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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中国式骗局大全》(江湖三十年)-老人教你读懂江湖各种怪奇骗局-作者:我是骗子他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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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4 14:47:30 | 显示全部楼层
  睡在床上,我想着今晚的见闻,感觉官场确实是世界上最恶心最肮脏的地方,以前,虎爪教训大家说,不偷平头百姓,只偷官员富商;瘦子也说,不抢百姓钱物,只抢不义之财。以前我有点不理解,今晚我彻底理解了。
  那天晚上,我起床几次,查看动静,担心会有人偷马。还好,一夜风平浪静。

  第二天,我们又西行。
  大排口才极好,妙语连珠,他给我说起了很多官场趣闻。有人冒充高官亲戚,一路招摇撞骗,骗来万贯家产,却无人识破;有人冒充巨商,把地方政府忽悠得团团转,拿到巨额保证金后,突然消失了;有人和地方政府相勾结,开采矿山,把本该属于全民的矿产资源占为己有;有人圈地盖房,从地方政府手中高价买到地皮,用伪劣产品建造房屋,以更加的价格卖给百姓,让百姓手中仅有的一点点钱打了水漂……
  我说:“那你可以不买房子啊,让那些房子都空着,自己把钱握在手中。”
  大排说:“你不买能行吗?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学校,没有了医院,甚至连买根葱都要跑几十里外的县城,你能不在城市里买房子吗?再说,房价蹭蹭蹭向上涨,你手中的钱越来越不值钱,去年十块钱还能买辆自行车,今年十块钱只能买个车铃盖,遇到这种情况,谁都坐不住了,有了钱赶紧买房。而你买了房,你就上当了,你要用一生的辛苦来还买房子的钱,你就要过猪狗不如的日子。”
  我说:“这种恶劣的行径,衙门难道就不管吗?”
  大排说:“衙门才是罪魁祸首。衙门把土地控制在手中,高价卖给盖房子的。然后和盖房子的坐地分赃,让百姓受穷受苦。”
  我说:“遇到这样的衙门,百姓真的没法活了。”
  大排说:“没事,还有共产党,共产党是为人民服务的,是解救受苦受难的穷苦大众。跟着共产党走,有肉吃,有汤喝,要啥有啥。”
  我问:“共产党在哪里?”
  大排说:“你难道不知道吗?他们在延安,连我远在南京,都知道延安,你难道不知道?”
  我说:“我知道延安,但是我只知道那里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大排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棵大树根子都烂了,只需要有人轻轻一推,就会轰然倒塌。共产党代表全民族的利益,是我们的贴心人,共产党是我们的大救星。”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共产党。第一次知道了共产党是为人民服务的。我们热爱共产党。

  我感觉很奇怪,看年龄,大排也就十多岁,可是他的阅历居然这么丰富,而且知道的这么多,天文地理、诗词文学、气象物候,甚至官场轶闻。我从小在江湖上浸泡长大,但是见闻远远不如他。
  大排说:“家父在南京政府担任要职,在家中往来的,都是饱学之士和高官巨商,我耳濡目染,记住了很多。”
  我想起了此前见到过的陶丽,陶丽也是从南京来到塞北的,陶丽身上也有一种独特而高贵的气质,冷艳逼人,来自京城的人,和来自乡野的粗人,区别确实很大。
  当天下午,我们来到了嘉峪关。嘉峪关为长城最西端的重要关口,从此往西,再无长城;从此向西,就进入了西域。和人们传统意义中的长城不同,这里的长城不是用砖石砌成的,而全部是用黄土垒砌而成。
  嘉峪关北有黑山,南有祁连雪山,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路,也是出入西域的唯一一条通道。说这里是“边陲锁钥”,丝毫也不为过。只要守住这道关口,西域的侵略就无法进入。嘉峪关口还有一块石碑,上刻“天下雄关”四个字,是明代一名镇守肃州的总兵李廷臣书写。
  我想起了几个月前在山海关看到的“天下第一关”,到现在在嘉峪关看到的“天下雄关”。我们居然行走了万里之遥。这么长的距离,我们是依靠双脚和骆驼的四蹄一步步走过来的。而现在,我还要行走,去往西域的哈密营救丽玛。
  我向嘉峪关的店铺打听,他们说昨天,有一伙穿白袍骑白马的人从嘉峪关经过了。
  距离他们只有两天的路程,我非常高兴,草草吃了一顿饭后,我就准备去追赶。然而,大排拦住了我。
  大排问:“你来过这里吗?”
  我摇摇头说:“这是第一次。”
  大排说:“难怪你这样冲动。
  我问:“怎么了?”
  大排说:“嘉峪关向西,一路没有人家,一直到了玉门,才会有人烟。这上百里路,你怎么吃,怎么喝,怎么住?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平沙漠漠,远天淼淼,不但没有故人,而且连一个人影也见不到。何况,猛兽出没,鹰鹫盘旋,恐怕你走不到玉门,就会倒毙在路上。”
  我问:“那该怎么办?”
  大排说:“在这里暂住一宿,明天清晨,结伴前行,方能到玉门。”
  我想了又想,只好留在嘉峪关。这一路上,我一心只想尽快救出丽玛,完全就没有考虑到恶劣的气候环境。

  这天晚上,我们住在嘉峪关一家客栈里。
  大排说,他完全可以再次拿着父亲的亲笔书信,住进嘉峪关最好的招待所里,然而,他不想这样做,他看够了这一路上大小官员一张张阿谀奉承,令人作呕的脸。
  今晚,他只想要清静。
  大排睡在一间房里,我也睡在一间房里。我们房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板壁。
  我睡不着,我翻来覆去想着营救丽玛的办法,想着会遇到的各种意外,和应对的方法。夜半时分,那边传来了敲击板壁的声音。
  接着,传来大排的声音:“大哥,你睡着我们?”
  我说:“没有。”
  大排说:“那我过来啊,想和大哥聊天。”
  我反正也睡不着,就对他说:“你过来吧。”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我点亮油灯,打开房门,突然大吃一惊,门外站着一个美轮美奂的女子。她穿着长裙,披散着头发,身上散发着一种悠悠的香味。
  我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这里是客栈,不是破庙;这里是嘉峪关,不是聊斋。那个女子说话了:“大哥,怎么不认识了?”
  那居然是大排的声音。
  我极力抑制砰砰乱跳的心,问:“你是女的,你不是男的?”
  大排笑着说:“我什么时候给你说过我是男的?”
  我站在门口,不知道是该让她进来,还是该将她拒之门外。
  大排说:“我今晚很烦,和大哥聊一会儿,我就回去睡觉。”
  我让在一边,大排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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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4 14:47:39 | 显示全部楼层
  大排落落大方地坐在我的土炕边,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入神,确实是这样。大排就像大变活人一样,突然从一个翩翩美少年变成了这样漂亮的一个姑娘,让我惊叹不已。
  大排说:“大哥一定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女扮男装?”
  我说:“是的。”
  大排突然变得黯然神伤,她说:“我有难言之隐,从来没有给人讲过,今晚只给大哥讲,大哥是个忠厚长者,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大排就像变戏法一样,从裙子下面摸出了一壶酒,还有两个酒杯。酒杯和酒壶都发出一种清幽的乌光,显然是锡制的。
  大排给两个杯子里到了两杯酒,然后举起一杯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能有大哥这样的知心朋友,是我一生的福气,大哥,干杯。”
  我本来不想喝酒,我牢牢记住了上次喝酒的教训,但是,大排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子,都把就被递到了我的手中,我再不伸手接住,就显得太不识抬举了。我心想,只喝着一杯就行了。我和大排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大排说:“我父亲在南京做高官,但是他每天忙于公务,不搭理我;我母亲整天和一帮姨太太们打牌,也不管我,我一气之下,就带着家中几名随从离开江南,来到塞北游荡。”
  我问:“你来到塞北,爹娘知道吗?他们要是找不到你,会有多着急啊。”
  大排说:“我就是要让他们着急,要看看我在他们心中是否重要。我在塞北已经游玩了一年,没有钱了,就取出盖着父亲私章的信纸,在上面写几句,自然会有人替我张罗好吃住。”
  我说:“这么说,那些交给各地官员的信件,都是你伪造的。”
  大排说:“反正都是民脂民膏,都是国家盘剥百姓的钱,你不花,会有人花。我不要白不要。”
  我想,大排浑身都透着机灵,这真是一个奇女子。
  大排接着说:“今晚,我突然想我的父母了,明天,我就想回南京去,但是一想到要和大哥分别,就非常难受。大哥是一个难得的好人……”大排说着说着,突然泪光婆娑。她举起酒杯,说:“大哥,喝了这一杯,也许我们以后再也不能相见了。”
  我听得很伤感,大排这么好的姑娘,倏然而来,倏然而去,让我倍感惆怅。大排都把话说到这种程度,我自然无法拒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排又说:“悲莫悲兮伤离别,乐莫乐兮新相知。然而,刚刚遇到新相知,却又要伤离别,这是人世间最悲痛的事情。大哥,愿上帝保佑我们,让我们能够再次相逢。”大排又端起了酒杯,我依然无法拒绝,又喝了一杯。
  大排突然抱住了我,她在我的耳边喃喃私语,她的声音轻飘飘地像雾一样,她说:“大哥,我在南京等你,如果你在哈密找不到你的意中人,你就来南京找我吧。”
  我像腾云驾雾一样,身体和意识都不再属于自己。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我想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排说:“时候不早了,大哥你安心睡觉吧,我带上门走了。”
  大排将我放在土炕上,我身不由己地倒了下去。我看到大排吹灭了油灯,慢慢走向房门,我觉得我应该送一送她,可是我无能为力,浑身瘫软。很奇怪,我才喝了三杯酒,三杯酒下肚,大排行动自如,而我却手脚酸软。
  我想着想着,想不明白,后来我干脆不想了,很快就睡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早晨,太阳升起很高,照在院子里的一株洋槐花树上,洒落了一地的细碎斑点。我心想不好,赶紧扶着墙壁走到门外。
  门外,店家正在院子里择青菜,他看到我走了出来,马上殷勤地说:“和你一起住店的那几个人替你遛马去了,让我别叫醒你,说你昨晚睡得晚,太累了。”
  我知道坏了,河曲马终究还是被人偷走了。
  我的头依然昏昏沉沉,艰难地摇摇晃晃地回到房间里,向炕头看了一眼,包裹也被人偷走了。包裹里放着念家亲给我的盘缠。念家亲他们这些响马最不缺的就是钱,那些盘缠不但足够我去往哈密,而且足够我和丽玛从哈密再回到张家口。
  现在,马没有了,盘缠也没有了。我不但举步维艰,难以追上丽玛;就算追上丽玛,也不一定能够解救出来;就算解救出来,又怎么能会到张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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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4 14:47:5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刚刚爬上房顶,大排就抽走了梯子,我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只能坐在房顶上,仰面朝天,徒唤奈何。
  我一路上提心吊胆,一路上谨小慎微,一路上步步设防,我防住了美人计,防住了调虎离山计,可是我没有防住大排的感情计。大排冒充高官之子,让我对她放松了警惕;大排谈吐不俗,旁征博引,让我认为她出身高贵;大排又还原女身,诉说感情,击中了我心灵深处最柔软的所在,仅仅三杯酒,就让我中招了。
  江湖实在太险恶了。
  我一向自诩酒量惊人,豪气干云,可是,为什么昨晚三杯酒就让我醉得昏昏沉沉?大排手中的酒杯一定有鬼,她将两个酒杯拿出来,一个放着蒙汗药,一个没有放蒙汗药。放着蒙汗药的那个放在我的跟前,没有放蒙汗药的自己端着。然后,碰杯、再碰杯、三碰杯,我就倒下去了。
  尽管我一直控制着喝酒,但我没有想到三杯酒我就会醉;尽管我一路都在防范着老月,单我没有想到一个泪眼婆娑的女孩子,会对我布置圈套。
  几十年后,有一个名叫范伟的老实人说:防不胜防啊。

