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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我的邻居是妖怪》民间偏门、神秘文化、离奇诡异事件--天下霸唱最新作品【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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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9 11:41: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公司闹鬼事件

  很多了解我的朋友应该知道,我主要从事金融期货工作,写小说是业余爱好。其实我从来都不敢称我写的东西为小说。因为古人写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则是笔记小说。咱们国家人民群众的平均教育程度,目前是初中二年级,各种学历注水注得厉害。我估计我应该是属于平均程度以下的,能编几个段子就不错了,抬高一些可以算得上是故事。

  不过我这次说的段子,诸位虽然可以当故事来看,但里面没有虚构的成分,不像写小说会故意设置悬念和惊悚的氛围,不过贵在真实,真实的魅力也绝非小说可以企及,希望能带给各位读友一些不一样的感受。

  闲言少叙,就说我们那个公司最初是在广州,后来才搬回天津,安置在解放北路附近的一座大楼里,详细地址不便直说,只能说离第一饭店不远。解放北路是天津的金融一条街,从租借地时期就都是外国银行,周围存在很多上百年之久的老式建筑,而我们公司所在的大楼却是近几年新造的写字楼,原址是什么我也不大清楚。

  常有人问我是不是懂风水,要说完全不了解全是胡编的,那是不负责任,可实话实说,我本人并不深信这些,一贯采取百无禁忌的态度。真要把话说回来,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忌讳,也可以说是习惯,比如我就从来不在家里摆人形的饰品或玩具,走路尽量不踩井盖。

  公司里的老总是我大哥,他是属于特别迷信的那种人,而且还是什么都不懂,一味跟风盲从。以前气功热的时候追随气功大师,倾家荡产买那些带功的磁带和茶水;后来又信佛了,家里请了菩萨;再后来又信了圆满教,居然把菩萨请走了,就像墙头上的蒿草随风倒。另外老大这个人还没文化,时常不懂装懂。有一年新疆出土的楼兰女尸在古文化街展览,我们要等个客户晚上一起吃饭,下午出来得早了,便去看了新疆出土文物展览。老大瞧见那具干尸,不由得感叹道:“全球沙漠化越来越严重,可怜的楼兰姑娘就是活活渴死的吧,你们看这身上干得都拔裂儿了,再不保护环境不行了。”

  公司这回搬到新楼里,照例请了金光闪闪的财神爷。办公室里放了玉白菜和鱼缸,据说白菜和摆财同音,鱼缸则是公司的钱柜,里面养着几条价值上万的龙鱼。没电脑也不能没有鱼缸,但鱼缸摆在什么地方,这里边的讲究可就太大了,位置摆对了日进斗金,摆不对钱都流到外边去了。

  有一回公司里养的龙鱼死了一条,可把我们给心疼坏了,一万多一条啊,何况那些年尚未通货膨胀,一万大几还是很可观的。老总捧着死鱼心尖儿都疼,实在是舍不得扔,最后收拾收拾给清蒸了。我尝了一口,龙鱼真不一般,敢说跟螃蟹一个味道。

  我不太信这些事,以前老总问到我我也没办法,就胡乱给他出了个主意,随便把鱼缸摆个地方,要是不盈利就换地方,换到赚钱为止。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心理暗示,但真的非常管用,这次搬到新地方,我们仍然沿用这个法子。

  公司换到新地方,该请的全请了,该拜的也都拜了。可接下来的几个月,始终特别不顺,大事小事都不顺。我们公司还有个特别奇怪的地方,不知是不是风水原因,从广州到天津五六年期间,公司里从上到下都打光棍,没一个找得到媳妇。

  按说条件不错的男男女女真有几个,耍着朋友的也不算少,多少人发过狠,要把这说法给破了,到最后都没成。哪怕结完婚的人,到我们公司也是一准离婚。去年有个五十多岁的老会计,家里很和睦,到我们这没俩月就跟老伴儿打离婚了。这个真是邪了,至今也没找到原因。

  都找不着媳妇这事,每个人都有自身的具体原因,各不相同,凑在一起了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有别的原因,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离开公司就有结婚的,这让我们很眼红,这事不深究了。还说公司搬到解放北路之后的事,那几个月出了很多事,连我这不信邪的人,也怀疑那楼底下是不是埋着什么脏东西。

  有好多听众对我们公司不分男女全打光棍这事很感兴趣,但这跟天津和广州两个地点无关。我们公司在广州运转得不错,搬到天津之后就开始出事了。钱是没少赚,可不太平,动不动就有人吵架;有俩保安不知什么原因闹矛盾,最后动了刀子,没出人命也满地是血;老总还出了车祸。

  感觉到那上班之后,公司里的人情绪都不太对。我们最初以为北方风大沙尘多,人容易烦躁,所以没太在意。因为这层楼的两个保安打架,被捅得进了医院,捅人的让河西分局给收了,所以临时找了个河北的小伙子来看夜。这小子值了没几天夜班,非说这楼里闹鬼,死活不肯干了。

  诸位要问我信不信有鬼,我肯定回答相信,但不是《聊斋志异》里的那种孤魂野鬼,科学家也证实了灵魂的存在,这话另当别论,在此就不多说了。当时我们问这保安怎么闹鬼?保安说夜里听到办公室有人吵架,开门进去什么也没有。老总不淡定了,疑心是楼里不干净,但是这里好多家公司,怎么都没事,单就我们这不太平?

  保安说的是否属实,我们无从得知,我个人是不太相信这座新楼里有鬼,因为旁边几家公司都挺好的,总出事的就是我们公司。那时老总有个一人多高的大瓷瓶,是一个银行领导送给他的,一直摆在办公室里,莫名其妙地被打碎了。还因电脑显示器短路失了火,好在损失不大。这么连续出事,恐怕就不是巧合了。

  由于公司里一直不太平,有人疑心真是闹鬼,也有人说这地方风水不好,最后老总只好花了不少钱,从南方请位老先生过来给瞧瞧,看看到底是哪不对了。江湖上那些所谓看风水算命的,历来伪多真少,大部分是骗子,看不出什么门道,背过几句口诀就到处坑人,但这位老先生确实是我们所信服的。

  我们专程去接老先生过来,请来之后好吃好喝伺候着。为什么说我和老总很信这位,可能也和工作有关。我们公司的客户很多在煤矿上有股份,那时候一个开矿的批文两亿,矿里能不能挖出煤来就不知道了,挖出来就赚钱,挖不出来买批文的钱就打水漂了,所以有些迷信的人就从南方,请懂眼的老先生过来看矿脉。

  以前这些先生都是给看阴宅的,如今都改行看矿脉了,因为看矿赚得多,有的煤老板尤其信这套。我们公司的名字就是请这位老先生起的。这回我们把先生请过来,先在酒店住下,然后一同品尝了狗不理包子,说实话我那回也是第一次吃。转天到那座大楼周围走了走,瞧瞧周围的环境,没有发现不对的地方,进到里面才看出问题。

  我看有人说“心里有鬼”,这话说得太对了,但多时候就是因为心态不好,疑心生暗鬼。为什么会疑心呢?当然是因为有事发生,使人心态不能保持平和,和气生财,家和才万事兴。我们请老先生过来看看风水,就是想找人指点指点,哪怕是心理作用也好。公司里供养着前后地主财神,同样是为了兴旺和睦。

  当时老先生到公司各房间看了一遍,没用罗盘也没念口诀,很快就看出问题所在了。我们公司几个月来接连出事,原因都在于此。实际上不是这座楼里没有鬼,也不是公司的位置选得不好。至于为什么总有东西被打碎,总有人意外受伤,还经常发生各种事故和纠纷,其根源就在我们老总的办公室中,那里面有些犯忌讳的东西。

  那间办公室里除了平常的桌椅电脑,功夫茶的茶几,还供着一尊开过光的财神爷。老总每天都要亲自上香,要说这屋里有犯忌讳的东西,我觉得也只能是这尊财神爷了。可是公司里供着财神,那是最寻常不过的事了,洗浴中心的大堂里还都摆着关二爷的神位呢,想不出有什么不对。

  看完公司里的情况,我们在附近饭店摆了一桌,请老先生给讲讲有什么犯忌讳的地方。老先生说其实没大事,你们公司里财神爷供的太多了。财神有文财神和武财神之分,不懂的不能乱拜,文武财神在一起就打架,钱是不少赚,可家神不宁,还能太平得了吗?

  据老先生讲,前后地主财神是各归各路。文财神是比干丞相,武财神是赵公明元帅,一个没心一个没眼,这两位上神不是一路。而且你们公司里供了六尊财神,所以清静不了。转天老总就请走了几尊财神,也不能随便扔了或是给人,有的寺庙道观里收神位,家里不想供了可以请到庙堂里,那地方有专门的人替你供养,当然前提条件是得给够了钱。

  从那后来我们公司就太平多了,大伙都能安心做事了。我寻思不管这位老先生看得准不准,但至少给了我们一种心理暗示。心里的烦躁平静下来,事情就能随之变得顺利,所谓是心安稳处身安稳。最后顺便提一句,可能有些朋友认为武财神是关公,其实关公是民间的武财神。正式的神位,都要从武王伐纣斩将封神开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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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0 20: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待更新!新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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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 10:25:31 | 显示全部楼层
春节愉快!还有张新华书店积分卡所以买了这本实体书,已经先睹为快看完了,谢谢斑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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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 17:42:33 | 显示全部楼层
祝大家节日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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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 17:43: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我的邻居是妖怪(上·韦陀庙)

  我上中学的时候,每个暑假都是寄住在亲戚家,今天就想给大伙讲讲这段经历。虽然时隔多年,但是为了避免给当事人找麻烦,我还是不用具体的地名了。说话这地方,是位于天津老城区的一个大杂院。

  旧天津有个特点,就是庵多庙多。另外因为有很多租借地,所以教堂也多,天主教堂基督教堂都有,现在也保留下来不少。不过庵庙宫观留存至今的不过十之一二,仅从地名上还能找到些踪迹,像什么“达摩庵、如意庵、慈惠寺、挂甲寺、韦陀庙”之类的,多得简直数不过来。我住的那个大院叫白家大院,以前就曾供过韦陀。

  可能有人知道天津有条胡同叫“韦陀庙”,其实我都说了,这次讲的地名都是编的,并不是韦陀庙那条胡同,解放前城里供韦陀的地方不止一个。因为人是越来越多,白家大院的院子里面,又起了一圈房子,也都住上人家了。如果看过冯巩演的电影版《没事偷着乐》,就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居住条件了。

  大杂院就是这么挤,家家户户都是一间房子半间床,另外半间多功能特别多,可以是厨房茅房加客厅,各家门口还要盖个小屋,用来放蜂窝煤和白菜,到处都堆满了东西。巴掌大地方住十几户人家,好处是邻里关系很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必发愁;缺点是哪家吃什么喝什么,都躲不开邻居的眼睛,不太容易有秘密。

  那时候没有空调,一到夏天晚上,大杂院里的男女老少都习惯出来纳凉,搬着板凳马扎卷着凉席,坐在胡同或者院子里。有下棋打牌的,凑到一起闲聊得尤其多。哪家有个什么大事小情,甭管真的假的,都容易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当时我就是这么听了几件发生在白家大院里的怪事。

  我听过印象比较深的几件事。其一是解放军进城的前一天,早上天刚亮,就有人看见在这院里有老鼠搬家,大大小小的老鼠过街时,把整条胡同都铺满了。住户们都没想到这有这么多耗子,那些上岁数的人愿意说这是要改朝换代,仙家都出去避乱去了。我觉得也可能是打炮吓的,发大水那年同样出过类似的事。

  白家大院资格最老的住户,是住在院子最里面的一家。这家不姓白,两口子三十多岁不到四十,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单位效益不景气,没班可上也不发工资,平时就在家待着什么都不干。男的我们叫他二大爷,哪个大杂院里都有这类称呼,显得邻居跟亲戚似的,他媳妇我们随着叫二大娘,这女的就不是个凡人。

  我那时候还小,不懂事,反正不太喜欢二大娘,因为她是院子里最闲的人,长得特像某高音通俗歌星。一米五出头的身高,脖子脑袋一般粗,满头乱蓬蓬的短发,小鼻子小眼,架副黑框的深度近视眼睛。一开门就能看见她背着手在院子里转悠,到谁家里坐下就不走,所以我们院里的小孩都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大座钟”。

  据说整个白家大院,以前都是二大娘姨奶奶家的祖业。那个老太太生前很迷信,供养着宅仙,能算命会看相,说谁家要倒霉了,谁家就一定出事。她死后还没出殡,尸体停在这院的某间房子里,夜里接连不断有黄鼠狼过来对着棺材磕头作揖。这事很多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可他们都没亲眼看见过。

  这些事大多是街头巷尾的传闻,全是到夏天乘凉的时候听胡同里上岁数的人讲的,能有多大真实成分确实很难说,不过这家老辈儿非常迷信应该不假。“大座钟”每天到处串门子,也许她就是在家闲的,说起东家长李家短来,那嘴皮子赛过刀一般快,该说不该说的都往外掏,据我所知,也真说准过好几回。

  可能因为街坊邻居觉得大座钟嘴太碎,说好事没有,说坏事一说一个准,加上这家老辈儿特别迷信的传言,所以谁都不愿意把她往家里招。有一回晚上我去录像厅看了场录像,回来的时候抄近道路过后院,瞧见她一个人对着墙站着,嘴里咕哝不清说着什么,不时还嘿嘿冷笑几声,把我吓得够呛,招呼也没打就跑过去了。

  然后一连好几天,都没看见大座钟出过屋,听邻居讲,她是跟某嫂子因为点小事矫情起来了,那位嘴底下也不饶人,说了些过分的话,所以在生闷气。我听说后院那堵墙,以前是韦陀庙里的神位旧址,平时去那玩也特意看过,就觉得二大娘是半夜里在跟韦陀说话,也许那地方真有什么特别之处。

  事后我听说,这个大座钟确实是脑子不正常,一直在家吃药控制着,平时跟好人一样,受点刺激就闷声不说话了,或者说是不跟人说话,总是晚上对着后院的墙自言自语,回到家就拿她闺女的娃娃摆桌子上,点起几根香转圈熏,对着娃娃不停地磕头。没人知道她这是在干什么,但周围肯定有人要出事了。

  以前道门里有种邪法,天天磕头能把活人的元神拜散了,大座钟会不会这些东西我不清楚,但不管是不是心理作用,谁知道自己让她天天拜也受不了。跟大座钟发生口角的那位,难免就起了疑心,浑身脑袋疼,躺床上病了好长时间才逐渐好转。第二年夏天我再去的时候,听说这个人得上红斑狼疮,已经没了。

  二白家大院里的二大娘,经常一个人对着后墙嘀咕,还在屋里关上门窗给娃娃磕头。她这些反常的行为,周围邻居们大多知道,可要说恨上谁就躲在家里磕头,就能要人命,这是没人知道的,甚至没人觉得某嫂子得红斑狼疮去世,跟大座钟磕头有关系,只有我偶然冒出过这个念头,因为那时候我每天中午都听评书。

  当时每天中午一点开始,电台里能收听到廊坊人民广播电台的中长书连续播讲节目。放暑假正好是播袁阔成先生讲的《封神传》,我上初中的时候听这个听得特入迷。除了单田芳先生的白眉大侠,我最爱听的就是神册子和钻天儿,就是听了《封神传》,我才知道原来在家磕头也能要人性命。

  我听《封神》里提到一个特别厉害的老道叫陆压,这人是没来历的散仙。他有个“斩仙葫芦”,能从中射出一线毫光。里面有一物,长约七寸,有眉有目,不管照到什么神仙鬼怪身上,只要陆压一念“请宝贝转身”,但见那道白光一转,对方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陆压还有个法术,传给姜子牙了,这法术叫“钉头七箭”。在寨子里扎个草人,把敌营主将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写到上面,草人头上脚下各点一盏灯,每天作法,早中晚各拜一次,一连二十几天,就能够把那个人的三魂七魄给拜散了,再拿箭射草人,本主便会流血。

  我对那个斩仙葫芦向往已久,很想知道葫芦里有眉有目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所以每次听到陆压出场就格外认真。有一回听到“钉头七箭”这段书,冷不丁想起我们院的大座钟,三伏天竟突然有种脊背发冷的感觉。至于五行道术里有这种邪法的记载,是我好些年之后才知道。

  此外民间还有种说法,普通人经不住拜,被拜得多了肯定要折寿,但这都是没根据的事了,谁都无法证明邻居某嫂子的死亡和二大娘有关,也许仅仅是巧合而已。毕竟是人命关天,我从来没跟别人提起过,现在说出来只当是个故事。往下我就说说第二年在白家大院过暑假的遭遇,如今想起来还觉得后怕。

  那年夏天,白天大人们都去上班了,院子里就剩下一些老头老太太,中午都在屋里睡觉,我到后院树底下,拿黏杆粘知了。外院有小姐儿俩,大娟子和小娟子,一个上初中一个上小学,因为后院有树荫,就搬着小板凳在那写作业。寒暑假作业之类的,我从来没写过。捡到只死蝉吓唬她们,没注意到二大娘就在后面。

  中午一点多,胡同里没闲人,大座钟溜达到后院,跟我们没话找话地瞎聊。一会儿说伸进院墙的这树怎么怎么回事,一会儿又说这道墙以前是间屋子,就是白家大院以前的样子,然后就给我们讲她小时候在这院子里的事。说的是她姨奶奶还是姨姥姥我记不住了,反正就是以前特别迷信的那个老太太,说这老太太是怎么死的。

  大座钟说白家大院以前是韦陀庙改建的,庙里香火非常灵,所以老辈儿都信道,年年办道场,每回都有好多人来听道。那个不知是姨奶奶还是姨姥姥的老太太,以前最疼大座钟,觉得她是宅仙托生,经常换着样给买好吃的。那时谁要敢说这孩子一个字不好,老太太就得找到门上去,把人家锅给砸了。

  以前有的人家不养猫,那是怕伤了屋里的老鼠。谁家有黄鼠狼、刺猬、耗子之类,都被看成是宅仙,不但不驱赶,逢年过节还要在墙角或房梁上摆点心上供。大座钟活动范围不超过一两条胡同,国家大事一概不知,说起这些迷信的事却头头是道,当时我们听得还挺上瘾,很想知道她是哪路仙家投胎。

  在后院听大座钟讲这些事,根本不觉得可怕,我也没太认真。晚上大娟子让她奶奶揍了一顿,我问怎么回事?原来大娟子回去把听来的事跟她奶奶说了,她奶奶说那个老太太解放前就死了,大座钟根本没见过老太太的面,怎么可能整天带她到处玩还给买吃的?听完这话让我做了一宿的噩梦。

