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亮短篇灵异小说集(《画眉奇缘》作者)--不定期更新

black白夜

她要讨回狐狸皮毛。我哪里舍得让她走？
好在她慢慢适应了人的生活，就是平时养的鸡比较多，她喜欢吃鸡。狐狸嘛，吃鸡是天性。有一点不太好的，是她有时候性子来了，不煮熟了吃，也不拔毛，直接生吃。好在这个时候她是糊涂的，跟人犯了病一样，吃完就忘了。
我知道她对我有气，她恨所有的人，所以总跟人吵架，喜欢骂人。她活得久，山下几百年的事情她都知道，所以常常骂到人家的祖宗十八代去。把所有人得罪了个遍。
为了留住她，我什么都听她的。烟不抽了，以后酒也不喝了，牌也不打了。
她吃得比以前好，比以前多，身材变了样。这也挺好的，说不定以前的皮毛给她，她也穿不下了。
灿奎问他，你把她的狐狸皮毛藏哪里了？
三爷爷顿时警觉起来。
这怎么可能告诉你？万一你说漏嘴了，她就跑了！三爷爷说。
后来三奶奶生了三男一女，跟祖宗太奶奶一样。
三奶奶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动不动就骂。
孩子成年后就独立门户，住得远远的。
三奶奶最小的孩子在四十多岁的时候突然病逝。
三奶奶受了打击，也一病不起。不到半年时间，暴瘦了下来，几乎脱相。背也驼了，弯得像弓，人矮了一大截。
三奶奶去世的时候，三爷爷给她打了一口棺材，棺材很小，跟饭桌差不多大。
入殓的时候，三爷爷将一件闪亮发光的皮毛盖在蜷缩的三奶奶身上。
参加丧礼的亲人们都没有见过那件皮毛。
没多久，有人发现三奶奶的坟墓被盗了。
棺材里面空空如也。既不见三奶奶的尸首，也不见那件闪亮发光的皮毛。
又多年后，我偶然跟我妈说起三奶奶。
因为三奶奶就住在我家后面的山坡上，以前也免不了经常跟我妈吵架。
但我妈不怕她。
我小时候的记忆里有不少她们俩大吵的情景。
我问我妈：“村里人都讨厌她。你讨厌她吗？”
我妈说：“怎么会？她是个好人。以前我怀着你弟的时候，搞计划生育的到处抓我。我在所有亲戚家都躲过一阵子。为了不牵连别人，只能躲一阵子换一个地方。有一次我去找你三爷爷借东西，当时的妇联主任听到了消息，带着一帮人来抓我。我跟你三奶奶关系不好。但是那次她赶紧让我爬楼梯上了堂屋的角楼，堂屋里存了很多做棺材的木料，可以藏人。她告诉我，角楼后面有个门，挨着后山的，可以从那里跑到后山上去。他们就是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也抓不到你。我担心那些人找她麻烦。她说，你见哪个人骂得过我？再来几十个都不怕！我就赶紧跑了。她在下面抽掉了楼梯，免得那帮人追上来。要不是她，那次我就被那些人抓住，拖到镇上的卫生院流产结扎了。”
“虽然后来她还是经常找我麻烦，跟我吵架。但是别人欺负我，你大爷爷二爷爷家的人不敢出面，她敢站出来维护我，跟人吵。她知道我不会欺负别人。在大是大非面前，她是清楚的。”我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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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魂>