  我枯坐在房间里,身无分文,欲哭无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想骂娘。
  我在房间里呆了半天,身体慢慢恢复过来。小二看到我的房门一直打开着,却没有任何动静,就好奇地跑进来查看。
  小二问:“你的同伴牵着你的马去溜,咋到这个时辰了,还不见回来?”
  我说:“那不是我的同伴,那是一伙骗子。”
  小二大吃一惊:“骗子?骗走了你的河曲马?”
  我悲伤地点点头。
  小二说:“你这个河曲马太值钱了,您怎么就能让他们骗走了?”
  我继续听着,我这一路上一直在纳闷,为什么老月骗子们都盯上了我的河曲马,我的河曲马到底怎么了?
  小二说:“河曲马本来就少,你这匹河曲马属于河曲马中的精品,叫纯血马。一千匹河曲马中,也没有一匹纯血马。谁给你的这匹马?”
  我不能说是响马给的。响马瘦子能够把这么好的纯血马送给我,足见响马瘦子是个极讲义气的人。其实,响马看中的不是我,而是豹子,他和豹子惺惺相惜,成为了割命的交情。
  小二完全没有看出我的痛心疾首,他依然在絮絮叨叨,他说西域天山山脉西部有一个浩罕汗国,境内有汗血宝马,汗血宝马被人带到了河西走廊,与本地的河曲马交配,生出来的就是纯血马。这世界上汗血宝马才有几匹?纯血马当然就相当少了。
  浩罕汗国,今天的名字叫吉尔吉斯坦。
  怪不得一路上都有人盯上了我的纯血马,原来此地养马人众多,人人都是相马专家,唯独我不识货。要是小二早早告诉我这些话,我晚上就会和纯血马睡在一起。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走出客栈,站在嘉峪关一堵残破的城墙上,看着一条白色的道路,从脚下一直铺到天边,道路的尽头,有一轮斜阳正在慢慢西坠,像巨大的车轮一样。长路漫漫,旅途多艰,我该如何才能追上丽玛,她现在在哪里?
  饥肠辘辘,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可是我感觉不到饥饿,我的心中只有悔恨交加。
  夕阳落下了远处的地平线,夜幕降临了,空中响起了归鸟的鸣叫。我披着夜色,走进嘉峪关,我需要的东西,今晚都要得到。
  街边有一座饭馆,正要关门,我在手指间藏了一颗石子,走了进去。我问店家到关帝庙怎么走。店家热情地给我说到了岔路口,先左拐再右拐。我说,我已经迷了方向,请他给我指点一下到哪个岔路口。店家走出店门,指着远处的岔路口。我趁机把夹在指缝间的石子弹出去,落在了锅盖上,乒乓作响。店家惶惶走进店中,查看锅盖放置的方向,我趁机把两个馒头和半只烧鸡塞进了衣服里。
  想要偷顿吃的,对于我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我怀里揣着馒头和烧鸡,走到背风处,狼吞虎咽,由于吃得太猛了,喉咙被噎住了。这时候,身后递来了一个水囊,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接过就喝。
  喝了几口后,才感觉到不对,回身望去,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和尚。
  和尚问:“小兄弟,落单了?”落单了是江湖黑话,就是被丢下了。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来路,就用江湖黑话问道:“大哥是治把?是老合?”大哥是和尚?还是江湖中人?
  和尚笑了,他说:“招子挺亮的。”他夸我有眼力。
  我问:“大哥吃哪条道?”大哥做哪一行的?
  和尚说:“懒龙。”
  懒龙是西北一带有地位的窃贼对自己的称呼,如果是在东南沿海一带,则称自己为“妙手空空儿”,京津唐和东北一带,则称“吾来也”。窃贼一般不会称自己是贼,他们也知道贼是一句骂人的话,就像妓女从来不会自称婊子一样。婊子也是一句骂人的话。
  像我在前面写道的原木这类杂贼,是没有资格自称“懒龙”的。
  遇到了自己人,我就没有那么多防范了。世间三百六十行,行行从业千千万,千千万人是一家。这个就叫做山不亲水亲,人不亲行亲。
  这是一个假和尚。他长着和尚的外形,实际上包藏贼心。
  假和尚说,从昨天下午我们走进嘉峪关,他已经盯上我们了,嘉峪关是一座边陲小城,每天也没有多少人从这里经过住宿,那时候还没有旅游开发这种说法。当然,那时候的景点也不要门票,而如今,嘉峪关一张门票上百元。
  我问:“和我一起来的那几个人,去了哪里?”
  假和尚说:“他们一出客栈门,就打马向西。估计这会儿,早就到了玉门了。”
  我问:“那几个人是什么来路?”
  假和尚说:“老月呗,你没看出来?着了道儿?”
  我说:“我真是瞎了眼,这一路上都和老月吃在一起,住在一起,最后还把我的马儿被骗了。”
  假和尚说:“你那匹马可真是好马,真正的纯血马,咋个来的?溜的?”溜是偷的意思。
  我说是江湖朋友送的。我向他说起了响马瘦子。
  假和尚说:“你这个朋友可真大方,值得交往。”
  假和尚又说,他有一单大生意,需要和人一起做。但是他手下的那些人都难当大任,就想和我合作。
  我想了想,一定是我刚才偷取馒头和烧鸡的时候,被他在暗中看到了。
  我问:“什么生意?”
  假和尚说,嘉峪关城中心有一座高门大院,院里住着一名富商,家财万贯,但是防守很严,他一个人无法窃取,需要我和他做帮手。取了财物,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我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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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4 14:47:59 | 显示全部楼层
  夜半时分,我们来到了那座高墙大院外。
  假和尚带着一把刀,到用布片包着。假和尚说,如果我们被困住了,他就用刀杀一条血路,带我安全撤出。
  看着月光下的这座大院,我想起了那一年在晋北常家大院的往事。这座大院虽然不如常家大院气派宏伟,但在嘉峪关也是鹤立鸡群的。大院的四个墙角有人站岗,他们的身影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诡异。而且,大院仅有一道门可以出入,门口还盖着小房子,小房子里还住着家丁。
  想要在这座大院里偷走东西,确实很有一定的难度。
  假和尚说:“我在这里都踩点半年了,一直没机会下手。”
  因为不能从大门进出,确实不容易下手。如果翻墙进入,这么高的院墙,一个人也难以翻进去。还有,这座大院的墙头不是用砖头砌成的,而是用瓷片砌成。如果用砖头砌成,则可以用软竿和挠钩之类的东西攀援而上,然而,墙头用瓷片砌成,则软竿和挠钩都无法着力,根本不能爬上去。
  我在前面写过,软竿是一种盗窃工具,专门用来爬墙的,前面是钩子,后面是绳索,窃贼平时将软竿系在腰间,需要的时候才解下来。
  我问假和尚:“怎么进去?”
  假和尚说:“我在外面接应你,你进去。这家人的宝贝肯定很多,你把宝贝装好了,隔墙丢过来,我在墙外面接着。”
  我想拒绝,但是现在已经骑虎难下,我无法拒绝。我人地两生,举目无亲,而假和尚却在这里树大根深,党羽众多。深入险地的,只会是我,而不是假和尚。
  我让假和尚蹲在地上,自己退后几丈,突然全速奔跑,跑到墙根的时候,我的脚尖踩在了假和尚的肩膀上,假和尚一起身,我趁机一跃,双手就把住了墙头。
  我爬在墙头上,看到四周风平浪静,四个墙角的岗哨依然站的笔直,像四根木柱子;大门口的家丁依然望着大门,显得尽职尽责。我从口袋里掏出石子,丢进了院子里,院子里的墙角突然窜出了一只牛犊般大的恶犬,扑向石子掉落的方向。
  我从怀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猪蹄子,丢在了院子里。
  猪蹄子的香味引来了恶犬,恶犬兴高采烈地扑过去,大啃大嚼,咯吱作响。恶犬啃完了猪蹄子后,就斜着走两步,退着走两步,然后一跤跌倒,再也没有爬起来。
  一般窃贼对付看家狗的办法是,把肉浸泡在烈酒中,狗吞吃后,就会醉倒;但是这个过程比较缓慢。如果要快速让狗倒地,就是把一种叫做草乌的中药材,和猪蹄子放在一起煮。猪蹄子熟了,草乌的毒性也浸入了。这样,狗刚刚吃完猪蹄子,就会倒地不起,神志不清。草乌是一种毒性很强的中药,在西北比较常见。
  恶犬倒地后,我溜下墙头,顺着墙边的月亮阴影,一步步接近了大院后面的上房。在北方,上房一定面南背北,是家长族长所居住的房屋。如果家中有贵重东西,一般都会放在上房里。上房的老人认为有他看守着,会很放心;其实,有他看守着,才最不放心。
  有经验的窃贼,只要观察院子的布局,就知道贵重物品藏在哪里。

