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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涅墨西斯的使者》完,司法正义无法满足个体正义感时会发生什么,作者:中山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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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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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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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3 10:56:16 | 显示全部楼层
    “大晚上的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因为牵扯到了杀人案件,所以我们要一一对有关人士例行问话。”

    “所有,意思是也包括那个男人吗?”那个男人是谁,是不言而喻的事。

    “我今天见过二宫圭吾了。”

    “听说自己父亲的死讯,那个男人是什么表情?”久世满怀期待似的勾了勾嘴唇。

    “非常难过的样子。”

    “是吗?”对方满足地轻声叹了口气,“很难过吗……不错,不错。”

    “您很在意二宫的反应?”

    “您恐怕会觉得我是个恶毒的人,不过听了这个消息我确实心情愉悦。当然,被杀害的那位父亲的确很可怜,但是只要能让那个男人痛苦多一分,我就高兴。虽然,我也会因为自己这种恶毒的想法而厌恶自己。”

    “您不恨二宫辉彦本人吗?”

    “说实话,刚出那件事的时候是恨的,如果那个男人好好教育自己的儿子,也就不会出那种事了……但是后来看着媒体和舆论那样攻击二宫先生,我渐渐地就觉得,他也不过是受害者之一罢了。”

    “受害者……”

    “骚扰电话、家里被人贴纸、网上的中伤诽谤,虽然程度的轻重不一样,但是二宫先生和我们遭遇的事情几乎是一样的。”

    春乃在久世身旁坐下,也加入了对话之中。

    “为什么世人会如此残忍?如果说骚扰凶手的家人还算情有可原,为什么要对失去女儿的我们也做这么过分的事?”

    春乃的悲叹之中透露出来的,事实上也不是什么太少见的事。

    纮子和领子被杀的第二天开始,就有人给他们打骚扰电话,甚至散布关于他们一家的流言。

    当然,不少人对他们的哀伤感同身受,对他们表达了哀悼之意,但与此同时,也有许多人残忍地在他们的伤口上撒盐。

    久世的语气中半是愤恨,半是寂寞:

    “我既不甘心又觉得羞愧……每次出门都感觉有人在恶意地嘲笑我,为此我有半年左右都不敢在白天出门。

    “二审完,那个男人的最终判决确定了,我们在跟检察官商量过后,决定通过民事诉讼向对方要求赔偿。他们家支付了不到赔偿金总额一半的数额之后,就再也没打过一分钱。我们也催促过让对方尽快支付……但是后来我们得知收到的那笔钱是二宫先生的辞退津贴,他和夫人也离婚了。现在二宫先生又出了这种事,说到底,他是替自己的儿子受到了惩罚。反正那个男人在监狱里也绝对不会忏悔自己做过的事吧。

    “我们没有正式见过二宫先生,毕竟是杀人犯和受害者的父母,就算见了面又该怎么相处,该说些什么呢?不,如果我见到他,大概会狠狠地揍他一顿吧。这么一想,我也不是很想见他了。最近我却常常想,如果能有机会和他见上一面,也许也不是坏事,虽然现在说来已经太迟了。”

    “但是我们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二宫圭吾!”春乃似乎想否定丈夫的话一般插话道,“那个家伙,在一审和二审完,得知自己逃脱了死刑以后,在法庭上偷偷地对着我们的方向做了个嘲笑的表情,那样子简直像个胜利者。”

    “够了,春乃,不像个样子。”

    “但、但是……”

    “无论我们多么愤怒,那家伙也听不到。”

    “但是,要是我们不一直怨恨诅咒那个男人,纮子和婆婆在地下一定会不能瞑目的。”

    久世低着头,没有继续制止春乃。

    渡濑感到一种难言的既视感。受害者似乎都是这样,他们不得不用怨恨去填补失去至爱后内心产生的巨大空洞,为了不忘记自己失去的东西,只能把自己的悔恨时刻铭记在心头。

    但是怨恨也好,悔恨也罢,如果一直残留在心中,都会变成摧残人健康的毒药。它们会一点点蚕食人的精神,使人的肉体疲惫不堪。久世之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也是因为受到了这种毒素的伤害吧。

    “我需要例行询问一些问题,可能会冒犯到两位,请见谅。九月三日晚十一点到凌晨零点左右,两位在什么地方?”

    “所谓的不在场证明吗?”久世自嘲般地笑了笑,“虽然我们对二宫先生并没有那种想要杀掉他的深仇大恨,但是怀疑我们也很正常。不过,警察先生,那个时间段我们两个都已经上床睡觉了。只有我们夫妻二人,所以也没有人能替我们证明。”

    “那个时间段,没有人证明才是正常的吧。”

    “新闻里没有详细说,不过,二宫先生到底是怎么被杀的?我听说是头部被人殴打,不会和纮子一样是被人用钢管打伤了头吧?”

    “我只能说,情况确实有些类似。”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

    “……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吗?”

    “这种事是指?”

    “以前,我们两个曾经谈过这样的话——如果我们中有一个人忍无可忍,决定要向二宫先生他们报仇的话,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我们夫妻俩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所以想法大概也很相似。我们的答案是一样的——‘要用钢管打烂他的头,就像纮子和母亲曾经遭受的那样’。”

    “警察先生,你见过我女儿死时那可怜的样子吗?”

    “没有。”

    “身为母亲说来或许有些不好意思,纮子可是个眉清目秀的漂亮姑娘。但是她那张漂亮的小脸被那个男人用钢管打得面目全非,她细长清秀的眼睛、挺拔的鼻子都被打得血肉模糊。所以,我决心如果要复仇,一定要打得对方也面目全非。”

    “二宫先生遭遇这样的事情,不是我们所期待的。虽然不能说完全释怀,但是知道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和我们有同样的想法,我心里竟然奇怪地得到了一些安慰。”

    从他人的死中获得安慰——渡濑想,这听起来可真不是什么令人舒适的故事。

    “对着你发牢骚真不好意思,但是警察先生,为什么那个时候法院没有判那个男人死刑呢?如果那个男人被判了死刑,我们夫妻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了吧。二宫先生虽然会伤心一段时间,但是也就不会遭人毒手了吧,甚至可能不会和夫人离婚。放过那一个男人,却导致了这么多其他人受到伤害,这种判决到底有什么意义?”

    春乃也用热切的眼光盯着渡濑看,无言地附和着自己丈夫的话。

    渡濑明白他俩想听到的是什么,他们希望从自己这个警察的口中明确听到一个结论:那场官司是误判。

    “抱歉,久世先生,我们警察只负责从抓捕犯人到将他们移交检察厅为止的工作,我没有资格评价法院的功过。”

    听了渡濑这话,久世夫妇双双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说起来,二位是否有听说过‘涅墨西斯’这个词?”

    “‘涅墨西斯’……”

    久世低声念了一遍这个词,然后又与春乃对视了一眼,而后摇了摇头。他的动作十分自然,看上去丝毫不像在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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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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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4 08:57:46 | 显示全部楼层
    3




    其后,搜查总部对牵涉到户野原贵美子案件中的一之濑遥香和小泉玲奈的家人都进行了调查,想要确认他们九月三日那天是否有不在场证明。与渡濑汇报的一样,案发时他们都在睡觉或者待在自己家中。当然,由于能够证明这一点的只有他们彼此的家人,所以并不足以成为有效的不在场证明。

    搜查员和一之濑遥香的弟弟俊树也取得了联系。俊树现在在大阪的一家房地产公司工作,已经确认过在户野原贵美子和二宫辉彦被杀时他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在没有联系上俊树时,也有部分警员认为他嫌疑很大,但是查清他具有不在场证明后,这种可能性也不复存在了。

    第一起事件和第二起事件中,凶手所使用的凶器都还没有找到,目前唯一的进展就是两起案件中发现的不明身份的足迹,以及写下“涅墨西斯”这行血字的笔迹,都被证实属于同一个人。

    但是,第一起案件已经发生超过一个月了,直到现在也还没有找到有力的线索和嫌疑人。搜查总部上下都很焦急,总指挥八木岛管理官和里中总部长的日子过得尤其不易。

    焦虑的自然不会只有上面的人。以渡濑班为中心的县警总部,以及熊谷警署和松户警署的各个分局都各自出动了大量的搜查员,但大家都开始对这场持久又一无所获的搜证活动产生了厌倦。

    唯一幸运的是,“涅墨西斯”的事暂时还没有被媒体得知。而这,恐怕是得益于八木岛对下属严格的保密管理,以及岬对记者所施加的压力。如果媒体知道了这两件案子的联系,市民间一定会产生不可避免的混乱和动摇。而越混乱,搜证就会越难以进行下去。



    渡濑也差不多是在这个时候命令古手川去查审判记录的。

    “是要查涩泽法官主审的所有案子吗?”