在我老家，大概是四十多年前，一个在县城粮食局上班的人回到生他养他的村子里，到处打听他父亲的墓地在哪里。
为什么这个时候他才寻找父亲的墓地呢？这是有原因的。
他在家里排行老五，上面有三个姐姐，一个大哥。大哥在洞庭湖游泳的时候感染了血吸虫病，在那个时候是不治之症，二十多岁就不在了。
因此，他集全家宠爱于一身。
不过他从小就没有获得父爱。
他的父亲在日本兵驻扎在这里的时候就牺牲了。他的父亲是游击队的，平时就见不到人，所以牺牲之后，他的母亲也不知道尸骨在哪里。
母亲为了保护孩子们，也为了不让公公婆婆伤心，只能隐瞒这件事，告诉他和三个姐姐，他们的父亲被抓了壮丁，杳无音信。
后来解放了，他们问父亲什么时候回来。母亲又说，他们的父亲跟着部队去了台湾。
再后来，公公婆婆去世，母亲才告诉他，父亲早已牺牲，草草埋葬，只知道就在附近几座山上，但是不知道具体位置。那时候她也不敢出门去找，怕连累家里的孩子，只能偷偷抹泪。
这个时候，老五已经长大成人，大学毕业后进了粮食局工作。
由于工作繁忙，他顾不上寻找父亲的墓地。
几年之后，老五当上了主任，一是有了闲时间，二是别人都风风光光回家祭祖的时候，他却连父亲的坟地都找不到，总觉得不妥，于是开始花心思寻找。
可是这时候离他父亲去世已经过去了好多年。只要是被人遗忘的坟，都像是涌起的波浪一样渐渐平息下去，又被齐膝盖的草丛淹没。
母亲的记忆力也大不如以前，许多细节已经忘了，只记得应该是在一棵树下面。
老五只要得了空，就在周边几座山上穿来走去，像寻找茅枞菌子一样寻找可能埋葬了父亲的地方。
他也问了许多以前见过他父亲的人。
可是他的父亲就像曾经在这片树林里栖息过的候鸟一样，有人见过他的样子，有人听过他的声音，但是没人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
老五不甘心，就这样用脚丈量了好几遍周围的山，问了好多山下的人，不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两三年后的一个夏天，老五在小时候居住的房间里睡觉，睡在一张老竹床上，刚睡着就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在山林里寻找父亲。梦里的自己好像是小时候，又像是现在；好像是追寻父亲的身影，又像是寻找父亲的墓地。
梦里他看到一个影子在前面出现又消失，鬼魂一样。
他既惊又喜，喊了一声：“爸！”
一喊出口，他就泪流满面。
父爱是他一直以来最为渴望的，哪怕是自己已经小有成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儿女。
虽然不曾见过父亲，但是他莫名感觉到那就是父亲的身影。
曾经和他父亲做过队友的老人说，对于日本兵来说，他的父亲在山林里就如鬼魂，如狐狸，让敌人恐惧，让敌人捉摸不透。
日本兵杀害他父亲之后，宰了一头猪，在山顶上的小炮楼里庆祝了三天。
在梦里，他循着那个影子追了过去。他感觉到背后冰凉，仿佛将老竹床背在身上。
走到影子刚才出现的地方后，他看到了一棵歪脖子树。
歪脖子树下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仙风道骨，衣袂飘飘。
白发老人告诉他：“你父亲就在这里。”
话音刚落，他就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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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循着梦里老人的指点，很快找到了那棵歪脖子树。树的形状跟梦里几乎没有区别。