  我把提前准备好的刀片,插进上房的门缝里,上下移动,碰到门栓,然后很顺利地拨开了门闩。我担心门扇打开的时候会有声音,就抬起门扇转动。
  我悄然无声地溜进房间,像一只悄然无声的猫。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照在宽大的床上,我看到床上睡着两个人。我从房间里的气味判断出,睡在床上的人中有一个女人,一个男人,因为房间密封的空气中有一股胭脂的香味,还有一股香烟呛人的气味。
  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后,我看到墙角放着一个木柜子,是那种纯木头制作的四四方方的柜子,柜盖边挂着一把铁锁,打开了铁锁,就可以掀开柜盖。如果有什么重要东西,都会放在柜子里,而且是放在柜子的四角。在我当初开始走江湖的时候,遇到了马戏团。马戏团里有一个人叫菩提,是个神偷,他就说过,钱财等贵重东西,都会放在柜子的四角。
  我取出提前准备好的铁丝,塞进了锁孔里,为了担心开锁的清脆的撞击声会惊醒床上的人,我用衣服包着铁锁。铁锁刚刚打开,床上突然有了动静。
  我赶快蹲下身去,不想被床上那个人看见。可是,床上那个人在翻过身后,突然坐了起来,嘴里还说着呓语。我来不及多想,爬到了床下。
  床上有人起来了,那人光溜溜的双脚伸到了地面上,在地上摸索着鞋子。然后,双脚塞进了鞋子里,走到了门后面。我趴在床下看去,只看到白晃晃的身子,和两只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的大奶子。
  大奶子走到门后,蹲下身去,我听见了一片亮晶晶的水声,原来她在撒尿。
  女人撒完尿后,又耷拉着鞋子回到了床上。接着,床上鼾声又起,她完全没有想到,床下会藏着人。
  我悄悄溜出来,打开柜盖,伸手探去,摸到了两个布包。布包拎在手中沉甸甸的,一定是黄白之物。
  我把两个布包拿出来,打开,只捡取金子包了一个小包,缠在腰间,然后把不值多少钱的银子包成一个大包。
  我拎着大包走出去,顺手又把堆在床脚的两床棉被扛在肩膀上。那时候的人家房间里还没有放置衣服的大立柜小立柜之类的东西,人们都是把衣服放在木头柜子里,被子折叠好后,堆在炕角或墙角。
  我爬上了房顶,从这里可以看到院外的一切,我看到假和尚站在树荫下等候。月光透过树丛,斑斑点点地撒落在地上,也洒落在他的光头上。我发出了信号,假和尚走到了院墙下。
  我把大包丢出去,因为大包的外面包着厚厚的棉被,所以落地没有响声。假和尚拎起来,觉得很沉重,他一定兴高采烈。接着,我又把另一床棉被从房顶上丢出去。
  第二床棉被落下来后,假和尚挥舞刀片,向着棉被砍去。他没有想到,那不是我,那只是一床棉被。
  我早就料到他会这样做。
  和尚在江湖上叫做治把,假和尚在江湖上叫做耍腥治把。耍腥的,还是江湖黑话,我在上面写到过,指的是设局骗人。和尚里本来就没有几个好人,水浒里说:和尚,一个字叫僧,两个字叫和尚,三个字叫急色鬼,四个字叫色中饿鬼。苏轼也说:无毒不秃,无秃不毒,转秃转毒,转毒转秃。当今社会上,几十万假和尚下广州,上北京,给人算命,骗人钱财,其实全都是河南省宝丰县的农民。
  治把里本来就好人少,而耍腥治把则百分之百没有好人。我行走江湖,遇到这个耍腥治把,岂能不防着一手。他号称自己踩点好了,却要让我进去偷窃;我偷了这么多的金银财宝,他怎么会和我二一添作五?我流落到此,形单影只,人地两生,他岂能不加害?我在就猜到他想要杀了我,独吞钱财,所以我才会扛着两床被子上房顶。
  假和尚看到一道砍去,看到的只是一床被子,就赶紧收了刀,抬头看着我。我从房顶上揭下瓦片,一片接一片地丢到院墙外,每丢下一片,我的心中就高兴一份,而假和尚就惊慌一份。瓦片落地破碎的声音惊动了家丁,家丁打开院门,看到假和尚站在院墙外,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于是大声叫喊。院墙上的人跑了下来,他们和家丁一起追赶逃跑的假和尚。
  我从房顶上溜下来,直奔马厩,牵走了一匹马,翻身跃上马背,一溜烟地跑出了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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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4 14:48:10 | 显示全部楼层
  骑在马上,一路向西,月光照在路面上,脚下的这条道路,就像一条被冻僵的蜿蜒的蛇。
  大排曾经对我说,从嘉峪关到玉门,这一路上都没有村庄,然而我跑出了七八里后,发现路边的村庄不时会闪现。几乎每隔几里路,就能够看到一座村庄。
  我自诩为老江湖,然而还是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女骗了。也许正因为她是少女,所以我才会上当受骗。谁会想到,那么漂亮纯洁,又出口成章,知识渊博的女孩子,居然会是江湖老月!
  我骑在马上,想着这几天遇到的事情,感觉悔恨交加。我一路在追赶丽玛,然而距离丽玛却越来越远。现在,我连丽玛在哪里都不知道。
  突然我看到前面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的手中牵着一头牛。那个人看见我,急忙让在了路边,但是那头牛却不屈不饶地横在路面上,不安分地颠着碎步,嘴巴里发出呼哧呼哧粗重的呼吸。
  这些都没有什么奇怪,更奇怪的事,那个人的手中没有握着牛缰绳,而是握着一根一米长的竹竿。
  我一切都明白了,这不是一个赶夜路的人,这是一个偷牛贼。
  偷牛贼,属于杂贼,杂贼是老荣里地位最低的一种。西北的偷牛贼是如何偷牛的,需要交代一下。
  西北人烟稀少,村庄寥落,地广人稀,广种薄收,土壤贫瘠,沟壑纵横,种地极不方便,所以,家家户户都喂有黄牛,借助畜力进行耕作。在西北,有钱人家喂骡马,没钱人家喂黄牛。骡马对饮食比较挑剔,必须有豆类作为食物,而广大的西北很多人吃饭都成问题,怎么会有豆类来喂养骡马?黄牛就不一样了,黄牛食谱很广,稻草、秸秆都能吃,人们磨面后剩下的麸皮也能吃。在贫困的西北农村,基本上一头黄牛,就是一个家庭全部的家当。
  骡马的耕作效率,要远远大于黄牛。一天工夫,骡马可以犁地三亩,而黄牛只能犁地一亩。
  西北因为黄牛很多,西北的杂贼就盯上了这些黄牛。
  杂贼的偷牛工具很简单,一根贯通了的竹竿,一把盐,一根绑着铁钩的绳子。平时走在路上,偷牛贼拄着竹竿,盐和干粮放在一起,有铁钩的绳子绑在腰间,即使遇到行人,谁也不会怀疑这个人是一名全副武装的偷牛贼,还以为他是一名普通的赶路人。
  和所有贼一样,偷牛贼会先踩点,熟悉了周围环境,盯准了目标,这才会下手。
  前面说过,养牛的一般都是穷苦人家,所以院墙也会很高,院门不会很坚固,防盗设备也不会很健全。偷牛贼轻易就能够进入院子里,然后走向牛圈。
  偷牛贼潜入牛圈后,会把绳子从贯通的竹竿穿过去,有铁钩的一端对准牛,没有铁钩的一端对着自己。铁钩吊在竹竿下。偷牛贼把盐从自己这段的竹竿放进去,慢慢吹向那边,然后把竹竿凑到牛嘴跟前。牛看到竹竿过来了,就会舔一口,舔出了咸味。养过牛的人都知道,牛喜欢咸味。如果夏天牛不好好喝水,主人只要给水盆里放一把盐,牛很快就会喝光了。
  牛舔了一口,舔走了竹竿那边的盐,偷牛贼继续把盐从竹竿这边放进去,用嘴巴吹到竹竿那边,牛就继续舔。牛舔着舔着,偷牛贼突然拉进了竹竿里的绳索,铁钩就会刺过牛舌头。
  牛舌被铁钩勾住了,牛就不能鸣叫,只能乖乖地跟着偷牛贼走。牛想要挣扎,想要攻击偷牛贼,也不可能,因为一米长的竹竿,彻底隔开了牛角和偷牛贼的距离。牛纵有千斤力气,万般愤懑,也只能听命于偷牛贼。
  偷牛贼拉着牛走到村外后,就发足奔跑,牛因为疼痛难忍,也会发足奔跑,所以,即使被人发现了,也往往追赶不及。
  偷牛贼拉着黄牛,一晚上可以跑到七八十里之外。曾有人丢失了牛,亲戚邻居第二天在七八十里外的杀坊里看到,回来说杀坊里有一头牛,和他家的牛个头、花色、皮毛完全一样,这个丢牛的人不相信,因为他不相信一夜之间牛能够跑出这么远的距离。
  杀坊,就是宰杀牛的地方,然后制作成牛肉出售。
  在西北,养牛人家对牛特别看重,对牛有着极深的感情,认为牛是家中一口人。如果他们听到自己家的牛会遭受这样的折磨,不知道会心疼成什么样子。
  偷牛贼,和采生折割一样令人发指。至今,在广阔的西北,还有杂贼用这种方法偷牛。
  偷牛贼都是极端残忍的江湖败类,将铁钩穿过牛舌,还不算最残暴,最残暴的是,如果遇到脾气特别倔强的牛,宁肯舌头被撕裂,也不跟着偷牛贼走。那么偷牛贼就会挺着竹竿往前捅,一下子捅破了牛的喉咙。牛很快就会死亡。