  这事有两三种可能,一是那老太太闹鬼,显了魂来看大座钟;还有一个可能是妄想。当时我根本没有什么妄想症之类的概念,那会儿听都没听过这个词,搁现在让我说我还是不敢断言,因为这件事不算完,还有后话。

  三记得在后院黏知了的时候,大座钟告诉我和大娟子小娟子,以前这里是韦陀庙,而老树的年代要比韦陀庙早得多,更早于白家大院。那棵老树里住着仙家,我理解那是某个有灵性的动物,究竟是什么她没说。庙里的人想把这东西赶走,结果引起一场大火,把韦陀庙烧没了,后来才起了宅子,也就是白家大院,解放后逐渐变成了有很多居民的大杂院。

  在我的印象中,周围有很多上岁数的人,对这院子以前的情况,知道得都不如大座钟清楚。听了大娟子奶奶的话,我觉得应该是那个老太太的鬼告诉给她的,反正把我们吓得不轻,以为大座钟就是在韦陀庙的老树里住了很多年的东西,最后托生成人了。

  如今我也不认为这完全是大座钟脑子有问题,至于原因,说到最后各位就明白了。不过当时我和院里大多数人一样,一度认为大座钟脑子有问题,因为我们都看见过二大爷给她买药,所以我除了觉得她可怕之外,更多还是有点同情,有时候在后院遇上了,也会听她一讲些不知所云的事。

  我渐渐发现大座钟特别喜欢吃鸡,哪家炖鸡她就站到门口,踮着脚闻香味,都是街坊邻里,谁好意思不问一句二大娘吃了吗,只要一接上话,她就往人家屋里走,非把鸡蹭到嘴不可,每次都把鸡骨头舔得干干净净,也常让二大爷到市场上,买最便宜的鸡架子给她吃,另外谁家丢了东西,她多半都能帮忙找着。

  那片平房在90年代中期就全拆了,所以我只在那过了三个暑假,最后一个暑假,见识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二大爷是东北人,当时带着孩子回老家探亲,家里就剩大座钟一个人,那天我在院子门口,看见大座钟哼着曲儿从外边回来,手里大包小包地买了不少东西,都是新衣服新鞋。

  住过大杂院的可能都了解,胡同里闲人太多了,尤其是那些家庭妇女,每天嗑着瓜子盯着进来出去的这些人,谁买的什么菜都逃不过她们的眼。虽然大多是热心肠,但也有些是气人有笑人无,不如她的她笑话你,超过她了又招她恨。妇女们看见大座钟买了新衣服,都觉得很奇怪和异常气愤。

  大座钟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平时都是省吃俭用,每年春节至多给孩子添身新衣服,两口子多少年来只穿旧衣服,连双不露窟窿的囫囵袜子都没有。妇女们羡慕嫉妒恨,于是向大座钟打听,问为什么买新衣服新鞋,是发财了还是不打算过了?大座钟当时显得挺高兴,说过两天老太太就来接她,要走了。

  院里的人不敢问得太多,主要是都知道大座钟脑子有毛病,万一说着犯忌讳的话把她惹着,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谁也担不起那份责任,闲人们更愿意隔岸观火,躲在一旁看笑话。不过大座钟说她家老太太的鬼告诉她,过两天就要走了,那时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怎么走?是死了还是直接飞到天上去?

  那天晚上,还和往常一样,大伙都坐到胡同里乘凉吃晚饭。大座钟自己在家吃捞面,按老例儿出门前都要吃面条,图个顺顺利利。她换上新衣服新鞋,但没出门,而是回到屋里把门反锁了,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屋里就再也没动静了。邻居有上岁数的心眼好,怕她犯了病要出事,主张过去敲敲门问一声。

  夏天的晚上很闷热,哪有人把自己关在门窗紧闭的屋里,又黑着灯,憋不死也得中暑,可院子里的街坊们,大多不愿意找麻烦,担心大座钟犯起病来不好对付,十点过后就陆续去睡觉了。到了十二点前后,大娟子的奶奶不放心,过来敲了半天门,可那屋里黑灯瞎火,一点动静没有。

  那时院子里的人都揪着个心,觉得没准是大座钟又受了什么刺激,一时想不开,在自己屋里上吊了,顾不上叫民警,赶紧把门撞开。进去拉开灯一看,那屋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床上的被子都叠着,根本就没人人影,新衣服新鞋也都不见了,只有桌上摆着一张大照片,就是那种黑白的死人遗像。

  那张遗像就是大座钟的照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自己把自己供上了。当时大娟子的奶奶也进了屋,吓得差点没瘫了。有胆大的看后窗户没关,到后院看见大座钟穿着新衣新鞋,坐在韦陀庙旧墙底下一动不动。当时我们整个院子里那些街坊都能看出来,躲在后院这个人根本不是大座钟。

  从大座钟醒过来之后,再也没犯过神经病,人变得木讷呆板,眼里那挺邪挺贼的光不见了,再没说过那些不知所云的怪话,和以前完全不是一个人了。问她是怎么回事也说不知道,就好像这人身上的魂少了一部分。很快那片平房就开始拆迁改造,白家大院以前的老树和韦陀庙的旧墙全没了。

  那片平房大杂院,现如今都变成了高楼,很少有回迁的住户,以前的邻居们全搬走了,很少有机会再遇到。2000年春节,我去我亲戚家拜年,听说大座钟两口子用拆迁款,又借了些钱买了套房,搬到了外环线附近;没住两年,那边又拆迁,只好第二次搬家,从此没了消息,也不知道后来过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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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 17:43: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我的邻居是妖怪(下·走无常)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2006年3月份,我到河西小海地附近吃饭,凑巧在饭馆里遇上了大娟子和小娟子姐俩。一晃十来年没见,没想到还能遇上,提起小时候的事,真是聊不完的话题。以前大杂院里的人们,都管这姐俩的奶奶叫刘奶奶,我就记得刘奶奶以前特别照顾我,一问这老太太还在,今年七十多不到八十。当时因为要赶时间,没顾得上跟大娟子多聊,我们互相留了电话号码,约好了过几天去看看刘奶奶,我由此了解了一些大座钟家拆迁之后发生的怪事。

  我提前给小娟子打电话,定好时间去看望老邻居刘奶奶,当然是不能空手去。我知道刘奶奶以前特别喜欢吃祥德斋的麒麟酥。老天津卫点心铺做的麒麟酥,和北京的完全不一样,看着没区别,味道和做法可差太多了。祥德斋是天津的百年老字号,专门做各式点心,像什么“大八件、小八件、萨琪玛、江米条、槽子糕、蜜馅元宵……”,种类之多说也说不过来。旧社会那老点心铺,会把卖剩下的各种点心渣子,全部集中起来,放在一起拿蜜糖裹住,放到油锅里炸一遍,然后蘸上一层白霜般的砂糖,这种点心就叫麒麟酥。上年纪的老人非常爱吃这口,近些年却没有了,可能是因为现在生活条件好了,祥德斋桂顺斋这些老字号,也往高端高档上发展,没人再用剩下的点心渣子做麒麟酥了。如今的麒麟酥都是单独做的,再没有以前的老味儿了。恰好我认识一位点心铺的老师傅,他手艺精湛,退休后仍自己制作这类点心,我特意跑到他那买了两盒,转天给刘奶奶拎了过去。

  刘奶奶那天很高兴,让大娟子和小娟子包饺子,非留我吃晚饭不可。我坐在那跟她们聊天,无非是说说大杂院拆迁后各家的情况,要说远亲不如近邻,还是老街坊老邻居的情分深。虽然我是亲戚家住在白家大院,我只在每年夏天放暑假才去那借住,但隔这么多年没见,一点都不生分,大娟子和小娟子都跟我亲妹妹似的。话赶话就说到二大娘家的事了。

  “大座钟”当年在白家大院,乃至整条韦陀庙胡同,可是很有名的。她脑子出了问题之后,这个人就变得寡言少语了。听说白家大院拆迁后,大座钟家搬到了外环线附近,过没多久,又赶上拆迁,再往后就没消息了。这次来探望刘奶奶,我才得知大座钟最后搬到了北辰区果园新村附近,再往西头走就是北仓火葬场了。

  天津市内总共有六个区,这六个区是“河东、河西、河北、红桥、和平、南开”。俗话说“穷河东富河西,砸锅卖铁是红桥区”,怎么讲呢?天津卫历来是南富北穷、东贱西贵。以前河东区是贫民区;和平属于商业区,租借地小洋楼很多,寸土寸金的地方,条件当然不差;南开区是学院区,有名的天津大学、南开大学,这些学校都集中在南开区;河北区老厂子最多,属于工业区;河西区富是因为很多机关干部在河西住,那一带非富即贵;红桥那边平民百姓集中,旧时形容是砸锅卖铁红桥区。后来又扩建了四个区,分别是“北辰、东丽、西青、津南”。北辰区处在红桥区西北的位置,这一二十年也建起了很多大型居民区,老城里拆迁以来,有很多居民搬到了那边。大座钟二次搬家,住的地方离刘奶奶家不远,两家又做了邻居,经常走动串门,所以刘奶奶和大小娟子姐俩,对大座钟家这些年发生的事一清二楚。趁晚上包饺子吃饭这段时间给我这么一讲,听得我是毛骨悚然。

  据刘奶奶所说,老城里全面改造,韦陀庙白家大院拆迁,大座钟二次搬家,住到了北辰区的一片居民楼里,位置相对偏僻,家境大不如前,当然以前家里的条件也好不到哪去。二大娘一直没收入,二大爷单位不景气,可到月还能发点基本工资。搬家之后二大爷工作的国营厂倒闭了,厂里把地卖给了房产开发商,得了笔钱给大伙一分,工人们就全体下岗了。分的这点钱和老房子拆迁款,经过两次搬家这通这折腾,用得分文不剩。两口子带个孩子,那是个叫小红的胖丫头,小红长得随她娘,刚上小学,也正是用钱的时候,二大爷愁得头发都白了。家里没什么亲戚朋友,就是那些街坊邻居,各家各户的条件都差不多,好话说尽东拼西凑,总算凑够一笔钱,在北辰区果园新村那边安了家。在这里住下来,二大爷才渐渐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真相——大座钟根本不是活人。

  说到这大伙可能不信,不是活人还是死人?死人还能大白天出门,从老城里搬到果园新村?您先别急,这件事得慢慢往下说。二大爷一家三口在北辰安了家,这安家之后得过日子啊,柴米油盐煤水电,哪样都需要用钱。二大爷天生老实,胆子也小,见到生人张不开嘴,但凡事都是没逼到那个分上,生活所迫,那年冬天只好到街上摆摊做点小买卖,就是推辆小三轮车到马路边上,卖一些“手套、护膝、口罩”之类的东西,一天赚个十块八块,刚够维持生计。事非经过不知难,今天不出摊儿,也许明天就没米下锅了,常言道救急不救穷,过日子指望不上别人。别看二大爷以前也穷,但那时候好歹有个单位,每天晃晃悠悠到厂里,吃套煎饼果子喝点茶,看看报纸打打扑克,这一天的工资就算混下来了,那大锅饭把人都养废了。现如今没办法了,不管外边是多冷的天,冻得狗龇牙,也得顶风冒雪出去摆摊,自己想起这些糟心的事,时常一个人偷着抹眼泪。

  二大爷经常到刘奶奶家串门,也愿意跟刘奶奶诉诉苦,因为白家大院的刘奶奶不是外人,是看着二大爷从小长起来的长辈,就跟二大爷自己的老家儿差不多。刘奶奶的儿子是在外地工作,身边只有大娟子和小娟子两个孙女。上岁数的人隔三差五难免有个头疼脑热,那年头打车可打不起,住处离二大爷家又很近,每回都是二大爷“吭哧吭哧”蹬着小三轮车,把刘奶奶送到医院里瞧病。

  那一年春节刚过,大年初三,二大爷带着小红来给刘奶奶拜年,说完拜年的话,大娟子小娟子两个姐姐,带着小红下楼去玩,刘奶奶让二大爷坐下聊会儿天。问起家里的情况,二大爷闷着头半天没言语,好像有些话想说又不敢说。

  刘奶奶说你跟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家里有什么难处?

  二大爷吞吞吐吐的告诉刘奶奶:“不瞒您老,我觉得我家里有鬼……”

  刘奶奶不信,好端端哪来的鬼啊,大过年的说这些晦气话,赶紧出门吐口唾沫。

  二大爷却不像是在说笑,他讲起经过。原来自从老城里拆迁,韦陀庙白家大院彻底没了,大座钟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沉默寡言,眼神也呆滞了,有时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几乎很少出门。以前大座钟是最喜欢串门扯闲篇,如今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再也没犯过病,二大爷为此事还着实高兴了一阵子,但有些事瞒得了旁人,却瞒不了天天在一个床上睡觉的枕边之人。

  二大爷身上有时莫名其妙地打冷战,总觉得二大娘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可他这个人心眼比较实,这两年折腾搬家的事,还得每天出去做小买卖赚钱过日子,身子累心思也累,很多事顾不上多想,暂时没往心里去。

  这个春节之前,刚进腊月,二大爷开始为过年的事发愁了。穷人过年如过关,一年到头再怎么节省,过年也得包饺子炖肉,走亲串友不得准备些点心水果嘛,就算躲在家里不出门,大人再怎么都能凑合,孩子身上也省不了。买不起新外套,最起码得做身新褂子,要不然孩子过年还穿旧衣服,出门遇上同学多让人家笑话,可家里哪有钱啊?

  二大爷正愁得想拿脑袋撞墙,二大娘突然开口说话了,数落二大爷死心眼儿,认准了手套口罩,不知道想点别的办法。那时过年家家户户屋里都挂塑料贴膜的年画,上面印着元宝财神爷人民币美金聚宝盆的图案,很俗气,但是红火喜庆又吉利。这种画全是在曹庄子那边批发来的,上点年画到马路边上卖,生意应该错不了。

  二大爷脑子不活,也不会说话,根本不是做买卖那块料,在马路边上摆摊是逼到这了没办法。经二大娘一提醒,才想到还真是这么回事,转天一大早“吭哧吭哧”蹬着小三轮车,跑到曹庄子上货。曹庄子就是现在植物园那一片,他批发了一些年画回来卖,摆到地上颜色鲜艳抢眼,远远地看着就很吸引人,一天下来果然卖出去不少,比卖手套口罩强多了。

  二大爷在腊月里,通过卖年画赚了些钱,过这个年是不用发愁了。腊月二十八那天把剩下的年画都卖光了,收拾东西回家,炖了个肘子喝两杯小酒,他酒量浅,以往很少喝酒,就是那天高兴,自斟自饮多喝了几盅,头昏脑涨地就睡下去了。半夜醒了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猛然发现躺在身边的不是二大娘,脸长什么样虽然看不清楚,但肯定不是自己的媳妇。

  二二大爷跟二大娘还真带夫妻相,他也是小眯缝眼,矮个不高,胖墩墩的五短身材,两条胳膊两条大腿外加脖子,这五样都短为“五短”。他脑袋脖子一边粗,脸上架着深度近视眼镜,总得往上推镜架,要不然顺着鼻子往下溜,说话高嗓门,跟踩着鸡脖子似的。小时候我们那些孩子不懂事,总开玩笑说二大爷年轻时是一部电影的男主角,这部电影是捷克斯洛伐克拍摄的动画片《鼹鼠的故事》。

  那天晚上临睡觉,二大爷喝多了,顺手把眼镜放枕头边上,半夜十二点来钟,酒劲儿过去醒转过来,刚一翻身想接着睡,忽然发现睡在旁边的不是二大娘。他俩眼近视,在不戴近视镜的情况下,白天看东西都模糊,深更半夜屋里黑着灯,家里住楼房,两口子的床挨着窗户,外面不知是路灯还是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就这么点儿亮,他那眼神当然看不清东西了,但还是能够瞧出身边这个人轮廓,绝对不是二大娘。大座钟那体形非常有特点,更何况老夫老妻,在一张床上睡多少年了,眼神再不管事也认不错。

  二大爷心里一紧,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喝酒喝糊涂了,半夜进错屋,睡到了隔壁邻居的床上,当时没敢吱声。不过自己家可认不错,别人家总不能也是一样的床单一样的墙壁,问题自己没上错床,那床上这女的怎么不是大座钟呢?

  这个念头转过来,也就是一瞬间的工夫,他想看看身边这女的到底是谁,虽然黑灯瞎火的看不清脸,可二大爷觉得这个女人以前在哪见过,身形轮廓有几分眼熟,只是脑子里卡壳,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谁。想到这又是一愣,不等回过神来,就见身边那个女人突然睁开了眼,目光阴森,带着一种形容不出来的鬼气,二大爷立时感到一阵寒意,从毛孔透进骨头缝里,那感觉像被梦魇住了,心里明白,身上却动弹不得,最后一下子惊醒过来。一看天都亮了,自己躺在床上,满身的冷汗,大座钟早已经起来了,正在屋里给孩子穿衣服。

  二大爷越想越怕,不知道半夜那是真事还是噩梦,以为这屋里边有鬼,没敢把这件事告诉二大娘。转眼春节除夕大年三十儿,初三带着孩子过来给刘奶奶拜年,把那天晚上的事说了一遍。您瞧刚搬过来不到半年,这就住不安稳了。

  刘奶奶一开始没拿这话当回事,觉得二大爷胆小多疑,果园新村靠近北仓礼堂这片房,都是新盖的居民楼,以前没住过人,不可能是凶宅,哪来的鬼?

  这就是那天卖东西累了,晚上到家睡觉做了一场噩梦。

  二大爷听了刘奶奶的话,心里踏实多了,也确实是这么回事。果园新村这边的房子都是新楼,以前虽是荒郊野外,但随着城区扩建,坟地全部迁走铲平了。城郊这种情况非常普遍,要说先前的坟地盖楼都闹鬼,那就没有活人住的地方了。可他当时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为什么屋里那个女人让他感觉眼熟,他也不是没发觉家里那些反常的地方,只是因为胆小怯懦,不敢再多想了。

  春节从腊月到正月,每一天都有讲究,天津这边民俗尤重,要过完正月十五,才算把年过完了。旧时正月里没有做买卖的,所有店铺摊位一概歇业,外地那些务工的人也返乡过年,街上连买早点的都没有,所以那时候过春节要准备很多年货,这是老黄历了。到90年代那会儿,一般过了初五,破五之后该上班的就都上班了。二大爷年前卖的年画,过完春节就没人买这种东西了,没办法只得又卖口罩。他这人很内向,拿刘奶奶讲话是没嘴的闷葫芦,有主顾来挑东西,也不会主动跟人家打招呼,不懂死店活人开的道理,心里盼着这一年赶紧过去,到年底又可以卖年画赚点钱。整天就这么混日子,生意自然是越做越回去,收入一天不如一天,没多久手里就没钱了。眼瞅着孩子开学要交各种各样的费用,困难家庭有减免,只是校服的钱不能省,瞪眼拿不出这点钱来,愁得二大爷恨不得拿脑袋撞墙。

  到了这个地步,无奈只好找亲戚朋友借钱去了,可借钱也不那么容易,且不说有没有人愿意借,首先就张不开嘴,所以有那么句老话,说是“上山擒虎易,开口告人难”。二大爷想来想去没办法了,打算厚着脸皮去刘奶奶家拆兑一点,去年从人家那借了三百块钱还没还呢,毕竟刘奶奶也不富裕,但只要开了口,想必能借出来。心里想去借钱,却拉不下脸,这天正犹豫着要不要去,一看孩子放学回来穿着新校服,二大爷心里奇怪:“学校又有新政策了,家庭困难就白发一套校服?”一问孩子得知不是那么回事,校服的钱已经交了,是二大娘给的钱。二大爷更纳闷了,家里这点钱都是有数的,二大娘哪来的钱?莫非趁我不在家勾汉子?又一想不能够,凭二大娘这条件,倒找钱也没人愿意来,那这钱是怎么回事?