    “只要查轻部亮一以后的就可以。毕竟,涩泽法官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被人称作‘温情法官’的啊。”

    “不会吧,班长。”

    “恐怕就是你想的那样。”因为觉得麻烦,渡濑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可以量刑为死刑,但是只判了凶手坐牢的重大案件,或者是明显有轻判嫌疑的案件,你去把这一类案子的犯人家属名单全部找出来,给我一个个地查下去。”

    “……班长是觉得‘涅墨西斯’会犯下第三起案子吗?”

    “他绝不可能就此收手。”

    “我听说法官每天上午和下午会各上庭一次,轻部事件距今已经十年了,粗略计算一下也知道,恐怕涉及的案子会相当多吧。”

    “会吧。”

    “再加上每件案子涉及的犯人家属,这个数字还要翻几倍。”

    “嗯。”

    “我们不可能把这些人全都保护起来吧,现在的人手本就已经有些不够了。”

    这些事不用古手川提醒,渡濑当然也知道。

    “‘涅墨西斯’那家伙一定会从涩泽法官经手的案件中挑选对象下手,我让你找到这些人虽然也有保护他们的意思,但更重要的是要比那家伙领先一步。”

    “道理我虽然明白……”

    “如果这份名单上的人,因为我们什么都没做,而成为第三个受害者,会怎么样?人手不够,没能预测第三次犯罪之类的借口,能够说服你自己吗?我们自己的良心会不安的。后悔做了多余的事情,总比后悔自己什么都没做要强得多吧。”

    古手川一脸认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从现实来说,我们的人力也确实不够啊。”

    “出动县内所有分局的人,如果还不够的话就向其他县请求支援。当然,这个就需要请上面的人下命令了。”

    古手川的表情更加痛苦了。

    “班长,你不会是想利用里中总部长吧。”

    “大家不都总说,要学会活用自己的上司嘛。”

    “……首先得有个耳根子软的上司,才有资格说这种话吧。”

    “你有空在这儿废话,不如赶紧行动起来。”

    目送着古手川飞速跑出刑警办公室,渡濑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想要抓捕猎物,就要先知道猎物在想什么,和猎物用同样的视角观察东西,和猎物用同样的听觉警戒周围发生的事。这样一来,自然就能缩小自己搜寻的范围。

    很明显,“涅墨西斯”在关注着涩泽法官曾经手的案件,而且是那些犯人被轻判、目前仍在监狱中服刑的案件。如果他的目的是替受害者报仇,那下手的目标应该优先选择犯人本人。他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应该是由于这些案件的犯人中目前还没有刑满释放的。

    到这里为止的思路应该都没有太大问题,应该和凶手的想法没有太大出入。那么,接下来应该分析一下“涅墨西斯”这家伙内心更深处的想法了。

    自己原本就假定凶手的犯罪动机是向司法制度进行报复,在里中总部长和岬次席检察官面前,渡濑也都没有否认这种可能性。但是,“涅墨西斯”通过实施复仇,到底能获得什么好处呢?

    不是金钱。

    那么,是实现政治主张?还是宗教方面的心理满足?不管怎么说,他的目的之一应该是获得某种满足感。但是,人会仅仅为了获得满足感就杀害自己的同类吗?

    当然,国外确实存在很多出于宗教、政治等原因而杀人的案例,也有很多人单纯地为了满足自己的心理需求而杀人。但是,日本的政治制度非常稳定,宗教观念也很稀薄,所以这一类的动机在日本人中并不常见。

    那么,是那种故意想挑起社会骚动的愉悦犯吗?渡濑无法认同这种猜想。如果希望引发骚动的话,应该有其他无害且效果更好的办法,选择杀人的风险未免也太高了。

    一定有什么能令“涅墨西斯”满足的,除金钱以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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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4 08:59:18 | 显示全部楼层
    电话铃响起,打断了坐在椅子上沉思的渡濑的思绪。电话上亮起来显示内线的灯,液晶屏上显示出四位数的号码。渡濑一看就知道打电话来的人是谁。

    渡濑“啧”了一声后,拿起了听筒:

    “我是渡濑。”

    “立刻来我这里一趟。”

    里中的声音里透露出轻微的紧张。如果不是相当紧急的事,县警总部的总部长大人也不会亲自来叫自己一个小警察去见他。

    一进总部长办公室,就看见里中不高兴地抿着嘴。

    “出什么事了?”

    里中沉默地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一份报纸,虽然是相当无礼的举动,但因为这个男人平时常常这么做,所以反而显得极其自然。

    那是《琦玉日报》今日晚刊的第一版,渡濑只瞟了一眼,就立刻被一行标题吸引住了。



    对司法制度的挑战?




    下面还有两行标题,分别是:



    熊谷和松户出现连环杀人事件

    被害人都是服刑中犯人的家属




    引言部分是这样的:



    据有关人士透露,上个月十日发生于熊谷市的户野原贵美子被杀事件与本月三日发生的二宫辉彦被杀事件,有极大可能是同一凶手所为。据悉,户野原与二宫都与正在服刑之中的重犯有一定联系。凶手在两处现场都留下了“涅墨西斯”的血字,由此推断凶手应该是同一人。搜查总部认为这两起事件的凶手有可能是对现行的司法制度心怀不满的人士。



    “这是今天晚报的样本,《琦玉日报》那边好心提前送来通知我们,还有两个小时这份报纸就会被送往全县各地了。”里中难得看起来如此紧张,“我三番四次地强调,一定要严格封口,结果呢?”

    里中用力地拍了几下桌面。他看起来极为愤怒,因此少见地将情绪表露在了脸上。

    “到底是谁把消息泄露出去了!是总部的人,还是分局的?”

    “恐怕两个都不是。”

    渡濑假装平静地说道。

    “这份报道中的信息实在过于准确了,没人泄露的话他们怎么写得出这样的报道?”

    “《琦玉日报》好像是被开除出记者协会了吧。”

    “不是你自己几年前提议的嘛。”

    “既然他们根本没来记者协会,就不可能通过协会的渠道获得消息。所以是他们的记者独立挖出来的信息吧,虽然立场相对,但是不得不说他们还挺厉害的啊。”

    这篇报道中没有署记者的名字,但是《琦玉日报》中有这种手腕的记者只有一个。多半是那个男人依靠自己独特的嗅觉和惊人的取材力,自行从什么地方把消息挖出来的吧。

    “我们的封口令只对相关警员和加入了记者协会的媒体有效,没有封死其他的消息渠道,这是我们工作的失误。”

    “听你的语气,你知道消息泄露的渠道?那就由你亲手负责给我把这条渠道堵上。”

    里中叹息着命令道。但渡濑心里清楚,里中专程叫自己来一趟,绝不可能只为了这件事。

    “已经泼出去的水就收不回来了,‘涅墨西斯’和他做下的事已经被无数人知道了。既然事已至此,我们绝不能再被动等待下去了,如果不尽快把‘涅墨西斯’抓捕归案,社会的动荡不安只会愈演愈烈。”

    会动荡的倒不是整个社会,而是司法界罢了——渡濑在心中补充道。用以往的判例和经验驳回陪审员做出的死刑判决的上级法院法官;肆无忌惮地公开宣扬废除死刑的律师;毫无逻辑地参考西方,主张死刑是过时的、残暴的制度的司法媒体——对这些人来说,“涅墨西斯”相当于民意的代言人,对他们是极大的威胁。

    “‘涅墨西斯’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扭曲的报复行为罢了,但是一定会有人觉得他所做的事情是正义的。何况,我们国家中本来就有八成以上的国民支持死刑,这种倾向就会更加明显。”

    里中的担心也不是杞人忧天。凶恶的罪犯就应当被处以极刑,这样才能更好地维持社会秩序——这种观点平时大家也许不会公开谈论,但是如果他们发现有超过八成的人都与自己观点一致,那他们恐怕就会乐于加入抨击废除死刑制度的大军。

    现在的司法制度的核心是通过惩罚使人反省罪行,维护社会秩序。这些欣赏、赞颂复仇行为的人,如果不被约束,恐怕会渐渐发展成为反对现行的司法制度的势力。甚至,他们可能会开始攻击只将犯人关到监狱里,却迟迟不愿意签署死刑执行书的法务大臣和法务省。

    “刑事部长报告说现在搜查的进展并不顺利,原因是什么?是搜查员做事不用心吗?”