  那天晚上,我一看到那个杂贼手中的竹竿,就知道这头牛是他偷的。
  说不定后面有丢牛的人在追赶,我得拖住他。我问:“昏天黑地的,拉个岔子做啥?”(三更半夜,牵头牛做啥?)
  偷牛贼喜出望外地看着我,他说:“我是老荣,上排琴,跨着风子做啥?”(我是溜溜这一行,大哥,你骑马去哪儿?)
  我说:“我是懒龙。”
  前面说过,懒龙是西北江湖黑话,指的是有一定地位的老荣。杂贼听我这样说,赶紧弯腰鞠躬,他毕恭毕敬地说:“全仰仗上排琴,全仰仗上排琴。”
  我骑在马上问:“前面是什么村子?”
  偷牛贼说:“党家庄。”
  我问:“还有多远?”
  偷牛贼说:“还有十来里。”
  我问:“这个岔子也是党家庄溜的?”(这头牛是从党家庄偷的?)
  偷牛贼老老实实地说:“是的。”
  我骑在马背上,看到远处亮起了点点火光,像萤火虫一样闪闪烁烁,我知道是失主追上来了。我说:“萍水相逢,却是行亲,什么时候喝一杯?”
  偷牛贼兴高采烈,懒龙能够和他喝酒,是他莫大的荣幸,他说:“前面三十里,陆家庄东面第二家,就是我家,随时恭候大哥前来喝酒。”
  我心中一阵暗喜,问到了偷牛贼的家,现在看你还往哪里逃!我说:“大哥有事,先走一步。”
  偷牛贼牵着牛跑了几步,回过头来说:“大哥慢走,等你回来喝酒。”

  我骑着马向前跑了不多久,就看到十几个人拿着铁锨锄头这些农具,打着火把,迎面跑来。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小伙子问:“大哥,问一问,有没有见到牵牛的人走过去?”
  我说:“见到了,就在前面五六里的地方。”
  那些人来不及说一声谢谢,扭头就跑,我大声喊道:“你们是党家庄的?”
  最后一个人回头说:“是的。”
  我喊道:“如果追不上,就去陆家庄从东数第二家,你家的牛是那家人偷的。”
  后面的那个人停下了脚步,他好奇地问:“你咋个知道?”
  我说:“你只管去他家要牛就行了。”
  我话说完,已经距离他们有了几十米远。

  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但只要讲江湖义气,恪守为人准则,就会少挨刀。
  江湖上任何一行,都有它的道,这个道,就是除暴安良,帮助弱小,只取贪官污吏,只取奸商巨贾,而偷牛贼这种江湖渣子,居然偷的是穷苦百姓家的牛,我岂能放过他!
  其实我也是一名小偷,但是我从来不偷穷人。
  这就是江湖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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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7 09:26:54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天后,我来到了哈密。然而,这里却不是莫耶教的大本营。当地人说,莫耶教的圣殿在一个叫做阿姆德勒的小城里。
  我沿着山路,又行走了一天,一路上都能看到前去圣殿朝拜的人,他们扶老携幼,风尘仆仆,脸上带着极度的虔诚和憧憬。这就是宗教的力量,它能够将无数人汇聚在自己的麾下,让他们为自己赴汤蹈火,让他们为自己断颈喋血,让他们变成一架没有思想的能够随意驱使的机器。尽管他们并不明白教义,尽管他们无法分辨正邪,但他们会跟着无数的人或者上天堂,或者下地狱。后来,心理学家把它叫做洗脑。拜上帝教是一个邪教,它割裂了人伦和亲情,但是却有几十万亡命之徒趋之如骛,这就是洗脑的结果。
  任何一个邪恶的组织,都离不开洗脑。越是邪恶的组织,洗脑的机构越健全。
  寻找圣殿并不难,只需要跟着这群被洗脑过的人行走就行了。

