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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宋慈洗冤录:一天明月》(完结),秦桧留下的巨额宝藏重现于世,作者:吴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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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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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2-15 18:18:49 | 显示全部楼层
    宋孝宗当场勃然色变,辛弃疾的免职命运遂不可避免。他本人对此结局倒是有心理准备,早已事先在江西上饶带湖湖畔修建了豪华壮丽的园榭,离职后便归居上饶。尽管政治抱负难以实现,辛弃疾本人却有极高的文学素养和天赋,在文章、诗词上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令他愈发名重天下。虽然辛弃疾多年来从未放弃收复中原的志向,他一再派人到金国打探敌情,又暗中查访秦桧宝藏,都是他意图有所作为的明证。只是这一次他被以庸碌闻名的宋宁宗起用为福建提刑,执掌福建路提刑司,非但出乎许多人意料,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然而这终究是一次大好机会,等他入京面圣后,蛰伏已久的雄图大志又重新被激发了起来。

    这次到福建赴任,辛弃疾一路都是微服简行,没有惊动地方官府。到了福建境内后,他更让心腹幕僚岳珂带着女儿和侍从先行,自己身边只留下两名侍女卿卿和田田,预备携佳人、登名山,饱览武夷山风光后,再到建阳与众人会合。

    昨日辛弃疾意外得知大诗人陆游正在武夷山隐士丘山人家中做客,遂赶去了丘山人家相会,到达时才知道陆游已经走了,遂在山中留宿一夜,今日一早出山,哪知道途经一处山谷中时,忽然意外遭遇十余名茶商截杀。田田当场被杀死,辛弃疾和卿卿都会武艺,勉强抵挡了一阵子,但对方人多势众,个个身手都不差。卿卿很快重伤倒地,不知死活。辛弃疾自己也受了伤,被茶商擒住。那些茶商强迫他跪在地上,似乎要举行一个什么祭奠仪式后,再将他从容杀死。

    辛弃疾正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时,杨安国和杨妙真兄妹杀了出来,两杆铁枪无人可敌,如天降神兵,风卷残云一般将众茶商戳倒。辛弃疾全然不认识这两位凭空冒出来的救命恩人,正上前道谢时,却被两兄妹趁机制住,挟持着离开了山谷。

    而随后居然又有人赶来营救,对方更是自称是建宁府武学生孙应龙,更是让辛弃疾大感意外,问道:“你是专门来救老夫的?是谁派你来的?”孙应龙道:“岳珂。”

    他既然说出了岳珂的名字,当然毫无疑问是自己人,辛弃疾便不再多问。

    孙应龙扶着辛弃疾回到尸横遍野的山谷,远远见到绿衫女子卿卿与蓝衫女子田田并排坐在一块大岩石下——卿卿闭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田田却是眼睛瞪得老大,一动不动了。

    孙应龙“喂”了一声,卿卿倏地睁开眼睛,见到辛弃疾,登时喜极而泣,叫道:“相公……相公……”挣扎着要站起来。辛弃疾忙过去按住她肩头,道:“你伤了要害,坐着别动。”又过去查看田田。

    卿卿凄然道:“田田她……她……”

    孙应龙伸手一探,田田鼻息全无,但体温还是热的,起身摇了摇头。辛弃疾叹了口气,伸手为她合上眼睛。

    正好岳珂从另一条岔道折返回来,见孙应龙单枪匹马救回了辛弃疾,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孙应龙摇头道:“我可不敢居功,我虽然追到了辛提刑,但根本就没有什么敌人。劫走辛提刑的歹人,其实就是杀死这些茶商的人。”

    他是武学行家,一扫山谷的尸首,就知道这些人大多是被杨氏兄妹梨花枪所杀。

    岳珂大惑不解,转头去看辛弃疾。辛弃疾道:“这件事回头再说。”牵马过来,抱了卿卿上去,道:“你还能自己骑马么?我送你到崇安县治伤。”

    卿卿道:“那田田……”辛弃疾道:“她人已经死了,先留在这里,回头我会请崇安知县派人来善后。”招呼了岳珂和孙应龙一声,翻身上马,领先而去,竟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崇安知县刘知安是辛弃疾的老朋友,听说辛弃疾去而复返,喜滋滋地迎了出来,待听到辛弃疾一行在自己辖区下遇刺,登时跌坐在地,吓得不轻。

    朋友归朋友,刘知安跟辛弃疾官秩相差甚大——宋朝行政区划分为路、州、县三级,辛弃疾是路级官员,掌管整个八闽之地的司法、刑狱,而刘知安只是个小小的知县。若是辛弃疾当真在崇安境内遇害,他非但保不住官位,还要量刑流放,连累家人。至于上一级的建宁府、甚至更上一级福建路的主管捕盗的官员,都会被依律追究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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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2-15 18:19:04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在辛弃疾似乎并不在意遇刺一事,也不让刘知安声张和追查,只命他派人去山谷善后,将田田和那些死去的茶商妥为安葬。他虽然肩头受了伤,却并未放在心上,只略做包扎,将卿卿安顿好后,便将岳珂和孙应龙叫进静室,询问昨日在小雨谷发生的事。

    岳珂详细禀报了事情经过,又道:“全亏了宋慈提醒,我才想起来事情不简单,与孙兄折返回来提醒辛公。”

    孙应龙道:“其实我们不来也没事,对不对?那对杨氏兄妹出手救了辛提刑,好像也没有什么恶意,即使我们不赶到,他们大概也会放人的。对不对,辛提刑?”