树下一大片荒草。
荒草里面有一块泥土稍稍拱起，仿佛下面有即将破土而出的春笋。
老五欣喜不已，立即返回家里，取了镰刀、铁锹和锄头来，割了荒草，在上面培土，堆成正常坟地该有的样子。
从那之后，每年清明和正月初一，他就去那个地方祭拜。
说来奇怪，自从有了这个坟地，他的官途一路畅通，从主任做到股长，又从股长做到了主要领导。
他的身体也变得更为健壮。以前脸色苍白，现在红光满面。以前声音嘶哑，现在声如洪钟。
后来，儿女又有了儿女，他年年带着一大家子去那里祭拜，要子孙磕头。
子孙要给这里立碑。
老五摇头说：“能找到已经是千幸万幸，我已经觉得完满，就不要立碑了。”
老五退休后，依然年年带着后辈们去祭拜。
后来一条高速从那片山林之中穿过，以前上山的路被截断了。再去那个地方，要在齐腰的杂草和刺丛之中趟过去。坟地也紧挨高速路，如在悬崖边，车如奔腾的虎狼一样从旁呼啸而过。要不是有铁栏护网，人都不敢在那里站立。
年迈的老五依然带着一大家子去祭拜。走到那里的时候，衣服要挂坏好几个地方，手上脸上多多少少要出现几道被刺划伤的血痕。
子女劝他：“您也年纪大了，有这片心就行。路这么难走，以后就不要来了吧。他能理解您的。”
老五说：“你们搞错了。不是父亲需要我，是我需要他嘞。”
又过了几年，老五去山上捡柴火，不小心失足落水，半天之后才被发现。
老五的儿女都各有成就，老五的告别自然办得风风光光。
前来追悼的人里面有个年纪九十八的老猎人。
老猎人听到身边有人说起老五寻父的往事，不禁拍大腿道：“哎哟喂！”
人们问老猎人为什么发此感慨。
老猎人说：“好几十年前，我在现在是高速路的地方看到了一只黄鼠狼。那黄鼠狼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像人一样站着，对着天上的月亮作揖行礼。我常听人说黄鼠狼拜月，这是头一回见。那时候我年轻啊，不信邪，抬起铳枪来了一下，把它打了下来。”
“我提着黄鼠狼回去，被我父亲臭骂了一通。我父亲也是猎人，他说拜了月的黄鼠狼有了神通，不能打，更不能吃。我不信，但怕我父亲。我问父亲，打都打了。现在怎么办？父亲说，千万不要跟人说起这件事情。然后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出来一只精美的盒子，要我把黄鼠狼装在盒子里，找个地方埋了。想来想去，我回到歪脖子树那里，草草将它埋了。”
老猎人平时说话不太靠谱，喜欢吹牛。
铳枪被收缴之前，他曾说周围山上出现过老虎，说小炮楼没修之前，那里出现过一只金色的鸡，说他深夜在山上被一个女人引诱，女人说她是狐狸，但是他知道女人是兔子。
他曾说，很多精怪喜欢说自己是狐狸变的。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人们更愿意相信这种说法。
可是他的鼻子是狗鼻子，能嗅出兔子的味道。
为了兔子的自尊心，他不但没有戳破谎言，还从了她。
“没过多久，我的铳枪被收缴了。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猎人。”老猎人说。
实际上收缴民间猎枪是那时候地方统一的政策。
谁也没有把老猎人的话当真。
老五去世后又过了两年，高速路要在两边拓宽，做一些供人通过的天桥和通道。
施工队挖掉那棵歪脖子树的时候，发现树底下埋了一个精美的鎏金盒子。这应该是装了特别贵重的物品的盒子。