  圣殿建在一座高坡上,显得极为巍峨磅礴。无数人跪在山坡上,排队吻着神殿的石头台阶。他们哭着喊着,泪流满面。那一刻,我深深地震撼和不理解。
  我牵着马,站在山下,一直等到日落西山,才看到他们渐次从山坡上走下来。而圣殿,也关闭上了又高又长的白色大门。
  两扇厚厚的大门,隔开了两个世界,丽玛在里面,我在外面。丽玛在圣殿,我在尘世。我距离丽玛咫尺之间,却又遥不可及。
  圣殿的墙壁足足有五六丈高,圣殿的大门紧紧关闭,我无法进入。
  从前,思念是一口艰涩的方言,我在这头,丽玛在那头;后来,思念是一弯浅浅的江湖,我在这头,丽玛在那头;现在,思念是一道高高的墙壁,我在这头,丽玛在那头。
  那天晚上,我站在圣殿外,直到天亮。
  天亮后,我看到圣殿的大门轰然打开,每个进出的人都撩起长袍,露出腰间的木牌。有的长袍是黑色的,有的长袍是白色的。有的是黑袍骑士,有的是白袍骑士。只有白袍骑士和黑袍骑士,才能从圣殿进出。
  我盯紧了一名白袍骑士。我对黑袍骑士有一种亲近感,因为黑袍骑士曾经跪在了我们的面前,放走了我们;我非常憎恨黑袍骑士,因为是他们抓走了丽玛。
  那名白袍骑士走下山去,走到了山下的街市,我牵着马,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他高视阔步,趾高气扬,完全就没有想到会有人在后面跟踪。
  我看到那个白袍骑士走进了茅厕里,我把马拴在了茅厕门外,看看左右无人,溜了进去。茅厕里刚好只有白袍骑士一个人,他解开裤带,正对着墙壁撒尿。我从后面捏住他的脖子,他一声没吭,就晕了过去。
  我把他的白袍脱下来,穿在自己身上,又把他的腰牌摘下来,挂在我的腰间。
  我走向圣殿。

  我在圣殿里呆了七天。白天,我在一个很大的,但又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藏着睡觉,夜晚,我就悄悄出来了。
  那座房间很大很大,外形像个蒙古包,里面却没有一根柱子。房间里供奉着很多牌位,牌位上还有画像,都是一些老太太。牌位上还写着我不认识的蝌蚪一样的文字。这可能就是波斯文吧。可能,这里面供奉的是莫耶教历任教主的牌位。
  我在这座大房子里睡了七天,没有一个人走进来。这七天里,陪伴我的只有一只老鼠,他对我这位不速之客显然很好奇,每次我睡醒,都能看到它坐在一边,探头探脑地看着我。
  夜晚,我就出去了。
  我浓墨般的夜色掩护下,我查看了圣殿的每个角落,寻找着丽玛所在的地方,但是我一直没有找到。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丽玛是不是没有回到这里,我甚至都想溜出圣殿去寻找。
  直到第八天,我才见到了丽玛。
  那天是举办一个什么仪式,丽玛站在一座高高的台子上,接受着千百人的顶礼膜拜。丽玛的后面是一群穿着白纱的少女。尽管丽玛照样蒙着面纱,尽管丽玛照样穿着长袍,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站立的姿势,她走路的姿势,我一看就知道是她。长长的黑白相间的袍子,和薄薄的面纱,依然无法挡住他的妩媚和高贵。
  她的妩媚和高贵是骨子里的。
  我看到她并不高兴,我能看出来。与其说是能够看出来,倒不如说是能够感应出来。
  我藏在那座大房子的窗后,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看到丽玛走进了一座三角形尖顶的房间里,再没有出来,那些簇拥着她的一群少女,也没有出来。
  一直到夜晚,他们都没有出来。
  那座房子起走进过,但是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线索。那么,那里面一定有地下室里,丽玛和那些人肯定生活在地下室里。
  我溜了出去,躲避着巡逻人的视线,进入了那座房间里。然而,整座房间的地面和墙壁严丝合缝,哪里才是进入地下室的门?
  我无功而返。

  我所藏身的大房子里,一直没有看到有人走过来,而且白天有人从大房子周围路过,都像躲避流行感冒一样躲得远远地。这座大房子透着秘密。
  是不是因为这里供奉的是莫耶教历任教主的牌位,在教徒心中认为这是禁地,所以他们不敢进来。如果他们不敢进来,那么这里就是最安全的。
  我把丽玛带到这里藏起来,然后等待机会,逃离圣殿。
  但是,也不能排除这里不是禁地,对所有人可以行使执法权的白袍骑士可以进入这里。如果这样,那我们就连退路也没有。必须想想办法。
  我在前面多次写到过,我有雕刻的天赋。
  有一天晚上,我溜到了厨房里。我对厨房很熟悉,因为我每天晚上都会来到这里,寻找食物,然后带着食物藏进大房间里。有一天晚上,我以为厨房里再没有人会进来了,就揭开厨房的锅盖,把盘子里的鱼吃光了。然而,我还没有放回盘子,厨房里的门响了,进来了一个人,他进来后就用左手直接揭开锅盖,伸进右手,然而抓了一手空,他把锅盖交给右手,又用左手抓,依然是一手空。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然而他两手抓,两手都是空。他在厨房里,嘴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然后出去了。
  我赶紧逃离了厨房,藏在墙角查看动静。那个人没有再走进厨房,他可能以为自己老糊涂了,压根儿就没有给铁锅里放鱼。
  今天晚上,我从厨房里拿走了火柴、油灯和菜刀,还有钉在案板上的一块洋铁皮。这块洋铁皮是为了擀面条方便的。
  这些东西,以后将会派上大用场。
  我回到大房子里,仔细端详着最后一张牌位上的画像,然后,用菜刀雕刻了几个她的塑像。塑像的材料,就是前面那一堆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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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7 09:27:02 | 显示全部楼层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丽玛又出现了。她款款地走着,后面跟着一群白裙少女,白裙少女的后面,跟着一群白袍骑士。
  丽玛每次出现,都极为隆重,如同帝王出行一样。
  夜幕降临了,丽玛还在圣殿里慢慢走着,后面的白裙少女唱起了歌曲,她们动听的歌声像小鸟一样在低空中缭绕不散,可能,他们又在举行什么仪式。
  他们经过大房子的门口时,我悄悄溜出去,没有人发现我,因为他们所有人都怀着极为虔诚的圣洁之心,目不斜视。我偷偷跑到了丽玛身边时,一把抓住了她,向着大房子跑去。
  事发突然,少女的歌声停止了,白袍骑士也忘记了追赶。
  一直到我们跑进了大房子,关起了大门,他们才发一声喊,向着大房子涌来。但是,紧闭的大门挡住了他们的脚步。
  我拉着丽玛一直跑上了二楼,二楼有一扇打开的窗户。站在窗口,能够看到外面的星星和惊恐的人群。