    “不是他们不用心,是相关证据太少了。”

    “做过犯罪心理画像了吗?”

    “那个只是纸上谈兵的理论,在实际工作里没有任何作用,这点您应该也清楚。”

    犯罪心理画像,是曾经风靡一时的搜证手法。但是在足利事件19中,这种方法被认为是导致误抓犯人的原因,因此饱受争议;在世田谷灭门案件20中,它也曾被认为导致搜查陷入僵局。不过,在相对较少发生重大罪案的日本,由于可供分析的数据本身就较少,所以很难得出准确的结论。

    里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那么,现在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加快破案的速度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要防止事情进一步发酵,为此要画出一条预防线。”

    “预防线?”

    听到对方的追问,渡濑顺水推舟地提议,希望对涩泽法官经手案件的被告家属安排监视和保护。

    “我们已经在查可能会成为下一名受害者的人员名单了,如果您希望,我们一天之内就可以完成。”

    和他预料的一样,里中的反应相当消极。县警总部的管辖范围内还好,但如果要请求外界的支援,里中这个总部长就需要到处向人低头,还需要暴露自己治下如今的窘境。

    “你预计这个预防线能有多大的效果?”

    “至少,就算发生了什么不如人意的事,我们也可以说尽过力了。”

    “……你还是老样子,嘴和脑子都动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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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4 08:59:42 | 显示全部楼层
    里中虽然看起来相当不满,但似乎勉强决定考虑一下渡濑的建议。

    “那堵上疏漏的事,就拜托你了。”

    想要让上司出力,自己也得先卖力。渡濑没有推辞,原本他也准备查出情报是从哪里泄露的。

    再说,他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



    接近晚上七点,渡濑走进东京高级法院的办公署,他想找的人正站在玄关处。

    《琦玉日报》社会部记者,尾上善二。他个子不高,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前牙有些突出,看上去像某种啮齿类的小动物。只要见过他一次的人,都会留下极深的印象。

    “哎呀,这不是渡濑警部吗?辛苦了。”

    “嗯,托某个人爆出来的大新闻的福,我确实忙得不行。”

    “你不会是特意来这儿等我的吧,哎呀应该不会的吧。”

    “依你的习惯,爆料之后,一定会直接找上最难进行采访的对象。你是查到了涩泽法官大概这个点下班,才特意来等他的,不是吗?”

    尾上不高兴地皱了皱眉。

    “……全都被你看穿了,还真是令人不爽。不过,基本上和你预料的差不多。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

    “‘涅墨西斯’的事情是那个散步的家伙告诉你的吧?”对这种人问话时不需要委婉,渡濑开门见山地说道。

    渡濑看到《琦玉日报》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发现尸体的家伙很可疑。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性,住在案发现场附近的公寓里,除了警员,看到了“涅墨西斯”四个字的人就只有他了。而尾上恰巧最知道怎么撬开这类人的嘴巴。

    尾上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叹息。

    “那家伙的嘴可不严实,稍微给了一点取材费,说了几句好话捧捧他,那家伙就自己滔滔不绝地全说出来了。”

    “熊谷市那起案子的第一发现人可没有看见‘涅墨西斯’这几个字,你是怎么找到这两件案子之间的联系的?”

    “因为两起案子都出动了你啊,渡濑警部。不然,松户警署管辖的案子怎么会轮到你这个琦玉县的警部出马呢?我稍微查了一下就发现死的两个人都是囚犯的家人,稍微推敲一下,自然会发现两起案子的关联。”

    渡濑暗自咬牙,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泄密的源头,这可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我可没做任何妨碍公务的事吧。”

    “这话可不像是取了那种标题的人该说的。你明知道所有人都会把这篇报道当作对司法界的挑衅,真不愧是社会部的王牌啊。”

    “我们这种地方报纸和精英云集的全国报纸不一样,环境相对自由嘛。”

    “那些精英从明天开始都要跟在你后面跑了,这也是你意料之中的吧。”

    “哈哈哈哈,这就是爆料的有趣之处啊,与报社的牌子、预算、组织大小都无关,仅看记者的手腕高低。”

    “你就不顾忌自己的爆料可能会引起社会不安和动乱吗?”尾上没忍住笑出了声。

    “渡濑警部你也真够坏的。”

    “什么意思?”

    “将掌权者试图掩盖的事实公之于众,这本就是我们媒体人的工作。这一点警部你也很清楚。警部你们的工作只是抓捕犯人,把他们移交检察厅,不会负责安抚死者和死者家属受到的伤害。两者本就是一样的道理。”

    类似的话渡濑过去也听过不少,因此他并不太意外,甚至觉得尾上的说法逻辑清晰,听起来令人精神一振。但是渡濑的性格让他绝不会轻易承认这一点。

    “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你应该知道‘涅墨西斯’这件事会引起多大的反响吧?”

    “当然,继我们之后,全国的报纸都会报道这件事,‘涅墨西斯’会成为反抗现行司法制度的宣言。现在的制度下,无论多么无可救药的凶残之人,也要先依据判例来决定是否判处极刑。即使判了死刑,也要用国民的税金养着这群死囚,给他们提供一日三餐。而历代的法务大臣也都不愿意在执行命令书上签字。结果全国的监狱里都是等着执行死刑的囚犯,有的人还没上刑场就先在监狱里病死了。我说句僭越的话,这不正是司法系统的组织僵化吗?而导致这一切的元凶是什么,英明的警部阁下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渡濑当然清楚,但是以他的身份,却不能轻易地说出口。明知故问的尾上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

    “警部平时总是快刀斩乱麻地解决所有难题,没想到你也有答不上来的时候。那么,就让我来回答吧。司法界的人之所以不愿意迅速地执行死刑,是因为总在担忧冤罪这回事。”

    果然,对方的想法和自己差不多。

    渡濑紧盯着尾上,由于长相凶恶,一般他这么做时都能起到很好的震慑作用,但眼前这家伙显然不会轻易被吓到。

    “已经执行了死刑的饭冢事件21,还有最近的足利事件,世界上总是不缺乏冤罪的。如果执行了死刑之后才发现是冤罪,相关的负责人就会倒霉了。有的人会受不了自己良心的煎熬,有的人会被追究误捕和误审的责任,甚至会被免职。渡濑警部,你自己不也参与了二十多年前浦和警署的那次冤罪事件吗?在你面前说这些倒显得我班门弄斧了。”

    渡濑无法反驳尾上的话。那个时候,制造冤罪的人、没能察觉冤罪的人、希望掩盖错误的人,都受到了或有形或无形的惩罚。见识过当时那灾难性的局面的人,都会对确定嫌疑人、抓捕、起诉、审判这一系列的司法流程抱以更谨慎的态度。

    “那些家伙害怕重蹈覆辙,所以拖延着不愿意执行死刑。他们不相信司法界的同僚,不愿意为自己的决断承担责任,不愿意践行自己的使命,不过是些卑劣的小人罢了。”

    “你觉得司法界里全都是些小人吗?”

    “当然不全是。但是啊,警部阁下,也许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吧,我所见到的可全都是这些卑鄙的家伙。这些人明明身居如同神明的代罚者一般神圣的岗位,身负维护法律、执行法律的重责,实际上却全是些像普通的工薪族一样混日子的货色,或者是只知道明哲保身、满脑子官僚主义的卑鄙小人。你不觉得,这次的事件是一次检验这些家伙对我国的司法制度和死刑制度到底有几分认真的好机会吗?”