  当初住白家大院的时候,那会儿的二大娘还神神叨叨的,没事就在家烧香烧纸,冲着布娃娃磕头下拜,那也没见她能变出钱来,许不是找人借来的?但是大座钟娘家早就没亲戚了,普通的街坊邻居,只不过点头之交,谁能把钱借给她?要说去偷去抢,二大娘也绝没那份胆量,她这钱到底是哪来的?

  二大爷发现给孩子买校服的钱来路不明,晚上吃完饭问二大娘,二大娘说钱是给邻居帮忙赚的,二大爷一听放心了。他知道二大娘没什么手艺,连缝纫机都不会用,但这段时间脑子清楚多了,在家里也能洗衣服做饭,帮邻居干些活赚点钱贴补家用,也是合情合理。二大爷心里挺高兴,两口子都赚钱,这日子就能越过越好了,当时没再继续追问,后来才逐渐从街坊邻居口中,得知二大娘这钱是怎么来的了。

  原来二大爷每天早出晚归,孩子也出去上学,只有二大娘一个人在家。她家住三楼,头几天一楼有户邻居办白事,娶媳妇属于红事,死人出殡叫白事,楼门口贴上了门报,拿白纸写着“恕报不周”四个大字,落款是某宅之丧,意思是家里有亲人故去,朋友邻居亲戚众多,万一通知不过来,请各位多担待。天津有这种风俗,不光是亲友同事来送花圈,楼里的邻居,凡是认识的,也得随份子,给点钱买个花圈什么的。家里设了灵位,摆上遗像,有全都懂的“大了”在那招呼着,死者为大,来吊唁的人先到遗像前三叩首。

  二大娘搬过来之后,已经不再整天把自己闷在屋里了,也出来走动,街坊邻居都认识了。得知一楼这家出殡,她跟二大爷也随了二十块钱份子,钱虽然不多,但是心意到了。不仅给钱,还跟着帮忙。办白事一般都要在楼前搭个大棚,请和尚居士在那念经超度,那户人家桌椅板凳不够,二大娘就从自己家里拿来。前来吊唁的人很多,她白天帮着烧水沏茶迎来送往,晚上还帮主家做饭,她看出这户人家里并不太平。

  这家死的是个老头,整个一大家子的户主,这老头观念非常守旧,生前喜欢藏东西,有了钱不往银行存,拿个装饼干的铁盒子,把钱卷成一卷一卷的,连同房本户口册都塞进铁盒子里,用油布裹了两层,然后东掖西藏,有时候自己都忘了放到哪了。这回走得又很突然,没来得及把话交代给儿孙们,导致几个儿子和儿媳妇为此吵了起来,都以为老爷子把房本和存折偷着给了谁,结果那边尸骨未寒,这边打得头破血流,除非能把那铁盒子找出来,否则这次家庭纠纷很难收场。问题是老头死了,死人嘴里问不出话,谁也不知道他把那铁盒子藏哪了,屋里屋外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

  二大娘看不过眼了,将本家的大儿子叫出来,声称她知道铁盒子放在哪,大儿子听罢愣在当场,上上下下打量二大娘一番,心想我们家老爷子没有白内障啊,怎么能看上大座钟这样的?不过也备不住老爷子偷着放铁盒子的时候,让邻居瞧见了。

  二大娘说看倒是没看见,但这件事我可以直接问问你们家老爷子,他自己把铁盒子放在哪他本人是最清楚不过了,可今天问不了,得等到头七晚上才能见着老头。

  大儿子听得身上起鸡皮疙瘩,听说过有“走无常”的事,就是某人能魂灵出窍去往阴间,如果谁们家有人去世,家里人不放心就托付会走无常的,到下面去看看,给死者捎个话带个信。真没看出来二大娘能走无常,心里边半信半疑,但也是没招了,就跟家人商量了一下,赶头七那天夜里,请大座钟来到家中,问问这老头的阴魂,究竟把放钱的铁盒子藏到哪了。

  三所谓“走无常”,即是生人走阴,活人魂魄深夜出来,能跟阴间之鬼交谈,再把看到听到的事情带回阳间。以前迷信风气重,这种事情很多,一般走无常跳大神的都是农村老太太,反正是有的准有的不准,以骗取钱财的居多。

  这户办白事的人家,出于万般无奈,决定让大座钟去问问那老头的鬼魂,把装着钱和房本的铁盒子藏到哪了。按照民间风俗,人死之后第七天为“头七”,这是死人鬼魂回家的时候,到那天要备下一顿好饭,然后家里男女老少全部回避,天黑后立刻睡觉,睡不着也得上被窝里躲着,别让鬼看见。这风俗根据地区不同,也存在很多差别,咱在这就不细说了。

  头七这天,天色刚一擦黑,二大娘就把这户里的人们都打发出去了,她自己也没进屋,回到自家睡觉,说要是不出岔子,明天一早准有结果,大伙只好回去等着。天亮之后二大娘跟人家说问来地方了,铁盒子是埋在一个种石榴的花盆里。家中果然有这么个花盆,拔出枯死的石榴树一看,那铁盒子真就埋在底下的泥土中,老头攒的钱和房本户口本国库券,一样不少全在里面。

  这家人又是吃惊又是感谢,拿了几百块钱答谢大座钟。从这起大座钟能走无常的事就传开了,经常有人过来请她帮忙。您别看人死如灯灭,可活人跟死人之间往往好多事需要解决。大座钟也不是什么活都接,她不想接的给再多钱也没用,一个月走这么两三趟,就不用发愁没钱过日子了。

  二大爷最初觉得这么做不太妥当,一是走无常实在有点吓人,二是指不定哪天就得让人举报了,但人穷志短,有这来钱的道为什么不走,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道有这回事。偶尔有邻居说闲话他也不理,不过这是街坊邻居们妄自推测,二大爷没嘴的葫芦,心里有事很少往外说,没人知道他真正是怎么想的。

  二大爷跟刘奶奶两家住得很近,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刘奶奶当然也听到了这些事。这天二大爷又带着闺女到刘奶奶家串门,刘奶奶一见他就说:“二喜啊……”二大爷小名叫二喜,别看他自己的孩子都上小学了,但到老辈儿人嘴里,总是招呼小名。刘奶奶说:“二喜有些话我得跟你念叨念叨。”二大爷说:“您说您说,我听着。”

  刘奶奶便说起早年间亲眼见过走无常的事,那是活人走阴,一个人的魂魄离了身躯往阴间走,没有比这个再险恶的事了,谁知道会在下面碰上什么东西。听说有些投不了胎的孤魂野鬼,专等着活人魂魄出壳,它们好趁机附在这个肉身上,那么走无常的那个人,可就再也回不来了。你贪图这点钱,让你媳妇走无常,等出了事再后悔可就晚了。

  二大爷听完刘奶奶这番话,支支吾吾不置可否,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但是脸色很难看。

  刘奶奶看出来二大爷好像有些话不敢说,她知道这个人平时就窝囊,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就说:“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总之该说的话,我这做老辈儿的也都说到了,你就自己好自为之吧。”

  二大爷仍不说话,两只小眯缝眼在镜片后头来回转,刘奶奶也看不出来他心里想什么,也懒得再管他了。后来刘奶奶听大娟子和小娟子说,她们姐俩跟小红玩的时候,常看小红打寒战,两眼直勾勾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吓着了一样。

  大娟子和小娟子是亲姐俩,长得都挺清秀,但性格不太一样。小娟子文静,大娟子那脾气从小就跟炝红辣椒似的,遇事敢出头,眼里不揉沙子,以为小红让学校里同学欺负了,当时就要找对方评理去,小娟子还知道得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小红上小学二年级,小胖丫头,外貌性格都随她爹妈,也不太喜欢说话,别人问问不出来,可她能跟这俩姐姐说。年纪小说不清楚,反正那意思就是说她害怕,家里的妈妈不是妈妈。

  大娟子嘴快,立刻把这事跟刘奶奶说了,刘奶奶摇头叹气:“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啊?这孩子跟大座钟一个模子里抠出来的,哪能不是她亲娘?不过也别怪孩子,大座钟当初在白家大院犯了场大病,从那开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整天把自己闷在家里不出屋,最近这一年多才好转……”

  这事过去没多久,忽然传来一个噩耗,那天早上二大爷蹬着小三轮车去进货,可能脑子里想着事,不知不觉骑到了机动车道上。外环线净是拉煤的大货车,开得飞快,把二大爷连同那辆小三轮挂倒了,连人带车掉进沟里死于非命了。

  刘奶奶得知这个消息,带着大娟子和小娟子到二大爷家帮忙主持后事。别看两家离得近,刘奶奶腿脚不便,一直没来过二大爷家。老太太一进门抱住小红就哭,这小胖闺女命太苦了,心肝宝贝儿一通疼。这时大座钟出来了,也在那干嚎了几声,随后把刘奶奶让到屋里坐下。刘奶奶搬家后始终没见过大座钟,这次在二大爷灵前见着了,老太太仔细看了看她,心里顿时一哆嗦。

  刘奶奶叫大娟子给了份子钱,跟大座钟一句话都不说,也没多待,很快就起身回家了。大娟子心里挺奇怪问奶奶怎么回事,二大爷家里出这么大的事,家里也没个主事的,您平时这么热心,这次怎么成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了?刘奶奶心里清楚,但当时没告诉大娟子,怕把她吓着。

  听说二大爷的丧事过去之后,大座钟就带着小红再次搬家,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这次她搬到哪去,真是没人知道了,从此也没再跟刘奶奶联系过。刘奶奶把整个这件事跟我念叨了一遍,可我没听太明白,刘奶奶为什么在灵堂前一看见大座钟,立马扭头回家,莫非大座钟走无常的时候,真让什么东西给附身了?所以二大爷和他闺女都觉得这个人变了,却始终不敢说出来,因为真正的大座钟早就死了,如今的二大娘是外来的阴魂,但这不都是瞎猜的吗,刘奶奶也没开天目,能看出二大娘是人是鬼?

  刘奶奶告诉我,这件事比我想象的还可怕,大座钟并没有在走无常的时候让孤魂野鬼附身,因为她早就是个鬼了。

  为什么二大爷那天夜里起猛了,发现身边躺着的是另一个人,不是大座钟但还有点眼熟?其实这就是看见鬼了,他当时没想起来,但后来肯定想到那个女的是谁了,只是不敢把这件事给说破了。二大爷的闺女,那孩子年纪虽然小,但小孩眼净,大人看不见的东西她能看见,而且大座钟是她亲娘,这个“大座钟”瞒得住谁,也瞒不过家里人。

  我胆子不算小,听到这也觉得头皮发麻了,如果大座钟不是以前白家大院的大座钟,那会是谁呢?

  刘奶奶说那天在二喜灵堂前,看到很久没见的大座钟,别看你刘奶奶这么大岁数,可一眼就看出这个人是谁了,但这件事没法当着外人说,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咱们都是老邻居老街坊,聊闲话聊到这,所以这话是哪说哪了。

  根据刘奶奶所言,韦陀庙白家大院没拆迁之前,大座钟脑子有点问题,总说她能见到早已去世的姨姥姥,后来有一天她突然说自己要走了,姨姥姥该来接她了。当天晚上一个人在家吃完捞面,换上新衣服新鞋,从后窗户跳出去倒在老树底下人事不省,被邻居们发现了救回来,整个人性情大变,天天躲到屋里不出来。应该是在这个时候,大座钟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这院子里的一个死鬼,它借大座钟的肉身还了阳,唯恐被人看破,所以不说话不出屋。

  我越听越是骇异,当年那个大杂院里有鬼?为何二大爷和刘奶奶都能认出这个鬼来?

  刘奶奶说以前大座钟就跟会妖法一样,谁得罪了她准倒霉。有一次跟邻居一位姓王的嫂子,因为点鸡毛蒜皮的事吵了起来,那姓王的嫂子是舌头底下压死人的主儿,极是护短,能言快语,是个揽事的闲冤家,若相骂起来,一连骂上十日也不口干,更没半句重样的脏话,大座钟哪里骂得过人家,被气得脸色发青,闷着头把自己关在屋里,又烧香又下拜折腾个不停,那位王家嫂子没过多长时间,得了红斑狼疮一命呜呼了。刘奶奶在白家大院住了五六十年,对这些街坊邻居再熟悉不过,那天在灵堂前一看见大座钟,立刻就瞧出来了,这个女的外表看是大座钟,但那眼神举止,分明就是那位姓王的嫂子,也就是说王家嫂子阴魂不散,死后这口怨气还咽不下去,一直跟着大座钟。没想到大座钟那天晚上离魂走了,这个鬼就借尸还魂,冒充大座钟继续活了下来。至于大座钟本人的魂儿去哪了,是死了还是怎么回事,那是谁也说不清的事,总之现在这个“大座钟”,其实是别的东西借尸还魂。

  这个借尸还魂的“大座钟”,在家里躲着不敢见人不敢说话,只怕被人看破了,好在老城里很快拆迁进行平房改造了,搬到了新的居民楼里,周围没什么认识人,她这才敢出门。大概也想把家庭维持下去,给二大爷出主意卖年画,大座钟本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哪懂得做买卖?二大爷应该也看出来了,但他胆小窝囊,大概是觉得跟谁过日子不是过,凑合活着就得了,所以到死都没说出来。大座钟在被老邻居刘奶奶看破真相之后,带着闺女再次搬家,继续过她的日子去了,刘奶奶也希望今生今世别再见到对方。

  我不知刘奶奶说的这些事是不是真的,即便只是老太太的一面之词,当成一段故事来听,我觉得这也是我听过最惊悚的故事之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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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 17:43: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表哥捡到的宝物

  【一】

  这次给大伙说说我家表哥的事,我这位表哥,小时候除了学习不好什么都好,长大了除了不会赚钱什么都会,先后捡到过几样稀奇古怪的东西,经历颇有些传奇色彩,说出来竟也抵得过一回评书。

  表哥是我的远房亲戚,比我大十几岁,我们平时接触不多,逢年过节才偶尔走动。小时候我倒是常到他家玩,印象中表哥一直没找着合适的工作,从年轻时就待业,那时还叫“待业青年”,拿现在的词来说也算是“啃老族”,做梦都想发财。

  据说我表舅妈生他的时候,曾梦见一个黑脸大汉,穿得破破烂烂,看模样似乎是个要饭的,那大汉手里端着破碗,莽莽撞撞地闯进门来,舅妈吃了一惊,随即从梦中醒转生下了这个孩子。不免疑心是前世欠了勾心债,如今有讨债之鬼上门投胎,可终究是亲生骨肉,因此仍是非常溺爱,跟我表舅老两口一辈子省吃俭用,把从牙缝儿里省下来的钱,都花在他身上了。

  表哥家以前住在海光寺附近,现在海光寺家乐福那个路口,十字路口整天堵车,是数得着的CBD(车倍儿堵)地段。明清两朝时这地方属于南门外,不算城里,出了城门就是殿宇巍峨宝刹庄严的普陀寺,民间俗称“葡萄寺”,康熙爷御笔亲题给更名为“海光寺”,经历过好几百年的沧桑岁月。

  如今再去,可见不着海光寺了,也只剩下个地名。清末海光寺的原址就没了,后来日军侵华,海光寺一带是天津驻军的中枢,盖了好几栋大楼,那建筑多少都带着点大唐遗风,大楼具体是什么用途我不清楚,似乎是宪兵队营房或军医院一类的设施,反正楼盖得很结实,地基也深。解放后经过数次改造和翻修,原貌至今还得以保留,到地下室还能看见日军留下的无电线屏蔽墙,以及储存弹药的防空洞。

  1976年唐山大地震,这边也受了影响,那座大楼需要翻修。当时表哥还在上学,家里让他推着小车到工地上捡废砖头,留着用来盖小房。据他说施工的地方,挖开了一条很深的大沟,两边堆着很多翻上来的烂砖头,随手捡了不少。那会儿天气正热,出了满身的臭汗,无意中摸到一块大砖,冰凉冰凉的,抱了一阵觉得很舒服,身上的暑热消了大半,也没想太多,扔到车上之后就回家吃饭去了。夜晚屋里闷得难受,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那块特别凉的砖,于是捡出来放到床上搂着,拿他的话来形容,感觉像下火的天吃了冰镇西瓜一样,我表舅和表舅妈也觉得挺奇怪,所以这块砖头就一直放在屋里。

  表舅经常吸烟,一天两包最便宜的劣质香烟,晚上连咳嗽带喘。有时贪图凉快,也把这块大砖头放到枕头底下垫着,转天醒来不能说咳嗽好了,但是痰却明显少多了,呼吸也觉畅快。逐渐想到是表哥捡来的砖头不太寻常,仔细端详那形状,也有几分古怪,还是表舅妈最先发现这块砖很像一样东西,吓得我表舅赶紧把砖头给扔了。

  表哥捡到的砖头,我并没有见过,听他家里人的描述,这块砖头的大小,与寻常的窑砖接近,形状不太规则,一头厚一头窄,外部裹着很厚的灰浆,里面质地滑腻,除去泥污看那形状轮廓,很像是一只大手,厚的那端是断开的手腕,窄的那端则是合拢的手指。

  表舅和表舅妈心里直犯嘀咕,哪是什么砖头,分明是石俑的手,带着股阴气,又是从地里挖出来的,没准是哪座大坟里陪葬的东西,积年累月放到死人旁边,这么晦气谁敢留在家里?所以让我表舅趁着天黑,远远地扔到卫津河里去了。