  我紧紧地抱着丽玛,丽玛也紧紧地抱着我,我们的呼吸连在一起,我们的眼泪流在一起,我们的心跳连在一起。
  大房间的对面,是一座尖顶的楼房,那是做祈祷的地方。楼房高耸,是圣殿里最高大的一座房屋。
  白袍骑士正在闹闹嚷嚷,突然一片静寂,他们一齐望着尖顶楼房。楼房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老女人。
  老女人从遥远的地方,慢慢走过来,她的身躯穿透了墙壁,她的脸庞越来越明晰,最后,她站在了尖顶楼房的墙壁上,一动不动。
  房屋外的所有人都跪下来了,低着头,不敢直视对面墙壁上的老女人。他们嘴里嘤嘤嗡嗡地念念有词,声音像一团苍蝇萦绕在空中。
  丽玛没有跪,她先是用疑惑的眼睛看着我,后来眼神中充满了释然,再后来眼神中充满了赞誉。我指着对面墙壁上的老女人,又指指自己的嘴巴。
  丽玛何等聪明,她一下子明白了,她拿起我制作的大喇叭,放在窗口,说了一连串的波斯语。
  那些人惊恐万分,赶紧向着对面墙壁上的老女人连连作揖,还有一部分人开始了哭喊,哭声震天。
  老女人背过身去,她渐离渐远。房屋外的哭声渐渐消失,有人开始站了起来。突然,对面的尖顶房屋里一片烟雾,接着,火光熊熊,烟雾散尽,火焰越来越大,所有人惊恐万分,而这座大房子的四周,也燃起了火焰。
  丽玛压低喉咙,对着喇叭又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那些人一齐跪在了地上,低下了头,又发出了呜呜的哭声。我拉着丽玛,踏着火焰走出去,那些人不敢阻拦,他们跪在道路两边,不敢目视我们。我们走到了圣殿大门口,守门人赶紧打开了大门,我们径直出去了。
  火焰一直燃烧着,一直燃烧到了天亮。
  天亮的时候,我们已经骑马逃出了很远,白袍骑士追之不及。
  这天晚上,我用的是江相派的幻术。幻术,今天的说法叫魔术,民间说法叫把戏。把戏把戏,全是假的。
  江相派的每个人,都是使用幻术的高手。比如,他告诉你说,你的前身是条蛇,你死后也会变成蛇,你不相信他的说法,他在墙壁上挂了一面铜镜,让你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你在镜子里没有看到自己的容貌,果然看到了一条蛇。你吓得不知所措,磕头问他该怎么办。他告诉你说,你前世做了罪孽,现在需要赎罪,才会避免后世再变成蛇。你问怎么赎罪,他就会说,让你把钱财埋在什么什么地方,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这种破解之法就不灵了。你信以为真。你前脚把钱财埋了,他后脚就取走了。你埋了钱财之后,再去照镜子,镜子里不会再出现蛇,只看到自己。你相信你的罪孽确实被钱财洗刷了。
  真实的情况是什么?是江相派使用了幻术。江相派提前在镜子里画好蛇或者野兽,你看不到;而当你照镜子的时候,他把灯光打在铜镜上,提前画好的蛇或者野兽就出来了。他把钱埋在某一个地方后,再去照镜子,他把画好的蛇或者猛兽已经涂抹掉了,所以,镜子里只有你自己。
  那天晚上,我从厨房里偷出了火柴、油灯、铁皮。把铁皮卷成了喇叭的样子,一头大,一头小,我依照排位上的画像,雕刻了末位教主的模样。就是那个要把教主之位传位给丽玛的老女人。
  我们遭到白袍骑士的追击后,我点亮油灯,灯火对着喇叭口,把老教主的木雕放在喇叭口的前方,对面的墙壁上就出现了老教主巨大的身影。所有人都以为老教主显灵了,我再让丽玛模仿老教主说话,就更没有人怀疑了。
  老教主走远后,我把提前追备好的火药拿出来,放在喇叭口,一点燃,火药在瞬间释放出浓郁的烟雾。火药怎么来的?是我把火柴棒前面的红色用指甲盖抠出来,一点一点积攒的。火柴的原理就是火药与磷片剧烈摩擦,产生出火光。
  火药燃烧后,释放出巨大的烟雾,烟雾散尽,火光出现。火光怎么来的,是磷光照上去的。磷光怎么来的?来自于尸体。
  这个大房间,是历代教主的尸骨存放地,我打开一具具棺材,把她们的枯骨拿出来。这些存放了几百年的尸骨,突然与空气接触,就发出了光亮,民间把这种光亮叫做鬼火。夜晚你一个人去坟地里,能够看到鬼火在闪闪烁烁,那就是暴露于狂野的尸骨在发光。
  江相派的人,个个都是装神弄鬼的高手,也个个都会使用幻术。在烟雾弥漫的那一刻,我把尸骨丢在了门外。烟雾散尽,白袍骑士看到大房间的门口火光熊熊,他们不敢进入,而我和丽玛却可以踏着火焰离开。
  我不知道丽玛对那些白袍骑士说什么,也许她说我是上天派来的使者,要带着她返回天宫。反正那些白袍骑士被我的幻术彻底吓坏了,他们趴在地上,只知道磕头,没有一个人追赶。

  我们骑在马上,向着东方,昼夜兼程。我牵挂着念家亲,念家亲说,他会在红窑堡等我;如果他离开了,他会在红窑堡出口的大树上,刻下一个印记。
  丽玛回来了,我终于放心了,但是另一个棘手的事情又出来了,念家亲追踪那两个人,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们怎么会知道瘦子这个响马帮要铲除光头这个镖队的秘密?这两个人和杀死瘦子孩子的凶手,有没有关系?

  我们来到红窑堡的时候,是一个午后。那棵大柳树上只有我留下的十字印记,大树上的两只喜鹊叫喳喳,我没有看到乌鸦,乌鸦被它们彻底赶走了,我非常兴奋。
  我走进红窑堡,看着阳光一块块照进古堡里,古堡里显得寂静而阴森。我大声叫喊着念家亲的名字,可是,古堡里只传来我隆隆的回声。
  这么长时间了,我已经从西域走了一个来回,念家亲追踪那两个人,早就应该回来了,在这里等我。如果他要离开,肯定会在大树上给我留下一个印记。可是那棵大树上没有印记,那就说明念家亲没有离开,还在红窑堡里。
  没有念家亲的回声,我和丽玛分头寻找。她沿着东边找,我沿着西边找。
  突然,我听见丽玛发出了一声惊呼,急忙跑过去,看到距离丽玛十几米远的地面上,躺着一个人,他的脸被乱刀砍得血肉模糊,但是他的衣服我认识,那就是念家亲。
  念家亲的手中握着一根小木棍,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地上写着一个“十”字,笔画细细,很不规则。如果不仔细看,是不能看到这个字的。
  在生命的危急关头,念家亲拼尽全力在地上写了一个“十”字,而写完后,又离开了“十”字好几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十”字,又代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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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7 09:27:15 | 显示全部楼层
  不不不,不对,念家亲是俯身倒在地上的,那么说明他是在逃跑过程中,被人从后面追上,说明那个字他还没有写完,就急忙离开了。“十”字写得很不规则,说明他没有时间把这个字写完。这个字是以十字起笔的。
  这个字和杀害他的凶手有什么关系?他一定是在用写字向我示警,或者是想要告诉我凶手的名字,才写了这么一个字。
  然而,又不对,红窑堡如此隐秘,即使从树林外面走过,也不会知道这里有一个红窑堡,追杀他的人,又怎么会走进来?
  如果念家亲知道有危险,他断然不会把凶手引入红窑堡的,因为他想着红窑堡里还有等待他的我。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凶手暗暗跟踪念家亲,然后突然袭击。念家亲已经知道了凶手的身份,然而他来不及做下标记,只好在地上留下印记,但是一个字还没有写完,就被加害了。
  谁害死了念家亲。
  我看到念家亲的身上伤痕累累,我流着眼泪收殓他的尸体,看到他拳头紧握着。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扳开他的手指,他的手心里居然握着一个箭镞,上面刻着“龙威镖局”的字样。射向瘦子的箭镞,上面也刻着“龙威镖局”。
  龙威镖局,第一个字是龙,“龙”字的起是一点一横,如果写成连笔,很像“十”字。啊呀,杀害念家亲的,是龙威镖局;杀害瘦子孩子的,也是龙威镖局。
  我浑身一哆嗦,怎么会这样?怎么是这样?豹子还和龙威镖局的人在一起,他会不会也被害了?

  我在红窑堡站立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我才和丽玛离开。
  我们向着东方走,夕阳将我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想到那个足智多谋、正邪难分的念家亲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我心中一阵怆然。
  后来,我们来到了古浪,这里离开西域已经有上千里了,我们终于可以放心地在客栈居住了。
  那天黄昏,我们走进了客栈,没有再外出,丽玛早早就入睡了,这些天一路上的担心受怕,让她没有好好睡一觉,现在终于有了片刻的安宁,她终于能够安然入睡了。
  可是,我睡不着。丽玛不知道念家亲是谁,也不知道镖局和响马之间的瓜葛,也不知道这场错综复杂的谋杀。
  我总觉得这里面藏着我所不知道的秘密。按照推断,念家亲应该是光头他们杀的,瘦子的箭伤也是光头他们造成的,可是,这里面又不像,光头是个直爽汉子,他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奸诈狡猾,我凭直觉判断,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又好像不是光头他们所为。
  那么又是谁干的?为什么念家亲临死前手心里要握着龙威镖局的箭镞?他是想告诉我们什么?按照他的起笔推断,他想要写的是什么字?