盒子上有锁，但没有找到钥匙。
砸开锁，打开盒子。
里面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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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事不合规矩会遭反噬》

听胡厚庵先生说，以前有个书生腰间别着一个葫芦，葫芦只有两寸那么长，葫芦里藏着一个狐女。

这个葫芦便是狐女送给书生的。

书生想要和狐女见面的时候，只要拔掉葫芦口的楔子，狐女便从葫芦里出来，与书生对坐饮酒谈诗，晚上则同床共寝。

只要见了有别人来，或者书生要出门去，狐女就钻入葫芦里，书生将楔子重新塞上。

书生与狐女如此相处了一年多，书生的学识与日俱增，很快得到了学管的赏识，只等通过童生试，获得秀才身份了。

很多官家看到书生的才学，料想书生迟早要进入朝堂，节节高升，都迫不及待想要将自己家待字闺中的大小姐许配给他。

书生一一拒绝。

狐女得知此事，劝书生说：“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在人道，我在畜生道，即使修得人身，那也是百年之后了，终究人狐殊途。如果遇到如意的，你就答应下来为好。”

书生一笑了之。

狐女见他不搭言，也就不多说了。

一天，书生上街去买笔墨。

街上人潮汹涌。

书生买了笔墨，正要付钱，往腰间一摸，葫芦居然不见了！

系着葫芦的五彩绳断得整整齐齐。

原来是偷儿趁着人多的时候剪断了五彩绳，偷走了他的葫芦！

书生如溺水一般在人潮里扑腾呼喊，可是偷儿如潜水了一般不见踪迹。

书生放声痛哭，可是于事无补了。

就这样，葫芦不见了，狐女也消失了。

书生在被偷的那条街上走了无数个来来回回，希望碰到心软的偷儿，或者捡到遗失的葫芦。不过他所做的一切都如刻舟求剑。

书生沉浸在痛苦之中，无法全心阅读四书五经，自然在童生试中名落孙山。

之前看好他的官家们心有余悸地长吁一口气，差点儿就让自己家的大小姐嫁错了郎君！

当初被拒的大小姐也哑然失笑。

可是书生全然不在乎官家和大小姐们的嘲笑揶揄。他常常行走在遗失葫芦的那条街道上，徒劳地寻找和等待。

如此两三年后的一个傍晚，太阳已经落了山，余晖将整个世界染上了金黄。世上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人，好的坏的善的恶的人，都被涂上了金身，好像全都悟了道，成了佛。

经书中描绘的最好的世界，竟然在这短暂的时间里降临。

可是很多人并没有发觉其中的奇妙。

书生也没有。

书生还沉浸在两三年前的痛苦之中。

这种遗失的痛苦，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或者减退半分半毫，反倒如春风掠过的堤岸上的草一般，生生灭灭，消消长长。

这时候街上的人已经很少了。

书生低着头，弓着腰，在地上搜寻二寸葫芦的影子。

有时候，他睡着了，在梦里的街道上寻找。

他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的街道上，还是在现实的街道上。

black白夜

但是一旦看到一个两寸来长的小葫芦落在街边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自己是在梦里。

他知道葫芦是不可能回来的。

他反复来这条街寻找，并不是认为可以找回来，而是不甘心。

梦里的他抱住葫芦，像刚刚丢失了心爱之物的小孩子一样哭泣。他希望梦里的东西不全是没有根据的。他希望梦境多多少少跟现实有一些说不清的联系。他希望自己梦中醒来的时候，能将梦里的葫芦一起带到醒来的世界。

书生从街头走到了街尾，眼睛看花了，腰含酸了，脚走乏了，脑子也昏昏沉沉了，还是没有找到二寸葫芦。

这是他意料之中的。

要是找到了，那肯定是从这条街走到了梦里。

他抬头看了看远处仅剩一点点的落日，远山像波浪一样起伏，落日就这样陷了进去。

“哎。”他叹了一口气。

这时，他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

仔细一听，呼唤声竟然如此熟悉！

那是狐女的声音！

他迟疑了许久，没有回应。

“不会是在梦里吧？可我刚刚还在街上走，怎么这么快就到梦里了？”他喃喃自语道。

他抬起手来，放到嘴里狠狠咬了一口。

疼！

梦里咬自己是不会疼的。

书生一惊，慌忙环顾四周。

声音是从一个昏暗的角落里传来的。那里长了一丛灌木。灌木里面阴翳昏暗，什么东西藏在里面都不能轻易被发觉。

书生急忙走了过去，刚伸出手，就被灌木丛里的刺扎了一下。

被扎的指尖既痛又胀，仿佛要长出一颗牙齿来。

灌木丛里传来狐女的声音：“妾身已经变了形状，没有面目与你再相见。”

“你为什么要躲在这里？不管你是何面目，我都想和你见面。”书生哭泣道。

狐女也哭了起来，说道：“我们狐狸，和其他修炼的动物一样，是要通过采补来炼形的。几年前，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个道士，到处搜索我们这样采补炼形的精怪，不是为了斩妖除魔，而是为了供他自己采补。只要被他捉到，他就会念咒。听了他的咒语，我们就僵硬如木偶，只能任其摆布，听其所为。如果是道行较深的，他吸不了精气，没有办法给自己采补，他就把我们像蒸肉一样蒸熟了，像用膳一样把我们的血肉吃掉。血肉被吃，精气也就被他吸收了。”

书生一听，倒像是普通人嘴馋了吃肉一样。

狐女接着说道：“我躲在葫芦里，挂在你的腰间，就是为了避免被他捉到，也通过你采补一些精气。没想到我还是被他找到了。我害怕被他放到蒸笼里蒸，也害怕放到汤锅里煮，于是主动献出了几百年才练成的内丹，这才被他放过，幸留残喘。可是失去了内丹之后，我又恢复了兽形，要像回到原来的境界，又需要两三百年的采补，对你来说，这简直是天荒地老。我知道我们已经后会无期，因为感念你对我的旧恩，所以来到这里，与你诀别。希望你努力自爱，勿复相思。”