    辛弃疾也不回答,只问道:“这宋慈是什么人?”岳珂道:“听说是建阳本地的世家子弟,是朱老夫子的再传弟子。”

    辛弃疾道:“朱公能有这样不读死书的徒孙,不简单,不简单。”见孙应龙有愤然之色,微微一笑,夸赞道:“小孙,这次也要多谢你。要不是你武功厉害,小雨谷那帮茶商怕不会那么轻易退去。”

    他是声名卓著的人物,出语夸赞,孙应龙自然倍觉脸上有光,只是欣喜之色一闪而逝,随即黯然道:“其实之前我也觉得自己厉害,足以打遍天下无敌手,今日与那杨妙真打了一架,才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辛弃疾笑道:“你也没有败给她啊。”孙应龙道:“她只是个女流之辈,比我矮,比我瘦,我既不能赢她,当然就是落败了。”

    辛弃疾哈哈大笑道:“你这个后生很诚实,难得,好,好。”

    孙应龙对杨安国兄妹的来历十分好奇,问道:“辛提刑,杨氏兄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先救你,再捉你,最后又放了你?”辛弃疾道:“老夫也不清楚这对兄妹的来头,但他们救我也好,捉我也好,放我也好,都只是想要挟老夫为他们办事,软的不成来硬的,硬的不成便只能再来软的了。”

    岳珂沉吟道:“从这对兄妹及时出现救了辛公来看,他们很可能一直跟在辛公后面。费了如此大的周章,应该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辛公,要不要派人画出杨氏兄妹的样貌,发告示通缉他们?”辛弃疾道:“不必,他们好歹也算救了老夫。”

    正好辛弃疾门生陈址自铅山赶来送信,既有家信,亦有辛弃疾在朝中的朋友写来的书信。崇安知县刘知安亲自引他进来,又禀报道:“下官已经按辛公的吩咐,派人赶去山谷善后了。那些茶商未能得手,也许还会再次行刺,要不要下官派县尉率领弓手护送辛公前去福州?”

    辛弃疾道:“不必,茶商折损了许多人手,暂时不会再有动静。再说我已经安排了得力人手调查这件案子,你不必再管。”刘知安道:“是。”

    等刘知安退出,岳珂掩好房门,问道:“辛公是要让我去调查这件案子么?”辛弃疾道:“不,你还有别的任务,老夫有个更合适的人选。”顿了顿,缓缓道:“这件案子,交给宋慈来查。”

    一语既出,旁人均感惊讶。但岳珂熟悉辛弃疾性格,知道他话一出口,绝难更改,当即点头道:“那好,一会儿我出去准备,明天一早,我就和孙兄赶赴建阳。”又问道:“辛公跟我们一路么?还是要留下来照顾卿娘?”

    辛弃疾道:“老夫和你一起去建阳,加上陈址。呀!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见见宋慈了。这件案子,非他莫属。”

    孙应龙愈发不平,插口道:“宋慈不过是个布衣,他凭什么查案呀?”随即想到辛弃疾是福建路提刑,负责八闽之地的司法,别说查个茶商行刺案,就是再大的权力也有。又改口冷笑道:“辛提刑还是别抱太高期望的好,不然很可能会失望。”

    辛弃疾道:“为什么这么说?你好像对宋慈很是不满。”孙应龙道:“不是不满,而是实话。宋慈是有些小聪明,可要他查案,真就抬举他了。他自己去年在朱熹老夫子的住处沧洲精舍遇刺,事情过了快一年了,不也没查出个真相么?”

    辛弃疾登时严肃起来,问道:“怎么回事?”孙应龙道:“那日宋慈有事去沧洲精舍,进茅厕时,不巧撞见了刺客,所以挨了一刀。”

    辛弃疾道:“刺客是去行刺朱公的么?”孙应龙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吴雉先生那些人也争论了许久,有的说刺客就是去刺朱老夫子的,还有的说不是。”

    岳珂道:“刺客藏在沧洲精舍的茅厕里等待机会,不是去刺朱老夫子,难道还是专门去刺宋慈的么?”孙应龙道:“宋慈肯定不是目标啦。大家伙儿之所以不能肯定刺客的行刺对象到底是不是朱熹老夫子,主要是因为当时沧洲精舍还死了一名老先生,是朱熹老夫子的客人,好像叫……叫……什么一来着。”

    岳珂脱口而出,问道:“毛一平?”

    孙应龙大吃一惊,道:“呀!就是他,毛一平!朱熹老夫子其实不清楚这位毛老先生的具体来历,无从告知家属,官府也不准相关人士声张,只有建阳本地跟朱熹老夫子有些干系的人才知道这件案子。岳兄怎么会知道?你不是说这是你第一次来福建么?”

    孙应龙自然是诧异之极,然而岳珂与辛弃疾对视一眼,各自露出骇然无比的神情来,显然也料不到死者竟会是毛一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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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15 18:19:1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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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左藏库:古代国库之一,以其在左方,故称“左藏”。唐代左藏掌钱帛﹑杂彩﹑天下赋调。宋初诸州贡赋均输左藏。南宋又设左藏南库,原为御前桩管激赏库。宋高宗时,权奸秦桧将户部的某些收入项目转归激赏库,由自己掌管,户部告乏,则予以补助。秦桧死前,将此库转归御前。宋孝宗即位,即以此库为左藏南库。与左藏库隶属于户部不同,左藏南库隶属于朝廷。

    [2] 陈俊卿,字应求,福建莆田人,绍兴八年(1138年)进士。当年状元是另一名莆田人黄公度,陈俊卿是榜眼。发榜后,光禄寺摆宴,宋高宗亲自道贺,对状元和榜眼均出自莆田感到惊讶,问道:“卿土何奇?”黄公度答:“披锦黄雀美,通印子鱼肥。”答以莆田山海特产,不免有夸大之处。陈俊卿则答道:“地瘦载松柏,家贫子读书。”实话告诉皇帝莆田地方贫瘠,然而百姓珍视土地,重视教育。宋高宗听了道:“公度不如俊卿,俊卿应该是状元。”

    [3] 中国夏、商、周时期曾以齿贝作为实物货币,后逐渐为金属货币所替代。云南矿产丰富,多产金银,然而自古以来,大理境内一直用海贝(海里的贝壳)交易,称为“贝子”。海贝作为通行货币一直沿用到明清时期,而大理并不靠海,这是非常奇特的历史现象。大理相关历史及故事参见同系列图书《孔雀胆》。