  我正在挖空心思想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房间外传来了一声异响,是墙壁顶部的土粒掉落地面的声音,声音很轻很细,如果不是江湖中人,断然听不到这种声音;即使听到了这种声音,也不会与翻越墙壁联系起来。
  夜半翻墙,一定怀有不良企图。
  我看到丽玛还在香甜地睡着,就一个人悄悄爬起来,用指尖捅破窗户纸,向外瞭望。我看到月光下,有两个人从墙头上翻进来,趴在地上,查看动静。
  那时候的西北,砖墙较少,土墙居多。
  那两个人看到没有什么动静,就轻悄悄地走到了对面那一排房子,打开房门,走了进去。接着,房间里亮起了灯光。
  我判断,这两个是江湖老合,他们应该是住店的。
  我悄悄走出去,带上门,蹑手蹑脚地来到对面那排房子,俯身在那扇亮着灯光的窗口下,想听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的声音很小,含糊不清,好像谈论的也不是江湖中的事情。可是,我还是好奇,既然能够翻越墙壁,夜半出外,而且行事规程完全按照江湖上那一套,那么他们一定就是江湖中人。
  我站起身,舌头舔湿小拇指,又用小拇指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小洞,刚想朝里张望,突然房间里飞出了一支钢镖,贴着我的头顶飞出去,落在了地上。
  我吓得再也不敢动了。我知道这是房间里的那个人手下留情,如果他要取我性命,易如反掌。
  房间里传来了说话声:“吃搁念的,什么路数?”
  我只好如实回答:“走镖的。”
  房间里又传出了声音:“进来 。”
  我一走进房门,房间里突然站起了两个人,他们说:“呆狗,你怎么在这里?”
  我惊异地望过去,看到他们居然是铁栓和铁柱。
  我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铁柱说:“你和我们二当家的走了那么久,一直没音信,大家牵挂得慌,就让我们来接应。”
  原来,念家亲是响马二当家的。
  我说了这一路上遇到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说了在红窑堡遇到的念家亲被害现场,说了念家亲手中藏着的箭镞,还有他没有写完的字……
  铁栓说:“果然是龙威镖局干的,我早就说他们不是好东西。”
  铁柱沉吟着说:“这种事情,要查明并不难。”
  我和铁栓一起看着她,问道:“怎么查?”
  铁柱说:“我们追上光头他们,只要查问这几天有谁没有跟着镖局行动,凶手不就出来了?”
  铁栓拍着膝盖说:“着啊。”意思就是说“对啊”。
  我知道这是一个好办法,但是,如果真的是镖局对念家亲下了毒手,他们岂能不保密?既然他们保密,那么不论你怎么问,他们都会说没有一个人离开驼队。再说,根据血迹看出来,念家亲已经被害好些天了,如果是镖局杀害了念家亲,他们现在早就归队了。
  然而,除此之外,还真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对镖局杀害念家亲这件事情将信将疑,但是,如果真的是镖局杀害了念家亲,光头知道了,我想,他肯定会承认的。光头是条汉子。
  不论怎么样,还是先追上镖局再说。

  三天后,我们来到了一座山谷中。铁栓打了一声长长的呼哨,山腰的岩洞里走出了几个人,很快就来到了我们身边。
  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居然是三绺长须。就是我在定边县城看到的摆象棋残局的三绺长须,就是那个被我半夜偷走了情报的三绺长须,也是那个被豹子用弹弓打得四处奔逃的三绺长须。
  三绺长须指着我问道:“嗨,你小子怎么在这里?”
  我说:“我还想问你呢?你老人家怎么在这里?”三绺长须的年龄比我大得多,叫他一声老人家也是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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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8 08:14:21 | 显示全部楼层
 三绺长须用嘲笑的眼睛望着我,我知道他在洋洋得意地认为,我当初没有认出他是谁。我以为他是江湖老荣,其实不是的,他是江湖响马。
  能够和铁柱铁栓对上暗号的,只会是响马。
  三绺长须看着我,又看着丽玛,他戏谑地说:“走的时候,你是孤身一人,回来的时候,就带上了漂亮妞,你是怎么把人家黄花闺女骗上床的。”
  我看着丽玛,丽玛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她用无辜而纯净的眼睛看着这里的所有人。
  铁栓在一边嫉妒地说:“狗日的呆狗,把这么漂亮的女人弄上手了,你有啥本事?”我知道铁栓一路上都在偷偷打量丽玛,他的眼睛能够喷出火来。但是,我知道铁栓和三师叔、小眼睛都不一样;三师叔看上的女人,一定要弄上床;小眼睛看上的女人,就总在动花花肠子;而铁栓看上了哪个女人,也只是多看几眼罢了。
  铁柱对铁栓说:“话不能这么说,呆狗也有他的过人之处,功夫可能不如你,但是在别的地方远远胜过你,要不,豹子能够看上他?”
  自从上次豹子与瘦子比武,不分高低;喝酒,平分秋色,响马里从上到下,都对豹子极为敬重。
  我不想再让他们谈论丽玛,于是转化话题说:“不扯这些了,说正经事。”
  铁柱向三绺长须介绍了念家亲的情形,三绺长须气得胡须直抖动。他说:“当初要不是我,这些骆驼客早就被人灭了。”
  铁栓问:“你见过这些骆驼客?”
  三绺长须说:“当然见过了,在盐池的时候,他们上了江湖老月的当,去和人家比武,人家趁虚而入,差点劫走了他们的镖。要不是我们及时出手,他们早就脑袋搬家了。”
  哦,我想起来了,花面狸说那天我们和江湖老月比武的时候,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江湖老月攻打堆放镖车的大院,老当家的被人家砍死了。后来,来了几个骑马的人,拿着鞭炮到处乱扔,赶跑了江湖老月。
  真想不到,当初扔鞭炮的,居然是三绺长须他们。可是,他们为什么又要解救骆驼客呢?骆驼客不是他们的仇人吗?他们不是瘦子派来跟踪骆驼客的吗?
  我想不明白,想要问他,又感觉不合时宜。
  三绺长须对身后一个人说:“快向大本营报信,让做好准备,干掉这伙骆驼客。”
  那个人跑上了半山腰,然后,一只白色的鹰隼飞上了蓝蓝的天空。

  我知道,鹰隼这是去报信了,一场大战即将来临。我想给他们说,如果真的打起来,一定不要伤害豹子和光头。豹子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光头也是条表里如一的汉子。最好是能够找到杀害瘦子孩子和念家亲的凶手,冤有头,债有主,不要让光头他们背黑锅。但是又想到我即使说了,也是白说,他们不会听我的。于是,作罢。
  实际上,凶手到底是不是光头他们,我现在还拿不准。按照箭镞上的字迹来说,是龙威镖局,按照念家亲临死前保持的证据来说,也应该是龙威镖局;可是,我又觉得光头他们不是这样的人,经过这大半年的朝夕相处,我觉得他们这些骆驼客都是响当当的好汉,不会做这么下作的事情。
  然而,光头他们不做,难道别人就不做?比如朝天鼻这个心胸狭窄的小人,比如那天和我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对朝天鼻极尽奉承的那些喽啰。
  我对铁柱说:“凶手可能是龙威镖局的人,但是龙威标记也有好人,你们一定要区别对待。。”
  铁柱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说:“你放心,我们恩怨分明,只找出凶手,不会为难镖局别的人。”
  我说:“豹子和光头都不错,还有小眼睛,很讲义气,都是好汉。”
  铁栓一听到我说小眼睛,立即就有了怒气,他说:“你是说小眼睛,就长得那个鸡巴样,还是好汉?”
  我知道铁栓还在为上次喝酒的事情,对受了小眼睛的奚落念念不忘,耿耿于怀。小眼睛长得确实不好看,但怎么说也比你铁栓长得好看。
  我说:“人谁都有缺点,小眼睛的缺点就是急躁,爱面子,其实人还挺不错的。”
  铁栓说:“不错个屁,上一次要不是看到你和豹子在跟前,我早就打他一个狗啃地。”
  铁栓也是一个好吹牛的家伙,小眼睛再不济,也是一条功夫不错的好手,就凭你铁栓,就能把他打个狗啃地,你也太能吹牛了。
  我本来也想奚落铁栓几句,心想算了,他们三个人,而我们两个人,要是吵翻了,我们也占不到便宜。
  铁柱对铁栓说:“你怎么总是和小眼睛过不去,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行走江湖,不是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走江湖得靠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说:“以后,真相在没有弄明白前,你不能和龙威镖局的任何人动手。”
  听到铁柱这样说,我就略微有些放心了。