  1976年大地震那会儿,“文化大革命”都没结束,普通老百姓根本没有什么古董之类的概念,看见了也当四旧,最主要的是不想惹麻烦。直到很多年以后,得知这么一条消息。前清时英法联军打北京,屯兵在海光寺,当时寺庙还在。寺里有两件宝物,一个是千斤大铜钟,还有一个是康熙爷御赐供养的玉佛,打外邦进贡来的佛像,被视作镇寺之宝,许多年来香火极盛。寺里的和尚担心洋兵把玉佛抢走,狠下心将玉佛砸碎,埋到了地底下,从此就下落不明了。

  海光寺一带没有古墓,表哥捡到的那只断手,很可能即是当年那尊玉佛的手。此后他从学校出来,先在糕点厂当学徒工,工作了没多长时间就不想干了,认为家里给找的工作不理想,又苦又累,工资也低,总有点自命不凡的感觉,奈何志大才疏,要文化没文化,要本钱没本钱,又没掌握任何技术,社会上那套东西却都学会了,整天指望着空手套白狼,最不愿意当工人,胳肢窝底下夹个包,假装到处谈业务。他每次提起这件事,便怪我表舅和舅妈没有眼光,如果把那东西留到现在,也不至于为了钱发愁,哪怕是留不住献给国家,你还能得个奖状光荣光荣,这可好,扔河里瞪眼看个水花。

  【二】

  表哥上的是技工学校,学钳工,80年代工人是相当不错的职业,工资铁杆庄稼似的按月发放,不迟到不旷工便有奖金,福利补贴之类的待遇也好,混够了岁数一退休,国家还管养老送终。

  当时有句话评价厂子里的各个工种,说是“车钳铣没人比,铆电焊对付干,要翻砂就回家”,这话怎么讲呢?当工人最好的是干钳工、车工或铣工,钳工保全都是技术活,晃晃悠悠到处走,比较自在,而且那手艺荒废不了,什么时候都用得上;车工铣工则是整天守着车床铣床,耗时间却不用走脑子,有活就干没活也是随便歇着,在车间里看报纸打扑克喝茶,所以这三个工种最舒服,厂里的人都想做。

  至于铆工焊工需要吃些辛苦,赶上有活了,工作量比旁人都大。电工同样是技术工种,居家过日子也不乏用武之地,哪家电表灯管坏了,免不了要麻烦懂电的师傅,所以电工很吃得开。不过以前的人们大多认为,带电就有危险,你虽然有防护措施绝缘手套什么的,可万里还有个一呢,万一哪天出了点差错,那就是要命的事。这不像别的活,胳膊碾进车床了大不了截肢,至少还能留下条命,电工一出事都是大事,因此电工也给列为二等了。

  “要翻砂就回家”,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厂子里最苦最累的活就是翻砂,干这个工种还不如直接回家待着。我表哥学的钳工,初时本想混一辈子大锅饭,无奈家里没关系没路子,厂子不看专业,硬给安排了翻砂工。凑合干了几个月,差点没累吐血,实在吃不住那份辛苦,又托人转到了面粉厂。工作了也没多长时间,嫌那地方粉尘太大,容易得肺结核,索性蹲在家里当了待业青年。

  那时有青年点,相当于小便利店,卖些杂货之类的商品,待业青年可以去那实习,但不算正式职工,什么时候找着工作了什么时候走人。表哥连青年点也不愿意去,怕被人笑话,把我表舅气得拿了铁锹追着他满街打。

  我表舅妈担心表哥跟那些不三不四的社会小青年混,也是为了不让表舅整天跟他发脾气,便让他到乡下亲戚家帮农,等家里给找着合适工作再回来。

  表哥到农村是投奔他大伯,夏天帮着守瓜田,晚上都住在野地间的瓜棚里。乡下人烟稀少,河网纵横,不过也没什么凶残的野兽和贼偷,夜里啃瓜的都是些小动物,比如獾、刺猬、鼬、狸、田鼠之类的。别看是些小家伙,却极不好对付,用毒下套时间长了就不管用了,最可恨的是到处乱啃,遇上一个瓜啃一口,一圈转下来会有很多瓜秧被啃断,你告诉它们偷着啃瓜犯法它们也听不懂,给吓唬跑了转头又溜回来,防得住东边防不住西边,十分让人头痛。

  所以看瓜的人往往备下若干爆竹,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瓜田里传来牙齿喀嚓的细微声响,就点个炮仗,远远地扔过去,砰的一响,那偷着啃瓜的小动物便给吓跑了。倘若没有鞭炮,则需握着猎叉跑过去驱赶,这是最折腾人的。

  我听表哥讲这段经历的时候,脑海里每每都会浮现出鲁迅先生笔下的少年闰土,闰土提着猎叉,在月光下的瓜田里追逐某种小动物的身影,好像与表哥十分相似,不过我表哥在瓜田里的遭遇却和少年闰土大为不同。

  那年夏天,表哥天生胆大,守看瓜田的时候,意外逮着只蛤蟆。两条腿的活人好找,三条腿的蛤蟆难寻,这蛤蟆就有三条腿,后面那条腿拖在当中,并不是掉了一条后腿,也不会蹦,只能爬。以往有个刘海戏金蟾的传说,那金蟾就有三条腿,俗传可招财聚宝,见了便有好事。

  其实三条腿的蛤蟆并不是没有,人也不都是两条腿的,或许只是蛤蟆中的畸形而已,表哥又非物种学家,是不是蛤蟆尚且还说着。不过据表哥所言,他开始觉得好玩,就把蛤蟆养在瓜棚里,每天喂些虫子,倒也养得住。几天之后,发现三条腿的蛤蟆还有个怪异之处,每逢子午两个时辰,这蛤蟆就咕咕而叫,与电匣子里所报的时间一毫不差。平时怎么捅它也是一声不吭,如若整天都没动静,那就是要下雨了。问村里人村里人无不称奇,都说住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玩意儿。

  表哥合计得挺好,打算等有车来村里拉瓜的时候,就搭车把蛤蟆带回家去,那时已经有经济意识了,知道这玩意儿没准能换钱,没想到当天夜里出事了。

  那天晚上表哥还如往常一样守着瓜田,夜深月明之际,又听远处有小动物啃瓜的声音。他白天光顾着端详那只蛤蟆,忘了预备爆竹。没办法只好拿着手电和猎叉,先随手将蛤蟆压在瓦罐底下,然后骂骂咧咧地跑到瓜田深处去赶。离近了用手电筒照到一个小动物,是田鼠是猫鼬他也说不清楚,反正毛茸茸的,瞪着绿幽幽的两只小眼,根本不知道怕人,就在那跟手电光对视。

  表哥拿叉子去打,那东西躲得机灵,嗖一下就蹿到田埂上去了,表哥在后边紧追。趁着月色明亮,追出好一段距离,就看它顺着田埂钻进了一个土窟窿,表哥当时是受扰心烦,想把那洞挖开来个斩草除根,弄死了落个清静,不料想土窟窿越挖越深,刨了半天还不见底,却隐隐约约瞅见深处似乎有道暗红色的光。

  我表哥以为这地方有宝,不顾浑身是汗气喘吁吁,又使劲往下挖,据他描述,挖开那窟窿的一瞬间,看到里面密密麻麻,有上百双冒绿光的小眼睛,都是先前逃进去的那种小动物,什么东西多了也是吓人,吓得他两腿都软了,随即感到洞中有股黑烟冒出来,脸上如被铁锤击打,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顿时便躺到地上人事不省了。

  天亮后表哥被村民发现,找来土郎中用了草药,他全身浮肿,高烧昏迷了好几天才恢复意识,跟别人说夜里的遭遇却没人信,听当地人说他先前看见窟窿里有暗红的雾,很可能是那小动物放出的臭气,会使人神志不清,此后看到的情形也许是被迷了,而表哥捉到的那只蛤蟆,由于被他随手压在瓦罐底下,醒来再去看早就死了多时,又赶上夏天酷热,都已经腐烂发臭了。

  【三】

  按说书的话来讲,到此为止,前两个宝物的故事就此结书,往下我再说说表哥捡到的第三个宝物,这次更为古怪,看着可能像小说,其实也是真人真事。

  表哥从农村回来之后,一直没找到合适工作,一来二去变成了家里和社会上最让人瞧不起的待业青年,我表舅为他的事没少着急上火,但是表哥志气不小,国营工厂里的职业他根本看不上眼,当领导的野心他倒是没有,只是羡慕那些整天坐着火车往全国各地跑业务的人。

  跑业务的业务员隔三差五经常出差,一来可以见见世面,二来那个年代没有淘宝网购这类事物,物流行业还很落后,如果谁往上海广州出趟差,便会有许多人托他捎东西,每件东西多收点钱,加起了就很可观了,虽然这种事被单位知道了有可能归为投机倒把,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但好处更多,赚的都是活钱,总比拿死工资吃大锅饭强太多了。

  表哥想归想,家里却没那么硬的路子,他到车间里当工人的门路,都是表舅求爷爷告奶奶,把好话说尽人情送到了,才勉强挤出来的名额,这小子还死活不愿意去,最后表舅没脾气了,告诉表哥说:“你不愿意去工厂上班也行,那就在家待业,但是咱这是普通劳动人民家庭,不养白吃饭不干活的少爷羔子,每月月头,你得给家里交一份伙食费。”

  表哥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只要不到厂里上班,怎么着都行,他寻思自己不傻不蔫的,干点什么赚不来那几个钱?不过想着容易做着难,梦里有千条大道,醒来却处处碰壁,一点儿本钱么有,想当个体户也当不成。

  那时邻居还有个小年轻的,外号叫“白糖”,年岁与表哥相仿,也是胡同里出了名的浑球,别看外号叫“白糖”,本人却特别不讲卫生,长得黑不溜秋,洗脸不洗脖的这么个主儿,同样不务正业。

  白糖算是表哥身边头一号“狐朋狗友”,哥俩打从穿开裆裤那会儿就在一起玩,表哥蹲在家里当了待业青年,就想起白糖来了,原来这白糖喜欢看小人儿书,那时候家里条件不错,攒了几大箱子小人儿书,好多成套的,像什么《呼家将》《杨家将》《岳家将》《封神》《水浒》《三国》《西游》《聊斋》等等,这是传统题材,一套少则二十几本,多则四五十本,此外还有不少国外的名篇,更有反映抗日战争以及解放战争大兵团作战的《红日》《平原游击队》之类,单本的更是五花八门不计其数。

  白糖这爱好大致等同与现在学生们喜欢看漫画,那个年代没有漫画,全是小人儿书,学名称为“连环画”,比如《丁丁历险记》,在国外是漫画,到国内就给做成了连环画,区别在于每页一幅图,都是一般大小。

  我曾亲眼见过白糖收集的小人儿书,真有大开眼界的感觉,印象最深的是《洋葱头历险记》。白糖把这些小人儿书看得跟宝贝一样,舍不得让别人看,因为他跟我表哥关系铁,我才有机会看全了《洋葱头历险记》,回到学校跟同学们吹了好久。

  表哥找到白糖,俩人认真商量了一番,那年夏天在胡同口树阴底下摆了个摊,地上铺几张报纸,摆几个小板凳,将那些小人书拿去租赁,两分钱一本,五分钱可以随便看一下午,很多小孩乃至大人都来看,一天下来也不比到厂子里上班赚得少。

  白糖虽然舍不得这些小人儿书,可也想赚点钱,于是跟表哥对半分账,赚了钱哥俩一人一半,收入除了交给家里一部分,剩下的打台球看录像也绰绰有余了。

  转眼到了秋季,秋风一起,满地落叶,天时渐凉,不适合再摆地摊赁小人儿书了,表哥跟白糖一数剩下的钱,足有一百多块,在当时来讲已经很可观了,那时候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也不过几十块钱,不过小人儿书被翻看的次数太多,磨损缺失的情况非常严重,那些成套的书很容易就零散了,然而再想凑齐了却是难于登天。那时也根本料想不到,这几大箱子小人儿书留到如今,可真值了大钱了。当初小人儿书鼎盛时期,不乏美术大师手绘之作,极具收藏价值,当时几毛钱一本的绝版连环画,如果保存到现在品相较好,价格能拍到几万元,成套完整的就更值钱了。

  在连环画收藏界备受追捧的一套小人儿书,是上海美术出版社的《三国演义》全套六十册,搁现在能顶一套商品房。当年白糖就有这套书,六十集一本不少,他连50年代绘画大师“南顾北刘”的作品都有。可是为了赚点小钱,把这些小人儿书统统糟蹋了,丢的丢,残的残,加上白糖自己也不再上心了,导致最后一本也没保存下来。

  不过收藏热也就是最近这几年的事,那时候并不觉得心疼,表哥摆摊租赁小人儿书赚钱的那个夏天,却遇上一件挺可怕的事,当然也跟他捡来的东西有关。

  那天天气很热,表哥和白糖俩人,同往常一样在路口摆摊,天黑后虽然有路灯,但蚊子也跟着出来了,因此他们都在吃晚饭之前收摊,表哥这人眼尖,不当飞行员都可惜了。那次收摊的时候,瞥见地上有个挂坠儿,捡起来扑落尘土仔细一看,是个拿根红绒绳穿着的老铜钱。肯定是谁不小心掉在这的,路口这地方一天到晚人来人往,没处找失主去,表哥也没有雷锋同志那么高的觉悟,他觉得这小挂坠好看,是个玩意儿,顺收就给揣兜里了。

  表哥当时没想太多,而且捡来的东西,也不知道好坏,所以谁都没告诉。收摊回到家洗脸吃晚饭,表舅和表舅妈照例唠叨个没完,埋怨他放着工人不当,却摆摊租小人儿书,把家里的脸都丢光了,表哥早听得习以为常了,左耳朵听右耳朵冒,从来也不拿这些话当回事。当天累了就没出去玩,吃过饭到院子里乘了会儿凉,跟一群狐朋狗友扯闲篇,还把那红线绳串的铜钱拿出来挂在自己脖子上显摆,大伙都说这铜钱是个护身符,而且这枚铜钱上的字太古了,谁都认不出来,说不定挺值钱的,表哥听了很高兴,可夜里睡觉却发了一场噩梦。

  那天晚上,表哥梦到自己在屋子里上吊,脖子让麻绳勒住,憋得喘不过气,惊醒过来已出了一身冷汗,最奇怪的是接连不断,每天半夜都做同样的梦,表哥隐隐想到噩梦也许和捡来的老钱儿有关,不敢再往脖子上挂了,想扔又有点舍不得。

  白糖的爷爷在旧社会做过老道,又开过当铺,是个懂眼的人,“文革”时为这事没少挨整,表哥拿着那枚老钱儿去找白糖的爷爷,请他老人家给瞧瞧是怎么回事。

  白糖的爷爷并不隐瞒,他对表哥实话实说。早年间当老道给人算命做法,只是在江湖上混口饭吃,没什么真本事,但这老爷子眼力还是有的。一看表哥捡来的老钱儿,就说这玩意儿根本不是挂脖子上的东西,没有人敢在脖子上挂铜钱,凡是有这么干的,必定是不懂事自找倒霉的棒槌。老钱儿在解放前有压制的意味,因为上面铸着官字儿,死人装棺材入土之前,通常在嘴里放上一枚铜钱,那叫“压口钱”。

  再往早,人们穿的衣服宽袍大袖,下摆很长,让风一吹就起来,行动不太方便,因此发明了一些压衣服的东西,平时拴在腰带上,不仅是个装饰,也起到压住衣服下摆的作用。压衣的东西有很多种,玉佩是其中一种,但玉器不是谁都带得起的,汉代以前平民百姓佩戴玉器还触犯法律,所以有人用小刀替代,唤作“压衣刀”。《水浒》里有段书是“宋公明怒杀阎婆惜”,宋江用的凶器便是压衣刀,俗话说“寸铁为凶”,将匕首之类开了刃的压衣刀带在身上,在很多时候都是犯忌的举动,所以最常见也是最普遍的方法,是在腰间挂一枚铜钱压衣。

  根据白糖的爷爷猜测,表哥捡来的这枚老钱儿,多半是哪个吊死鬼身上带的东西,不知为何留到现在,把它挂在脖子上,夜里能不发噩梦吗?这玩意儿值不值钱很不好说,留在家里却容易招灾引祸,趁早扔了才是。

  表哥听完这番话,心里不免害怕,不过他也不完全相信,掂量来掂量去,一直没舍得扔,要说这事也邪门了,自打老钱儿离了身,再没做过那种噩梦,后来经过拆迁搬家,这枚让人做噩梦的老钱儿就此下落不明,不知遗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四】

  表哥在我表舅眼里,始终是个没出息的待业青年,但在我看来,表哥是个挺能折腾的人,从小胆子就大,敢做敢闯,向来不肯循规蹈矩。

  举个例子,以前有种关于耳蚕的传说,说“耳蚕”那是叫白了,也有称耳屎或耳垢的,总之就是耳朵里的秽物,据说正常人吃了这玩意儿,立刻就能变成傻子。

  家大人经常这么告诉小孩,说是胡同里那个老傻子,即是小时候误吃耳蚕造成的,这种事有没有依据,则是完全无从考证,反正大伙都这么传,渐渐都信以为真了。也许真有这么回事,也许只是吓唬小孩,毕竟那东西不卫生,那年头的孩子大都又淘又馋,什么都敢往嘴里放,所以拿这种话震唬着。

  表哥十五六岁的时候,跟胡同里的一群半大孩子打赌,说起吃耳蚕能变傻子的事,白糖当场从自己耳朵里掏出来一大块耳蚕,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掏过耳朵,那耳朵里的东西可想而知。掏出来的这块耳蚕,能有小指甲盖那么大,也不知道存了多少年了,黄里透绿,放在手里给表哥看:“你敢不敢吃?”