    [4] 太平车:一种四面围有栏杆的大平板车,专门用于运送货物。

    [5] 当时茶叶是由官府专卖经营,不是普通商品。由于茶税繁重,茶商通常通过武装走私来避税。宋代有五项专卖品,分别是香、酒、矾、盐、茶。

    [6] 济南历城:今山东济南。

    [7] 青兕(sì):兕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青色犀牛,体型很大,重量在千斤以上。因辛弃疾年轻时虎背熊腰,壮健英伟,双眼发青,故得此外号。

    [8] 燕云:指燕云十六州,大致是今北京、天津和河北北部、山西北部的大片土地,东西约六百公里,南北约二百公里,全部面积差不多为十二万平方公里,所处的地势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一直是中原的屏障,具有重要的军事地位。五代时,石敬瑭将其割让给辽国,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直接影响了之后中国四百年的格局。

    [9] 复州:今湖北天门。

    [10] 蔡州新息:今河南息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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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2-16 17:54: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一天明月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这首《春日》可谓写尽了春光的美妙。唯一的遗憾是——圣贤孔子讲学之地泗水之滨早在北宋末年就已被金人侵占,朱熹从未有机会亲见。



    仙苑春浓,小桃开,枝枝已堪攀折。
    乍雨乍晴,轻暖轻寒,渐近赏花时节。
    柳摇台榭东风软,帘栊静、幽禽调舌。
    断魂远、闲寻翠径,顿成愁结。

    此恨无人共说。还立尽黄昏,寸心空切。
    强整绣衾,独掩朱扉,簟枕为谁铺设。
    夜长更漏传声远,纱窗映、银缸明灭。
    梦回处,梅梢半笼淡月。

    ——阮逸女(即书中提及建阳名士阮逸之女)《花心动》

    福建古称“闽”。秦代之前,闽地一带生活着七个土著部落,所以又有“七闽”之称。唐代在闽地增设漳州,即所谓“七闽宜增为八”,“八闽”由此成为福建的通称。到南宋时,中央朝廷在八闽之地设置福建路,下辖建宁府一府,福、泉、漳、汀、南剑五州,及邵武、兴化二军[1],共四十八县,府、州、军行政区划总数恰好为八,遂继续沿用此前已有的“八闽”称谓。

    自古以来,八闽就是著名的险远之地。自唐代开始,闽地才开始兴盛,独为东南之望。入宋后,福州更是成为沿海一带的繁华都会,有诗句称其“潮回画楫三千只,春满红楼十万家”,便是商旅如织的真实写照。然而福建凸显地位重要、得失关系全国安危还是在中原沦陷于金人之手、南宋王朝南渡建都临安后,即大儒朱熹所言:“天旋地转,闽浙反居天下之中。”

    虽然福建路的路治设在福州,但地位最高的却是由建州升府的建宁府,不仅仅是因为这里当水陆要冲,工商繁盛,更重要的是宋孝宗赵昚即位前曾被封为建王,建宁俨然有潜邸之名。最奇特的是,建宁府名望最高的也不是府治建安[2],而是下面的一个小县——建阳。

    建阳位于武夷山南麓,是福建最古老的五个县邑之一,汉武帝时闽越王余善于此筑城,称大潭城。因而建阳又有别称“潭城”。

    这里地处闽浙之要冲,而路踵轮蹄之往来,为古代中原入闽必经之地,素有“闽地咽喉”之称。不仅地理位置重要,这里还是满目青山,层林叠翠,成片的竹林随处可见,有“林海竹乡”之称,又被喻呼成“绿玛瑙”。县境内溪流纵横密布,主要水系如崇阳溪、南浦溪、麻阳溪等均可以通行木船和竹排。如此山清水秀、土地肥沃之地,使得建阳成为福建最重要的产粮区,号称“闽北粮仓”。这里广泛种植着北宋真宗时期自交趾[3]引进的占城稻,一年可以两收。

    除了生产高质稻米之外,建阳一带出产的建茶、建盏等早在北宋时就是朝廷贡品。建茶泛指建阳到建安一带出产的茶叶,唐代茶圣陆羽曾评价建茶道:“其味极佳。”北宋周绛《补茶经》曰:“天下之茶,建为最;建之北苑,又为最。”宋徽宗赵佶在《大观茶论》记载:“本朝之兴,岁修建溪之贡,龙团凤饼,名冠天下。”由于历代名人,甚至皇帝的推崇,建茶得到了“天下第一名茶”的称号,价格不菲。北宋名臣欧阳修在《归田录》中记录道:“凡二十饼重一斤,其价值金二两,然金可有而茶不可得。”大诗人陆游曾任福建路平茶公事,掌管贡茶整整十年,留下大量描述建茶的诗句。如他上任路过建阳时,名儒朱熹以武夷茶中极品——白云庵佛共茶赠送,陆游写下《喜得建茶》诗云:

    玉食何由到草莱,生奁初喜拆封开。
    雪霏庾岭红丝磑,乳泛闽溪绿地材。
    舌本常留甘尽日,鼻端无复鼾如雷。
    故应不负朋游意,自挈风炉竹下来。

    好山好水出好茶,也孕育了茶乡的“斗茶”之风。斗茶又称“茗战”,即新茶制成之时,茶农之间互相比试茶品高低。这原只是闽北的地方习俗,后经北宋名臣丁谓、蔡襄等人倡导,迅即发展成鉴赏茶品、冲泡茶艺的盛会,经大批文人用笔墨渲染后,进而演变成一种雅致的茶道艺术。