  我们一路向东行走,天气越来越凉,树叶渐渐变黄,又渐渐飘落,刚开始,天空中还有大雁飞过,后来,天空中再也见不到飞鸟的翅膀。落光了叶子的树枝,瑟缩成一团,衰草连天,望断天涯,让人心生出无限苍凉。
  因为没有草料吃,我从西域骑回来的马也迅速瘦了下去,他本来就不是一匹能够奔跑的战马,他只是一匹普通的仅能拉车的马。终于有一天,这匹马倒毙不起。此后,我和丽玛只能一路步行。总想着到下一个村庄,买上一匹马。但一直没有买到,那些马都是冷血马,要是和铁柱他们的温血马走在一起,只会拖了他们的后腿。
  有一天夜晚,我们住在一处破窑洞里,风呼呼地从外面灌进来。我让丽玛睡在外面,我睡在了里面,用身体给他阻挡了呼啸的寒风。早晨起来,丽玛突然头晕目眩,口干舌燥,站起身来摇摇晃晃,我的手掌放在他的额头上,感觉到火烧火燎。天气渐渐寒冷,秋天已经悄无声息地到了,而丽玛还穿着夏天的薄纱。我们都是皮粗肉厚、行走江湖多年的人,江湖的风浪早就在我们的身上吹出了一层老茧,而金枝玉叶的丽玛还不能适应这种剧烈变换的气候。
  我让铁柱他们先走,我等到丽玛病情好转后,就追赶他们。
  然而,丽玛高烧很离开,她一直在说胡话。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放眼望去,四外都是黄乎乎的一片,阴沉的天空是黄色的,收割完庄稼的地面是黄色,落光了树叶的山坡是黄色的,干涸的河床是黄色的。我不知道该如何让丽玛的身体恢复正常,只好抱紧她,嘴唇贴着她的前额,想让她的高烧传染给我,这样她的体温就正常了。
  可是,没有用。
  我想来想去,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把丽玛放在破窑里,用残缺不全的砖胚垒好窑门,我对她说:“你等等我,我去买药,很快就会回来的。”丽玛躺在地上没有动,我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
  沿着覆盖着一层风沙的小路,我发疯般地向前跑,想要找到药铺,可是,前面一片黄乎乎的山梁,连一棵像样的树木也看不到。我继续向前跑着,我相信只要有路,就一定有村庄。在广袤的西北,道路是连接村庄的桥梁,主要沿着一条路走,不停地走,就一定能够找到村庄。
  我跑到正午的时候,终于看到前面有一座村庄,我敲开第一户人家,问村里有没有郎中,他说村中间那座盖厦房的,就是郎中家。这个村庄有几十户人家,基本上都是黄泥小屋,房顶上苫盖着稻草,只有郎中家是墙砖绿瓦,金碧辉煌,可见,这个郎中给人看病,没少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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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8 08:14:3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推开郎中家的院门,看到院子里有一个老妈子在打扫院落,他们家院子里有几棵冬青树,在这个季节,也只有这种树还绿着叶子,院子里落了一层冬青树卷曲的叶片。
  我问:“郎中呢?”
  老妈子没有说话,只是指指后面的房屋。
  我走进后面的房屋时,看到一个肥大男人爬在炕上,一个穿着绸布衣裤的十几岁的女孩子,站在他的身上,女孩子每踩一脚,这个肥大男人就喊一声“舒服”,踩脚的女孩子就咯咯大笑。
  我问:“谁是郎中?”
  躺着的肥大男人没有说话,踩脚的女孩子也没有说话。
  我加大声音问:“谁是郎中?”
  女孩子从肥大男人的背上走下来,肥大男人光着上身站起来,一伸脚,就勾住了地上的鞋子,他的声音比我更大:“喊什么喊什么,没见到我正忙着。”
  我继续大着声音问:“你是郎中?”
  他没好气地说:“是的,咋了?”
  我说:“有个病人发高烧,你快点去瞧瞧。”
  肥大男人说:“你带过来。”
  我说:“带不过来,她发高烧。”
  肥大男人摆摆手说:“我看病从来不出门,都是把病人送过来。你走吧。”
  这个肥大男人架子好大,我一看就来气了,丽玛烧成了那样,烧得一直说胡话,我跑了这么远才跑来,你居然让我回去把人送过来,简直太不讲道理了,太欺负病人了。
  我睁大眼睛问:“你今天跟我走不走?”
  肥大男人生气了,他声色俱厉喊道:“不走,咋了?你来请我看病,还这种口气给我说话,老子今天就不去。”他脱了鞋子,躺在床上。
  我一看他这种架势,禁不住怒气冲天,我岔开两臂,将他肥大的身躯架在了肩膀上,向门外撞去。
  门外,站满了他家老老少少十几口人,但看到我眼睛血红,一副拼命的样子,没有人敢拦我。我边向外走,边向他怒吼:“今天你要是看不好我媳妇的病,我就把你砸个稀巴烂。”
  我走出大门,大踏步向村外走,脚步咚咚,震得地面都在抖动。村庄里有人听到我们的吵闹声,就走出门观看,但一看到我架着的是郎中,他们赶紧走回家,关上门,从门缝向外偷望。看来,胖大郎中确实在村中没有威望。
  我扛着胖大郎中,像扛着一麻袋麦子,肩膀上的胖大郎中死沉死沉,比一口猪还要沉。我扛到村外的时候,他突然说:“放下我,放下我,我没有拿药。”
  我一想,确实是这样,他没有拿药,我即使把他扛到了破窑里,他即使把丽玛的病情诊断得再精准,没有药材也是白搭。
  我担心他会逃跑,又扛着他往回走。我心中牵挂着燕子,担心他给我使诈,我把所有的药材,都捡取几粒装在药囊里,然后背起药囊,扛着他继续向前走。
  走到村外,又走了两三里,我气喘吁吁,这才不得不把胖大郎中放下来。我本想歇歇再走,没想到胖大郎中一放在地上,马上踮起脚尖奔跑。他两条粗短的肥腿迈得飞快,肥大的屁股表情丰富,左右摇摆。在这个四外没人烟的地方,他害怕挨打,就一路跑在我的前面。

  我们赶到破窑的时候,丽玛已经烧得没有了知觉。我扑上去,把丽玛抱在怀中,嘶声叫喊着,可是她没有回应。她的全身像火炭一样滚烫。
  郎中从药囊里拿出了几味药,让我用水煮开,把这几味药泡进去,熬成汤给她喝。
  我当时长了一个心眼,担心郎中在故意报复我,嫌我逼着他来到破窑。我说:“你先吃了这些药,我再让我老婆吃。”
  郎中说:“我又没病,我吃药干啥。”
  我说:“谁知道你会不会使诈。”
  郎中说:“好我的兄弟哩,我家门都让你认出来了,你担心我给你假药,我还担心你到我家来闹事。弟妹的病不要紧,只是受了风寒,我给你几味药材,这是苏叶,这是麻黄,这是桔梗。有这三样就够了。”
  我知道我刚才在他家耍半斤,耍二杆子,让这个胖大郎中心有余悸。
  郎中又说:“你这里没药壶,没水,咋个给她熬药?”
  我说:“这还不简单?你先回去。告诉你,我老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一定不会放过你。”
  郎中千恩万谢地走出了破窑,转过身,溜得比兔子还快。
  我追出破窑,看着他肥胖而不伟岸的背影喊道:“我老婆要是病好了,我上门给你送钱。”
  郎中赶紧回转身,他说:“好我的兄弟呢,你甭送钱了,我见了你就害怕。”郎中说完后,就迈开粗短的腿,疾步如飞。真想不到,这样肥胖的人,居然能够跑得这么快。远远看去,他就像一个肉球在滚动。
  我回到破窑里,拿起这三味中药,各咬一口,在嘴巴里嚼烂。中药的苦味苦到了骨子里,苦得我浑身发抖,脑袋疼痛,我的牙齿挤出了嚼烂中草药的汁液,喂进丽玛滚烫的嘴巴里。
  直到我的牙齿疼痛,失去知觉,我才停止了咀嚼。
  奔跑了大半天,我浑身酸软,后来我就抱着丽玛睡着了。
  睡醒后,已经到了夜晚,我睁开眼睛,透过砖窑顶部,看到满天星光。见过砖窑的人都知道,砖窑顶部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圆洞口,那是用来添加柴禾和观察火候的地方。过去烧窑用柴禾,现在用煤炭。
  丽玛也醒来了,她的高烧已经退了,我摸着她的额头,再也没有了那种滚烫的感觉。丽玛轻轻地吻着我,她吻到我满嘴的苦味,什么都明白了。她的脸颊紧紧贴着我的脸颊,我感到一股冰冷的东西从我的脸上划过,那是她的眼泪。
  那天晚上,我们躺在铺满尘灰的砖窑里,她说:“土司迪埃刀嚷。”我说:“土司迪埃刀嚷。”她说:“我爱你。”我说:“我爱你。”
  我们的手臂纠缠在一起,我们的呼吸纠缠在一起,我的手臂伸进了她的衣服里,她的手臂也伸进了我的衣服里,我们忘情地吻着对方,忘情地抱着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衣服像羽毛一样落在地上,明亮的月光下,我看到她白玉无瑕,像一件世界上最完美的艺术品。后来,我突然感觉到世界一片静寂,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无声无息地掠过窑顶。我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滑下来,滑过了草梢,滑过了消息,鲜花和浪花在我的身边一齐开放,开放得绚丽多姿。最后,我滑入了一望无际的大海中。我躺在平静的海面之上,任海水托举着我,像托举着一片羽毛。月光从云层照下来,我与月光相接……
  丽玛的手指划过我的身体,像海风划过船帆一样。我搂着丽玛的腰身,像船舷系着船桨。
  这个月色朦胧的夜晚,这个黑暗中的破窑,成为了我二十年来最幸福的时光和地方,以后的很多年里,我一直在努力回想着这个夜晚和这个地方,努力回想着每一个细节,可是丽玛的面容总是模糊不清,那些细节,我总是想不起来。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们就这样抱着,一直到天亮。一缕阳光斜斜地照进破窑里,我明白了,有一个早晨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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