就看过地面,有意无意地记下了三人脚印的尺寸大小。然而此时在门外的众多脚印之间,赫然多出了第四种尺寸的脚印,比其他三人的脚印长了一截。

    多出来一个人的脚印,证明不久前有人来过听水房外,再看脚印的朝向,从院子里延伸过来,最终横在门口,显然此人曾紧挨房门侧身站立,而出现这样的站姿,只有一种可能——此人曾贴在房门上偷听。

    宋慈的眉头微微一凝。他叫了一声刘克庄,沿着脚印往外走。外面是湿漉漉的院子,满地都是雨水,分辨不出脚印在何处。穿过院子,同样的脚印又出现在了廊道里。宋慈一路追寻,虽然好几次经过露天雨湿之处,但总能在干敞的地方找到中断的脚印,最终发现脚印一直通到了望湖客邸的大门。

    宋慈朝大门外望了一眼,能看见不远处灯火通明的丰乐楼,以及楼外来来往往的行人。他转头问门屋里那矮胖伙计:“方才有谁出去了吗?”

    那矮胖伙计应道:“马掌柜刚刚出去。”

    “哪个是马掌柜?”

    那矮胖伙计抬手一指:“那个没撑伞的就是。”

    宋慈顺其所指望去,丰乐楼外的行人中只有一人没有撑伞,那人头戴白色纱帽,身穿皂色衣服,步子匆匆地走进了丰乐楼。

    宋慈立刻叫上刘克庄,两人冒雨来到丰乐楼前。

    丰乐楼是临安名气最盛的酒楼,也可以说是整个大宋名气最盛的酒楼。整座楼是仿照开封樊楼而建,由东、西、南、北、中五栋楼宇连接而成,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款曲相通。在望了一眼丰乐楼的金字招牌和在风雨中胡乱飘摇的酒旗后,宋慈当先走入楼中,刘克庄紧随在侧。楼内朱门绣窗,玉幕珠帘,灯烛晃耀,一眼望去极是气派,再加上鼻中是酒香飘溢,耳中是丝竹琴瑟,当真恍如仙境,令人一入其中即有沉醉忘归之感。

    早有身着紫衫、头戴方巾、脚穿丝鞋净袜的侍者前来相迎,一见宋慈衣着寒酸,又闻到宋慈身上一大股醋酸味,热脸立刻冷了大半,若不是见到同行的刘克庄衣着华贵,只怕早就撵人了。

    宋慈没搭理那侍者,抬脚便往里走,目光扫视,搜寻马致才所在。

    侍者有些着恼,想要拦下宋慈。刘克庄赶紧掏出一张行在会子,塞给那侍者:“我们找人,一会儿就走。”说着追上宋慈,张眼一望,指着头顶:“在上面。”

    宋慈抬起头来,见马致才已身在三楼之上,正通过一座连接中楼的飞桥。

    二人立刻上到三楼,行过飞桥,又望见马致才没在中楼停留,而是走过另一座飞桥,去了西楼。二人追至西楼,见马致才走向西楼最里侧的房间,房门上挂有号牌,上书“水天一色”四字。房外的墙壁上绘有山水壁画,画中题墨“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就在这间水天一色阁的过道里,站着几个家丁模样的人,二人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韩工彡的家丁,前几日曾在熙春楼见过,还在太学岳祠与之发生过冲突。

    刘克庄低声道:“好啊,这马掌柜原来是找韩工彡通风报信去了。”

    宋慈没应声,而是拉了刘克庄一把,只因马致才回头张望了一眼。二人侧过身子,马致才没看见二人,掬着双手,脸上堆笑,走进了水天一色阁。

    “眼下怎么办?要不要过去抓个现形?”刘克庄道。

    宋慈却是一脸镇定,道:“先看看再说。”

    “还看什么?”刘克庄道,“凶手定是韩工彡,是他害死了虫娘,月娘的失踪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宋慈却摇了摇头。从目前情况来看,马致才在听水房外偷听,得知他验出血迹,又赶来通风报信,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但马致才到底急着向谁通风报信,眼下还不清楚,毕竟韩府又不止韩工彡一人,虽有韩府的家丁守在水天一色阁外,可阁中之人未必就是韩工彡。他拉着刘克庄,往回走过飞桥,回到了中楼。

    二人在中楼拣了一处散座,背对水天一色阁坐了,要了两副盘盏、三碗水菜和一瓶皇都春。中楼有好几个身穿艳裙、戴五色彩冠的舞姬,簇拥着一个梳冲天髻、披猩红大氅的歌伎,正在歌舞献艺。二人假意吃喝,欣赏歌舞,实则不时回头朝水天一色阁望上一眼,尤其是刘克庄,他认定马致才是找韩工彡通风报信,回头更加频繁,盯着水天一色阁的动静不放。

    如此过了好一阵子,水天一色阁的门终于开了,开门之人不是马致才,而是韩工彡。

    突然见到韩工彡出现,宋慈和刘克庄忙避过了脸。刘克庄小声道:“你看,我就说是韩工彡吧。”宋慈微微点了点头。

    韩工彡开门后便让到一侧,水天一色阁中又走出一肥头大耳之人,竟是临安知府赵师睪。赵师睪身着便服,肥脸堆笑,对亲自开门相送的韩工彡道:“下官何德何能,怎敢劳韩公子相送?还请韩公子留步。”赵师睪身为工部侍郎兼知临安府,如此大的官,面对无官无职的韩工彡,居然自称下官。客气话刚说完,他又冲韩工彡身后道:“史公子也请留步。”

    韩工彡摆正脸色,朝赵师睪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吩咐两个家丁送赵师睪一程。

    赵师睪受宠若惊道:“啊哟!这可如何使得?”