    宋代斗茶,茶色尚白,宜配黑色茶盏,于是应运而生了陶瓷史上的杰作“兔毫盏”。兔毫盏学名黑釉瓷茶盏,因产于建州,又名建盏。[4]这种茶盏体形不大,除沿口较薄外,胎胚微厚,特别是从腹部至圈足底围厚度最大。颜色一般是很深的绀黑色,略带一点儿银灰的褐色。黑色釉层中,并排呈现出一丝丝、一条条的褐色纹路,酷似兔毫毛,被称为兔毫斑,其盏故名兔毫盏。这种茶盏的优点是:绀色之黑如漆,银灰则斑莹如星,器皿重如铁,击声响如磐。注入清水,银光闪烁;倒入浓茶,其色溶溶。自问世之日起,兔毫盏便被世人尊为瓷中珍品。有荷兰商人由福建贩运兔毫盏至欧洲,其价值几与黄金相埒,且有供不应求之势。

    由于鱼米飘香,物产丰富,建阳居民多达四万户,人口数则超过十万。北宋最盛之时,洛阳、应天等陪都级别的大城市人口也不过十万,而建阳仅仅是一个县级小城,却堪与陪都比肩,可见富庶之程度。

    经济繁荣,相应则会带来文教鼎盛、人文荟萃。建阳还是南宋三大印刷中心之一,有“图书之府”的美称。建阳出产的图书称“建本”,远销海内外,号称“书坊之书犹水行地”,正如名儒朱熹《建阳县学藏书记》文中言:“建阳版本书籍上自六经、下及训传,行四方者,无远不至。”朱熹本人久居建阳,许多知名学者和藏书家都曾委托他代购图书,有人甚至写信称:“务在必得,惜书而不惜钱物。”可见建本名气之大。

    每年春季之时,建阳一带总是商旅云集,除了采买茶叶的茶商外,更多的还是慕名来建阳采购图书的书贩或是游客。此即后人诗云:“江西估客建阳来,不载兰花与药材。妆点溪山真不俗,麻沙坊里贩书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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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16 17:55:18 | 显示全部楼层
    建本之精,以永忠里刘氏和崇化里余氏所刻为最。刘氏和余氏原先均是中原望族,唐末战乱时才移居建阳。刘氏刻本称为“慎独斋”[5],余氏刻本则称作“勤有堂”[6]。刘氏刻书内容偏重正统的经史子集,余氏则四部皆备,且更趋向通俗化、大众化。论工艺,论质量,两家刻书均是个中翘楚,难分轩轾。

    地灵亦有人杰,理学名家蔡发、蔡元定均是建阳人氏,当世大儒朱熹亦选中建阳作为后半生寓居之所,在城南三桂里考亭兴建精舍,著书立说,言传身教,建阳由此成为南宋理学中心,四海崇仰,各地学子辐辏而至,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朱熹受权臣韩侂胄迫害后。当然,也依然有不畏朝廷高压政策慕名来探访朱熹的学子名士。朱熹毕竟是一代儒宗,盛名闻于天下,权臣韩侂胄敢指使心腹将前宰相赵汝愚拖到雪地中冻死,却还是不敢轻易对朱熹下毒手,最多只能以流放其得意弟子蔡元定来一泄私愤。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朱熹这首《春日》可谓写尽了春光的美妙。唯一的遗憾是——圣贤孔子讲学之地泗水之滨[7]早在北宋末年就被金人侵占,朱熹从未有机会亲至,所谓“胜日寻芳”的吟赏,只是他个人的美好遐想而已。

    自从朱熹定居在建阳,朱子及考亭学派就是当地一贯的热门话题。建阳民众不见得人人都对理学有兴趣,但在文风极盛的宋朝,吟诗以附庸风雅却是争相爱做的事,人们外出游春时,总是要吟诵朱熹的《春日》,以独特的方式来表达对这位大儒的敬意。

    尽管在朝廷大肆打压理学后,朱熹众多弟子鸟散而去,他本人亦是深居简出、行事低调,但依旧不可避免成为众所瞩目的中心人物。目下建阳民众热议的,正是新上任的福建提刑辛弃疾是否会顺路到建阳探访朱熹。

    建阳县治并不大,周回不过十余里,三面环水,北面临山。由于受到天然地理条件的限制,县城中基本上只有官署,百姓甚至大户人家都住在城外。而建阳的中心市集也不在地上或山上,而是在桥上——

    县城的南、北城门外分别建有两座宽大的木桥,名为濯锦南桥和濯锦北桥。濯锦南桥又名朝天桥、通都桥,位于县城南门外,横跨麻阳溪,是县城南北交通要道。濯锦北桥又名拱辰桥、同由桥,由本地名士宋翔即宋慈曾祖父私人出资兴建,位于县城北门外,横跨崇阳溪,是县城东西交通要道。两座桥都是石墩木梁,桥高五丈,酾[8]水十三道。更为独特的是,桁木桥面并不是露天的,而是覆以屋顶,建有房屋,拱辰桥上有八十五间,朝天桥上有七十三间,此即当地人所称的“桥屋”。桥屋当然不能住人,而是租给商贩开店用,因而建阳两座最要害的交通木桥,亦是本地最繁华热闹的市集所在。

    拱辰桥最东头的桥屋是一家卖“水吉扁肉”的小店。水吉扁肉是源于水吉乡的一种风味小吃,其实就是红遍大江南北的馄饨。唯一的不同是它的肉馅不是用刀剁,而是用一种圆柱状的木槌反复地砸,直到肉变成一摊软泥为止。



    女店家金三娘正一边举锤砸肉,一边对客人道:“要照我看,这辛提刑啊,肯定不会去看望朱熹老夫子。别人都说辛提刑好不容易东山再起,一定会怕朱老夫子连累他自己。我金三娘偏不这么认为,我看辛先生那个人,其实还算是个有担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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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16 17:55:31 | 显示全部楼层
    她口中滔滔不绝,手上的锤子也毫不停顿,一下一下地砸到厚厚的圆木砧板上。

    桥屋空间狭小,店里只放得下两张桌子。其中一张桌子上坐了一名老者和一名年轻男子,看样子像是父子,这便是金三娘目下的听客了。

    那年轻男子有些口吃,结结巴巴地问道:“三娘说……说……辛……辛提刑……有……担待,为……什么……又说他……他不会去……去看朱……朱……”