  表哥胆子再大也不敢嚼,全当是吃个蚂蚱,捏起来扔到嘴里,拿凉白开往下一送,气不长出面不改色,也没有变成傻子,彻底将吃耳蚕变傻子这个愚昧无知的说法给破了,震了整条胡同,还因为打赌赢了二十根小豆冰棍。

  表哥从小就经常干这种事,拿表舅和表舅妈的话来讲,淘得都出圈了,干嘛嘛不行,吃嘛嘛没够,搁哪哪碍事。

  其实越是这种人越能成大事,汉高祖刘邦当年不也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按表哥的理解,在厂子里找份工作,老老实实每天到点上班到点下班,刮风下雨不敢迟到,累死累活赚份工资,整日里算计着柴米油盐,将来娶个媳妇生个孩子,再教育孩子长大也这么做,那才是真没出息,男子汉大丈夫坚决不能走这条路。

  表哥果然没走那条路,他应该算是国内下海比较早的那批个体户,只不过时运不佳,要不然早就发了,当然摆小人儿书摊捡到枚老钱儿,后来莫名其妙丢了,那倒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表哥捡到最厉害的一个宝物,还是在1985年,那件东西可说得上是空前绝后了。

  那一年白糖已经去厂里上班了,表哥又认识了一个新疆人,俩人合伙卖羊肉串。新疆那哥们儿手艺不错,但只会说维语,地面也不熟,跟表哥合伙,俩人打了个炉子,就在街上烤羊肉串。那是天津最早的羊肉串,至少周围的人在表哥摆摊之前,都没尝过这种西域风味。那会儿是两毛钱一串,羊肉都拿自行车的车条穿着,不像现在都用竹签子。炉架子后面放台单卡的破录音机,喇叭都劈了,也不知从哪搞来一盘旋律诡异的磁带,说是新疆的乐曲,但是放起来呜哩哇啦,谁也听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曲子。新疆人拿把破蒲扇,一会儿把羊肉串在炭火上翻来翻去地烤,一会儿捏起孜然辣椒面往上撒,动作非常熟练,他一扇那炭就冒白烟,混合着烤肉的香气,让人离着半条街就能闻到。表哥则在那诡异的旋律下,嘟噜着舌头吆喝生意,什么辣的不辣的,领导世界新潮流的羊肉串,这买卖在当时来说可太火了,路过的男女老少没有不留口水的,每天下午都围着一帮人。

  那天有个外地男子,看模样四十来岁,大概是到天津探亲或出差,一听口音就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因为北京人口甜,老北京话和普通话还不一样,儿话音特别重。刚解放的时候,全国党政军机关都设在首都了,各个机关加上家属不下百万人,这些人大多来自五湖四海,口音是南腔北调,子女后代基本上都说普通话,但不是老北京的土话,只有四九城里住了多少代的人,才说真正的老北京话。表哥家在北京有亲戚,所以一听口音就能听出来。

  这位老北京走在半路上,也被表哥的羊肉串吸引过来,吃了两块钱的,吃完抹抹嘴,抬脚走了,却把手里拎的提包忘在原地了。表哥对这个人有印象,可等到晚上收摊,还没见失主回来,他一琢磨:“这么等也不是事,不如打开看看皮包里有什么,要是有很多钱,那人家肯定也挺着急,就赶紧交给派出所,让他们想办法去联系失主,要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我就自行处置了,没准只是些土特产之类的……”想到这把包打开,见那里面除了零七八碎,以及一些证件票据之外,还有个很奇怪的东西。

  这东西像是年头很老的玉石,但没那么沉重,有一指来长,两指来宽,形状并不规则,疙里疙瘩的泛着白,还带着一些黑绿色的斑纹。从来没听过见过这种东西,看来又不像古董,晚上到家,拿去请教白糖的爷爷。

  白糖的爷爷当过算卦老道,也做了好些年当铺的掌柜,长眼一看这东西,连连摇头,表示从没见过。像玉肯定不是玉,这些黑绿色的纹理,也不是铜沁,古玉和青铜器一起埋到地下,年深岁久,青铜之气侵入到玉的气孔中,会形成深绿的沁色,那叫青铜沁。如果古玉是放在尸体旁边,死尸腐烂的血水泡过玉器,年头多了是黑色,是为血沁。这东西上的斑纹色呈黑绿,又不成形状,多半是仿古玉的西贝货,什么是西贝货?西贝加起来念个贾,江湖上避讳直接说假字,就拿西贝二字代指假货,一个大子儿也不值。

  表哥听完十分扫兴,又想这皮包里有证件和票据,还是还给失主为好,转天还没等送交派出所,那位老北京就急匆匆地找来了。敢情这位也够糊涂,回到家才发现包没了,也想不起来丢在哪来,一路打听过来,问到表哥这里,表哥就把皮包还给人家了。

  那位老北京感激不已,主要是这些票据事关重大,搞丢了很麻烦,他拿出那块假玉要送给表哥。表哥执意不收,另外也生气这人虚情假意,拿这东西来糊弄自己。

  那位老北京说这东西确实不是玉,它是哪来的呢,您听我跟您说说,我老家儿是正红旗的旗人,前清时当皇差,守过禄米仓,禄米仓您听说过吗?明末清初,八旗铁甲入关,大清皇上坐了龙庭,给八旗各部论功行赏,这天下是八旗打下来的,今后有这朝廷一天,八旗子弟就有禄米,到月支取,这叫铁杆庄稼。当然根据地位不同,领多领少是不一样了,属于一种俸禄,可以自己吃,也可以拿到市上换钱。朝廷存米的地方就叫禄米仓。仓里的米年复一年,新米压着陈米,整个满清王朝前后两百多年,最底下的米不免腐烂发霉。赶到大清国玩完了,那禄米仓里的米还没见底,不过底下的米早就不能吃了。再往后日本鬼子来了,这小日本子太抠门了,据说他们天皇喝粥都舍不得用大碗,哪舍得给咱老百姓吃大米白面啊,发明了一种混合面,拿那些粮食渣子,配上锯末让咱吃,这东西畜生都不肯吃,硬让咱老百姓吃,也不知吃死了多少人,那混合面里就有禄米仓存了几百年的陈米。那时候我老家儿还守着最大的一处禄米仓,让小鬼子拿刺刀逼着,也不敢违抗,整天在仓里挖出那些猪狗都不吃的陈米,用来做混合面,结果挖到最深处,发现了好多这种化石。相传这是地华,华乃物之精,陈米在特殊环境下变成了石头,所以表面疙里疙瘩,都是米变的呀,最后数一数,挖出这么二十几块,天底下可就这么多,再多一块也找不出了。这么多年一直收藏在家里,这次到天津是有个朋友很想要,因此给他带了一块。

  这位老北京说这东西虽然不值什么钱,但也少见,就想送给表哥略表谢意。

  表哥一想这不就是粟米形成的化石吗,那黑绿色的斑痕都是霉变物,谁愿意要这种破玩意儿?于是推辞不受。可转过年来就后悔了,悔得以头撞墙,原来有日本人收这东西,也不知道是研究还是收藏,反正是一块能换一辆小汽车,那时万元户都不得了,一辆小汽车是什么概念?

  表哥总捡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些值钱有些罕见。可按看相的说,他这人手掌上有漏财纹,捡到什么好东西也留不住,所谓“物有其主”,那就不该是他的东西,可换个角度想想,这些经历本身,又何尝不是一件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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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4 12:59: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带鬼回家

  这是个消暑的段子——河神郭得友,发生在天津卫的真人真事。

  说起“河神”,并非是河里的神明,而是一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绰号。在天津比较有名的河神,就是冯耀先和郭得友两位了。可能比我岁数大的听说过,这俩人都是老公安,水上警察,在河里打捞尸体和犯罪证据,也救那些落水的轻生者。冯爷这人可能现在还有,我看报纸上去年还登过老爷子在海河里冬泳。郭得友郭爷80年代末就去世了,事迹流传的比较少,我这是听郭爷后人讲的。

  天津卫地处九河下稍,当地河网纵横,河沟子水坑特别多,每到夏天,人们习惯在各处河道游野泳,不时有落水或轻生之人出现,所以淹死人的事情时有发生。还有很多来历不明的浮尸死漂,都不知道是从上游什么地方漂过来的,甚至有可能牵涉到命案,也有作案后把作案工具扔进河里的,全需要水警打捞搜寻,因此从解放前便设有水上警察。水警不参与破案,专门负责搜索打捞救援这些事,个顶个是游泳健将。据说郭爷六十多岁还没退休,冬天挖个冰窟窿就能潜下去,俩眼珠子倍儿亮,人长得也魁梧精神,猛一看跟画上的人似的。由于他水性太好了,又从海河里救过许多性命,所以得了“河神”这么个极具传奇色彩的绰号,咱说的这事发生在“文化大革命”初期。

  当时也是夏天,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有位中学物理老师,四十来岁的一个男教师,让红卫兵当成右派给斗了,免不了挂大牌子撅喷气式什么的,还把脑袋剃了个阴阳头。以前那文化人跟现在不一样,好脸面,特别讲尊严,在上万人参加的批斗大会上,被红卫兵小将按着膀子低着头,所谓“阴阳头”,是拿推子硬推的,头发推光半边,留下半边不动,这人挨批之时,屁股要撅得比脑袋还高,当老师的哪受得了这份罪?觉得自己没脸再活着了,等上午批斗大会一结束,回到家换上身干净衣服,一个人走到海河边,从桥上跳到河里自杀了。正是大中午的,有过路的群众看见了,赶紧找人来救,但在这位教师投河的地方找了半天,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自杀的老师从桥上跳到河里,就没影儿了。革命群众们议论纷纷,有的说是让河里的大鱼给吃了,也有的说尸体让暗流卷到下游去了。这时已经有人通知了水警捞尸队,郭爷正好当班。还得说是老公安,经验丰富,到河边一看地形,就知道那人投河之后,一直在河底下没动地方。

  郭爷换上水靠,亲自下到河里摸排,这段河底下全是淤泥,还生长着很多茂密的水草,那位教师掉下去是陷在泥里面了,当然人是早没气了,尸体也被水草裹住了。郭爷带俩帮手,忙活到夜里九点多,才用绳子把尸体捞出来,晚饭都没顾得上吃。伏天天黑得晚,但说话这工夫,天色已经大黑了。

  郭爷将投河自杀的尸体打捞出来,给死者整理了一下,拿麻袋片子盖上脸。虽说解放这么多年,迷信的那套东西早就没人提了,但郭爷还是点了根烟放在船头,拿麻布遮上尸体。这是由于故老相传死人不能见三光,尤其是晚上的月光,迷信不迷信姑且不提,主要是为了让自己心里觉得踏实。

  水上公安只负责搜救和打捞,验尸和立案都由别的部门负责。郭爷等来车拉走了尸体,这件事才算告一段落,忙活了一天自然是又累又乏,找地方接点自来水冲了冲身子,换上衣服骑着自行车回家。一看时间已是夜里十一点来钟了,马路上基本就没人了。当晚是阴历十六,天上月亮又大又圆。他回家这条路也是沿着河走,路过解放桥的时候,就瞧见有一个女的,从远处看,那女人穿着白色上衣深色裤子,正站在离河最近的一个桥墩子底下,盯着河水一动不动。

  这座桥的头一个桥墩子,多半截在河里,小半截在岸上。郭爷当水警几十年了,瞧见那女的大半夜站在河边,一看就知道是要寻死的,赶紧停下来,扔下车过去招呼那个女子:“你深更半夜在这干什么?有什么想不开的?遇上天大的难事,你先想想家里人!”说着话走到跟前了,伸手要抓那女的肩膀。对方听见动静一回头,差点没把郭爷吓死。

  大月亮地儿,俩人脸对脸,就看那女的长得大鼻子大眼,跟在河里挺长时间泡过似的,郭爷一看真不知道怎么劝了,心说我长成你这模样可能也有投河的心。心里是这么想,话可不能这么说,先表明自己身份,然后好言好语地说:“这位女同志,深更半夜的你怎么站河边不回家?你是哪个单位的?家里住在哪?”那女的脸色阴沉,一开始低着头不说话,郭爷反复追问才说了个地址,郭爷一听刚好顺路,就拿自行车驮上她往家送。

  此刻大约是夜里十一点多钟,还不到十二点,搁以前是三更时分,夏夜纳凉的人们早都回家睡觉了。除了郭爷骑自行车驮着这个女的之外,路上没有别的行人和车辆。那年头人少,路灯也少。解放桥西边是劝业场,东边是火车站。郭爷回家的方向,是沿着河东一侧走。一路走,一路行,往前不远是个大广场,有阅兵的观礼台,90年代这片广场已经拆除了,现在再去看已经看不着了。广场一带很空旷,又有种肃穆的气氛,加上周围没有住户,所以到了晚上就让人感觉发渗,胆量小的一个人都不敢从这过。

  郭爷一辈子干公安,心里信不信有鬼,他跟任何人都没说过。家住河东区,每天都要打这路过,已经习以为常了。反正就是觉得这女的可怜,不用问缘由,那些年想投河的人没有几个没冤屈。他瞧这女的三十来岁,别看长得丑,但言语举止像受过教育的,一边骑自行车一边劝她,可那女的也不说话,夜深人静,就听身后“滴滴哒哒”往下淌水。

  郭爷心里觉得不对劲儿:“这女的身上哪来的这么多水?瞧那鼻子那眼也不像正常人,许不是刚从河里爬上来的?”

  想到从河里爬上来的东西,郭爷心里也是吃了一惊,怕倒是不怕,虽然没穿警服,本身却是老公安了,不太信那些邪的歪的,但这事情真是不太寻常。他想起解放前老一辈儿水警留下的话:“不管自行车后面驮的是什么,别回头就没事!”当下只顾蹬自行车,也不再搭话了,这时就听那女的说:“师傅,到地方了。”

  这地方正好是个过了广场沿河的第一个路口,从解放桥骑自行车过去,有十几分钟的路,说远也不算远。路口也对着座桥,不过没解放桥那么大。郭爷更感到奇怪了,他记得这女的先前说过住址,离这还有很远,怎么就到地方了?再说这附近哪有住户?月明如昼,街上静悄悄四顾无人,郭爷虽然是老公安,可到这会儿心里也不免犯嘀咕,不敢应声,只把自行车停了,等那女的下去。

  郭爷停下自行车,单脚踩地支撑平衡,等那女的下来,真不敢回头看,也不敢再多问什么,可身后却没了动静,就像没人似的。他想往前骑,那辆自行车的链条却像生锈卡死了,脚蹬子根本踩不下去。他下午在海河中打捞的尸体,是个中年的男教师,别看只有一百多斤身材不高,从河里捞出来却绝不止这分量,死尸里灌满了泥水,那真叫死沉死沉的。从中午到忙活半夜,水米未曾粘牙,身子和心底都感到发虚,这时候额头上可就冒了冷汗了。

  郭爷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当初做水警有师傅带。老一辈儿的水警特别迷信,从道门里求过一种咒,这个咒是什么,除了水警自己外人都不知道,上不告诉父母下不告诉子女,逢人不可告诉,遇上危难,心里默念三遍,自有搭救。不过解放后破除迷信这么多年,郭爷早把那咒忘了,只能硬着头皮往身后问:“你到底是谁?”

  那女的仍是一声不吭,大半夜只听见滴水的声音,郭爷心里特别清楚,千万不能回头看,一看就能让那东西拽到河里去了,又壮着胆子问了几句,始终得不到半句回应。身后头冷飕飕的,根本感觉不到有人气儿,活人身上热乎,还得喘气呼吸,但自行车后面不但阴气很重,更有一股子水草的腐臭。此时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有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河神郭得友,一辈子从河里救过几百条性命,捞出来的死尸也数不清了,要说胆量还是真有,这时候头发根子都竖起来了,没办法扭头看吧,一瞧身后却不是那个女人,而是自己带的一个徒弟。这徒弟才二十岁,天津卫土生土长的愣头青,心直口快这么个人,徒弟见师傅从中午忙到晚上,连饭都没顾得上吃,也真是心疼师傅,知道师傅老伴儿在家卧病没法做饭,干完活之后特地到食堂打了份饭,想给师傅送到家里。一路顺着海河跟到这地方,他看师傅跨在自行车上,满脑袋冒汗,好像正跟谁较劲呢,就过来拍了他肩膀一下。郭爷此刻脸都白了,回头看看左右,满地带水的泥脚印,打自行车后面一直通到河里。

  徒弟傻乎乎地还问:“师傅你一个人在河边练什么功?”郭爷把刚才那些事说了一遍,徒弟也吓坏了,失声就想说:“有鬼!”郭爷没等他出声,先拿手把他的嘴给按上了,那年头不敢乱说,有什么事只能自己在心里琢磨。等转过天来,郭爷按那女人说的地址找过去,发现屋门紧锁,里面没人。

  按地址找人是早上,屋里没人,问邻居都说不知道哪去了,但一描述,确实就是他昨天深夜用自行车驮的那个女人。由于要赶着去当班,也没有继续深究,自己还宽慰自己,寻思那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主儿。中午听说解放桥下有具浮尸,郭爷带两个帮手把死者捞上来,这尸体在河里泡得时间长了,脸都没人样了,但那身衣服和头发,郭爷瞧着可有几分眼熟。

  这次从河里打捞出来的浮尸,正是郭爷昨天夜里用自行车驮的女人。她投河时间至少是两天以前,当时没人看见,所以没有报案,尸体也被河底水草缠住了,过了两天涨水才浮上河面。这说明郭爷那晚遇上的根本不是活人,但究竟是怎么回事,恐怕谁也说不清楚。多亏他这位傻徒弟心里惦记师傅没吃饭,大半夜过来送饭,要不然非出事不可,想起来就觉得后怕。后来师徒俩偷着卷了点纸钱,晚上到桥底下给那亡魂烧了。

  其实“带鬼回家”这件事并未结束,河神的故事还有很多,但许多事情互相关联,有些因果埋得很深,要是连着说可就太精彩了。我一个朋友是郭家后人,他希望我把河神郭爷的故事,整理成一本书,以便这些事能够流传下来,否则再过些年就没人知道了。我一定找时间写一部关于《河神》的长篇小说,到时会把河神郭爷的事迹,完完整整地呈现给各位。今天暂且做个得胜头回,后面的故事咱们留到《河神》这部书里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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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4 12:59: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马头娘庙里的神虫

  【上】

  这段事接着前面“表哥捡到的宝物”,是表哥在90年代初的经历。那阵子他还是社会青年,待业了好几年找不到好工作,摆过租赁小人儿书的摊子、卖过羊肉串,还开过台球厅和录像厅,但哪样也做不长久。

  有一年,表舅逼着表哥学门手艺,以便今后安身立命,也就是跟个南方师傅学煮狗肉,表哥被家里人唠叨得想死的心都有,按着脑袋不得不去。从此师徒俩每天晚上,在城郊一条很偏僻的马路边摆摊儿,那地方早先叫“马头娘娘庙”,这是民间的旧称,解放之后不再使用,据说此地怪事极多。

  马头娘娘庙这个带有神秘色彩的地名,当然也有讲儿,往后再细说。先说这位卖狗肉的老师傅,老师傅是江苏沛县人,祖上代代相传的手艺,天天傍晚蹬着辆三轮车,带着泥炉和锅灶,有几把小板凳,还卖烧酒和几样卤菜,挑个幌子“祖传沛县樊哙狗肉”,买卖做到后半夜才熄火收摊儿,专门伺候晚归的客人,天冷的时候生意特别好。

  表哥曾听老师傅讲过“樊哙狗肉”的来历,做法起源于两千多年以前。樊哙本是沛县的一个屠户,宰了狗煮肉卖钱为生,后来追随汉高祖刘邦打天下,成了汉朝的一员猛将,他卖的狗肉是土生大黄狗,用泥炉慢火煨得稀烂,直接拿手撕着卖。