    尾上语气轻快地说着。

    渡濑和他认识了这么多年,知道他并不是在故意挑衅自己,眼前这男人打从心底里喜欢嘲讽、批判那些位高权重的人。

    “干我们这一行的时间久了,就会大致摸清楚发生在我国的犯罪都有些什么形式。托渡濑警部你们辛勤工作的福,现在的犯罪总数比以前有大幅的下降。但是与此同时,性质恶劣的犯罪却越来越多了。很多人觉得这与采取重刑的趋势和启动陪审员制度有关,但事实上原因未必仅止于此,也可以认为是人们心中向往暴力和混乱。所以,在这个时代应运而生的‘涅墨西斯’就如同神话中的恶作剧之神一样。他代替被害人家属实施复仇,可以看作是复仇女神涅墨西斯的使者吧,这位涅墨西斯的使者正要向法律女神忒弥斯发起挑战。这就是我对这起事件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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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4 08:59:57 | 显示全部楼层
    “你的高见我大概清楚了。”渡濑放低了声音说道,“被排斥在记者协会外还能弄到这么多消息,你的手腕依旧值得赞叹啊。”

    “能得到你的夸奖,这可是无上的光荣。”

    “所以我还要劝你一句,你有想过吗,为什么‘涅墨西斯’在现场留下了血字,却没有发布任何犯罪声明?”

    尾上的笑容一瞬间凝固了。

    “那家伙并不想出风头。虽然还不清楚原因,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留下血字的原因只是想证明这起案子是他做的。所以,媒体大肆报道这件事,对他来说也许反而是一种阻碍。而且,《琦玉日报》以前是不是刊登过一则社评,说什么废除死刑已经是世界性的潮流了,为什么日本还要固执地保留死刑之类的?如果‘涅墨西斯’那家伙的目的是要反对废除死刑,他下一个要下手的目标搞不好会是《琦玉日报》。”

    “这……不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吧?”

    “哈,难道有人替被害人家属复仇杀人这件事就不荒唐了吗?我可提前告诉你,警察虽然有必要保护跟这次事件相关的人,但是报道事件的人可没有被纳入我们的保护范围。现在还不晚,你赶紧去买点什么防身用具吧。”

    扔下这句话,渡濑便转身离开了,他一点也不关心尾上作何反应。明天再去教训一下那个发现二宫尸体的家伙,自己就算完成了里中交代的事了。

    泄露的通道已经被堵上了,剩下的就是如何处理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了。

     

    跟渡濑他们预料的一样,第二天全国的早报纷纷转载了《琦玉日报》的那篇报道。

    对记者来说,追着转载别人的爆料是一件屈辱的事,但他们也绝不可能忽视如此劲爆的新闻。

    报道引起了轩然大波。

    人们震惊于这两起案子之间居然存在联系,但更加震惊于居然会有人向逃脱死刑的重刑犯家属进行报复。和以往的杀人案不同,这两起案件中被杀的人都是加害者的家人,这一点微妙地使人们产生了报复的快感,也让健忘的市民想起了他们曾经有多么厌恶这些犯下重案的犯人。

    令人恶心的轻部亮一。

    令人愤恨的二宫圭吾。

    在所有人都认为该判死刑时意外的“温情判决”。

    如同剥开陈旧的伤疤一般,那些曾被遗忘的恶意喷涌而出,人们对死去的户野原贵美子和二宫辉彦的同情也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当然,也有人觉得凶手应当找加害者本人复仇,而不是对他们的家人下手,但这些声音也很快淹没在了群情激愤的舆论之中。也有一些自诩理智的人试图提出一些义正词严的看法,但都遭到了听众的无视。

    表面上看来,大部分的人都不认为“涅墨西斯”杀人的行为是正确的,却没有什么人批判他替被害人报仇这件事。一方面是由于轻部和二宫所犯下的罪行实在过于残忍,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人们突然注意到了被害人家属的痛苦。

    某电视台播出了对轻部和二宫事件中的被害人家属的采访。其中,轻部事件受害人小泉玲奈的弟弟英树对早逝的姐姐的痛惜尤其让观众感同身受。

    “被杀的不是那个男人,而是他的家人,我觉得他的家人很可怜。老实说,我也想向那个男人复仇。虽然有句话叫‘应当恨罪行,不应恨犯罪的人’,但是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分得清楚呢?而且,如果我不恨他,被杀害的姐姐一定会不能瞑目的。”

    被二宫圭吾杀害的久世纮子的父亲久世隆弘的话则更加尖锐:

    “凶手实在不应该杀死二宫的父亲,我觉得这事根本不合理。但是,我常常想,之所以今天会有这样的祸事,不正是那个时候的判决埋下了祸根吗?如果当时就判处二宫圭吾死刑的话,今天就不会产生这种悲剧。我们这些被害人家属也不用痛苦这么多年,二宫先生他们家人也不用遭受世人的谩骂。日本是有死刑制度的,二宫圭吾犯下的罪行也足以被判死刑,比起被杀的纮子和我母亲的生命,法院却更加重视那个男人的生命。说到底,法院只是在不断散播不幸的种子罢了。”

    久世隆弘的抗议直指废除死刑论,这和“涅墨西斯”想做的事不谋而合。

    事情发酵到这个地步,终于转向了对死刑制度的合理性的讨论。比起惩罚更重教化的庭审制度,以及那些高声宣扬废除死刑的“人权派”律师,成了舆论攻击的中心。

    关于废除死刑的辩论,论点几乎都是原来的那些,没有什么新鲜的。支持废除死刑的人没有准确的数据作为依据,最后基本上是全盘吸纳欧美的经验。但是支持保留死刑的人同样没有科学的数据,只是一味地重视民意调查,大都是些基于感情的论调。

    死刑制度与宗教观、伦理观和内政问题都有很深的关联,所以这种辩论中也不仅仅牵涉了法学家、宗教学家、教育家、犯罪心理学家、社会学家、政治家,甚至一些刑满释放的犯人都发表了各自的看法,可以说是一派百家争鸣的局面。

    当然,法务省和法院也无法置身事外。人们攻击法庭中的“温情判决”,甚至开始非议和这些案例有关的各级省厅,指责他们不顾及市民的感情。《刑事诉讼法》中明文规定,判决确定后的六个月以内需要执行死刑。但是现在的法务大臣自上任以来还没有签署任何一份死刑执行书。因此他在国会提问中甚至被人追问了关于他是否信仰宗教的问题。

    如今,岬和里中担忧的状况已经成为现实。

    “涅墨西斯”的复仇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了人们对死刑制度的广泛讨论。

    但是,也有人觉得这一系列变动的出现是必然的结果。一位前新闻记者在出席某个电视节目时这样说道:

    “我一直觉得现在这种问题是早晚会出现的。我曾经有幸出席过联合国停止执行死刑决议的会议,日本代表当时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只是低着头等待其他国家的代表争论完。这不是哪一届内阁的问题,而是历代政府累积下来的历史遗留问题。这个国家在很长时间里都是同一政党执掌政权。而一个政权延续的时间越长,就越发只想延续现行的制度。只要不出大问题,就没有人想要进行改革。其后政权发生了更迭,新政权把‘关于是否废除死刑的全民讨论’列入了施政计划。实际上法务省的法制审议会是尝试过进行废除死刑的讨论的,当时的法务省官僚却以‘法制审议会是在已经进行过一定讨论的基础上得出结论的会议,不是在毫无方向性的情况下进行讨论的场所’为由叫停了这场讨论。对他们来说,修改制度和体制只会带来大量麻烦事罢了。在那之后,也有有识之士计划过组建学习会,但是大家也知道,新政权在三年内经历了几次内阁重组,所以组建学习会的事也就被搁置下来了。但是,讨论的机会按理说是一直有的,疏忽懈怠、拖延至今的法务省乃至政府上下应该为现状负不小的责任。这次可以说也是一次讨论的好机会,但是他们也没有任何想要珍惜机会的意图。”

    网上的议论更为激烈。在一些需要实名注册的网络平台,人们发表的意见还相对温和。至于匿名的论坛或者推特一类的地方,则有大量的人公开表达了自己对“涅墨西斯”的崇拜之情。大概是替人复仇的行为触动了网民,“涅墨西斯”一下子成了网络世界里的大英雄。

    “‘涅墨西斯’简直就是神!”

    “全国还多的是加害者的家人,别放过他们,一定要替死者报仇雪恨!”