    金三娘见他说话费时又费力,忙道:“三娘听明白小哥儿的话了。我觉得吧,朱老夫子和辛提刑,那就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一个手拿书本,开馆授徒;另一个是手提长剑,‘咔嚓’一声,砍下敌人的首级。这能一样么?就算他们两个坐到一块儿,也说不到一起去。”

    年轻男子听她说得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旁老者也捻须微笑。

    金三娘又道:“其实啊,朱老夫子自己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当年才有意不赴那个鹅湖之会。”

    昔日朱熹与另一大儒陆九渊[9]齐名,但二人学术主张相悖,经常互相攻辩。淳熙二年(1175年),应吕祖谦之邀,陆九渊与朱熹在铅山鹅湖寺[10]展开大辩论。朱熹承认性善,但气质之性则有善有恶,主张“先道问学”和“即物而穷其理”,克服“气质之性”。陆九渊则以为人心全善,主张“尊德性”和“发明本心”,认为“心即理也”,只要明心,自然见性。陆指责朱“支离”,朱讥讽陆“禅学”。两方各执己见,争论不休。此即史学家所称“鹅湖之会”,是学术史上极为光彩的一笔。但与朱熹和经学家唐仲友因观点不同而涉及人身攻击不同的是,陆朱的争议始终只限于学术观点范围,二人私下友谊极厚,鹅湖之会后,依然书信往来频繁,论辩不已。

    朱熹为学者宗师,名满天下。他的学术思想虽然是唯心而论,但在抗金问题上,却是旗帜鲜明的抗战派,明确提出:“金人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则不可和也明矣。”坚决反对和议,一度被认为“赤手丹心扑不破”,是“四海所系望”。

    除朱熹之外,天下还有一人被名士陈亮推为“长江大河,一泻千里”的非凡人物,那就是归正人辛弃疾。辛弃疾本人极赞赏朱熹,称其学术成就“历数唐尧千载下,如公仅有两三人”,可谓推崇备至。

    陈亮本人也是当世奇人,没有师承,没有家学,全靠自学成才,以学问著于当世,世称龙川先生。他好谈霸王大略,曾六达朝廷上书,纵论上下两千年英雄人物之策略,主张起用人才,成汉、唐大业,气势激越,笔锋沉雄,深为时人传诵,名噪一时。然其言辞激烈亦遭当权者嫉恨,曾三次被捕入狱,惨受笞刑,经人力救才得出狱。他读书完全以“经济”为目的,倡导经世济民的事功之学,反对空谈道德性命、不讲求实际事功的理学,由此被朱熹称为“可忧”“可畏”,两方曾就“王霸义利”问题展开了一场大争论——

    关于王霸义利问题,自古以来就有争论。在王霸问题上,春秋战国时孟子主张王道,商鞅主张霸道,荀子主张实行王道兼采霸道。在义利问题上,孔子认为“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孙武则主张“非利不动”,孟子主张“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而韩非主张“明割利害以致其功”,后期墨家主张“义,利也”。西汉时,董仲舒发展了孔孟思想,主张“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到了南宋,朱熹认为天理则王,人欲则霸,天理则义,人欲则利,将王与霸、义与利绝对对立。又主张“存天理、灭人欲”,反对功利,并致书陈亮,称其主张抗金是“直在利欲胶漆盆中”,劝其绌去“义利双行,王霸并用”之说。陈亮则回信反驳,认为义利应该表现在事功之中,王和霸并无本质区别,义就在于最大限度地满足利,王就在于最高程度地实现霸。二人唇枪舌剑,几度信函往来,始终未能在观点上取得一致,但这场辩论却对当时和以后的思想界均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虽然学术上针锋相对,但并不妨碍私交。淳熙十五年(1188年),陈亮出面邀请朱熹到辛弃疾上饶[11]带湖居处相聚,仿当年“鹅湖故事”,畅谈国事与学问。然而,朱熹未能如约而至,只有陈亮一人来到上饶,与辛弃疾在带湖雪楼“长歌相答,极论世事,逗留弥旬”。此即世称第二次“鹅湖之会”,因朱熹没有出席,不免小有缺憾。

    关于朱熹不肯赴带湖之约的缘由,坊间也有颇多流言:一说朱熹一向主张以穷理尽性为首务,反对仓促出兵。而辛弃疾本身就是北方人,自南渡之日起,便以恢复宋室江山为己任。因而从政治主张上而言,这二人其实是完全背道而驰。尤其当时辛弃疾正好是被弹劾后罢职在家,朱熹不肯赴这次带有极强政治色彩的“鹅湖之会”,显然是刻意回避。

    两次鹅湖之会均是哄传一时的佳话,广为人知,但金三娘不过是个卖馄钝的商贩,那老者见她非但知道经过,还能谈得头头是道,很是诧异,问道:“三娘怎么对鹅湖之会知道得这么多?”

    金三娘笑道:“我家住在同由里,就在宋巩宋先生隔壁。他家大舅子吴先生是朱老夫子的高徒,常常端坐在门前的大槐树下,给后生小子们讲课。无事可做的时候,三娘我也会凑过去听上一耳朵。鹅湖之会不算什么,我听吴先生讲过很多次了。”

    老者闻言深为感叹,道:“原来如此。建阳到底是理学之乡,果然跟其他地方不同。”

    话音刚落,就听到桥东有人大声对骂争吵,尽是些不堪入耳的污秽之语。金三娘笑道:“不好意思,叫老先生和小哥儿看笑话了。理学之乡,也有许多无赖之徒,这是卖鱼的在争夺地盘呢。”

    老者闻言便站起身来,道:“我们先过去看看。”与他同行的年轻男子急忙提起行囊,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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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16 17:55:42 | 显示全部楼层
    金三娘道:“小哥儿去看热闹,包袱可以留在我店里。这么几步路也要带在身上,不嫌麻烦么?”年轻男子只扬了扬手,头也不回地去了。

    金三娘嘟囔道:“分明是信不过我。也不打听打听,我金三娘在这摆摊卖扁肉二十年,从来都是拾带重还[12],没拿过一文不是自己的钱。”

    那两位食客刚走,孙应龙便十万火急地冲了进来。

    金三娘道:“咦,你办完事回来了?”孙应龙急道:“娘,我不是让你躺在家里装病吗?你怎么又出来摆摊了?”