    只听韩工彡的声音远远传来:“雨天路滑,赵大人路上当心。”接着便有脚步声行过飞桥,赵师睪挺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带着一脸志得意满的笑容,在两个韩府家丁的护送下,离开了丰乐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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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8 09:47:17 | 显示全部楼层
    刘克庄用余光瞥了一眼,见韩工彡和史宽之回入阁中,水天一色阁重新关上了门。他望向楼下,看着赵师睪离去的背影,不禁想起这位知府大人在南园之会上当众学狗叫的传闻。赵师睪学狗叫一事,被众多官员看在眼中,成为私底下的笑谈,短短一天便传遍了大半个临安城。太学里不少学子听闻此事,痛骂赵师睪是狗知府。刘克庄哼声道:“好一个朝廷命官,不思为民请命,上报国恩,却当众学狗叫去巴结韩侂胄,如今又与韩工彡沆瀣一气。狐鼠擅一窟,吏鹜肥如瓠,这赵知府与韦应奎都是一路货色。临安府衙的官吏如此这般,真是没救了。”拿起酒盏灌了一口酒,虽是他最爱的皇都春,此时却毫无美酒醇厚之感,竟觉得有些干涩发苦。

    亲眼看见韩工彡和史宽之出现在水天一色阁中,宋慈至此才敢确认,马致才赶来通风报信的对象就是韩工彡。眼下马致才已与韩工彡见了面,韩工彡势必已经知道他在听水房中验出血迹一事,他虽不希望事情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但对他而言,这倒也不全是坏事。之前他还不敢断定,验出来的血迹就一定与韩工彡有关,可马致才这么急着赶来向韩工彡通风报信,反倒说明房中血迹与韩工彡脱不了干系。

    确认了水天一色阁中的人是谁,宋慈不打算再在丰乐楼多作停留。他没有查到足够多的证据,眼下还不是与韩工彡当面对质的时候。他料想马致才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望湖客邸,于是和刘克庄立刻动身,先一步离开丰乐楼,返回了望湖客邸。

    然而宋慈并不知道,他和刘克庄背身坐在中楼边角上的一幕,早已被人看见了。韩工彡送走赵师睪后,立刻换回一副无所谓的神色,回到阁中继续喝酒,并未发现宋慈和刘克庄。发现二人的是史宽之。史宽之一直站在韩工彡身后,送赵师睪离开时,他一眼望出去,目光在所有能看见的客人中扫了一圈,望见了边角上的宋慈。虽然是背影,可宋慈穿着青衿服,在满楼衣着显赫的宾客中显得格格不入,他稍加辨认便认了出来。

    然而史宽之并未声张。他撑开折扇轻摇慢晃,回到阁中,拿金箔打发了马致才,然后若无其事地与韩工彡继续喝酒。这一喝便喝到了深更半夜,他才醉醺醺地与韩工彡分别,乘轿回到自己家中。

    一回到自己家里,史宽之立刻把折扇丢在一旁,喝了下人早就备好的醒酒汤,又让下人打来一盆冷水,洗了一把脸,顿时清醒了许多。他没回卧房休息,而是去往花厅。花厅中一灯如豆,史弥远双眼微闭,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

    “爹。”史宽之上前行礼。

    “宽儿,辛苦了。”史弥远睁开了眼,“今日如何?”

    “今日大有所获!”史宽之虽然身子疲乏,神采却是飞扬,将今日水天一色阁中发生的事,毫无遗漏地说给史弥远听了。

    “这么说,宋慈已在查望湖客邸的事,不但验出了听水房中的血迹,还知道此事与韩工彡有关。”

    “正是。”

    “这个宋慈,为父之前也是见过的。小小一个提刑干办,却敢当面顶撞提点刑狱公事,刚正不阿,敢作敢为,倒是可以利用。”史弥远意味深长地捋了捋胡须,又道,“惜奴的尸首找到了吗?”

    “还没有。”史宽之应道,“韩工彡平日里口无遮拦,在这件事上却是口风甚紧。这些日子我旁敲侧击了多次,他始终没透露是如何处理尸体的。爹好不容易才在韩侂胄身边安插了这么一枚棋子,就这样死了,实在是可惜。好在如今宋慈已查到此案上,倘若能用惜奴的死扳倒韩家,那她死得也算值了。”

    “一个婢子的死,就想扳倒韩家?”史弥远淡淡一笑,“韩侂胄深得圣上信任,想要动他,就须让他失宠于圣上,否则圣上在位一天,他韩侂胄的权位便谁也动不了。唯有激他北伐,大军开拔之日,便是他失势之时。”

    史宽之却是面有疑色,道:“爹总说北伐必定无功,然则如今金国内外忧困,疲弱之态尽显,万一韩侂胄北伐成了呢?”