    “连死刑都不认真执行,还配叫什么法治国家。”

    “应该立刻让法务大臣下台,让‘涅墨西斯’来替他。”

    “比起抓‘涅墨西斯’,警察更应该去抓那些加害者的家人,他们生出那些人渣来本来就有罪。”

    和对“涅墨西斯”的崇拜一同席卷而来的,是要求加快执行死刑、反对优待囚犯的声音。他们认为,这些死刑犯都是犯了死罪的穷凶极恶之人,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税金来厚待他们?从青年人到中老年人,民愤在对社会、对生活现状不满的人群中迅速蔓延开来。

    法务省忙着四处灭火,但是省厅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事情渐渐平息,或者把压力转嫁给其他有关部门。

    法务省显然打算双管齐下,他们一方面对市民的抗议充耳不闻,一方面通过内阁官方对警察厅施加压力,要求他们尽快破案。这个要求经由警察厅传达给琦玉县警总部长时,演变成了严苛的指示,而传达给搜查总部时,就成了十万火急的命令。于是,搜查总部被迫扩充人手,但是由于渡濑的提议,里中已经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去保护涩泽法官经手案件的加害者家人,所以此次增援的人数并没有想象中的多。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果接下去搜证还没有进展,警察厅早晚会直接介入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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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4 09:00:10 | 显示全部楼层
    4




    监狱的清晨来得格外早。

    工作日里犯人需要在六点三十分起床,所以监狱的工作人员也需要在此之前抵达自己的岗位。

    速水翔市工作的川越少年监狱也不例外。七点整,所有的狱警都需要列队接受检查。

    一大早,监狱内的空调还没什么效果。虽然列队的地方就在

    办公署旁,但制服透气性很差,早上的热气还是让人身上感到不太舒适。

    “敬礼。”

    “早上好!”

    打招呼之后,需要检查每个人携带的随身用品。

    “狱警笔记。”

    “便携捆绳。”

    “口哨。”

    狱警们一样样地轮流展示身上的物品,并接受检查。速水虽然不负责看守犯人,只是在设于此的心理评估中心工作,但是也需要随身携带以上三样物品。

    接着,上司小曾根统括矫正治疗官开始了他的训话。明明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速水真希望他能一句话带过,但是小曾根似乎认为长篇大论才能彰显他的身份。今天他又翻来覆去地讲那些已经被听厌了的话,什么刑事设施中的问题、应该如何管理囚犯之类的。

    检查结束后,狱警们就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大部分狱警此时都要去查看犯人是否已经按时起床,并检查犯人的房间。速水和其他几个人则前往了另一栋楼。

    他们的目的地是分类审议室。那是一个二十五平方米左右的大房间,里面空调开得很足,甚至有些冷。这间房间内连同速水在内原本有五名心理技官22在工作,不过其中有两个人今天正好休息。

    速水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一会儿,很快小曾根就来了。

    “嗯……今天的受刑者面谈安排在下午,那之前你就做些以往案例的分类就行了。”

    说完,小曾根又迅速离开了房间。

    “速水,你知道吗?”

    隔壁的境田把脸凑了过来。

    “今天受刑者面谈本来预定的是上午,但是紧急处理部那边临时安排了会议,所以才改期的。”

    “啊,我也听说了。”

    对面的橘京香也饶有兴趣地看着境田。

    “不过,那个究竟是什么会议呀?”

    “是不是关于那个‘涅墨西斯’的事?”

    京香也附和着点了点头。

    “《挑战日本的司法制度》的电视节目里曾经说过这件事。既然有人要杀囚犯的家人,那确实应该紧急开会。”

    “那些在外面还有家人的囚犯听说这件事应该会很担心吧,这样一来,我们的管理也很容易出问题。不过,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该不该信这些事。那些死者家属的确会恨着囚犯的家人,但是毫无关系的外人去替他们复仇,这听起来就像某些中二病的幻想嘛。我总觉得不太像真的。速水,你怎么看?”

    速水耸了耸肩。

    “我们这个小小的川越少年监狱里不就有不少精神有问题的家伙吗,监狱外面恐怕就更多了。”

    “是啊……”

    京香附和着继续说道:

    “这些犯人进监狱以后,就要由我们进行面谈和心理检查什么的,给他们分个类。分完类之后的确能让人安心不少呢,毕竟可以事先安排好怎么对待他们,就不会出什么意外了。不过,在监狱外面的世界,就很难知道谁是什么样的人了呀。谁知道大街上那些看起来很正常的家伙脑袋里会不会在想怎么虐杀别人。”

    “这样啊。因为监狱里对人的精神状态有严格的管理,所以反而比外面的世界更加安全,还真是相当讽刺呢。”

    管理人的精神状态,听起来似乎有些傲慢,但这的确是速水他们的日常工作。

    心理技官是隶属于法务省的专职人员,为了让囚犯更好地改过自新,他们需要对囚犯进行面谈和心理检查,给出今后监狱应当如何对待这些犯人的专业建议。为了更好地推进组建改善指导小组和囚犯的心理咨询等工作,他们会将囚犯分为几个不同的类型。这样的做法似乎是把人当成了物品在管理,但是为了监狱管理系统的稳定运行,速水他们的工作必不可少。

    “不过,我工作的时候常常觉得,总是有严重犯罪的人被轻判的事发生啊。我最近看到一些有期徒刑三年的家伙的档案,都会想,这居然不判个十年以上?这样一来,收容的分类标准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岂不是把那些凶残的犯人和一般的犯人混到一起去了嘛。”

    “我稍微有点兴趣,所以自己去查了一下。”

    周围没有任何人会偷听,但境田还是压低了声音,这个家伙偶尔就喜欢这样装模作样。

    “‘涅墨西斯’挑选的目标,那个浦和站杀人事件的轻部亮一和上尾跟踪狂杀人事件的二宫圭吾,这两人从犯罪的倾向来看,只用坐牢都是被严重轻判了。我看了这两个人的心理检查结果,以其精神状态,他们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归社会了。到底当初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判决啊?”

    “那个,这两件案子都是涩泽英一郎法官负责的。”

    “是那个‘温情法官’。”

    “虽然说刑罚的目的是教化,但是一味地轻判未免也太纵容犯人了……”

    “我举双手同意,这话在外面我可不敢说,不过,我们心理技官再怎么努力,指导教官再怎么影响,有些少年犯就是无可救药的。”

    心理技官不仅会接触成年犯人,也会对一些少年犯进行面谈和心理检查。他们得出的检查结果决定了这些少年犯今后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心理评估也有同样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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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4 09:00:28 | 显示全部楼层
    但是,在这些少年的身上,他们无疑会花费更多的精力,也承担更大的责任。尤其是一些因为引发动乱事件而出名的少年犯,由于未成年人保护法的存在,他们不会被判刑,所以他们是否能够被教化改正就关系到矫正局甚至整个法务省的面子。因此,少年犯尤其是与重大案件相关的少年犯,都会由专门的心理技官和指导教官组成团队负责教化。甚至在出狱后他们也需要持续被观察。包括刑期在内,观察期往往超过十年,耗费的人力物力都极大。而且,有许多少年犯看上去已经改过自新,但是成年后又会重新走上犯罪道路,引起巨大的反响。所以,为了这些少年能重新回归社会而不断奔走的团队成员,都觉得自己的工作有些吃力不讨好。

    “轻部亮一和二宫圭吾都是这种人,别看他们现在在监狱里看起来老实,那就是个定时炸弹。你看他们作案的手法就知道了。他们虽然没有丧失理智或者精神衰弱,但是反社会倾向极强。身为心理技官,按理我不应该说这话,不过,对这两个人怀有温情真是毫无意义。”

    “我们在这儿说这些也没用啊。能够决定判决的就只有法官,法官可不会在乎我们心理技官怎么想。”速水尽量冷静地说道。

    “速水你还是这么理智啊,不像我每次和受刑者面谈的时候都觉得很无力。”

    “无力?”

    “你想想,我们心理技官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改善收容设施和环境,犯人的重新犯罪率却是一年比一年高,简直像是因为觉得在监狱待得太舒服了所以都想回来一样。监狱的工作人员越努力,重新犯罪率就越高,这不是太讽刺了吗?”

    “境田先生你也太钻牛角尖了。”京香开玩笑地打岔道,“虽然重新犯罪率确实有上升的趋势,但是比起国外来说倒也不算严重,而且总体犯罪的数量还是有下降趋势的,这不是值得骄傲的事吗?”