    金三娘扬起大锤,作势欲打,道:“成天装病,你让我喝西北风啊。”孙应龙道:“不是啊,万一被官府的人看见……”

    金三娘道:“生病也可以病好啊,我前几天是病了,但我今天好了,重新出来摆摊了,有什么不对么?再说了,建宁府来搜人的官兵不是早走了么,还装什么病?”

    孙应龙道:“全走了?”金三娘道:“昨天就全撤回建宁了,一个不剩。听说是因为辛提刑就要到了,那可是一号大人物,他们怕惹出事来,万一招恼了提刑官,那能有好果子吃么?从这点上看,辛提刑倒为建阳做了一件好事。”又道:“对了,前晚宋慈来家里,说你跟着岳飞将军的孙子去办大事了,是真的么?”

    孙应龙道:“是真的。”他知道母亲含辛茹苦挣钱养家,最盼望之事莫过于自己有所出息,便上前夺了大锤放好,扶母亲坐下,道:“我这次可是见到了不少奇人。”

    金三娘道:“奇人?什么奇人?还有比庵山上那位专布机关的茶树公子更奇的人么?”她说的“茶树公子”即指赵师滢的兄长赵师槚,“槚”是茶树的古称。

    孙应龙笑道:“赵公子是奇怪的怪人,但我这几日遇见的可都是奇异的异人。”朝外望了一眼,刻意压低了声音,道:“除了岳公子外,我还见到了辛提刑。”

    金三娘道:“辛提刑?辛弃疾?”孙应龙道:“是啊,娘你别不信,我们还是一道回来的建阳呢。不过我挂念娘,所以我们在第一坊坊门分了手,我和岳珂回去了同由里,辛提刑则带着他的弟子陈址直接赶往县署了。”

    金三娘道:“呀,那他们一定会过拱辰桥,说不定我见过呢。”孙应龙道:“是啊,拱辰桥是到县署的必经之路。他们两个好认,辛提刑身材高大威猛,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上仍然有那种北国男儿的豪气。跟在他身边的弟子陈址是前宰相陈俊卿相公的孙子,莆田人氏,算得上娘亲你的老乡。”

    金三娘道:“陈相公的孙子?那也就是大娘奶[13]那一系的贵人吧?大娘奶保佑,保佑。”合十虚作了几下揖,才问道:“陈公子长得什么样子?”孙应龙道:“就是那种白面书生,相貌嘛,没什么特色,但说话结巴,开口就‘啊’‘啊’的,半天挤不出来一个字,让人着急死了。”

    金三娘惊道:“哎呀,该不会就是……”

    忽听得桥头有人大喊道:“快来看,断案了!辛提刑断案了!”

    金三娘母子各自惊愕无比,相视一眼,连摊子也顾不得了,急忙一齐朝桥下赶去。

    却见拱辰桥东面的空地上聚集了不少人。那适才在金三娘店里吃扁肉的老者正是辛弃疾,他端坐在人群中心的一条板凳上,弟子陈址捧着官印站在身侧,面前跪着两名壮年男子,一个叫潘五,一个叫林七,都是鼻青脸肿,看样子刚刚打了一场大架。

    金三娘道:“哎呀妈呀,原来他就是辛提刑!小龙,我告诉你,他们两个,就是他们两个,刚才在咱们店里吃过扁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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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16 17:55:54 | 显示全部楼层
    孙应龙道:“啊!娘你该不会跟平时一样,又乱说一气吧?”金三娘颇为慌乱,道:“我都是信口说话,也不记得我到底说什么了。”孙应龙道:“先看看再说。”遂凝神听辛弃疾问案。

    原来这潘五是本地的商贩,居于建阳县城中,平素以贩鱼为业。林七则是唐石里的山民,偶然也会来县城贩鱼,并非常业。潘五一向占据建阳的活鱼市场,却时不时地被林七抢了主顾,心中一直忿忿然。今日凑巧林七又来县城贩鱼,潘五有意在拱辰桥头将其拦住。二人先是起了口角,随即大打出手,哪知道正好被辛弃疾撞见。他上前呵斥制止不能奏效,连陈址都被推了一个大跟头,不得已取出官印,亮出身份。百姓大多惧官,何况来的是新任福建路提刑,潘五和林七这才停了手,跪在辛弃疾面前,等候他处置。

    辛弃疾了解事情经过后,微一思索,随即大声判道:“大凡城市之中,以买卖获利之业,尽为游手好闲之辈所专,而田里小民不擅长此道。潘五终年享受买卖所获之利,不曾体察养鱼之劳,而今为独享卖鱼之利,仇视林七,故意寻衅斗殴。虽然未打伤林七,却不可不示惩罚,决杖十五。林七虽是山民,争斗时毫不相让,口出恶语,可见平素也非质朴之人,决杖十下。你二人可服?”

    潘五和林七一齐道:“不服。”林七更是道:“明明是潘五先挑头,是他的不对,为什么还要打小人?”

    辛弃疾也不理会,只扬声问道:“这里可有官府的人。”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几人是巡逻经过的弓手,忙上前拜见,问道:“提刑官人有何吩咐?”

    辛弃疾指着潘五、林七二人道:“打!当众行刑!”