    史弥远又是一笑,不徐不疾地道:“前有太祖太宗,后有高宗孝宗,你说说,哪次北伐不是功败垂成?金国是很疲弱,可我大宋又能好到哪里去?便连一向主战的辛弃疾、陆游等人,此次也没怎么发声,他韩侂胄想北伐,必然成不了气候。”略微顿了一下,又道,“为父过去以为韩侂胄力主北伐,是为了迎合上意,借机打压异己,这才投效于他。可从去年起,他居然秘密往江北调兵,原本驻扎长江南岸的池州御前诸军,如今已驻守于长江北岸,看来他是真想建不世之功啊。你别看如今朝堂上有那么多人支持他,可那都是趋炎附势,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仗打不赢。为父估计,韩侂胄年内便会起兵,到时北伐一败,他定会在圣上那里失宠。到了那时候,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韩家这艘船必然要沉。韩侂胄掌权十载,批理学,禁逆党,打压异己太过狠绝,他一旦失势,只怕不只是贬官那么简单,说不定要落个身死族灭的下场,到时我史家必受殃及。”

    “我明白,爹让我接近韩工彡,暗中收集韩家各种罪证,将韩家干过的丑事坏事一笔笔记下,这是在未雨绸缪。”

    “不错。杨次山一向与韩侂胄不合,他身为太尉,背后又有杨皇后撑腰,他日带头打压韩家的,必是他杨次山。上船容易下船难,将来为父改换船头,你这几个月的辛苦努力,就能派上用场了。”

    史弥远说罢,见史宽之仍然面有疑色,道:“宽儿,你还是觉得为父说的不对吗?”

    “爹说的都对,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韩家也好,杨家也罢,我家改换了船头,还不照样是寄人篱下。”

    史弥远欣慰一笑,道:“宽儿,你身为长子,能有此思虑,为父便可放心了。”说着轻捋胡须,“韩家与杨家鹬蚌相争,未必不能两败俱伤。等到那时,谁说我史家需要寄人篱下,难道便做不得那得利的渔翁?”

    史宽之听了这话,脸上疑色尽去,道:“爹既有此等深谋远虑,宽儿任凭差遣,决无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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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8 09:47: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西湖沉尸
    西湖北岸的栖霞岭后,密林深处坐落着一座太平观。与西湖南岸香火鼎盛的净慈报恩寺相比,太平观不但老旧残破,香火更是稀少得可怜,落满枯叶的山路上空寂静默,只有零星的几个香客。

    正月初八一早,宋慈和刘克庄来到了这里。

    “那算命先生说,栖霞岭后有一太平观,叫我去那里捐上十贯香油钱,就能寻见月娘。”虫娘的话言犹在耳,宋慈抬头望了一眼古旧的匾额,拾阶而上,进了观门。

    兴许是香客稀少的缘故,太平观没有道士知客,观内也见不到什么道人。宋慈和刘克庄在几间殿宇里寻了一阵,才找到了一个十来岁的小道士。

    “你们这里有姓薛的道长吗?”宋慈此行不为请香祈福,只为寻找那个名叫薛一贯的算命先生。

    小道士说太平观的观主就姓薛,引着宋慈和刘克庄去往偏殿,找到了正准备外出的观主。观主留着一大把胡子,左手拿一杆“一贯一贯,神机妙算”的幡子,右手提一张收折好的小桌,肩上还挎着一个包袱,正是薛一贯。

    薛一贯见了来人,尤其是刘克庄,长眉一锁,以为刘克庄是上门找麻烦来了。他让小道士退下,向刘克庄道:“这位公子,贫道测字算卦,有什么说什么,绝非故意冒犯你。你若还是气不过,贫道只好给你赔礼道歉。还请公子高抬贵手,别再来为难贫道了。”

    “我当你只是个游方术士,不承想竟是一观之主。”刘克庄道,“你好好的观主不当,为何却去山下算命?”

    “世上之人,忧患者多,贫道这不是为了替世人消灾解厄、趋利避害吗?”

    “我看你是道观残破,香油稀少,不得不下山赚些零碎钱,贴补观里的吃穿用度吧。”

    薛一贯尴尬一笑:“难得有公子这样的富贵人,能体会贫道的难处。”

    “你放心吧,我今天不是来为难你的。”刘克庄指着宋慈道,“这位是提刑司的宋大人,之前在苏堤上,你也是见过的。宋大人想知道初五那天,为何苏堤上捞起沉尸后,你人就突然不见了?还有你是如何知道我亲近的女人会有性命之忧的?你若还像之前那般说是自己神机妙算算出来的,那就只好请你到提刑司走一遭了。”

    四下里别无他人,薛一贯不再故弄玄虚,自承算命只是通过察言观色,猜出算命之人心中所求,顺着对方所求往下说,总能说个八九不离十。他说刘克庄亲近的女人会出事,那只是危言耸听,想把刘克庄唬住,谁知刘克庄压根不吃这一套。至于初五打捞尸体时他为何离开,那是怕刘克庄一直纠缠他不放,这才趁机收摊开溜,换了个地方,到西湖南岸继续摆摊算命去了。

    宋慈提起虫娘算命一事,问薛一贯为何要指引虫娘来太平观寻找月娘。

    “贫道不只对那位姑娘这么说,对其他算命的人都说过这话。”薛一贯当日见虫娘衣着华贵,以为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所以指引虫娘来太平观寻人,实则想趁机给观里添点香油钱。他接手太平观以来,一直想把残破老旧的道观修缮一新,再扩建几座殿宇,苦于道观香火稀少,实在没有足够的钱,这才想尽办法攒钱,甚至不惜扮作游方道士,去山下摆摊算命。

    薛一贯把这些如实说了,宋慈点了点头。早在来太平观之前,他便猜到是这么回事,只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线索,这才和刘克庄一起来栖霞岭走了这一趟。