    “不,我想说的是,我好不容易大学毕业,通过考试成了心理技官,却做不出任何成绩,真是不甘心啊。我的努力简直像付诸流水了一般。”

    速水听着,觉得境田的想法也不无道理。

    虽然去年进行了制度改革,但是到平成二十三年为止,想要成为心理技官大体上有两个途径。一是参加国家公务员I类考试(人间科学I),合格后被分配到法务省矫正局。二是读完心理学系的修士课程,并通过A类认定鉴别技官的选拔考试。不论哪种方式,都需要具备相应的专业知识,而且都是些极其冷门的知识。

    速水选择的是后者,通过一次基础能力考试(多项选择题)和专业考试(多项选择题和记述题),再经过面试合格后,才终于当上了心理技官。

    这些考试,尤其是专业考试,难度极大,许多考生都在这一关折戟而归。速水自己也觉得这个录用考试比大学的入学考试更难。

    而这个岗位还不只需要专业性,更需要能够平等温和地对待罪犯的品性。选择这个岗位的人,很少有那种为图安稳来考公务员的人,多数人都真正怀抱着理想,希望教育失足的少年,让受刑的囚犯能够正常回归社会。正因如此,他们才更因理想和现实之间巨大的差距而饱尝失望的滋味。境田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境田先生的心情我理解,不过,还是像速水一样想开一点比较好,反过来说,要是想不开,这份工作早晚也会干不下去的。有的前辈因为工作的压力得了抑郁症呢,要是成了那个样子就太可怜了。”

    “病人没看好,自己先疯了嘛,哈,真是好笑啊。”

    “差不多该开始工作了吧。”

    速水略带紧张地打断了对话,

    “上午不把分类做完的话,下午的面谈数量又会更多……”

    “啊,确实。”

    “我也超同意!”

    两人慌忙开始工作。

    心理技官除了维护囚犯的心理健康,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在犯人进入监狱前对他们的心理进行评估,对犯人进行分类。小曾根让他们做的分类,指的就是这项工作。

    为了更好地教化犯人,需要将每个犯人放到适合他个性的环境中。换句话说,如果将犯罪倾向轻微的犯人和犯罪倾向严重的犯人放到一起,那么本来犯罪倾向轻的犯人也会受到不好的影响。所以,需要根据不同犯人的特性挑选适合他们的监狱,并设计相应的教育管理办法,这就是所谓的分类管理机制。

    这项工作首先需要将每一个犯人根据收容分类标准进行分类,具体一共有十个类别——

    A类:没有严重犯罪倾向的犯人。

    B类:有严重犯罪倾向的犯人。

    W类:女性。

    F类:有必要与日本人区别对待的外国人。

    I类:被判处监禁23的犯人。

    J类:少年。

    L类:刑期在十年以上的犯人。

    Y类:未满二十六岁的成年人。

    M类:具有精神疾病或障碍的犯人。

    P类:患有疾病或身体残疾的犯人。

    根据相应的分类管理标准,不同的犯人会受到不同的管理——

    V类:需要进行职业训练的犯人。

    E类:需要进行教科教育的犯人。

    G类:需要进行生活指导的犯人。

    T类:需要进行专门治疗的犯人。

    S类:需要进行特殊照料的犯人。

    R类:需要进行复健治疗的犯人。

    0类:可以适当进行开放式管理的犯人。

    N类:被认为适合从事一定的管理活动的犯人。

    心理技官的工作就是根据以上两大分类标准,决定将犯人分往哪所监狱,并移送该处。对待这项分类工作绝不能随意。速水他们需要进行心理检查和面试,得出精确的数据,用来给犯人的分类提供基础信息。可以说,速水他们的工作决定了犯人的命运。

    如果被送到了不合适的监狱里关押,长期下来,有的犯人甚至可能发疯。所以,入狱前的检查必须严格而准确。心理技官比普通的公务员工资高一成左右,但是也因此比一般的公务员工作忙碌许多。心理技官需要的,正是认真负责和吃苦耐劳的精神。

    全国只有八所监狱有心理评估中心,因此每一间中心都需要处理数量庞大的犯人心理评估,而且每一件都需要极其认真地对待。毕竟,虽然面对的都是囚犯,但是他们进行的却是决定他人命运的工作。

    速水沉默地工作着,这份工作时常让人陷入一种错觉,似乎自己正操纵着旁人的人生。他常常因为压力和责任感濒临崩溃,但依旧提醒、鼓励着自己,继续手头的工作。

    事到如今,互吐苦水又能有什么作用呢?学生时代,速水曾经和朋友约定过,他会献身于自己的工作,一定要做出能让自己骄傲的成绩。为了考试熬夜、拒绝一切诱惑闭门读书时,都是因为心中有着这个崇高的信念,他才能够坚持下来。

    速水抛开心中的杂念,专心投入工作。

    狭小的房间中,只有三个人的呼吸和键盘的声音安静地流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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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4 09:01:30 | 显示全部楼层
    忧愤




    “人本身没有惩罚另一个人的权力,

    只是代为行使神的权柄惩罚罪人罢了,

    因此刑罚中不应该掺杂个人的情感。

    我们现在却把二者混为一谈,

    这恐怕也是‘涅墨西斯’无意间播下的一枚种子。”


    1




    被弘前叫过去的时候,岬心中已经猜到对方找他是为了什么。

    在前往检察长办公室的途中,他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今天弘前叫他去,十有八九是与前天渡濑打电话告知他的二宫辉彦被杀一事有关吧。

    岬在门口敲了敲门。“请进!”一道毫无起伏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光听这声音,他已经能够想象对方此刻是什么表情。

    一进门,就看见弘前果然板着一张脸。

    “‘涅墨西斯’这出戏,似乎进行到第二幕了啊。”

    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看来自己的预感成了现实。

    “我们担忧的事情已经发生两件了,出了新的杀人案,两起杀人事件的动机都是替人复仇。”

    弘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份折成四折的报纸,只看标题就知道,是岬也看过的那份《琦玉日报》。

    “想必你也看过了吧。”

    “是。”

    “我们给记者协会施加了一定压力,但是听说这家报社已经被开除出记者协会了,因此没有受到限制。但是无论如何,他们能爆出这份料,肯定是有什么地方泄露了信息。”

    “似乎不是,我去确认过,搜查总部和记者协会那边都没有泄密的迹象。恐怕是那个报社的记者独自查出来的信息。”

    “如果是这样,那这家地方报社还真是出了个了不起的人才。呵,没有计算到这一步是我们的疏漏啊。”

    弘前烦恼地用手指敲了敲报纸的标题。

    “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事吗?”

    说着,他将充满烦恼的视线投向了岬。那一瞬间,他的视线似乎变得格外尖锐,这绝不是岬的错觉。

    “我们希望能在公众得知这件事以前,尽快解决‘涅墨西斯’的案子。当然,如此恶性的案件本来就应该尽快解决,但是更为重要的是,不能让这件事刺激到民众的感情。”

    不用他说,岬心里也明白。弘前也知道这一点,但他仍然如此说道,目的不过是隐晦地责怪岬罢了。

    “如今,‘涅墨西斯’的罪行一被公之于众,各种五花八门的言论都冒了出来。对加害者的家人的仇视与同情,对以往判决的不满,批评检察官做事不够尽心导致那些犯人不能被判死刑的,还有质疑如今国内盛行的废除死刑论的。这些我就不一一提了。现在我们虽然不能进一步刺激舆情,但也绝不能被舆论牵着鼻子走,毕竟我们已经犯过同样的错误了。”

    弘前所说的“同样的错误”指的正是陪审员制度。自从允许普通市民参与到庭审之中以来,刑罚有明显加重的趋势,因此时常有二审法院以“一审审理不充分”为由将一审判决驳回重审的事情发生。而参与一审的陪审员常常抱怨“即使我们想证明已经充分讨论过了,但是也必须遵守保密义务,不能对外展示证据”,因此而感到很大的精神压力。还有的陪审员因为害怕公开庭审照片时会暴露个人隐私,因此临近开庭前才拒绝出庭。甚至有人将重大案件的庭审情况泄露给媒体。这些情况在没有陪审员参与庭审的时候完全不可能出现。启用陪审员制度的本意是为了维护司法系统的稳定,结果反而招致了现在混乱的局面,不得不说真是一件讽刺的事。

    “但是,任由舆论发酵下去可不是好事。现在民众群情激愤恐怕很快就又要开始呼吁司法改革了,何况这次他们攻击的矛头一定会对准死刑制度。”

    弘前再次烦恼地摇了摇头。

    检察厅和法院虽然是两个独立的机构,却都归属法务省管辖,所以人们对法院的攻击和质疑也使得检察厅无法置身事外。

    “日本是发达国家中为数不多还保留死刑的国家之一。但是,如今监狱中关满了死刑犯,执行死刑的速度却比乌龟爬还慢。长期养着这群死刑犯的费用可不低,早晚有一天矛盾会激化,引起人们对改革死刑制度的讨论。不,应该说,如今已经出现这样的征兆了。你看之前那个讨论节目了吗?”