  当时汉高祖刘邦也在沛县,虽然充着亭长的职务,却整天游手好闲,赌钱打架,下馆子吃饭从来不给钱,他最喜欢吃樊哙卖的狗肉。打老远闻见肉香,便知道樊屠户的狗肉熟了,一路跟着味道找到近前,每次都是白吃不给钱,还跟人家流氓假仗义。

  樊哙是小本买卖,架不住刘邦这么吃,碍于哥们儿义气,也不好张嘴要钱,只得经常换地方。谁知刘邦这鼻子太灵了,不管在城里城外,只要狗肉的香气一出来,刘邦准能找着,想躲都没处躲。

  最后樊哙实在没办法了,干脆偷偷摸摸搬到江对岸去卖狗肉,他合计得挺好,这江上没有桥,船也少得可怜,等刘邦闻得肉香在绕路过江,那狗肉早卖没了。可刘邦是汉高祖,真龙天子自有百灵相助,竟有一头老鼋浮出江面,载着刘邦过江,又把樊哙刚煮好的狗肉吃了个精光。樊哙怀恨在心,引出江中老鼋,杀掉之后跟狗肉一同放在泥炉中煮。

  至于“老鼋”到底是个什么生物,如今已经不可考证了。有人说是传说里江中的怪物,有人说其实就是鳖,也有人说是看起来像鳖的一种元鱼,现在已经灭绝了。但别管这东西是什么了,反正樊哙把狗肉和老鼋放在一起煮,香气远胜于往常,闻着肉香找上门来的食客络绎不绝,樊哙的买卖越做越好,他也不好意思再怪刘邦了,任其白吃白喝。

  从此樊哙狗肉成了沛县的一道名吃,往后全是用老鳖和狗肉同煮,配上丁香、八角、茴香、良姜、肉桂、陈皮、花椒等辅料,盛在泥炉瓦罐当中,吃起来又鲜又烂,香气扑鼻,瘦的不柴,肥的不腻,而且按传统古法,卖狗肉不用刀切,一律用手撕扯。据闻是当年秦始皇害怕民间有人造反,将刀子全部收缴了,樊哙卖狗肉的刀也未幸免,所以这种手撕狗肉的习俗流传至今。

  老师傅迁居到天津,摆了个摊子在路边卖沛县樊哙狗肉,手艺非常地道,每天卖一只狗,表哥不吃狗肉,也见不得人家宰狗,只是被家里逼得无奈,帮着老师傅看摊儿,做些收钱端酒收拾东西之类的杂活儿。

  师徒俩摆摊儿的地方,是在小西关监狱再往西面的马路上,以前这里位置很偏僻,过往的人不多。身后不远是大片野草丛生的坟地,夜里有几盏路灯照明,摊子守着电线杆子,趁着光亮做买卖。常有小西关监狱里的警员,晚上下班之后来这吃点东西,也有那些好吃的主儿,不辞辛苦,大老远骑着自行车过来。寒冬里要上半斤狗肉二两烧酒,拿张小板凳坐在路旁,迎着烧得正旺的泥炉向火,先喝几口滚烫的鲜美肉汤,一边吃肉一边就酒,同时跟老师傅唠唠家长里短,遇上朔风凛冽雪花飘飞的日子,不但不觉得冷,全身上下反而是热乎乎的,别提有多舒服了。

  那年天冷得早,十二月底,快过阳历年了,过来场寒流,头天下了场鹅毛大雪,民谚有云,风后暖雪后寒,转天刮起了西北风,气温骤降,出门就觉得寒气呛得肺管子疼。师徒俩知道今天的吃主儿肯定多,傍晚六点来钟出摊儿,早早地用炭火把泥炉烧上,将肉煮得滚开,带着浓重肉香的热气往上冒。

  狗肉又叫香肉,俗话说“狗肉滚一滚,神仙也站不稳”。表哥以前养过狼狗,即使沛县狗肉用的是土狗肉狗,他仍然不能接受吃狗肉。可这天寒地冻,冷得人受不了,闻得肉香自然是直咽口水,忍不住喝了几口肉汤,鲜得他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从骨头缝里往外发热,顿时不觉得冷了。

  表哥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上来,还想再喝碗肉汤。可这时天已经黑了,寒风中又飘起了雪花,有两个刚下班的狱警,这都是老主顾了,过来围在炉前一边烤火,一边跟老师傅聊天。主顾一落座不用开口,老师傅照例也要先给盛两碗肉汤,然后再撕肉。表哥只好忍着馋,在旁帮忙给主顾烫酒。

  老师傅老家在沛县,从他爷爷那辈儿搬到天津卫,到他这辈儿,家乡话也不会说了,祖传熏制樊哙狗肉这门手艺却没走样。这摊子小本薄利,为了省些挑费,所以在这种偏僻之处摆摊儿,能找过来吃的全是老主顾。赶上那天也是真冷,正合着时令,夜里九点多,泥炉前已围满了吃主儿,再来人连多余的板凳都没有了。

  师徒二人没想到来这么多食客,老师傅让表哥赶紧去找几块砖头,垫起来铺上垫子,也能凑合着坐两位。这时候天都黑透了,只有路上亮着灯,上哪找砖头去?

  表哥转着脑袋看了半天,没瞧见路上有砖头。他拎着气灯往野地里去找,摊子后面是远看是一片荒坟,当中却有一块空地,二十平方米见方,地上铺的全是大方砖,砖缝里也长着草。往常不从这走,看不到草丛里有古砖,好像是好多年前有座大屋,后来屋子倒塌,墙壁都没了,只剩下地下的砖石。

  表哥用脚拨开积雪,一看这不是现成的砖头吗,可手里没家伙,没办法撬,只能用手去抠。刚要动手,瞧见附近有块圆滚滚的巨石,似乎是个石头碾子,半截埋在土里,可能是前两天风大,吹开了上面的泥土才露出来,看形状又长又圆。他使劲推着这浑圆的石碾子,并未觉得特别沉重,可能是尊泥胎,外边有层石皮子裹着,中间是空的,也没看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把它推到摊子前,上面垫了些东西加高,继续忙活给吃主儿们烫酒加肉。

  等到把泥炉里的狗肉卖光,是晚上十一点多了,路上早没人了。在这漆黑的雪夜中,除了昏黄的路灯,只有远处小西关监狱岗楼里的探照灯依然亮着,剩下师徒二人熄掉炉火,收拾好东西装到三轮车上。老师傅看那半截泥胎不错,放在路边也不用担心有人偷,什么时候吃主儿来得多,搬过来还能坐人。

  这时表哥把垫在泥胎上的东西拿开,无意中发现这泥胎轮廓古怪,依稀是尊塑像,再仔细看看,像只圆滚滚的巨虫,心里不免打了个突,毕竟附近有些老坟,这泥胎塑像奇形怪状,莫非是哪座坟前的东西?

  老师傅在旁瞧见,立即沉下脸来,问表哥道:“这东西是从哪找来的?”

  表哥说:“在后头那片坟地附近找到的,师傅您认识这东西?这泥像怎么跟只大虫子一样?”

  老师傅点了点头,说道:“这是庙里供的神虫啊,你从哪推过来的,赶紧推回去,这是不能随便挪动的。”

  表哥看那尊泥像应该有许多年头了,风吹雨淋磨损甚重,怎么看也看不出原先是什么模样。可他土生土长,从没听说附近哪座庙里供着神虫,难道那乱草间的古砖曾是座大庙?表哥好奇心起,问老师傅:“神虫到底是什么虫?这里头有没有什么说法?”

  老师傅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人,脑子里迷信思想根深蒂固,斥道:“别多问,你先把神虫推回原位,要不然一会儿该出事了。”

  表哥吃了个烧鸡大窝脖,只好将那尊神虫推了回去。黑天半夜,又下着雪,哪还记得住地方,他向来也是敷衍了事,胡乱推到那些石砖附近,然后帮师傅收摊儿,回去的路上扔放不下这件事,接着刨根问底,肯求老师傅讲讲“神虫”的来历。

  老师傅拿表哥没办法,说好多年前他爷爷在这摆摊儿卖狗肉,那时候还有座庙,庙里供的便是神虫,民间称其为“马头娘娘”,也叫“马头娘”。

  表哥一听更纳闷了,马头娘娘是谁?听这称呼像是个女人,怎么会是只大虫子?

  老师傅说其实马头娘娘就是只虫,南方乡下拜它的人极多,到北方则十分少见,偌大个天津卫,也只有这么一座“马头娘娘庙”。

  【中】

  老师傅给表哥讲起马头娘娘庙的事情,此地有座古庙,建造于两百多年以前,庙里供的是蚕神,所谓的马头娘娘,也叫马头娘,指的是蚕祖,旧时江南养蚕的桑农全拜它。

  盐打哪咸,醋打哪算,蚕为什么被称为马头娘娘,说来也是话长,甚至还有几分恐怖色彩,在很久以前,蜀中那地方有个姑娘,生得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爹娘对她视若掌上明珠,到了该出嫁的岁数,还没找着合适的婆家。家里也是衣食无忧的富足之家,当爹的是个地主。有一次贼寇作乱,沿途烧杀抢掠,合该地主倒霉,出门遇到了贼兵,贼人胁迫他做了马夫,专门给贼兵首领牵马坠蹬。

  家里剩下母女两个,听得这个消息抱头大哭,反贼迟早会被官兵剿灭,当家的地主纵然不死在贼营,也得让官军当成贼寇砍了脑袋,这可如何是好?

  主母情急之下,到处求人帮忙,承诺不管谁能救回地主,除了重金报答,还要把女儿下嫁给此人。可刀兵无眼,街坊邻里全是耕种为业安分守己的村民,躲都躲不及,哪有本事到贼营之中救人,找到谁谁都是摇头叹气。

  母女二人深感绝望,此时家中养的那匹高头大马,突然挣开缰绳跑了出去,过了几天竟驮着地主回到门前。原来此马颇通灵性,又识得路途,趁夜跑进贼营,地主骑了这匹马闯营而出,躲过了穷追不舍的贼兵,平安返回家园,一家三口劫后重逢,皆是不胜之喜。可主母当初说过,谁救回地主,便将女儿下嫁给谁作为报答,这话十里八乡都传遍了,男女老少没有不知道的,但谁也没想到,将主人救回来的居然是这匹马,难道要将那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此马?

  主母有意反悔,常言说狠毒不过妇人心,她一不做二不休,将那匹马用铁链锁住,又找来屠户把这匹高头骏马宰掉。而屠户是个贪心的人,背着主母,偷偷带走了马皮,到外面卖给了皮匠,皮匠熟过马皮,制成了皮褥子,拿到皮货店里贩卖。当时无话,到了冬天,天气格外寒冷,主母心疼女儿,怕她冻着,特意找人买了床皮褥子给女儿取暖,哪成想到夜里,那皮褥子越裹越紧,将女儿活活憋死在了其中。裹着马皮的女尸,埋在土里变成了蚕,老百姓们就称它为马头娘。

  这是蚕祖最早的由来,不过在常见的马头娘娘庙里,正中神位上供的泥像,却大多是一位身穿宫装的女子,胯下骑乘骏马,身边侍立着有两男两女四个童儿,分别捧着“桑叶、蚕、茧、丝”四样东西。蚕祖神虫的泥像摆在侧面当成化身,当中这个女子才叫马头娘娘,也叫马明王。蚕农们摆设酒肉,在马幛前焚烧香火,祭拜的主要神祇,是这位马头娘娘。

  因为在明朝初年,大明太祖洪武皇帝朱元璋颁布过一道法令,一个人栽桑树十五株,可免除徭役,减轻了蚕农们很大的负担,蚕农们认为这是朱元璋的皇后马娘娘之意。大脚马皇后出身寒微,深知民间疾苦,素有贤名,桑农便将她供在庙里,当做是蚕祖转世投胎,作为蚕庙里的正神,这才有了马头娘娘庙的名称。

  不仅桑农拜马头娘娘,有许多贩运丝绸的商贾,也要到庙里烧香祭祀。清朝末年,某绸缎商在天津卫建了座马头娘娘庙,庙里供的马姑马明王,这是入乡随俗,当地人习惯称马头娘娘为马姑。天津这边的风俗是南北汇聚自成一体,执掌桑蚕的马头娘娘到了此地,有不少人到这烧香许愿,祈福求子,据说庙里有尊神虫的泥像,格外灵验。

  老师傅的爷爷那辈儿,因躲避官司,从老家沛县迁到天津卫居住,摆了个狗肉摊子为生。那时候马头娘娘庙的香火很盛,别看是在城郊,来来往往的人却不少,隔三差五还有庙会节庆。后来解放军发动平津战役,城西是主攻方向,这座庙毁于战火,再也没有重建,墙体屋顶和神像也都损毁了。

  马头娘娘有两个神位,一个是宫装跨马的女子,另一个是只大蚕的化身。老师傅从解放前就在这附近摆摊儿,年轻时亲眼看过“神虫”的泥塑,庙毁之后再没见过,还以为早已不复存在,想不到这马头娘娘庙被毁这么多年,这尊蚕神的泥像竟然还在。老师傅相信蚕神有灵有应,所以吩咐表哥赶紧把蚕神泥像推回原位,免得惹来麻烦。

  表哥听了这蚕神庙的来历,只是觉得新鲜,但蚕神显灵的事怎么听怎么离奇,如果真有灵应,这座庙怎么会毁于战火?马头娘娘连自己的神位都保不住,它还能保着谁?可见是民间的迷信传闻罢了,像老师傅这种上岁数的人才愿意相信。老师傅看出表哥的意思,说道:“你小子别不信,这泥塑的神虫真有灵性。”表哥说:“师傅我信还不成吗,泥人儿也有个土性,泥胎塑像常年受到香火祭祀,必然有灵有应,但盼它保佑咱这买卖越做越好。”

  老师傅听这话就知道表哥还是不信,他说:“这马头娘娘庙跟江南的风俗不同,善男信女们到此烧香许愿,常有祈福求子保平安的,与咱这卖樊哙狗肉的摊子毫不相干。解放前我就在这附近摆摊儿了,多次见过庙里的神虫显灵。”

  表哥道:“师傅您给说说,这庙里的神虫怎么显灵?它给您托梦来着?”

  老师傅说俗传“狗肉化胎”,是说孕妇吃了肉狗,肚子里的胎儿就会化成血水,其实根本没这么档子事儿,这才是真正的迷信。南方人信的多,天津卫倒没有这种说法。早年间我祖父在沛县卖狗肉,有个孕妇买去吃了,那孕妇自己走路不慎摔了一跤,撞破了羊水,以至流产,却怪到咱这狗肉摊子头上。祖辈不得不背井离乡,举家搬到这九河下稍做买卖。我从记事开始,便跟着我爹在这摆摊儿,用泥炉瓦罐煮狗肉。

  那还是在解放前,马头娘娘庙香火最盛的时候,老师傅当时二十岁不到,已经能一个人挑大梁,煮出来的狗肉五味调和,远近有名。和现在一样,也是每天傍晚出来做买卖,到半夜才收摊。有一次忙活到后半夜,路上早没人了,剩下他自己收拾好炉灶,正要回去,隐隐约约听到庙里有声音传出,离得远了,那动静又小,听不真切。这座马头娘娘庙附近没有人家,庙里也没有庙祝,深更半夜哪来的动静?他以为是有贼人来偷庙内的供品,那时也是年轻气盛不知道怕,手边摸到一根棍子,拎着棍子走进去,寻思要是有小偷小摸之辈,挥着棒子喝骂一声,那做贼的心虚,肯定扔下赃物开溜。谁知到了庙里一看,前后不见半个人影,连只野猫和老鼠都没有。当晚一轮明月高悬,银光铺地,这马头娘娘庙的规模也不大,从庙门进去只有当中一座小殿,殿中一片沉寂,那马头娘娘和几个童男童女的塑像,在月影中黑蒙蒙的,白天虽然看习惯了不觉得怎么样,夜里一看,真让人感觉毛骨悚然。老师傅也不免有几分发怵,心说:“可能偷东西的贼,听到我从外面走进了,已然脚底下抹油——溜了。”想到这转身要往回走,忽然听身后传出小孩的啼哭声,那声音很小,但夜深人静,离得又近,听在耳中分外的诡异真切,把他吓得原地蹦起多高。往后一看,哪有什么小孩,只有那尊神虫的泥胎。以前多曾听闻,马头娘庙里最灵异的是这神虫,常会发出小儿啼哭之声,求子嗣的善男信女全给它磕头烧香。往常别人说他还不信,泥土造像能发出小孩的哭泣声,这事怎么想怎么邪门儿,这次让他半夜里撞上了,吓得魂都掉了,跌跌撞撞地爬出庙门,一路跑回家中。后来倒没出过什么怪事,打这起相信庙里的神虫灵应非凡,也跟着善男信女们前去烧香磕头,继续在附近摆摊儿做生意。打仗时马头娘娘庙毁于炮火,转眼过去那么多年,想不到这尊神虫的泥像,埋没在荒草泥土间,还能保留至今。别看外面那层彩绘都掉光了,但一看那轮廓形状,老师傅立时认出是庙里供的神虫。

  表哥一边蹬着三轮车,一边听老师傅说了许多年前的经过,只当听个段子,还是不愿意相信,泥土捏成的神像,怎么可能会在夜里像小孩一样啼哭?

  师徒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到家了。表哥将老师傅送进屋,自己才冒着风雪回家睡觉。他累了一晚上,到家先洗个澡,躺在床上便睡,连个梦也没有,等睡醒觉,再起来吃饭的时候,已经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了。傍晚又跟老师傅去那条路上摆摊儿卖狗肉,结果当天夜里就出事了。

  【下】

  这两天连着下雪,大雪下得推不开门,一般做小买卖的全歇了。老师傅这祖传的沛县狗肉,却是天冷好卖。师傅两人顶风冒雪,用三轮车拉上炉灶,来到往常摆摊儿的路边,烧起泥炉,把狗肉装到瓦罐里用火煨上,准备好了板凳等待客人。

  表哥对老师傅说:“师傅我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您这祖传的手艺这么地道,老主顾又多,怎么不自己开个小馆子,这么大年纪了还在这偏僻的路边摆摊儿,天寒地冻何苦遭罪?”