书生愤懑道：“我还以为是偷儿偷走了葫芦和你，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他身为修道之人，竟然做出这样不端的行为！你和我一起去神庙里告他！”

狐女叹道：“告他的多了去了！可是庙里的人说，天下万物，悖入悖出，用不正当手段得来的，也会被别人用不正当手段拿去，自作自受。杀人者，人杀之，此乃相酬之道。所以神明也置之不理。百计巧取，适以自戕。”

书生语噎。

狐女又道：“自今往后，我专心吐纳，不再使用采补炼形的术法了。”

话说到这里，灌木丛里没有了声音。

书生不顾刺扎，一头钻了进去。

里面光影斑驳，一无所有。

数年后，已是秀才身份的书生听人说起一件怪事——前不久有一道雷居然击中了一个修行多年修为高深的道士。

书生从浩繁的书卷中抬起头来，说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挟弹者又在其后。此之谓矣。”



---改编自《阅微草堂笔记》道士捕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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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墙过来的情人》

朱老板发现他心爱的女儿眼神有点儿不一样。
尤其是清晨碰到他的时候，眼神不像以前那样亲切，却带了一点点怯意，好像随时准备接受他的责骂。过后眼神里又带了一丝丝窃喜，好像躲过责骂是因为她的机智，而不是因为父亲的宠爱。
朱老板疑虑重重，跟夫人说了这件事。
夫人说，女儿到了开窍的年纪，怕是心上有了喜欢的人。
朱老板觉得不对。
有了喜欢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怕的是……
朱老板不敢往下想。
朱老板家隔壁，是一家药铺。药铺里有个跟他女儿年纪相仿的少年。
少年来朱老板家送过一次药，与朱老板的女儿碰过一次面。
碰面的时候，朱老板刚好看到。
朱老板看到女儿红了脸，慌忙掩面逃离。少年失了神，愣在原地。
当天夜里，一个道士登门拜访。
道士手里拿着一只碗，碗里装了生糯米。
朱老板问，什么事？
道士说，隔壁药铺的学徒丢了魂儿，发高烧说胡话，药铺的师傅叫了他来。他掐指一算，却没算明白，翻了黄历，却不知所以。不知道是自己学艺不精，还是学徒事出有因，算来翻去，他不知道这个学徒的魂儿丢在了哪里，于是趁着夜色将学徒白天走过的地方重走一遍，用最笨的方法要将学徒的魂儿叫回去。
朱老板便让道士进了门，又交代下人带着道士，在少年白天走过的地方走了一遍。
道士拈起生糯米往外撒一些，又摇了摇铃铛。
朱老板的女儿听到铃铛声，打开门，将脑袋从门缝里伸了出来，往道士这边看。
没想到道士见了朱老板女儿的头，吓得将碗里的生糯米抖掉了一大半。
“哎呦我的乖乖！吓掉我的魂儿了！”道士摸着心口说道。
朱老板诧异道：“你可是道士！怎么会怕？”
道士说：“我不怕鬼，我怕人。”
道士走后，朱老板左思右想，越想越担心。
朱老板先回了自己的屋，等夫人睡着了，又起了床，偷偷来到女儿的厢房外，躲在花坛后面的阴影里。
等了一会儿，果不其然，他听到紧挨厢房的院墙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只老鼠爬到了院墙上。
接着，他看到少年的脑袋出现在了院墙上。
这都在朱老板的意料之中。
少年往院墙里看了看，见没有人，便骑在了院墙上，然后一个翻身，进了院墙内。
少年脚步轻盈地来到朱老板女儿的厢房门外，轻轻敲了敲门。
门开了。
他女儿早在门后等着了。
少年与他女儿拥在一起。
朱老板火冒三丈，正要从花坛后面冲出去，却被身后一个声音喝住了。
“别去！”
朱老板听出这是夫人的声音。
朱老板转过头来。
夫人道：“现在去了，闹得不可开交。明天全城的人都知道了。你女儿以后如何见人？如何嫁人？”
朱老板顿时冷静了下来。
夫人将朱老板拽回自己屋。
“睡觉吧。明天再说。”夫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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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板拳头紧握：“那小子现在正在放肆！你叫我如何睡得下？”