    “看过了,是那个前新闻记者说的,我国代表在联合国停止执行死刑决议会议上的态度一事吧。”

    “虽然令人不爽,但是,那个记者的话可以说是切中了要害。历代内阁总是嘴上说着要让国民讨论是否废除死刑,但是从来没有真正实施,因为这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

    岬觉得潘多拉的盒子实在是个绝妙的比喻,因为对体制内的人来说,这个盒子一旦打开,带来的全都会是对他们不利的变动。尤其是《刑事诉讼法》第四百七十五条第二项中规定的“判决下达之后的六个月内必须下达死刑执行命令书”一条,恐怕会成为法务省和法务大臣头痛的根源。就像前几天法务大臣在回答国会提问时被人质问宗教信仰一样,今后是否信仰宗教、是否能够下达死刑判决,也许会成为组阁时的一种限制条件。而如何对待联合国停止执行死刑的决议,也可能会成为人们攻击的点。

    此时应该适当地说几句真心话——这是岬此刻做出的判断。于是他说道:“上面的人已经恼羞成怒了吧。”

    弘前微微挑了挑眉:

    “本来应该针对‘涅墨西斯’的攻击和批评,现在全都落在了他们自己身上,也难怪他们会生气。”

    “但是那些批评的声音也很难说完全不对吧?”岬坏心眼地故意质疑了一句,“虽说是飞来横祸,但招致祸患的,未必没有他们自己的原因。纸早晚是包不住火的。”

    “生活在稳定的体制内的人,绝不会欢迎什么激烈的变革,因为搞得不好反而会让他们失去自己的容身之所。关于这一点,政治和法律的世界都是差不多的。”

    弘前自嘲地笑了笑,他会对岬如此敞开心扉,正是因为岬是他为数不多信任的人。身为东京地方检察厅的检察长,他必须时刻谨言慎行,但这份无论何时都必须小心翼翼、揣测他人心中想法的工作也着实让他觉得累极了。

    “但是,激烈的变革也一定会带来许多问题,这些问题可能会对司法系统——这个国家法制的根基造成负面影响。因此不论世人怎么评价,法制的变革一定要慎重再慎重。事关法律,慢一点也不是坏事。”

    “这点我也同意。”

    “我很高兴你能同意我的看法,但是‘涅墨西斯’事件只会不断刺激法务省和整个司法系统的神经。因此上面的人才如此担忧这件事情会继续发酵下去,而上面的人的担忧就会变成下面的人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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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4 09:01:4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份压力也落在了警察厅的身上吧。”

    “呵,警察厅那边面对的恐怕不是压力,而是怒火了吧。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件事,听说最高检察官已经给琦玉地方检察厅下了死命令,琦玉地方检察厅可是挨了好一顿骂。我再问你,搜查总部在第二起事件发生之前到底都干了些什么?那些家伙都在偷懒吗?我听说,负责现场指挥的家伙是个警部?”

    渡濑那张长相凶恶的脸一下子浮现在岬的眼前。

    “警部亲自负责现场指挥的情况倒是少见,是那家伙的能力有问题吗?”

    “据我所知,并不是如此。渡濑警官是琦玉县警的王牌,破案率在县警中是名列前茅的。”

    “次席检察官和他的关系也挺好的?”

    看来对方是明知故问,他的潜台词是朋友的能力不足也是岬的过失。

    “我在琦玉地方检察厅工作的时候,和他见过几次。他是天生的警察,简直像带着警察证和手铐出生的一样。”

    “那还真是值得信赖,但是,这样一个天生的警察,怎么会让同一个凶手在眼皮子底下犯下两起案子呢?”

    “大概是由于‘涅墨西斯’可挑选的下手目标实在是太多了吧。事实上第二起事件也发生在千叶县的管辖范围里,再优秀的警察,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在整个首都圈范围内搜索嫌疑人啊。”

    “你说首都圈?果然,你也觉得凶手是从涩泽经手的案子里挑选目标的吧。”

    “考虑到案件的性质和那条留言,涩泽法官这条线索的确不容忽视。”

    “但是轻部案件发生于平成十五年,距今已经过去了十年,这期间涩泽审过的案子可不是十件二十件这么简单。

    “我听说渡濑警官正在整理涩泽法官审过的案子中所有加害者的家人名单。”

    “不管有多少人都要全力阻止第三起案件发生吗?的确是不错的觉悟。考虑到‘涅墨西斯’挑选受害者的范围之广,这恐怕是最好的办法了。”

    远超二十起的案件数量,要保护如此众多的加害者家人,需要多少的警力才能做到?眼前这个男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丝毫不顾忌他人的难处。

    但是反过来说,一个人如果常常记挂着别人的难处,恐怕也成不了检察厅的最高领导。应该说,这种能够对他人漠不关心的特质,是这个职位所必需的。

    “你的表情看起来可是有点不高兴啊。”

    “我不是针对您,我天生就是这副模样。”

    “你除了负责过轻部那件案子,和这次的事件本来毫无关系,我却硬要你参与进来,给你添麻烦了吧。”

    “您说的哪里话。”

    “你不高兴也很正常。上次,我让你去进行单独调查,正是因为看重你这种认真较劲、不知变通的性格,我觉得这件事反而对你有不少好处啊。”

    弘前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岬。岬警惕地稍微挪开了一点身子。

    “您这是什么意思?”

    “在东京地方检察厅做两年次席检察官,再去最高检察厅做两年次席,你差不多就可以升到我这个位置了吧。”

    弘前用手肘敲了敲自己的椅子。

    “但是,如果你能解决这件令法务省头疼不已的案子,这个时间一定会大幅度地缩短吧。或许有人会挑刺说这件事情不在你管辖的区域内,但是镇压了这场对司法系统的恐怖袭击,是毫无争议的功绩。在这样的功绩面前,任何流言蜚语都不会起作用。到时候,恐怕上面的人会把我这把椅子交给你来坐,以示表彰。”

    “好处,指的就是这件事吗?”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你似乎把自己的能力看得太轻了,要知道人的能力可不是依据职位高低来定的。”

    “实在惶恐,您恐怕是过誉了。”

    “我看人的眼光不会错,没有这份眼力我也坐不上现在的位子。谦虚过头了可不好啊,对夸你的人来说也是种冒犯。”

    “抱歉。”

    岬嘴上道着歉,心里却想着其他的事。

    弘前身上值得人尊敬的,就只有他过人的搜查手法和傲人的战绩。

    这个男人才不会为了下属的升职而派其介入某起事件。他盘算的无非是让岬出风头,自己在后面捞好处罢了。如果岬依照他的指示成功解决了这起案子,岬自己当然会受到嘉奖,但是弘前作为上司自然也会因为指挥得当而受到嘉许。

    他刚刚说,下一个坐上这个位子的会是岬,却没说自己要就此退休。他的打算是,岬升任检察长的同时,自己就能坐上检察总长这个位子吧。不管怎么说,他都打算将这次危机当作自己晋升的梯子。

    “搜查的进度你心里有数吗?”

    “我和负责的警官会密切联系,互通信息。”

    “让你一边处理日常工作一边调查这起案子,确实是难为你了,不过,换个角度想的话,这么安排也许反而对你有利。”

    “这是为什么?”

    “如果你解决了这件事,那当然是了不起的功绩,但是如果没有解决,也没人能指责明面上和这件案子毫无关系的你。你相当于立于不败之地了。”

    真是老奸巨猾。

    岬觉得这间房间实在令人窒息。

    “那我先告辞了。”

    弘前故作威严地点了点头,于是岬离开了房间。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但岬心中隐隐的不安似乎变得更加严重了。

    回到办公室,他用内线给横山打了个电话。

    “您好,我是横山。”

    “不好意思,你把审判记录拿来给我看一下吧。”

    只看判例的话,岬在电脑上的数据库里就能找到,但是想看全部的搜查资料的话,就必须查阅纸质文件了。

    “您要看哪些文件?”

    “平成十五年以后,涩泽英一郎法官担任审判长的全部案件。”

    “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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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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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4 09:02:00 | 显示全部楼层
    估算一下,这些案子的件数在二十件以上,岬原本估计搜集全部的资料至少需要一个小时,没想到不到四十分钟,横山就抱着一整箱资料出现在了他的办公室内。

    “次席检察官,这些案子不会是和那个‘涅墨西斯’有关吧?”