  老师傅叹气说自己没儿没女,好不容易收了表哥这个徒弟,这小子又懒又滑,做买卖只会偷工减料,祖传的沛县狗肉到这辈儿,恐怕要失传了。他上了岁数,也没有开店的精力了,趁着身子骨还能动,才到路边摆个摊子,主要是放不下那些老主顾,对付着过一天算一天。

  表哥一听这话别提多泄气了,合着师傅根本没拿自己当回事,他跟老师傅拍胸脯子保证:“师傅您别看我手艺学得不怎么样,可师徒如父子,往后您岁数大了,我给您养老送终。”

  老师傅给了表哥脑袋上一个暴栗儿:“你小子这就想给为师送终了?”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欣慰,觉得这个靠不住的徒弟也懂事儿了。

  说话的工夫,天色渐黑,狗肉煨得软烂,热气腾腾肉香四溢,陆续有吃主儿过来,围着泥炉坐在摊前,老师傅撕肉加炭,表哥则忙着烫酒收钱。这条路身后是坟茔荒野,对面是大片田地,隔着田地有村镇,今天来的几个吃主儿都在那住,彼此熟识,相互寒暄着有说有笑。

  雪下到夜里,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路上行人车辆绝迹,可能电线被积雪压断了,整条路上的路灯都灭了。老师傅在摊子上挂起一盏煤油灯,加上炉火照亮,这老鳖狗肉是大补,热量很大,风雪中围着路边烧得火红的炭炉吃,更添美味,所以真有那嘴馋的主儿,冒着雪摸着黑赶来吃上一顿。

  夜里十点来钟,风停了,雪还下个没完,表哥的肚子突然疼了起来,老师傅正忙着,也顾不上他,让他自己找地方解决。

  表哥平时并不关心国家大事,但他有个习惯,上厕所必须看报纸,从摊子上抄起一张破报纸,夹上手电筒一溜儿小跑,蹿到了后面的草丛里放茅,嘴里还念叨着:“脚踩黄河两岸,手拿秘密文件,前边机枪扫射,后面炮火连天……”

  表哥在雪地里解决完了,浑身上下如释重负,但也冻得够呛,想赶紧回到摊子前烤火取暖。这时手电筒照到身前一个凸起的东西,覆盖着积雪,他恍然记起,之前把神虫的泥像推到此处,离着刚才出恭的地方仅有两步远。他虽然不信老师傅的话,可怎么说这也是庙里的东西,又想到泥像夜里啼哭的传闻,心里也有些嘀咕,起身将泥胎塑像推到远处。

  谁曾想天太黑,没注意附近有个斜坡,表哥用力一推,把神像推得从斜坡上滚了下去,撞到底下的石头上,那泥像外边有层石皮,毕竟风吹雨淋这么多年,滚到坡下顿时撞出一个大窟窿。表哥连骂倒霉,拿手电筒往底下照了照,猛然发现神虫泥像破损的窟窿里,露出一个小孩的脑袋,白乎乎的一张脸。

  表哥吓得目瞪口呆,马头娘娘庙里这尊泥像,听说已有两百多年了,里面怎么会有个小孩?那孩子被塞到密不透风的泥像里,还能活吗?

  稍微这么一愣神,一阵透骨的寒风吹来,刮得表哥身上打个冷战,定睛再看那泥像的窟窿,却什么都没有了,他也不敢走近观瞧,暗道一声见鬼,急忙跑回狗肉摊子处。

  老师傅忙着照顾那几位吃主儿,见表哥回来立刻招呼他:“你小子又跑哪去偷懒了,还不快来帮忙。”

  表哥没敢跟老师傅说,当即上前帮手,手上忙个不停,心里却七上八下难以安稳,总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个小孩。

  以前听过一种说法,小孩身子没长成,死掉半年就连骨头都腐烂没了。许不是以前有人害死了一个孩子,把尸身藏在那泥像里,夜里那哭声是小鬼叫冤,烧香的善男信女们听了,误以为是神虫显灵,自己将泥像撞破一个大洞,外面冷风一吹,封在泥胎中的尸骨立时化为乌有。他脑子里全是这种吓人的念头,好不容易盼到收摊儿,骑着三轮先送老师傅进屋,再回到自己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半了。

  表哥把三轮锁在胡同里,那时候住的还是大杂院,院门夜里十点准关,门里面有木栓,不过木栓前的门板上留着条缝隙,能让人把手指头塞进去拨开门栓。他伸手拨开门,心里还惦记之前看到的情形,下意识往身后看了看,只见雪在胡同里积得很厚,可雪地里除了他走到门前的脚印,还有一串小孩的脚印。

  表哥大吃一惊,头发根子都竖起来了,可那脚印极浅,鹅毛般的大雪下个不停,转眼就那串细小的足迹遮住了,只剩下他自己的脚印,由于踩得深,还没让雪盖上。他不禁怀疑是自己脑袋冻木了,加之天黑看错了,心头扑通扑通狂跳不止,但愿不是那屈死的小鬼跟着回家了,慌里慌张进院回屋。

  表舅两口子还没睡,等着给表哥热点饭菜吃,一看表哥进屋之后脸色不对,忙问出什么事了?

  表哥一怕爹妈担心,二怕老两口唠叨,推说今天吃主儿多,忙到深夜特别累,睡一觉就好了。胡乱吃点东西,打盆洗脚水烫了脚,躺到床上却是提心吊胆,灯也不敢关,拿被子蒙着脑袋,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那时居住条件不好,住平房,屋子里很窄,床和衣柜都在一间屋里。表哥烙大饼似的正折腾呢,觉得自己胳膊上凉飕飕的,用手一摸什么也没有,他心里纳闷是怎么回事,揭开被子看了看,没看到有什么东西,刚想蒙上头接着睡,可无意当中往衣柜的镜子上瞥了一眼,发现有只小手,正抓着他的腕子,更可怕的是这只小孩的手只能在镜子里看到。

  表哥吓坏了,夜里两三点,他“嗷唠”一嗓子惊叫,把表舅和表舅妈也都吓醒了。表哥再瞪眼往镜子里看看,除了他自己之外什么都没有。屋里的灯还开着,身上出了一层白毛汗,说不清刚才是做梦还是真事,随后发起了高烧,不知道是冻着伤风还是吓掉了魂儿,去医院打了吊瓶。那年头不像现在,如今牙疼去医院都要输液,以前是这人快不行了才打吊瓶,说明情况很严重了。

  表舅得知此事之后,等表哥恢复过来,能下地走动了,带着他去找一位孙大姑。据说这孙大姑年轻时跟个老尼姑学过本事,会看阴阳断祸福,很多人都信她,乡下有盖房子选坟地的事,经常找孙大姑去看。比如“头不顶桑,脚不踏槐”之类的民间说道,因为桑树的桑与丧同音,槐带着鬼字,又与坏同音,这都是住家的忌讳,所以一般不用桑木做梁,也不用槐木做门槛。传统讲究是“东种陶柳西种榆,南种梅枣北种杏”,这叫“中门有槐,富贵三世,屋后有榆,百鬼不近”。还有种说法“宅东种杏树,宅西种桃树,皆为淫邪之兆,门前种双枣,门旁有竹木,清脆则进财”,反正诸如此类这些事情,孙大姑熟得不能再熟了。据说她还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信孙大姑的人是真信,不信的人则说她脑子有问题,或是指责她以迷信手段骗钱,属于街道居委会重点盯防的对象。

  表舅历来相信这些,带着表哥上门拜访,特意拎了两包点心,孙大姑却不收,让表哥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听完让爷儿俩回去等消息。转天告诉表舅,以前马头娘娘庙里的庙祝存心不善懂得邪法,从人贩子手里买来一个孩子,把这小孩堵在泥胎里,活活憋死了。这屈死的小鬼一直出不去,有时候夜里就在那哭,不知情的人听到,以为是神道显灵,使得香火大盛,庙祝以此来收敛钱财。这事过去好几十年了,那庙祝也早已不在人世,咱烧些纸钱请人做场法事,超度一下这小鬼的亡魂,应该就不会再有事了。

  表哥一家为此事花了些钱,从大悲院请和尚念了几卷大经,拿表哥自己的话来形容,听完经之后,好像心里压着的一块大石头就此没了。是不是心理作用就不知道了,总之从这开始不再有怪事发生,他又跟着老师傅,在路边摆了两个多月的摊子。

  冬去春来,天气转暖,生意冷清了不少。老师傅身体欠佳,可能是劳累了一辈子,连咳带喘一病不起,竟而撒手西去。表哥一直在旁伺候,直到送终火化,那门沛县狗肉的手艺终究没能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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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5 11:35: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故宫老墙和煤山鬼怪

  【上】

  位于故宫北面的煤山,元代之前是荒郊野地,明末崇祯皇帝吊死于此。据传夜里如果有人看到一个身穿红袍的老者在煤山附近痛哭,转天宫里一定会有帝后驾崩,也曾有侍卫用火枪去打那老者,但是一瞬间就不见了,这即是煤山鬼怪的传闻。

  北京故宫建成至今六百年了,在午夜时分,常有巡夜队听到或见到一些根本不该存在的东西,令人毛发乍起,比如在一处老墙下,看到一个宫女的幽灵,1992年的时候还有人拍到过模糊不清的照片。因为深宫大院,从风水上讲是聚气之所,是磁场很强的地方,在阴雨雷电或满月时,有可能记录下人的影像,这段信号在很多年以后,就变成了反复出现的幽灵。

  这次虽然名为“故宫老墙和煤山鬼怪”,但我想说的故事,却不是这些荒诞无稽的传闻。我有位亲戚,论辈分我要称呼他一声二舅,其实是辈分低岁数大,年轻时有点文化,解放就前参加革命,当过四野某首长的警卫员,战争年代因敌机轰炸负过重伤,现在七十多岁了,身子骨仍然很结实,只是肺部至今还有弹片没取出来,阴天下雨便会感到喘不上气,他给我讲过很多在故宫中亲历的奇闻异事。

  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后,首长照顾我二舅身上有伤,给他安排了一份比较清闲的工作,转业到故宫保卫处。当时的故宫荒废了好几十年没人居住,也不对外开放,工作相对轻松。没过几年,到了50年代初,国家决定对故宫进行整理,经周总理亲自批示,由保卫处和管理处抽调人员,分成若干个工作组,到故宫各处勘察,每一个角落都不能遗漏,并将情况记录上报。比如某处大殿是损毁了是坍塌了、杂草多高、从里到外有什么物品、分别是哪样哪样,事无巨细,全部要详细记录备案,然后由上级调派人手进行翻修整理。这个工作断断续续,一连进行了两年多,光是从故宫里清除出来堆积了上百年的垃圾,就有好几十万立方米,二舅所说的那些事,主要发生在此期间。

  50年代初期,抗美援朝战争的硝烟尚未散尽,国内还有很多特务活动,按照规定,故宫保卫处和夜巡队也要配枪。二舅所在的工作组只有几个人,只有他一个人挎着把手枪,每天带上“干粮、水壶、笔记本、照相机、图纸”等等应用物品。带上干粮是因为故宫实在太大了,吃饭往返耽误时间,所以在挎包里塞上俩馒头,累了饿了坐下来就着凉水啃几口充饥。他们早出晚归,在寂静空旷的深宫大殿中一走就是一天。

  故宫是世界上最大的宫殿建筑群,始建于明朝永乐年间,占地72万平方米,四周的宫墙约有3.5公里长,墙外环绕着宽52米的筒子河,相传故宫里总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的房屋,差半间是一万。那时候也没游客,只有工作组这几个人,站在宏伟无比的太和殿前,抬头仰望苍天,会有种与世隔绝的恍惚之感。

  这么大的故宫,要把每一处角落都走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那时候的人们特别吃苦耐劳,既然组织上这么安排,埋头干也就是了。最先进行勘察的是“午门”,您穿过天安门和端门,一直往里走,就是故宫的正门“午门”,以往说书的经常说“推出午门斩首”,那就是指这座门了。高大的红色宫墙,城墩当中辟有三个门洞,左右各有一处掖门,俗称“三明五暗”,由于年久失修,墙皮脱落的情况很严重,墙头和城门楼子上都长出野草了。

  午门这样颓败萧条的情形,在整个故宫里还算比较好,毕竟一般有人来都从这进,那些常年闭锁的偏僻区域,情况还要更差,野草长得比人都高,走进去连下脚的地方都找不着。二舅刚到故宫时,还以为午门前这片空地,真是古代处决犯人的法场,还特意多看了看,后来听工作组里的专家说,戏文评书里“推出午门斩首”这种情节,完全是胡编的,推出午门也许没问题,但是砍头不可能在午门跟前。明朝处决死囚在西四牌楼,清朝的法场设在菜市口。那时每到秋后开刀问斩,差役们把犯人押出宣武门,经过断魂桥和迷市这两个地方,送到菜市口行刑。当地菜摊集中,所以叫菜市街,街前的路口叫菜市口,那地方闹鬼的传说最多,留着以后单独说。

  还是说这座午门,为什么叫午门?凡是地名没有不带讲儿的,午门也有讲儿。整个紫禁城的布局东南西北非常工整,坐北朝南处在子午轴上,如果用子丑寅卯十二时辰象征方位,子在正北午在正南,午门就是故宫的南门。南字音同难,不吉利,旧时避讳。您看南北两方打仗,不单是中国,越南朝鲜包括美国,凡是南北相争,北在上南在下,论形势是以上制下以北压南,南边从来就没赢过,以前的朝廷最忌讳这个,故此称南门为“午门”。

  这是二舅听工作组里的老同志讲的。那几年在工作组里,也真跟着学了不少东西,又请教人家这故宫为什么又叫紫禁城,这里面有讲儿没有?老同志说怎么没有呢,凡是地名都有讲儿。紫禁城是人王住的地方,人王就是世间的帝王,号称真龙天子,是天帝的儿子,皇宫要仿着玉帝的天宫建造,天宫也称紫宫,因为紫微星居于天地中央,皇宫属于戒备森严的禁地,所以就叫紫禁城了。只是人王的宫殿规模不敢超过天宫,传说天宫里不多不少是整整一万个房间,故宫里就只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这是为了比天上少半间。实际上宫里究竟有多少房间,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数得清楚,只知道大致是八九千这个数目,就像没人知道紫禁城总共有多少条龙。故宫里这种解不开的谜团实在太多了,没法一一细说。

  二舅所在的工作组,初期勘察的区域在前廷西侧,进了午门往左走,隔着一道宫墙便是武英殿。那一带建筑比较少,深邃而又空旷。如今故宫对外开放可以参观的,仅是一小部分,很大部分仍常年闭锁,这座武英殿就属于其中之一。

  工作组刚进去的时候,这片宫殿里野草齐腰长,宫殿里有大群大群的乌鸦栖息。每天黄昏日落,成群结队的乌鸦就往武英殿飞,群鸦铺天盖地,看起来犹如乌云压顶,数目多得吓人,此起彼伏的叫声杂乱凄凉。这些乌鸦很多年没人敢打,因为老百姓都说这是玉皇大帝的黑鸦兵。

  群鸦白天飞往南城觅食,傍晚飞回故宫武英殿附近,墙头房檐都是乌鸦落脚的地方,由于这片宫苑很多年没人进来过了,所以乌鸦都不怕人。相传故宫里的乌鸦群几百年前已有,只不过数量很少,并没有眼下这么多。乾隆时的名臣刘罗锅,曾就这些乌鸦做过一首打油诗:“一只两只三四只,五六七八九十只;食尽君王千盅粟,凤凰何少尔何多。”借此抨击朝廷上那些碌碌无为的庸臣。当然也有说诗里写的是麻雀,但实际上是指乌鸦。前清的皇帝常下旨给群鸦投米,因为古书上有“乌鸦反哺”的典故,皇上认为乌鸦孝顺,百善孝当先,理应赏赐,主要是为了给臣工百姓们做个样子,显示皇上尊崇孝道。

  工作组的几个人忙到中午,坐在武英殿前的石阶上啃馒头喝水,就看见墙根背阴处落着一只老乌鸦,满身羽毛锃亮,个头大得出奇。这个时间武英殿附近的乌鸦不多,大部分都出去觅食了,工作组一开始没拿这只巨鸦当回事,想不到故宫里的大乌鸦真有灵性。

  工作组里有个女的叫小陈,她把剩下的一小块馒头扔给老乌鸦,巨鸦衔起来就吞了。午饭后工作组到武英殿前察看,武英殿前面是武英门,整座大殿朱红色的高墙,琉璃瓦铺顶,地面上满是蓬蒿野草。明末清初闯王李自成进北京,在这武英殿里登基称帝,但很快就被满清八旗铁甲逼得逃出京城,李自成兵败身亡,有这段历史存在,给本就荒废的宫殿蒙上了一层更悲凉的色彩。工作组拨开野草正要往前走,忽听刚才那只老鸦高声鸣叫,振翅在众人头顶盘旋,有人就说:“这乌鸦真讨厌,给了它一口吃的便纠缠不休。”一边骂一边往前走,那只大乌鸦竟飞下来啄人,怎么驱赶也不肯离开。

  组里那位老同志觉得乌鸦这举动有些反常,好像是再告诉这几个人别往野草深处走,难道前面有什么危险?