“明天去药铺，叫他师父给他点儿颜色看看！”夫人说。
第二天，朱老板去了隔壁药铺，将少年的老师父拉到一旁，将昨夜看到的情形说了出来，要老师父好好约束学徒。
没想到老师父却说：“你好意思说我徒儿？是你女儿越了院墙，进了我药铺，魅惑了我徒儿！我本想去找你说一说，可是朱老板你平日里忙得很，看门的下人不让我进去打扰你。你该好好约束你闺女才是！”
朱老板以为老师父护犊子，要推卸责任。
“明明昨晚我亲眼看到你徒弟翻墙入院。你怎么反咬一口？再说了，我女儿身体孱弱，怎么能翻过院墙？”
老师父道：“我告诉你，这事情发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夜夜如此。你要是不信我，今晚到我这里来，看看到底是谁翻过院墙，是谁诱惑了谁。”
朱老板知道空口无凭，说什么都没有用，只好答应今晚过来看个究竟。
这天晚上，朱老板躲在老师父的房间里，与老师父一起趴在窗边往院墙处看。
院墙上悬着一轮明月。
明月如同一只冷眼，静静地看着喧嚣褪去的世间。在它的凝视下，世间万物都在地上落下了影子，仿佛褪下的壳儿，又如掉落的魂儿。
到了与昨晚差不多的时辰，朱老板的院墙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此时他还没有看到少年从药铺里出去。
他心想，不妙！
果不其然，院墙上出现了一个脑袋。
那是他心爱的女儿。
接着，他看到心爱的女儿从高高的如悬崖一般的院墙上一跃而下。
朱老板不禁湿了眼眶，为女儿心疼，也为女儿飞蛾扑火的勇敢和决绝。
爱的力量简直让人无法想象。
月亮早已司空见惯，依然冷清寂静。
落地的女儿如蝴蝶一般轻盈，又如猫一般敏捷，迅速奔向学徒的房间。
学徒的房门是虚掩的，如一只饥饿的野兽微张的嘴，如一个阴谋。
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不需要敲门，朱老板的女儿就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你看！”老师父激动地说道。
朱老板恨不能立刻冲进少年的房间，将女儿从黑暗得如深渊的房间里拉回来。
他想起夫人昨晚说的话，咬牙切齿地忍了下来。
朱老板愤愤地从药铺离开，回到了家里。
夫人已经等着他了。
“咱女儿是不是……”
不等朱老板的话说完，夫人就说道：“是的。那个小犊子又来了。”
朱老板眉头一皱。
“他过来了？”
夫人看了一眼女儿的房间，说道：“是。刚刚翻墙过来的。”
朱老板倒吸一口气。
“不对。不对！我刚才明明看到女儿进了药铺。”
夫人疑惑道：“不是吧？我看到女儿打开门，迎了那小犊子进去。”
朱老板一跺脚，寻了一根木棍，风一样冲进了女儿的厢房。
少年见了朱老板，不等朱老板下手，吓得一哆嗦，化作了一只狐狸，从朱老板脚底下穿了过去，跳过门槛逃了出去。
女儿见了少年的真实模样，吓得抱着被子大喊大叫。
朱老板追了出去。
狐狸已经跃到了院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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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板搬来梯子，爬到了院墙上。
狐狸已经不知踪影。
骑在院墙上的朱老板正茫然，忽然听到药铺那边老师父大喊：“看我不打死你！你竟敢化作少女模样来魅惑我徒儿！吸我徒儿的精气炼形！”
朱老板居高临下，清清楚楚看到老师父举着裁药的刀追赶另一只狐狸。
少年衣衫不整地跟在老师父身后，不知道是追赶狐狸，还是阻拦师父。
朱老板终于明白了。原来女儿和少年都被狐狸所媚，两人从来没有翻过院墙，却被两只翻过院墙的狐狸分别化作他们的模样，诱惑了对方。
后来老师父带着学徒离开了这里。
朱老板的女儿也开始挑选媒婆们送来的名帖和写了八字的庚帖。
朱老板问女儿有没有满意的。
女儿摇头。
朱老板叹了口气，从院墙边经过的时候，不禁抬起头，看了看院墙上方。
上面是空荡荡的天，飘着几朵白花花的云。
——改编自《阅微草堂笔记》狐媚男女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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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断亲》