    “为什么这么觉得?”

    “我也看了那个新闻,再加上听说您要看轻部事件以后涩泽法官经手的案子,如果这样都联系不起来,那我作为您的事务官可真是太失职了。”

    横山毫不掩饰的崇拜时常让岬觉得不太好意思,但是,正因为有横山这样优秀的事务官,平日里的文书工作从未有过任何延误。他出色的工作能力和敏锐的观察力,在众多事务官当中都是出类拔萃的。

    “不过,为什么‘涅墨西斯’这件事会让次席检察官您来负责呢?这件案子不应该是琦玉地方检察厅和千叶地方检察厅的管辖范围吗?”

    “毕竟我负责过轻部事件,和这件事多少有些牵扯,也算是一种孽缘吧。”

    “就因为一点孽缘,有必要让您亲自负责查案吗?”

    横山开始从箱子里把文件一件件地拿出来,几句话间,桌上已经堆满了文件夹。

    “您对工作的认真负责实在令人佩服,但认真过头也不是好事呀。您现在手上本来也还有其他案件要处理吧。”

    他那双曾让岬无比赞许的敏锐的眼睛,此刻却流露出责怪的神色。

    “我冒昧地说一句,您实在不应该一直纠结于已经结束了的案子。这样下去,您的身心都会发出悲鸣的。”

    这种悲鸣,在轻部亮一的母亲被杀时,岬就已经体会过了。

    “如果案子还没有结束呢?不,说到底真的有案子彻底结束这回事吗?”岬敲了敲放在最上面的一份文件,“我最近突然开始这么想。”

    “我听不太明白,还麻烦您解释一下吧。”

    “跟你这样的聪明人不用多加解释。凶手杀了人,警察抓捕,我们检察官起诉,法院进行审判。但是,被害人家属的生活却永远回不到过去了。失去家人在他们心中留下了巨大的空洞,他们只能继续哀怨、痛惜下去。恐怕即使犯人上了死刑台,他们的悲伤也不会消失。案件的结束对被害人家属来说绝不意味着终结,更不用说,如果凶手还好好地活在监狱里,他们心中的愤恨只会越来越重。”

    “听起来您倒像是认同‘涅墨西斯’的理念似的。”

    “不是认同,只是可以理解。”

    这是岬的真心话。身为检察官,他曾见过上百个受害的家庭,这些家属有的整日哀叹,有的愤怒,有的不堪重负,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如同泣血一般的哭喊。听过这些哭喊声的人就会觉得,时间能够治愈一切,这只不过是一句笑话罢了。

    “自己的家人和爱人被残忍地杀害了,犯人却毫发无伤地生活在监狱里,过着一日三餐温饱无忧的规律生活。他们所谓的劳动也不过是生产一些产品,这些产品还会在网上出售,简直可以说他们是堂堂正正的工人了。每年还有几次搞笑艺人或者偶像团体的慰问演出,犯人的人权受到了法律的严密保护。被害人的家属站在死者的墓碑前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恐怕不难想象吧。”

    “确实,以前那些犯罪者可没有现在这么好的待遇。”

    “战后,政府对战中的司法体系进行了大幅度的修正,犯人的人权和权利得到了尊重,死者家属的权利却没有得到重视。虽然矫正法律是好事,但如今却有矫枉过正的嫌疑了。我没有充评论家的意思,不过,我常常想,日本人似乎有些喜欢走极端啊。左边不行的就右边,右边不行就换回左边,总是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因为太过感情用事,不能进行冷静的判断。人是这样,系统当然也是这样。

    “‘涅墨西斯’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他觉得现在的司法系统有问题,于是以这种方式发起抗议。”

    “这个就要抓住他之后直接问问才知道了。不过,从他从涩泽法官案件中挑选受害人的行为和‘涅墨西斯’这个名字的含义来看,恐怕十有八九是如此了吧。”

    横山的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

    “怎么了?”

    “难道,您还支持明治时代前的那种讨伐仇敌的行为吗?”

    岬突然产生了几分兴趣,想听听这个年轻的事务官是怎么想的。说起来,横山已经给自己当了一年多的事务官了,两人却还没有就伦理观或对司法系统的看法等问题进行过深入的讨论。

    “的确,如果死者家属能够亲手讨伐仇敌,也许他们心中的怨恨就会消失。但是,所谓的‘讨敌’并不是简单的复仇。首先,能够进行‘讨敌’的基本都是武士,而且这种行为只有在父母等尊长被人杀害时才被允许进行。其次,进行‘讨敌’前需要先向奉行所提出申请,而且对已经讨伐过一次的对象,绝不能进行第二次报复。最后,敌方也有着正当防卫的权利。之所以有如此严格的规定,并不是为了安抚人们的复仇之心,只是为了保全武士阶级的颜面罢了。所谓的‘讨敌’也是当时司法系统中的一环,而任何系统都不会完美无缺,总有人会钻系统的漏洞,这个‘涅墨西斯’不过也是一个钻空子的人罢了。”

    “真让人意外啊。”横山脸上的困惑没有消散,“我还以为您一定会拥护现在的司法系统呢。”

    “因为我有经验。”

    “嗯?”

    “有的东西经验越丰富就会看得越清晰,相反,也有那些经验越丰富反而越看不明白的事情,你也早晚有一天会懂的。说起来,你还从来没有负责过调查嫌疑人吧?”

    “目前处理事务方面的工作我都还不够熟练呢。”

    检察事务官是检察厅从通过了国家公务员考试的人中选拔的,他们通常负责检察厅内的一般性事务,此外还需要辅助检察官,进行针对嫌疑人的调查取证、申请并执行令状、委托进行司法鉴定等工作。任二级检察事务官三年之后,便可以通过考试升任副检察官。

    “你跟着我,这方面倒是有些耽误你了,因为我很少需要进行嫌疑人取证啊。”

    “但是因此能够得到您的教导,我觉得是我的幸运,您不用介怀。”

    听上去像是标准的客套话,但是从横山嘴里说出来却丝毫不会令人觉得不舒服。

    “在我看来,您就是检察官的典范,我以为您对司法系统应该有着坚如磐石的信任。所以,我刚刚才说觉得意外。”

    “让你失望了吧?”

    “不,怎么会。”

    “你怎么看待‘涅墨西斯’?你觉得他是替死者家属伸张正义的人,还是那种享乐型的杀人犯呢?”

    “我看过的那个新闻里,那位前法官说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他说这是一场针对司法系统的恐怖袭击。我的看法也和他一样。借用您刚刚说的话,‘涅墨西斯’的举动甚至不是江户时代的讨伐仇敌。他并没有接到死者家属的任何委托,因此也谈不上什么代行者。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享受着往司法系统的空子里扔炸弹的快乐罢了。这不是恐怖分子还能是什么?”

    往司法系统的空子里扔炸弹——这倒真是巧妙的比喻。现行司法系统中的确存在着很大的漏洞,那就是丝毫不顾及死者家属的感情。正因为这个漏洞已经让民众心生不满,“涅墨西斯”精确地把握、攻击到了这个空子,如今才会有这么多人支持他。

    “但是我听说,网上有很多人都崇拜‘涅墨西斯’,一个恐怖分子会如此受到大众的欢迎吗?”

    “您对网络也很了解吗?”

    “说来惭愧,我其实搞不太明白。查那些操纵股价的经济犯罪时,曾经了解过一些,不过那些恐怕也只是网络世界里的沧海一粟吧。”

    “网民大部分都是匿名的,因为匿名,所以不需要对自己的发言负责任。这些不负责任的言论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横山斩钉截铁地说着,岬心中却觉得恐怕未必如此。

    有些真心话,反而只有在匿名时才说得出口。嫉妒、怨念、破坏欲,这些原本就是人性中的一部分。对“涅墨西斯”的崇拜恐怕也是如此。

    这时,岬突然想到一件事。

    死者家属是被法律忽视的社会性弱者,那些只有在网上才能发表自己的意见、博得他人关注的人同样是弱者。

    “涅墨西斯”之所以得到这些人的狂热追捧,是否正是由于这项共同点的存在呢?

    岬觉得不寒而栗。

    如果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享乐型的杀人犯,而是所有那些处在社会边缘的人和他们对法律的怨念,那司法一方真的有胜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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