  大伙心里画了个问号,抬眼往前看,荒草深处有几口带着兽头的大铜缸,那都是宫里积水防火用的器物,几乎每座大殿前都有,这时就听草丛里悉悉索索一阵响动,有东西在乱草深处快速移动,“嗖”地一下蹿出一个谁都不认识的怪物。

  【中】

  从草窝子里蹿出来的这个活物儿,足有一尺多长,身上疙里疙瘩,糙皮那颜色和枯树叶一样,长着四肢和尾巴,脑袋又扁又圆,眼珠子跟舌头都是血红的,样子很凶恶,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蹿过去,落到武英殿石阶前的野草丛中,再想找可就找不着了。要不是那只老乌鸦在头顶干扰,二舅这几个人往前多走两步,非让这东西给咬着不可。

  以前有种传闻,说故宫里有种怪物,好多人见过,但始终没能逮到,关于这怪物的样子,众说纷纭,没有个准谱。相传是宫殿檐脊上镇邪的神兽,年头多了有了灵性,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四处活动,当然这属于是迷信传说了,不过故宫里确实有怪物。二舅当年在保卫处做夜巡队,不止一次亲眼见过,那天在野草丛生荒废破败的武英殿前,是头一次看见。

  工作组里的老同志姓贾,二舅称呼他为“贾不懂”。贾不懂就是真懂,故宫里的事很少有他不知道的,对这地方一砖一瓦的历史掌故无不通晓,比如宫殿屋脊滴水檐上雕着的神兽,各有各的名,各有各的讲儿,每一样贾不懂同志都能给你说出来。但在草丛里蹿出来的这个东西,连老贾同志都不认识,也许是他走在后面根本没看清楚。

  一开始以为是某种怪蛇,可蛇没有腿,后来查过不少旧档案,以前皇宫里养过不少动物,御花园里有的是珍奇异兽,还有养在地窨子里的守宫。守宫也是剧毒之物,养在深宫中喂以秘药,等到长大了便钉在瓦上拿炭火烤透,然后碾成碎末,做成守宫砂给宫女嫔妃点到臂上,从此宫女臂上便多了一个红玉似的血痕,处女一破了身,这守宫砂也会立即消退,通过此法防止有人做出秽乱宫闱的事情。末代皇帝溥仪被逐出紫禁城之后,紫禁城里养的守宫也没人喂了,逃得四处都是。这东西性喜阴凉,武英殿前的大铜缸存积了上百年雨水,那水都是黑绿色的,散发着腐臭,周围长满了厚厚绿苔,底下的岩缝里阴凉潮湿,守宫最喜欢钻到这种地方,大概有不少乌鸦被它咬死了。别看乌鸦不招人喜欢,但这种鸟类的逻辑性特别强,很有灵性,那老乌鸦必定知道草丛里有守宫,这才阻止人们接近。

  当然这仅仅是猜测,因为没能逮到在武英殿附近出没的怪物,所以说不清它到底是什么,其实不仅是这个,50年代故宫里的活物儿很多,黄鼬野猫野鼠蝙蝠之类最为普遍,由于荒废了好几十年,蝎子蜈蚣长虫这些毒物也有。从那次开始吸取了教训,再到荒草没膝的偏僻所在行走,一定要提前打好绑腿,起码也得把裤管扎住,以免有蛇钻进去把人咬伤。

  在对故宫的彻底清整中,工作组根据线索找到了一间储藏珍宝的密室,地点在乾清宫。这是有个老太监,解放后为了立功,把密室的事报给了人民政府,据说这地方连溥仪都不知道。乾清宫里的结构十分复杂,以前是皇帝的寝宫,设有暖阁九间,每间分上下两层,各有楼梯相通,每间屋子都有三张床,总计二十七张床,为的是让皇上换着地方睡觉,以防被人暗害,但明朝的一些宫廷命案,还都是发生于此。乾清宫暖阁下有防火的夹壁墙,密室就藏在墙里,从里面启出来最后价值的东西,被命名为金发塔。纯金的一座小宝塔,四尺多高,塔身嵌满了宝石,工艺精湛绝伦,塔里放着一些头发,那是乾隆生母孝圣宪皇后的头发,满清皇帝笃信密宗,所以有这样的习俗,堪称稀世珍宝。

  另外还有两件骨器,就是拿人骨做的法器,是什么人的遗骨还考证不出。野史中有一个未经证实的说法,咸丰年间,有发匪作乱,这是指太平天国起义,这是清朝历史上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久的农民起义战争。太平天国鼎盛时派兵北伐,北伐的两个统帅是林凤祥和李开芳,太平军一路北上势如破竹,打到天津的时候被天津知县谢子澄组织民团伏击,太平军损失惨重,这时僧格林沁指挥的蒙古马队赶来增援,北上的太平军全军覆没,林凤祥和李开芳分别受伤被俘,首先被擒的是李开芳。初时清军跟太平军作战没赢过,头一次大获全胜,还捉到了贼首,铁帽子王僧格林沁为了在皇上面前请功,把林凤祥打木笼装囚车,由大队官军押解到北京城献俘。皇上带着文武大臣,亲自在午门城楼子上观看俘虏,京城的老百姓也争相来看热闹,挤成了人山人海,要看这太平军里的大人物到底是不是三头六臂,一看虽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倒也真是一条好汉。林凤祥被押送菜市口凌迟处死,身受千刀万剐,自始至终神色如常,死后颚骨被喇嘛做了一个酒碗,上面雕刻着密宗的真言咒语,据说是可以辟邪。后来太平天国遭到彻底镇压,天王洪秀全有个妹子叫洪宣娇,南京被清军攻陷之际,洪宣娇死于乱军之中,尸体被清军找出来,扒皮取骨,遗骨也做成了一件法器。按野史笔记里的描述,这两件东西收藏在皇宫大内,可谁都没见过,而且这也不是信史,只是作为传说顺便一提,但乾清宫密室里发现的珍宝中,确实有两件密宗骨器,来历无法考证而已。

  50年代初,在故宫密室中发现的珍宝,如今在故宫博物院珍宝馆里都能看到,但那两件骨器一直没有展出,是封存起来了还是怎么样,咱们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的珍宝馆是在故宫东北面,那里属于后廷,离珍妃跳井的地方不远。既然之前说到故宫里的怪物,接下来就说说珍妃井。八国联军打进北京那一年,慈禧太后要逃亡西安避难,老佛爷一直看珍妃不顺眼,当作是眼中钉肉中刺,一直把珍妃幽禁在冷宫里,临逃之前非要找个借口把珍妃这小妖精弄死,就称洋兵洋将很快就要打进北京城了,不能让珍妃留下受辱,万一让洋鬼子糟蹋了,可是有损国体,让珍妃投井自尽。珍妃活得好好的,怎么能甘心自尽,当时奋力挣扎,最后让慈禧手下的心腹太监,给活活推进了井里,结果香消玉殒成了水鬼。后来慈禧回到紫禁城,夜里常做噩梦,梦到珍妃披头散发从井里爬出来找她索命,那情形比午夜凶铃还恐怖。慈禧受不住吓,只好命人把珍妃的尸体从井里打捞上来好生安葬,比较邪性的是井下尸体仍然栩栩如生,这也可能是后人以讹传讹,到了民国时期有件大案——夜盗珍妃墓,那已是后话了。咱不说土贼当年如何夜盗珍妃墓,我听二舅讲,在50年代清整故宫的时候,有人在这口珍妃井附近看到过很奇怪的东西。

  珍妃井是在景祺阁,属于紫禁城的后廷,二层的一座阁楼,当时管理处的人都听过珍妃井闹鬼的传闻,大白天往这走也觉得瘆人。井口看起来不大,珍妃要是稍微胖点,硬塞也塞不进去。不过以前这井口是八角的汉白玉栏杆,号称八角玲珑井,那会儿井口还很宽,50年代初期这口珍妃井已经枯得见底了。当时夜巡队曾有人经过庆寿堂,晚上听草响,还当是有野猫,拿手电筒照过去,就看有个很瘦的小孩,样子古里古怪,有鼻子有眼,站直了可能还没普通人大腿高,身上白乎乎的全是毛。

  说这怪物是小孩也不太像,倒像浑身白毛的小猕猴。夜巡队的人也是胆大,几个人呼啦啦往上一扑,就想逮住这只小白猴,不料那家伙逃得飞快,蹭蹭几下就上墙了。夜巡队借着月光从后面追,打庆寿堂一直跟到景祺阁,就看它一溜烟似的逃进了珍妃井,等夜巡队追到井前,往里看黑咕隆咚看不到井底。后来疏通这口古井下的淤泥,有工人下去看到井壁很滑溜,不可能有东西从底下爬上去,在井下挖出不少淤泥,但没挖多深,底下“咕咚咕咚”往上冒水,有人说这口井深处可能通着筒子河,当时也不敢再挖了,任凭井水自己涨落。这件事二舅只是听当事人讲过,后来随着故宫对外开放,进出的人越来越多,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就很少再有了。不过现在的故宫仍有很大一部分区域,从不对外开放,其中几个地方在深夜十二点之后,即使是夜巡队也不敢去。

  最让夜巡队怵头的地方,主要在紫禁城后廷东面。故宫里千门万户,不熟悉的人进来就跟进了迷宫一样。紫禁城前面是主要是三座大殿,分别是“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从明朝开始,这三重大殿一棵树也没有,按民间的说法,不种树是怕有刺客躲在树上,实际不是这么回事。

  紫禁城外朝三大殿自古不种树,近代稀稀落落有那么几株,还是辛亥革命之后所栽,长得也不好,后来又给砍了。以前朝廷不让种树,主要是为了衬托宫殿宏伟威严的气势。您想古代的文武官员前去朝拜天子,先经过天安门,踏着漫长深邃的御道,在层层变化起伏的建筑中穿行,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逐渐扩大,最后进入太和门,看到宽阔的广场上三重大殿巍峨耸立,人的精神压力至此被放大到了顶点,至高无上的天子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二舅还听老贾同志提过,宫殿前不种树,也和五行风水有很深的关系。紫禁城讲究的就是天人呼应,皇帝在五行里占个土,木克土,触了霉头,这也是三大殿前没树的缘由之一。故宫里这种忌讳很多,比如紫禁城好多地方有门匾,上头用满汉文字写着什么什么门,可你仔细看,每个门匾上的“门”字,都没有底下的勾角,末笔皆是直上直下,没有底下的勾,这只是诸多忌讳之一。往东还有一座闹鬼的“阴门”。

  阴门不是正式的名称,那是民间的俗称,这道宫门叫“东华门”。紫禁城里的每扇大门,上面的门钉按制度要“朱扉金钉,纵横各九”,也就是门是朱漆红门,门钉走金漆,按九九之数排列,每排九个门钉,总共九排,唯独这东华门,门钉居然少了一排,是八九七十二个。有人说是建造此门的时候出现了疏漏,其实不然,紫禁城那是皇上住的地方,谁敢犯这么大的错?再说当初造错了,为什么几百年一直没改回来?其实是故意造成七十二个门钉,七十二和着地煞之数,这座东华门本来就不是给活人走的。紫禁城里住过二十几个皇帝,历朝历代皇帝驾崩,一律从东华门出殡,因此得了“阴门”这么个名称。这一带旷地很多,比西边的武英殿还僻静,闹鬼的传闻最多。

  【下】

  东华门位于紫禁城的东南角,位置偏僻,50年代的时候,那一带尤其荒凉。往北过了皇极门属于内廷,建筑开始变得密集,宫阙重叠,不熟悉地面的人进来很容易迷路。俯瞰紫禁城东北侧,宫墙殿阁犹如棋盘,故宫里闹鬼的传闻,大多发生在东边,甚至有人进去之后失踪不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挺大个活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了。

  刚解放那会儿好多单位实行军管,故宫管理处保卫处的人员,很多是部队上调拨过来的。二舅有个同事,也是部队转业,战争年代作为乡下农民参了军,要文化没文化,就是傻大胆。他到北京紫禁城,刚来没两天,得知这是皇帝老儿的金銮殿,这俩眼都不够使了,看哪都觉得新鲜,一个人到处溜达。有管理处的人劝告他:“你哪都不认识,别一个人在故宫里到处走,万一迷路就麻烦了。”这老粗不听那套,以前在游击队打鬼子,什么样的深山老林没钻过,不信在城里还能走丢了?结果这个人独自走到后廷,然后再没回来,保卫处派人找了好几天也没寻到下落,至于遇到了什么意外,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但是永远没机会说出来了,也不知道是否与东宫后庭闹鬼的传言有关。

  要说东宫后廷闹鬼,绝不是没有根据。后廷的建筑本身就复杂,充分发挥了古代风水的藏纳之道,紫禁城有个特点,站到皇城外的景山上,地势比城内高出许多,但宫里这么多道门户,在高处却完全看不到,只能见到朱红的墙壁重重叠叠,以及一座座铺着琉璃瓦的殿顶起伏错落,这也是为了防止有刺客在山上窥觑大内路径。

  解放前的北京,一度称为北平,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北洋军阀、日本鬼子、国民党这些统治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虽然城内没发生过大的战争,但有时候治安也不稳定。紫禁城里的皇帝被赶走之后,几乎成了无主之地,确保治安的巡逻队往往是形同虚设,那些毛贼草寇盯着皇城怎么能够不眼红呢。其实为了避免日军轰炸,故宫里价值连城的珍宝,已经被政府转移到大后方,故宫几乎是个空城,不过贼不走空,历朝历代皇帝老儿住的地方,随便划拉点什么也是宝贝,因此不断有贼人溜进紫禁城,可进去之后很少有贼人能再活着走出来,据说都让鬼给迷在里面了。

  东宫这边闹鬼,始于明末清初,闯王李自成二十万大军,全军皆穿黑衣黑甲,渡过黄河一路势如破竹打到北京城。崇祯皇帝在穷途末路之际,以发覆面吊死于煤山。那三宫六院的嫔妃宫女,有些怕被义军捉住受辱,也有一心忠于大明皇帝的,自杀以殉国难的不在少数,义军攻进了紫禁城又杀了一批。死人的地方大多在东宫,多年以来冤魂不散。按民间流传的说法,满清入关之后在东面造了一座佛堂,专门镇着这些阴魂,清末这佛堂塌毁了未能重修,所以出现鬼怪作祟。

  旧时北京有很多飞贼的传说,可真能飞檐走壁的实在是少之又少,有那本事就用不着偷皇宫内府了,随便找个富商巨室,足能盗得许多财物。大多数的贼都没这么厉害,比如以前丰台有个贼,绰号飞毛腿,无非是腿脚利索跑得快,若无其事地走在街上,到人家店铺里抄起一样东西撒腿便跑,一般人还真跑不过他,因此得了个飞毛腿的绰号,实际上只不过比常人能跑而已。至于贼人为什么大多死在东宫,咱得先描述一下紫禁城的地形。围着城一圈都有护城河,民国年间河水还挺深,唯独故宫东北侧的角楼附近,能找到过河的地方,这些个毛贼瞅上了角楼底下河水浅,借助蜈蚣梯爬城进到后廷。也有白天从侧门混进去,躲到夜里再动手的贼,通常就近在紫禁城后廷藏匿,到夜里走在阴森空寂的深宫大内,遇上什么风吹草动,胆小的真有人被吓死。据闻也有的贼让鬼给带迷了,这地方即使没有鬼,那时的宫门全都关着,摸着黑走来走去,走转了向也毫不奇怪。那些死在里面的贼人,有些还能找到尸骨,个别人就和保卫处那个老粗一样,这人说没就没了,直到现在都找不着。

  50年代初清整故宫之时,就在紫禁城东侧后廷排水的沟渠里,发现了两具尸骸,尸骨都被地下的脏水浸烂了,身份到现在还没查明。因为发生过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所以那时保卫处的人员有个心照不宣的规矩,一过夜里十二点,绝对不去后廷东侧。

  二舅60年代受到运动冲击,离开了保卫处,平反后组织上给安排了别的工作,到老一直住在北京,风风雨雨几十年,算是在那落户了,甚至习惯了和老北京一样吃焦圈喝豆汁,给我们后辈儿人说起在故宫夜巡队的所见所闻,仍是历历如绘。

  比如大伙都知道朝廷这个词,因为故宫分前后两部分。前边主持政务的三大殿叫前朝,皇帝起居的后宫叫后廷,合起来就是朝廷。至于故宫全部门匾上的“门”字,末笔都没有勾,唯一有勾的门叫锡庆门,这个谜的解释有很多版本。据说皇城里的忌讳很多,门字末笔在书法中称勾角,而皇宫大内最忌讳钩心斗角,所以把末笔的钩都给抹了。唯一例外的锡庆门,位于后廷东部,是整个紫禁城里的重要交通枢纽,按以前迷信的说法,这座门相当于人身的死穴,需要有遮拦,因此皇城里只有“锡庆门”的末笔带钩。要是碰巧有去故宫游览的读友,别忘了去验证一下是不是真这样,保证会有意外的发现。

  相比这些稀奇古怪的见闻,二舅最为津津乐道的段子,却是当年在故宫听老贾同志讲的一则轶事。前清时紫禁城戒备森严,御林军各营各旗分别有自己的防区,守得铁桶相似,连苍蝇也飞不进去一只,可在咸丰年间,出了件奇人奇事。

  咸丰初年,顺天府宛平县有个乡下的草民,最普通不过的平头百姓,祖宗八代没吃过饱饭的这么一位,这人姓王,穷人没大号,有个小名叫库儿,连起来叫王库儿,绰号傻柱子。傻柱子是老北京土语,意思是实心眼儿一根筋,不懂王法只知道赚钱。到他这代做了点小买卖,每天蒸了馒头用小车推到北京城里贩卖。有一回无意之中,捡了一块出入紫禁城的腰牌,腰牌就相当于通行证。您说这小子胆子多大,捡到腰牌丝毫没考虑王法当前,先想的是紫禁城里能不能卖馒头?他也想不到这是多大的雷,私自把腰牌上的名字刮去,换成自己的名字,转天开始不在街上做买卖了,大摇大摆地推着小车,往紫禁城里就走。

  当时守卫的军兵也想不到有人这么大胆子,未经许可就敢去大内禁地摆小摊,又看王库儿带着腰牌,还以为是内府特批,便把他放进去了。从此王库儿财迷心窍,每天起早贪黑到皇宫里做买卖。那些往来的宫女太监和御前侍卫们,也都认为这人能在紫禁城里卖馒头,肯定是上面准许的,所以都没多问,还有不少人来买他的馒头。别说王库儿这手艺还真吃得过,人人都说他这馒头蒸得好。

  有时赶上早朝,王公大臣们天不亮就进紫禁城候着,总不能让皇上等大臣不是,因为起得太早,很多人来不及吃早点。王库儿听说了这个消息,起得比这些大臣还早,推着热腾腾的馒头来卖。那些王公贝勒文武臣工们,一看宫里还有卖馒头的,都觉得这事稀奇,可一闻见馒头的香味,肚子里便打鼓了,纷纷掏钱买来吃,有的上朝没带钱,本来上朝也没必要带银子,就找带银子的大臣借钱买。王库儿这馒头比街上卖得贵了几倍,但在紫禁城里却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天天卖个精光。这事除了皇上不知道,连后宫的皇后都有耳闻,听说前面有个卖馒头的小贩,做馒头的手艺京城一绝,所以皇后和嫔妃们也不时差太监来买。这些人吃惯了山珍海味,没吃过这种家常的馒头,一来吃个新鲜,二来人人都说好吃,本来觉得一般的人,也不免觉得好了,另外宫里跟馒头搭配的全是好东西,可不是就着咸菜疙瘩吃。由于王库儿常年在皇宫摆摊儿卖馒头,时间久了和那些侍卫太监,乃至王爷贝勒都混个脸儿熟。有一次身体不适,偶尔没去紫禁城卖馒头,大伙天天看见他,一天看不见还都挺惦记,据说某位王爷还特意派御医去给他瞧病,可谓出尽了风头。

  到后来王公大臣和皇后嫔妃们,总跟皇上念叨,说皇上真是有道仁君,体恤大臣们早朝辛苦,便特意让人在宫里卖馒头给大伙吃。皇上越听越纳闷,哪有这回事?哪来的什么馒头?不过再英明的皇帝,也喜欢底下人溜须拍马,说是仁君圣主那还不高兴吗,当然是龙颜大悦,也没再往下追究。

  直到好几年之后,王库儿无照经营非法摆摊儿的事才败露。原来当初御膳房有个执事出来买菜,一时大意把腰牌丢了,由于担心受到责罚,始终没敢呈报,王库儿捡到的就是这块腰牌。想那皇宫大内紫禁城,守卫严密城防坚如磐石,竟让这个小人物进入如履平地长达几年之久,也当真是不可思议了,事情近乎荒诞,却在紫禁城里真的发生过。

  现在的电视剧,很流行拍清宫戏,但那些格格贝勒皇帝的故事大伙早看腻了,我觉得如果能把王库儿进宫卖馒头的事添油加醋演义一下,完全可以拍成一部连续剧,观众们一定很喜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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