会过最平常的日子，需要最大的智慧

听一姓褚的朋友说，在他老家，有一个太学生褚某，不仅学识过人，还有万贯家财。可惜的是，这个褚某的妻子生下一子后难产而死。
这个褚某虽然有学识有钱财，可是不会家长里短，不擅柴米油盐，况且孩子需要照顾。
于是，经人介绍，褚某再娶。
新进门的女人身姿窈窕，花容月貌。褚某满心欢喜，却又忧心忡忡。
像这样的女人，怕是难以伺候。
令他意外的是，这女人自从进了他家的门，对他客客气气，万般迁就。即使有时候褚某心生疑虑，故意激她，她也温温和和，体贴入微。烧茶做饭，洗衣扫地，暖床煨脚，都不在话下。
褚某终于放下心来，又心生愧疚，觉得这样好的女子世间难寻，自己却没有好好待人家。
一天晚上，褚某与女人亲热过后，扪心道：“这段时间苦了你。你要是觉得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尽管说出来，我尽量改。”
女人温柔道：“哪有？夫君是太学生，学识渊博，我是仰慕你才嫁过来的。不过呢，我是普通人家长大的，家务小事都做得来。夫君家大业大，人情来往，每日开销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的，我从没经手过这么大的开销，难以应付。要是夫君体谅我，就把我母亲接过来吧。我母亲虽然也是普通人家出身，但至少见过的比我多，帮我管一管家里账簿也好。”
褚某一听，觉得合情合理，于是点头答应下来。
女人欣喜，又与褚某温存一番。
女人母亲来的时候，带了女人的妹妹一起。
女人母亲跟褚某说：“二妹尚未出嫁，我不能撇她一人在家。”
褚某心想，不过是多一只碗一双筷子而已，不以为意。
女人母亲来了之后，确实掌管起了家里支出收入的账簿。
账簿偶尔会有一些对不上的地方，褚某也不以为意，心想女人的母亲即使有些私心，也是人之常情，又自我安慰，或许是她没有管过这样的账，都是些无心之过。若是揪着这些小问题去询问她，倒显得自己太小心眼，没了读书人的风度。
女人的妹妹也安安静静，偶尔还能帮带一带褚某的孩子。虽然带孩子的时候不太上心，不是摔了皮外伤，就是滚了一身泥，褚某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怪孩子秉性顽皮。
大约过了一年，褚某出门游学了一小段时间。
游学回来，褚某发现家里又多了好几口人。
原来是女人的一个哥哥和两个弟弟拖家带口到这里来了。
不等褚某询问，女人见了他就哭诉说她的兄弟在外遭了欺负，原籍已经无以立足，只好投奔她来了。她本想拒之门外，可是怕影响了读书人的门风，被人评头论足说他们褚某一家六亲不认，没有办法，只能都收留了。
到了吃饭的时候，满满一桌，其他人其乐融融，褚某反而像是来做客的。
家里的下人也换了陌生面孔。
褚某问女人，下人怎么换了？
女人抹泪道，夫君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原来那些下人不听我的使唤，个个懒得要命。我想喝口茶水，都得自己去烧水。他们都是表面应付夫君而已，夫君一走，都现了原形。所以我把他们都驱走了，换了娘家的人。我娘家的人不仅可以做下人的活儿，还能做我喜欢的饭菜。
女人往褚某碗里夹了一筷子菜，说道，夫君，你尝尝我家乡的味道。
褚某尝了一口，酸不溜秋。
他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儿子，没人管他吃了没有。
褚某向来吃饭比较慢，细嚼慢咽。他还没有吃完，桌上其他人早已风卷残云一般吃完了，抹嘴而去。下人开始收捡残羹冷炙。
这种情况很快变本加厉。常常褚某还没上桌，大家就开吃了。
账簿也不给他看了。若是他问起来，女人便不耐烦道：“你好好治学，管这些做什么？”
女人的兄弟们越来越放肆，觉得原来的厢房住得太逼仄，将褚某的书房占了去，将书都扔了出来。
褚某慌忙将收藏多年的书捡了起来，放到自己的睡房。
女人对此非常不满。
“这是睡觉的地方，弄这么多书，都是受潮和灰尘的味道。”女人掩鼻说。
褚某只是摇头叹息。