    宋慈和刘克庄离开了太平观。出观门之时,空寂的山路上走来了一个戴黑色幞头的香客,与两人错身而过,快步走进了观门。

    宋慈和刘克庄下了栖霞岭。

    岳飞的墓就在附近,两人去到岳飞墓前。正月期间,每天祭拜岳飞的人都是络绎而至,岳飞墓的香火比之净慈报恩寺犹有过之。宋慈挤在人群之中,在墓前跪地叩头,上香祭拜。祭拜完后,两人沿苏堤向南,朝净慈报恩寺而去。

    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宋慈抱定这样的想法,打算再去净慈报恩寺打听一下腊月十四月娘入寺祈福的事。虫娘沉尸一案的查案期限只剩两天,换作其他人来查案,只怕会一直盯着虫娘的案子不放,任何无关之事都会置之一旁。但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虫娘生前有着寻找月娘的执念,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直觉,宋慈总是隐隐觉得,虫娘的死与月娘的失踪并非互不相干的两件事,而是暗藏着某种关联,只是这种关联他尚未看清而已。

    沿苏堤走了一阵,两人来到了苏堤的南段。

    昨夜一场雨下过,今日天气晴好了不少,西湖上和风轻拂,湖面微波粼粼。前几日因钓鱼而发现虫娘沉尸的梁老翁,此刻又在堤岸边一株柳树下垂钓,鱼篓干敞在脚边,显然还未有渔获。附近有几个孩童,在往来路人间追逐嬉闹,忽然一个挂着鼻涕的孩童捡起一颗石子,抡圆手臂,扔向湖面,其他孩童有样学样,也都捡起石子扔进西湖。湖面上漂浮着一截枯树枝,几个孩童以此为靶,比谁更有准头。

    梁老翁一直没有渔获,本就不甚舒逸,此时湖面被一颗颗石子砸破,免不了会惊走水下的游鱼。他有些着恼,冲几个孩童骂了几句。几个孩童扮起鬼脸,吐出舌头,发出呜噜噜的声音。梁老翁气得吹胡子瞪眼,将鱼竿插在岸边,猛地站起身来。几个孩童见势不妙,赶紧开溜。梁老翁气呼呼地坐下,一脸不悦。几个孩童见他坐下,又返身回来,捡起石子继续往西湖里砸,有意捉弄他。

    刘克庄看见这一幕,走上前去,摸了摸那挂鼻涕孩童的头,打发了几文钱,笑道:“拿去买糖。”几个孩童一阵欢呼,你追我赶地跑开了,嘻嘻哈哈的笑声洒满了堤岸。

    梁老翁见是刘克庄帮忙打发走了这群烦人的孩童,又看见了宋慈,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浮起笑意,冲二人挥了挥手。

    “当日多亏了这姓梁的钓叟,若不是他无意间钓起虫娘的荷包,只怕此刻虫娘还尸沉水下,无人得知,须得好好谢谢他老人家才是。”刘克庄对宋慈说了这话,走到梁老翁身前,道:“老丈,前些天有劳你父子二人了。”从怀里摸出几张行在会子,要梁老翁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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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8 09:47:59 | 显示全部楼层
    梁老翁见那行在会子每张都值一贯,连连摆手道:“公子,这可使不得啊,小老儿无功无德,可不敢收……”

    “你父子二人帮了宋提刑的大忙,这不是我要给的,是宋提刑要给的。”刘克庄朝宋慈一指,“你儿子水性那么好,宋提刑往后查案奔忙,指不定还有请他相助的时候呢。”将行在会子硬塞进了梁老翁的怀里。

    梁老翁受宠若惊,连忙向二人行礼。

    二人向梁老翁告了辞,行过苏堤,来到了净慈报恩寺前。

    净慈报恩寺和往日一样香火不绝,往来香客络绎于道,两个知客僧站在寺门左右,对着众香客迎来送往。宋慈认得其中一个知客僧是弥光,上次深夜来净慈报恩寺查案,就是弥光领着他进出于寺中。他上前行了礼。弥光认得他,合十道:“宋大人这么早便来请香,快些请进。”

    宋慈却站在原地没动,道:“小师父,你在此知客有多久了?”

    弥光应道:“快有半年了吧。”

    知客僧负责在寺门处迎客,只要有香客进出寺院,知客僧必定见过。月娘来净慈报恩寺祈福是在大半个月前,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弥光说不定还留有印象。“可否请小师父借一步说话?”宋慈说完这话,也不管弥光答应与否,径直走向了道旁。

    弥光见状,只好把知客之事交给另一个知客僧,跟着宋慈走了过来。

    “腊月十四,曾有一个青楼角妓来贵寺祈福,想问问小师父有没有印象?”

    “每天来寺里祈福的香客很多,不知宋大人问的这位女施主穿什么衣裳,长什么模样?”

    “此女二九年华,身穿彩色裙袄,头插红豆钗,还戴了一对琉璃珠耳环。”

    弥光眉心微微一紧,尤其是听到“红豆钗”三个字时,目光出现了明显的躲闪。他摇头道:“隔得有些久了,我……我记不大清了。”

    宋慈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弥光的脸,弥光神情上的细微变化,被他尽收眼底。他心中有数,知道弥光十有八九是见过月娘的。可是月娘来净慈报恩寺只是为了祈福,弥光没理由隐瞒见过一个祈福的香客,宋慈不免暗觉奇怪,道:“小师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没……没有。”弥光摆手道,“我是真记不清了……宋大人没其他事,我便回去知客了。”

    弥光想走,却被一旁的刘克庄一把拽住了。刘克庄也已看出弥光身上的不对劲。对付这样一个连掩饰自己都不会的年轻僧人,可比对付望湖客邸那些见钱眼开的伙计容易多了。他道:“小和尚,前些天西湖里捞起死尸的事,听说了吧?”