    弓手虽觉不妥,但既是提刑发了话,也只能遵命。设法找来两根木棒,再上前将潘五、林七拖翻在地,对准臀部,一棍一棍地打下去。潘五、林七二人本就是强悍之徒,四周又有众多乡邻围观,是以咬牙强忍,竟无一人出声呼痛。

    打足辛弃疾所断的数目,弓手上前禀报道:“行刑完毕。”

    辛弃疾这才起身道:“好了,这件案子算是了结。大伙儿看也看够了,都散了吧。”

    潘五是县城的人,日日在这一带活动,几乎人人认识,当即有熟人过来,搀扶了他离开。林七自行从地上爬了起来,恨恨瞪了辛弃疾一眼,转身离开。

    辛弃疾发现林七适才趴下受刑的地方有一颗乳黄色的珠子,走过去捡起来,叫道:“林七,先等一等,你落东西了。”将那珠子高举起来示意。

    围观者正慢慢散去,一名白衣年轻男子正要带着随从离去,忽见到辛弃疾手中的珠子,登时脸色大变,急忙奔过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颗珠子。

    辛弃疾见他面色有异,道:“这位公子,你认得这颗珠子?”白衣男子连声嚷道:“当然认得。蠲忿[14]犀,这是蠲忿犀啊!”

    辛弃疾却是半信半疑,道:“蠲忿犀?公子如何会认得蠲忿犀?”白衣男子肯定地道:“我小时候亲眼见过蠲忿犀。”

    辛弃疾道:“你是……”白衣男子略一迟疑,即压低声音道:“本来在下不便透露身份,但既然是辛提刑当面垂询,我也不能相瞒。我姓段,并非大宋人氏。”

    辛弃疾道:“啊,老夫明白了。”忙转头问道:“林七,这颗蠲忿犀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么?”

    林七完全听不懂什么叫“蠲忿犀”,转头看到辛弃疾手中正拿着前日在武夷山洞时孙应龙用来充抵小猴子钱的那颗珠子,忙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道:“这是我的。”

    辛弃疾换了一副口气,好言好语地问道:“这蠲忿犀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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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16 17:56:11 | 显示全部楼层
    林七刚刚受过杖责,对这位提刑官人恼恨无比,没好气地答道:“这是我家传宝物,行了吧?”一把夺过珠子。正好见到有一辆牛车出城,便扬手叫了一声,抚腰走过去,爬上车子,搭便车离去。

    辛弃疾急忙转过身来,却见那姓段的男子已带着随从离开。他本可以立即派人强行拦下他,但想到对方身份特殊,与其结交对自己而言未必是一件好事。犹豫间,那男子一行已然步上拱辰桥,消失在桥头的人流中。

    陈址跟过来问道:“那……那珠子……真的……真的是蠲忿……蠲忿……”

    孙应龙早在一旁看得清楚,忙跟过来问道:“什么叫捐粪?”陈址道:“就是……就是……”

    孙应龙道:“陈兄,你一开口我就头疼,我是在问辛提刑。”陈址很是尴尬,只好默默退到一旁。

    辛弃疾道:“蠲忿就是平息愤怒的意思,蠲忿犀是昔日南诏进奉给唐朝皇帝的宝物,听说是由犀骨制成,永不朽烂,佩带能使人心平气和,消除忿怒。”孙应龙若有所思,道:“这样啊。”

    辛弃疾不知道那颗珠子之前经过了孙应龙的手,见他神情怪异,又盯着林七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不由得起了疑心,问道:“关于蠲忿犀,你知道些什么?”孙应龙道:“啊,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都不知道原来它叫蠲忿犀。”

    辛弃疾道:“嗯?当真是这样么?老夫听你的口气,好像以前见过那颗珠子似的。”

    孙应龙忙道:“没有,没有。我是觉得事情有点儿可笑。辛提刑说佩带那个什么蠲忿犀可以消除忿怒,可林七明明戴着它,不刚跟潘五打了一架么?哈哈哈,真真好笑。”

    他其实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生怕辛弃疾就此看出破绽,忙扯过金三娘,道:“这是我娘,辛提刑适才见过的。”

    金三娘精明泼辣,阅人无数,此刻居然罕见地局促起来,不断将双手在围裙上搓来搓去,道:“是啊,是啊。提刑官人,不好意思,三娘适才有眼不识泰山,多有怠慢。”

    辛弃疾“呵呵”笑道:“哪有,三娘的扁肉很好吃。老夫还没吃够呢。”金三娘忙道:“那三娘就再下一大碗。”

    辛弃疾走出几步,招手叫过孙应龙,问道:“岳珂人呢?”孙应龙道:“他在宋慈家里,还有他妹妹、辛提刑您的女儿以及那些侍从。”

    辛弃疾想了想,道:“这样,老夫先去桥屋吃你娘做的扁肉馄饨,你这就赶去宋慈家,叫岳珂到沧洲精舍等我。对了,你再告诉宋慈,明日一早,老夫会到他府上造访。”

    孙应龙应了一声,正要走开,却又被辛弃疾叫住,问道:“小孙,适才林七身上的那颗蠲忿犀,你以前真的没见过?”

    孙应龙料想辛弃疾已经因自己的神色起了疑心,他既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当面撒谎,只含糊地哼了一声,慌忙辞去。

    建阳除了县治外,下设六乡,即群玉、升龙、建宁、崇政、仁义、开耀,乡设乡正。乡下又设里,有三桂、崇仁、均亭、招贤、同由、崇政、崇泰、宁化、三衢、崇化、永忠、唐石[15]等二十三里,里设里正。奇特的是,一些里反而比中心县城更繁华更知名,如以出产建本著称的永忠里和崇化里,又如以考亭及朱熹闻名的三桂里等。

    同由里位于县治东南,有麻阳溪、崇阳溪在这里交汇。福建虽然溪流纵横,大多深可行船,但水流极是湍急,只适于漂浮竹排,所以除了胆大的渔民外,很少有人会选水路。

    同由里多出文人雅士,最早建阳县学即建在麻阳、崇阳两溪交汇处。南宋王朝初建时,宋金尚在交战,金人对一路南逃的宋高宗穷追不舍,一度追及福建海边,建阳县学就是在那次兵荒马乱中被毁。后来虽然重建,但考虑到同由里是建阳最南的乡里,距离永忠、崇化等大乡里太远,遂将其与护国寺交换,即原护国寺搬来了同由里,县学则搬去了县治西面的护国寺故址。