又过了一年多，女人要褚某将房间里的书都搬到柴房去。
褚某不肯。
两人吵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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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兄弟们听到声音，涌了进来，揍了褚某一顿，然后架起褚某，将他扔了出去，不允许他再进女人的房间。
褚某鼻青脸肿，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斯文扫地。
家里下人见了，上前扶他的一个人都没有。
褚某的儿子见状大哭。
女人的母亲奔了过去，掴了褚某的儿子一巴掌，喝道：“家里又没有死人，号什么丧？”
褚某看着眼前景象，心酸不已，万念俱灰。
他来到柴房，将捆柴的麻绳挂在梁上，又搬了一条长凳来，想要自寻短见。
他刚站上长凳，将脖子往麻绳圈里放，忽然一个老人走进了柴房。
“可别啊！”老人制止道。
出于礼节，褚某将脖子缩了回来，向老人作揖。
褚某觉得这位老人有些面熟，但仔细一看，又很面生。
老人说：“你家里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简直神人共愤！我在你家里这么久了，所见所闻，尤其不能忍！”
褚某听了，涕泪俱下。
老人又说：“我告诉你一个办法，你可以试试。”
褚某叹道：“现在这个家里都是他们的人了，鸠占鹊巢，寡不敌众。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知道附近的土地庙在哪里吧？你去那里，将所有的事情说出来给土地公公听。”老人说。
褚某摇头道：“要是祈求神明有用，早该显灵了。”
老人摆摆手，继续说道：“你且听我说完。说完之后，你求土地公公调遣你家后园里的狐狸驱逐这些人。多年以前，有一狐狸窜入你家后园，下人捉住了要打死，被你劝止放生。这狐狸记着你的恩情，一直没有机会回报。只要你说出来，狐狸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褚某将信将疑，问道：“既然如此，我直接去后园诉说，不就行了？何必劳烦神明？”
老人道：“你就是读了太多书，不懂世间的弯弯绕绕。第一，你不去找神明，狐狸帮了你，那就是狐狸作祟害人，狐狸会遭到惩罚。第二，你去后园诉说，被家里其他人听到了，他们有了防备，这事情就不一定能成。”
褚某听了老人的话，按照老人说的做了。
当天晚上，怪事发生了。
褚某家的房顶上瓦片哗哗作响，窗户震动。
睡着的人起来查看，不是被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石头打到了脑袋，就是被不知道从哪里落下来的瓦片砸破了额头。
女人的兄弟们集合起来，到处搜查，想要将恶作剧的人找出来，可是根本找不到扔石头瓦片的人的影子。
男人们刚出门，躲在房间里的女人们居然脱了衣服跟了出来，到处行走，扭捏作态，淫语不断，见了男人就扑上去，不管是不是自己的男人。就连女人的母亲也是这样。
直到第二天清晨，这种混乱的情况才得到控制。
到了吃饭的时候，盛上来是饭下面不是虫子就是大粪，菜里面不是砂石就是毛发。只有褚某和他儿子吃的东西正常。
几天下来，他们晚上睡不好，白天吃不好，知道这里怕是闹邪祟，住不下去了。
一个个被闹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女人的母亲、妹妹、兄弟招架不住，赶紧收拾东西逃走了。
女人也跟着跑了。
褚某家里终于安宁下来。
褚某将以前的下人重新召集了回来，自己打理上上下下，才勉强恢复以前的样子。
女人和娘家人还不甘心，经常来探望。
可是他们只要一进门，就会被石头或者瓦片击中，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