    “听……听说了。”

    “宋大人问的这个青楼角妓,与西湖里捞起来的死尸可是大有关联。你知情不报,今日抓你见官不说,我还要进到寺中,找道济禅师当面理论一番。”刘克庄冷哼一声,“出家人不打诳语,道济禅师是有道高僧,我倒要看看,他还肯不肯将你这个欺诳之徒留在寺中。”

    “施主别……别这样……”

    “实话告诉你,这个青楼角妓腊月十四来过你这净慈报恩寺,之后便失踪了,我看是你寺院中藏污纳垢,将她偷偷藏了起来吧。”刘克庄故意说得大声,引来不少香客侧目。

    弥光忙道:“那女施主是失踪了,但和本寺毫无干系……”

    “那女施主是失踪了?”刘克庄笑道,“看来你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啊。”

    弥光慌忙捂嘴,哽了哽喉咙。

    “那角妓究竟是如何失踪的?”刘克庄笑容一收,“还不从实说来!”

    “我……我……”弥光面露难色。

    “不肯说?那好,一起见道济禅师去!”刘克庄拖着弥光,就要往寺里走。

    “施主,别……别……”弥光急得快哭出来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刘克庄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弥光看了看周围驻足观望的香客,说话声变小了许多:“你们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刘克庄道:“只要你实话实说,我和宋大人一定保密,绝不对外透露。”

    山路旁不是说话的地方,弥光领着二人进入寺中,来到寺院后方的僧庐。寺中僧侣都出外忙活了,此时僧庐中空无一人。

    弥光走向自己的床铺,从床下拉出一口不大不小的箱子。箱子里叠放着几件僧衣,他掀起这几件僧衣,拿起压在箱底的一样物什,道:“宋大人,你看看……是这支钗吗?”

    那是一支红豆钗,钗头上挂着两串玛瑙雕琢而成的红豆,做工很是精细。

    宋慈和刘克庄都没见过月娘,自然也没见过月娘头上的红豆钗是何模样。宋慈问道:“你从何得来的这支钗?”

    “是我捡到的。”

    “如何捡到的?”

    弥光犹豫了一下,如实说了腊月十四他深夜值守门房时听见拍门声,起床打开寺门,在雪地里捡到了这支红豆钗,又目睹一个身穿彩裙的女子被一群人紧追不放,最终在苏堤上落水溺毙的事。

    身穿彩裙,又是腊月十四,再结合月娘逃出望湖客邸后,正是在韩工彡众家丁的追逐下失踪,宋慈几乎可以断定,弥光看见的落水女子就是月娘。他的声音一下子严肃起来:“如此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为何一直隐瞒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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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8 09:48:22 | 显示全部楼层
    弥光低下了头:“那群人个个凶恶,扬言要烧了本寺,我……我哪里敢说……”

    “那群人长什么模样?”

    “我没看太清,只记得领头之人马脸凸嘴,一脸凶煞之相。”

    “那彩裙女子在何处落水,你总该记得吧?”

    “记得。”

    “快带我去!”

    虽然时隔大半个月,但弥光对这件事非但没有淡忘,反而记得越发清晰。他每天都会想起那女子落水后扑腾呼喊的场面,良心上不断受到折磨,尤其是夜深人静在门房值守时,恍惚间总能听到拍门之声,好不容易睡着又总是被噩梦惊醒,好几次梦到圆月之下,那彩裙女子浮出水面向他叫苦诉冤。如今总算对外人吐露了此事,他内心深处倒隐隐有种解脱之感。他带着宋慈和刘克庄出寺下山,向苏堤而去。

    走出净慈报恩寺时,宋慈忽然放慢脚步,扭头向左侧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有一个戴着黑色幞头的香客,看样子是要入寺祈福。宋慈记得这个香客,不久前离开太平观时,他便见过此人。

    来到苏堤上,弥光沿着堤岸,很快找到一株大树,指着枝丫遮罩下的湖面,道:“就是这里了。”

    宋慈看了看四周,此地距离虫娘沉尸之处不过五六丈远。他又盯着微波起伏的湖面,心想苏堤上每天人来人往,那彩裙女子在这里落水溺毙后,尸体一旦浮起来,势必早就被人发现了,可没听说有人在西湖里发现过浮尸,那么尸体极可能还沉在湖底,眼下最紧要的便是找人下水搜寻,看能不能找到尸体。

    “要不要去找梁三喜?”刘克庄猜中了宋慈的心思。

    梁三喜水性极好,曾帮忙打捞了虫娘的尸体,自然是最好的人选。宋慈点了点头。梁老翁垂钓的地方离此不远,二人立刻去找梁老翁。

    很快,梁老翁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二人的视野里,只不过梁老翁的身边多了两个熟悉的身影,竟是赵之杰和完颜良弼。在赵之杰和完颜良弼的身后,还跟着几个金国随从。

    “怎么又是这帮金国人?”刘克庄语气愤然,“走到哪里都能见到他们,真是阴魂不散。”