    除了中国最早的佛寺灵耀教寺[16]古迹外,同由里境内还有建阳第一高峰庵山,因山中有庵而得名。孤峰独耸,环山似揖,四时风景皆不同,如善变的少女,妖娆怡人。登临绝顶,下至建阳,北至崇安,南至建宁府,山川图画,尽收眼底。

    同由里的名人,除了居住在庵山逍遥居的信王赵璩的一双子女外,就数得上宋氏和王氏了——

    宋氏即宋慈的父亲宋巩。宋巩字宜卿,是建阳有名的才子,家中有景楼,藏书数千。此公行事为人颇为古怪。宋朝是个官本位的王朝,官员称官人,皇帝称官家,时人无不以做官为荣,而科举考试则是普通士子步入仕途的正途。宋巩自小有文名,诗词文章书法均臻一流。在旁人看来,以他的水平,完全能金殿题名,他却从不愿意参加科举考试[17],只安居乡里,心满意足地做他的富足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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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2-16 17:56:24 | 显示全部楼层
    王氏即王氏医铺的主人王且光。他能闻名闽地,除了医术高超外,还因其经历传奇——王且光原是朱熹叔祖朱弁的奴仆。朱弁亦是理学名家,年轻时为太学生,才气很高,以诗闻名。建炎元年(1127年),宋高宗派遣使者到金国问候做了俘虏的宋徽宗、宋钦宗。当时出使金国是一件危险之极的事,使者多有被拘甚至被杀者。朱弁见众臣畏惧不前,奋身自荐,受诏为通问副使,于次年正月跟随正使王伦出发。

    到达金国后,王伦、朱弁一行立即被金人拘禁。直到五年后,金主提出议和,要派一名宋朝使者回奏。朱弁主动推让王伦返朝,毅然道:“我既来金国,准备一死报效朝廷,岂能侥幸先回?”要王伦把正使图印留下,表示:“印即信也,愿抱印以守节,死不离矣。”

    王伦走后,金人逼朱弁向投靠金人的伪齐皇帝刘豫投降。朱弁慷慨道:“刘豫,国贼也,我恨不食其肉!”金人发怒,断其饮食。朱弁忍受饥饿,坚决不从。金人压不能服,又以改换官职相诱,朱弁不受诱惑,誓不屈服,并做好舍身取义的一切准备,择了葬身地,喝了诀别酒。金人无可奈何,遂罢劝降。

    直到绍兴十三年(1143年),宋金达成和议,朱弁、洪皓、张邵等被拘留的宋使才得以归朝。至此,朱弁被羁留金国十六年,始终坚贞不屈,宋高宗诏为“忠义守节”,有司提议论朱弁之功应晋升数级,但秦桧专权,仅授奉议郎。次年病逝。

    王且光原是河南开封人氏,其父王继廉在靖康之变后被金人掳掠北上,沦为奴隶,凑巧被分在驿馆中做杂工。王且光自小在驿馆长大,一来二往,与朱弁等被拘禁的使者混得熟了,常常设法暗中照顾。朱弁曾被金人关起来,不给食物和水,全靠王且光用自己的口粮接济。朱弁归国时,王继廉已死。朱弁见王且光无依无靠,表示愿意出资为他赎身,赎金等他归国后再设法交给金国使者,金人倒也同意。王且光遂以朱弁奴仆的身份被带回南宋。名为奴仆,但朱弁视其如子侄,以报昔日活命之恩。王且光倒是从不居功,只敢以奴仆身份自居。朱弁归国后不久便病死,临终前将王且光交给侄子朱松照顾。朱松即朱熹之父,去世前又将王且光交给了朱熹。朱松生前极留恋武夷山山水风光,常在福建一带徘徊,结交了许多志同道合的好友,朱熹亦在父亲病故后举家迁移到福建,受到朱松生前挚友的多方照顾。他后来亦是以建州本地户籍的身份[18]参加科举考试,十七岁举建州乡贡,十九岁登王佐榜进士。

    朱松好友建阳名士蔡发精通医术[19],常对人道:“为人不可不知地理和医药。”其子蔡元定博学精识,对天文、地理、堪舆、历数、乐律、兵阵、武术、技击无所不通。凡古书奇辞奥句,学者不能分句,蔡元定一旦过目,即能梳理剖析,无不畅达。朱熹视其为毕生知己,赞道:“人读易书难,季通读难书易。”又作诔文曾评之为:“精诣之识,卓绝之才,不可屈之志,不可穷之辩。”蔡元定才气纵横,唯独没有学到其父蔡发毕生最得意的医术,反倒是朱熹家中的管家王且光误打误撞地跟了蔡发一段时间,居然对蔡氏医术、医书有兴趣,孜孜不倦地钻研,后来更是卓然有成,成为福建有名的名医。

    时有“天下二王,京先闽光”的俗谚——“北先”即指京城临安御医王继先。宋高宗曾道:“秦桧,国之司命;王继先,朕之司命。”所谓的“司命”,是指宋高宗于逃难中得了阳痿症,迫切需要擅长壮阳的医师。王继先出身医术世家,祖父以卖黑虎丹出名,被引荐入皇宫后,立即成为宋高宗的心腹爱宠,甚至能够左右政局。就连宰相秦桧也倾心巴结,让妻子王唤妹与王继先结为干亲。虽然王继先有“奸黠谄佞”的恶名,但其人医术高明却是公认的事实,如果不是有两下子,也不会成为宋高宗须臾离不开身的人物;“闽光”即指福建名医王且光,他能与王继先这等成名已久的御医并称,足见其名声和本领了。尤其是他半路出家,成就尚在诸多自小学医的医师之上,成为广为流传的佳话。

    孙应龙一路急奔回同由里,来宋府找到岳珂,对他说了辛弃疾的一番话。

    岳珂颇感惊讶,问道:“辛公只召我一人,不用叫上辛?”孙应龙道:“嗯。不过辛提刑说明日一早要来这里造访,大概不想辛家小娘子她们多跑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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