    宋慈见赵之杰蹲在梁老翁身边,似乎在向梁老翁打听什么,不由得想起昨晚在熙春楼的侧门外,赵之杰旁观他查问袁朗的事。袁朗替虫娘收拾过金银首饰,梁老翁则从西湖里钓起过虫娘的荷包,宋慈立时明白过来,赵之杰这是在追查虫娘的案子。完颜良弼若是杀害虫娘的凶手,赵之杰势必要设法为其脱罪,若不是凶手,赵之杰便要证明其清白,是以赵之杰追查此案,宋慈并不觉得奇怪。他毫不避讳二位金使在场,径直走上前去,向梁老翁表明了来意。

    “哎哟,有这等事?宋大人、刘公子,你们二位稍等,小老儿这就去叫三喜。”上次找梁三喜打捞虫娘尸体时,梁老翁还不大乐意,这一次却是忙着起身,鱼竿鱼篓都没收拾,急匆匆便去了。

    完颜良弼听说要在湖中打捞尸体,道:“姓宋的,你想耍什么花样?”

    宋慈尚未回话,刘克庄已还嘴道:“堂堂金国副使,这般担惊受怕,莫不是做贼心虚?”

    完颜良弼目露凶光,瞪着刘克庄。刘克庄毫不畏惧,立刻瞪了回去。

    宋慈拉了刘克庄一下,走回月娘落水之处,盯着湖面,默不作声。刘克庄跟了过来。

    赵之杰不知宋慈所言是真是假,和完颜良弼跟过来,驻足一旁。他示意完颜良弼耐住性子,先看个究竟再说。

    过了片刻,梁三喜飞步赶来,梁老翁脚步慢,过了一阵才到。

    “大人放心,只要尸体还在水下,小人就一定能找到。”梁三喜从宋慈处获知情况后,活动了一下手脚,脱去衣服,下到冰冷的西湖之中。他踩了几下水,深吸一口气,埋头钻入了水下。

    梁三喜几个兜臂沉下身子,很快触碰到了湖底柔软的淤泥。淤泥一经触碰,立刻有泥浆腾起。他闭紧双眼,手掌贴住淤泥,缓缓地摸索。上一次打捞虫娘的尸体,因有梁老翁垂钓的具体位置,是以很快便找到了沉尸。可这一次只有月娘落水的大概方位,具体沉尸于何处,全靠他用双手在淤泥上一按一放地摸寻,本就很有难度,再加上湖水冰寒刺骨,泥浆不时腾起,摸寻起来愈发困难。过了一阵,他有些憋不住气,除了枯枝烂叶,什么都没摸到,只好浮出水面透气。

    一出水面,抹去眼眶周围的水,梁三喜看见宋慈、刘克庄和梁老翁正在岸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此外还聚集了不少路人。他原地踩水,缓过劲后,又一次潜入了水下。

    经过先前一番摸索,梁三喜的脑中已有了湖底的大致地形。他开始摸寻周围尚未摸索过的地方。他的双手从淤泥面上拂过,摸到了一些枯树枝,再往前摸去,手底忽然空了。平坦的湖底延伸至此,忽然出现了一条下陷的深沟。就在这条宽不及两尺的深沟里,他摸了没几下,摸到了一个冰冷的东西,稍稍用手一感知,那是一只人脚。他背脊一冷,嘴里不由自主地呛出一口气,顺着这只脚往旁边摸去,很快又摸到了另一只脚。

    梁三喜心惊之余,不禁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找到尸体了。

    他抓住两只脚,想将尸体从深沟里拉起来,可是拉了一下却没拉动。

    “莫非又绑了石头?”顺着脚往上摸,梁三喜没摸到石头,但在尸体下方摸到了一截陷在淤泥里的沉木。他摸到了尸体的头发,原来是头发缠在了沉木的枝丫上,这才拉不起来。他尝试解开头发,可头发在枝丫上缠得太死,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一口气又憋到了头,梁三喜浮出水面透气,向宋慈说明了情况,道:“大人,湖底是有具尸体,可是头发缠在木头上,捞不起来。”

    一听说水下当真发现了尸体,围观人群顿时一阵惊呼,议论纷起。

    “什么木头?”宋慈道。

    “一截很长的沉木。”梁三喜道,“头发挂在沉木枝丫上,缠得太死,实在解不散,能不能把头发割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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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8 09:48:46 | 显示全部楼层
    宋慈摇头道:“切不可损伤尸体,倘若头发解不散,便把枝丫弄断。”

    梁三喜依言而行,这一次叼了把匕首潜至沉尸处,尝试割断枝丫。水下不好用力,枝丫又有些粗,他上上下下换了好几次气,才终于弄断枝丫,将尸体拖出深沟,浮出了水面。

    宋慈和刘克庄双双递过手来,将梁三喜拽上岸,尸体也被拖了起来。

    这具尸体一上岸,围观人群顿时哗然。

    这是一具女尸,尸身肿胀,腹部隆起,面部不仅膨胀坏变,而且有明显的鱼鳖啃噬的痕迹,可谓到了面目全非的地步,哪怕是在天寒地冻的正月,一股腐臭味也立刻散发开来,显然死去已久。

    弥光看见尸体,低头合十,口中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尸体的腐臭味太重,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围观人群纷纷掩鼻后退,刘克庄也退开了两步,完颜良弼更是一脸恶心之状,唯有宋慈和赵之杰站在原地没动。宋慈甚至更进一步,在尸体旁蹲了下来。女尸穿着一身彩色裙袄,宋慈拨开鬓边乱发,见女尸的耳下挂着一对蓝里透白的琉璃珠耳环,又揭起裙摆,除下右脚上的袜子,见右脚背上有一片皮肉发皱,像是烧伤的疤痕。这样的裙袄和耳环,再加上从弥光处得来的红豆钗,以及右脚背上的烧伤,很显然眼前这具女尸便是失踪了大半个月的月娘。

    宋慈望了一眼西湖,又看了一眼月娘的尸体,心里暗道:“月娘腊月十四便溺死在这里,至今已有二十多天,所幸湖水冰寒,否则尸体只怕早已完全腐坏。”

    确认了尸体的身份,宋慈没再继续观察尸体,而是抬起头来,环顾周遭的围观人群。他的目光飞快扫过,一下子看见人群中有一个戴黑色幞头的人,正是之前那个在太平观和净慈报恩寺都遇到过的香客。

    那香客与宋慈的目光对上,不敢直视,低下头去。等了片刻,那香客重新抬起头来,哪知宋慈竟还一直盯着他。他目光躲闪,抽身退出人群,汇入苏堤上的人流,快步离开了。

    宋慈第一次遇到这个戴幞头的香客时,以为对方只是进太平观请香祈福,第二次在净慈报恩寺外遇到时,他开始生出了一丝怀疑,但也没有多想,直到此时第三次看见此人,又见了此人躲闪的目光,以及离开时的匆忙之态,才终于确定此人是一直在跟踪他和刘克庄。他心下知道,昨晚马致才给韩工彡通风报信,今天他查案之时便有人跟踪,此人极有可能是韩工彡派来的。

    “你在看什么?”刘克庄的声音响起。

    宋慈摇摇头:“没看什么。”想了一想,忽然拿出提刑干办腰牌,递给刘克庄,“你速去提刑司找许义,让他来苏堤,将这具尸体运回提刑司。”

    “这么点小事,我随便找个人去就行了,用不着这个。”刘克庄没接腰牌。

    “你亲自去,越快越好。”宋慈却将腰牌塞入刘克庄手中,“记住叫许义多带一些差役。”

    刘克庄不明白宋慈为何这么着急,看了看赵之杰、完颜良弼和几个金国随从,压低声音道:“这帮金国人人多势众,又不怀好意,万一我走了,他们……”

    “快去!”

    刘克庄虽不解宋慈之意,但深知宋慈心思细腻,这么着急自有他的考虑,当下不再多说,拨开人群,沿苏堤向北奔去。

    宋慈之所以这么急,就是因为刚才那个戴幞头的香客的突然离开。月娘的死与韩工彡大有关联,倘若那戴幞头的香客真是韩工彡派来跟踪他的,那这一去,极可能是赶去通报韩工彡。韩府就在西湖东岸,离得不远,韩工彡一旦得知月娘的尸体被发现,或许不敢亲自带人来阻挠宋慈查案,但他可以通知赵师睪,让赵师睪以府衙的名义来干涉此案。昨晚韩工彡亲自送赵师睪离开水天一色阁的那一幕,宋慈还记得清清楚楚。赵师睪这个临安知府,是能在韩侂胄面前趴着扮狗的,韩工彡作为韩侂胄的独子,一旦私下有什么吩咐,只怕赵师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宋慈很想立刻对月娘的尸体进行检验,可他手边没有糟醋、葱椒、白梅等检验之物,回城去买,一来一去,要花去不少时间,检验尸体所用的时间则更长。府衙就在城南,离得很近,他担心还没来得及检验尸体,府衙就会派人来接手此案,将尸体运走。正因如此,他才要刘克庄以最快的速度去提刑司通知许义,让许义带人来将尸体运回提刑司,以免出现其他变故。刘克庄与许义彼此认识,让刘克庄拿着他的腰牌亲自去找许义,这样途中不会耽搁不必要的时间。

    宋慈很希望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希望那戴幞头的香客不是韩工彡的人,希望韩工彡不会与赵师睪勾结,希望府衙不会来人。换句话说,只要短时间内府衙来了人,而且一来就要运走尸体,那便证明他的这番猜想没有错。

    宋慈的担心很快应验,没过太久,苏堤南端忽然一阵喧哗,韦应奎带着一大批府衙差役赶到了。

    刘克庄还没有回来。提刑司在城北,距离较远,宋慈掐指一算,即便途中没有任何耽搁,恐怕还要一阵子才能等到刘克庄。

    宋慈朝附近的赵之杰看了一眼。他走到赵之杰身前,道:“赵正使,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赵之杰道:“宋提刑请讲。”

    宋慈稍稍压低了声音:“府衙来了人,倘若他们要运走尸体,还请赵正使加以阻拦。”说完这话,不待赵之杰答应,径直走回月娘的尸体前。

    赵之杰眉头微微一皱,没明白宋慈的用意。

    围观人群恰在此时分开一个缺口,韦应奎带着一大批府衙差役拥了进来。

    “想不到宋提刑也在这里。二位金使也在,那可真是巧了。”韦应奎向三人打了招呼,旋即看向月娘的尸体,见尸体脸部碎烂,面目全非,浑身肿胀又腐臭难闻,不禁厌恶地皱了皱眉,“方才有人来府衙报案,说苏堤上捞起了一具女尸,我怕没人护着现场,便着急忙慌地赶来了。早知道宋提刑在这里,我就不必这么着急赶路了。”

    “韦司理来得正好。”宋慈道,“我正打算初检尸体,苦于太多人在场,烦劳韦司理与各位差大哥拦在外围,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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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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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8 09:49:09 | 显示全部楼层
    韦应奎往围观人群看了看,道:“这地方人多眼杂,我看还是把尸体运回府衙再行检验的好。”

    韦应奎果然一来就提出要运走尸体,宋慈的猜想算是应验了,道:“初检尸体,当在现场,此乃检尸之规矩。”

    “现场初检尸体的规矩,我韦某人也是懂的,那是为了不遗漏现场的任何线索。可这具尸体一看便死去已久,苏堤上每天都是人来人往,就算这地方曾有什么线索,也早就被破坏了。这具尸体腐坏严重,没有苍术、皂角等避秽之物,又没有糟醋、葱椒、白梅等检验之物,还是在这又冷又冻的露天之处,依我看,实在没有在这里初检的必要。”

    “韦司理既然知道这些,那来之前就该带上避秽、检验之物,顺便再带上检尸格目才对。”

    这话一下子让韦应奎想起上次岳祠查验何太骥的尸体时,他也没带这些东西,也没带检尸格目,以至于被宋慈抓住疏漏,害得他被韩侂胄当众斥责了一顿。他神色有些不悦,道:“我是怕现场没人护着,所以来得急,仓促之间,哪有工夫准备这些东西?眼下只有先将尸体运回去,等备齐这些东西后,再行检验之事。”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韦司理差人将尸体运往提刑司。”

    “宋提刑这是弄错了吧?临安地界的大小案子,都归府衙来管,管不了的才移交提刑司。宋提刑奉命查虫娘一案,其他尚未移交提刑司的案子,你大可不必插手的。”韦应奎手一挥,“来人,将这具尸体运回府衙!”

    跟随韦应奎的府衙差役有十多人,还推来了一辆推车,显然是有备而来。韦应奎一声令下,十多个差役立刻围了过来,要运走月娘的尸体。

    “慢着!”宋慈指着月娘的尸体道,“这死者与虫娘一样,都是熙春楼的角妓,都是深夜失踪,都被发现沉尸于西湖,沉尸的位置也相距不远,两人之死只怕大有关联。我奉命查办虫娘一案,与之相关的案子,自然也该由我来查。”

    “那好啊,就请宋提刑随我一道回府衙,初检之事,还有往后的复检,都交由宋提刑来经手。”韦应奎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十多个差役径直越过宋慈,将月娘的尸体抬起来,放到了推车上,立刻便要运走。

    宋慈虽是提刑干办,可韦应奎是府衙的司理参军,接管命案运走尸体,那是名正言顺之事,宋慈身单力薄,面对十多个差役,根本无力阻止。他侧过头,看向一旁的赵之杰。

    赵之杰已经旁观了许久。他虽然不明白宋慈的用意,但最终还是朝身边几个金国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几个金国随从立刻冲上去,挡住了推车的去路。

    “你们这是干什么?”韦应奎道。

    “司理大人所言避秽、检验之物,本使可即刻差人买来,现场初检,有何不可?”赵之杰面带笑意地走出人群。

    韦应奎道:“赵正使,这里是我大宋行在,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贵国副使牵涉虫娘沉尸一案,你在意虫娘的案子,倒还说得过去,可我要运走这具毫不相干的尸体,你却来阻拦,”朝月娘的尸体一指,“莫非此人之死,也与贵国使团有关吗?”

    赵之杰眼睛直视韦应奎,话却是朝完颜良弼在说:“副使,方才司理大人提到的避秽、检验之物,你都听见了吧?”

    完颜良弼应道:“苍术、皂角,还有糟醋、葱椒、白梅,是不是这些?”

    “就是这几样东西,还有盐、酒糟和藤连纸,你速去城里买来。顺道再去一趟府衙,就说司理大人要在苏堤上当众验尸,取几份检尸格目和尸图来,记得捎带上笔墨。”

    赵之杰吩咐完,完颜良弼立刻动身,带上两个金国随从,拨开围观人群,雷厉风行地去了。

    韦应奎见赵之杰铁了心要阻拦,又见几个金国随从面露凶悍之色,自己带来的十多个府衙差役明明人数更多,反而吓得不敢轻举妄动,不禁有些面红耳赤。但他也是铁了心要将尸体运走,冲十几个差役喝道:“都愣着干什么?府衙办案,敢阻拦者,全都抓了!”

    十几个差役硬着头皮,开路的开路,推车的推车。围观人群怕受牵连,纷纷让道,可那几个金国随从却是寸步不让。

    负责开路的差役与几个金国随从交涉不成,很快推搡起来。赵之杰方才低声吩咐几个金国随从时,特意叮嘱不可与宋人发生武力冲突,以免落人口实,因此这几个金国随从虽然阻拦运尸,却都把手背在身后,任由差役推搡,始终不还手,只是挡住去路。

    便在这时,人缝中忽然传来“让开”的叫声,先后有四个差役挤进人群,赶到了现场。这四个差役的穿着有别于府衙差役,来自提刑司,为首之人是许义。

    许义看见了宋慈,急忙来到宋慈身前,道:“宋大人,听刘公子说这里有命案发生,你要运尸体回提刑司?”

    宋慈朝许义身后一看。他叮嘱过刘克庄,叫许义多带些差役来,可跟随许义来的差役只有区区三人,刘克庄本人更是不见踪影。“许大哥,”宋慈道,“除了这几位差大哥,你带的人还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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