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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中国式骗局大全》(江湖三十年)-老人教你读懂江湖各种怪奇骗局-作者:我是骗子他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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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8-2 09:55:0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人就是喝令把我吊起来的那个人。
  我看到有三支箭接连不断地落在了门楼上那个人身上,但是那个人依然哈哈大笑,毫发无损,他在门楼上发了脾气:“狗儿子,竟敢用箭射你爹,你这个忤逆,三天之内,七窍出血,暴尸荒野。”
  射箭的那个人赶紧跪下了,嘶声哭道:“爹爹啊,您是我们的亲爹,孩儿斗胆,冒犯了您。爹爹千万不要让孩儿去死,孩儿还想再活。”
  看到外面的人齐声哀求,我哑然失笑。他们恐惧万分,我反而一点也不恐惧,我知道这是三师叔搞的鬼把戏。三师叔装神弄鬼最拿手了。只是,三支箭都射在了他的身上,他居然毫发无损,这一点我没有想通。
  门楼上的那个人说:“快快把财神爷放走,财神爷化身成小年轻,你们就不认识了。得罪了财神爷,你们代代受穷,男人永世为奴,女人永世为娼。”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两个长工模样的人走进来,点亮油灯,恭恭敬敬地把我放了下来,把另外一个人也放了下来,我神情自若,而另外那个人满脸惊恐。两个长工恭恭敬敬地把我们身上的绳索解开了,然后一个劲地向我们鞠躬。我昂然走出房屋,那个人跟在我们的后面。
  我们走出了院门,看到院子外空空如也。门楼上的他亲爹发话了,他说:“财神爷离开了,你们三天内不能离开院门一步,时时刻刻供奉财神爷,财神爷才不会降罪给你们。谨记,谨记。”
  院子里跪倒了一片,哭声干云。
  我以为三师叔会在院子外等候我们,我以为这是三师叔设置的圈套,可是,我站在院子外,四处张望,都没有看到三师叔。门楼上那个三箭也射不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月亮落了下去,一天里最黑暗的时光来到了,四周像浓墨一样,只有门楼上的那盏灯火,像孤独的眼睛一样闪闪烁烁。
  门楼上的那个人转身过来,他行走高墙大院,如履平地,衣衫飘飘,如凌波乘风。我看得目瞪口呆,身边那个吃隔念的,也看得傻了眼。
  那个人从门楼上走了下来,那么高的墙壁,他一抬腿就落在了地上,落在地上,腿脚都没有打弯。我正惊讶地看着他的时候,他突然一步一步地向我们走来,他的头上捂着帽子,我看不清他的脸,他像一具僵尸一样,一跳一跳地走过来,一股阴森的气息突然扑面而来,一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们。吃搁念的尖叫一声,就发足向后狂奔。我没有奔跑,我是江相派的弟子,我明知道它肯定不是鬼怪,但还是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恐惧。
  一个声音传过来:“呆狗,你他妈的还不赶紧逃命?”
  我尖叫一声,下意识地转身就跑,我跑出了十几米,被地上的一块石头绊了一跤;我爬起来,接着又跑,我看到前面那个吃隔念的跑着跑着,一头撞在了大树上,仰面倒在地上。
  我跑到吃搁念的跟前时,突然感到不对劲,这个三箭射不死的人,是他们家死去的老父亲,可是这个人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回头望去,看到远处有一堆火焰在燃烧,一个人影向着我们走来,越走越近。
  那个人走到距离我们只有十几米的地方,突然发出了恶作剧的笑声,我一听到这种笑声,就知道这是三师叔。我第一次见到三师叔的时候,是在一座坟地里,那次也是受到了三师叔的捉弄,也是听到他这种恶作剧的笑声。
  可是,三师叔怎么会在这里?

  三师叔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他表面上对我训斥来训斥去,其实是恨铁不成钢。
  我赌气离开三师叔后,三师叔偷偷地跟在我的后面,他看着我踩点,看着我阅读门口的白对联,看着我圪蹴在村外的壕沟里等候。三师叔手握弓箭,密切查看着周围的一切。
  而就在这时候,大排派来的人向那个大户人家通风报信了。大排这些江湖老月,浸淫江湖很多年,我们在大户人家的门口徘徊来徘徊去,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用意。大排的耳目遍布这一带,甚至连树木都是他们的暗探。
  而更加蹊跷的是,这一户人家刚刚抓住了一个贼,吊在了房梁上。他们正在审讯那个贼的时候,听到有石头从墙外丢进来,就打开房门查看,看到了院子里有一张纸,这张纸上写着我们会来偷窃的消息——以上属于我的推测。
  大排借刀杀人,此计甚为毒辣。这个贼是干什么的,一会儿再说,现在先说三师叔。
  我在村外的壕沟里等候夜半来临,三师叔在壕沟边等候我动身偷窃,我们都不知道已经进入了大排设置的陷阱中。大排他们放心回家睡觉了,他们知道今夜我们难逃一劫。
  夜半时分,我悄悄爬上大户人家的墙壁,投石问路,这家的主人和长工已经布置好了埋伏,他们听到石头落在地上,藏在黑暗中一动不动。我看到没有动静,就从墙壁上溜下来,悄悄打开了院门。
  我向房檐下走去,看到厨房门打开着,里面似乎有人影在移动。里面确实有人影在移动。我在明处,他在暗处,他一直在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可是,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这时候,我应该赶紧向院门后跑,打开院门,或许还能够逃走,可是这个时候我在赌气,我说过一定要拿到三百元钱让三叔叔瞧瞧自己,我想要证明自己。
  就这样,我失去了能够逃走的最后一次机会,被抓住后,吊在房间里。
  那个堵住我后路的人,很快就把院门关闭了,三师叔站在院门外,没法营救,他听着我在里面被人痛打,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是他丝毫也没有办法。
  三师叔想着营救我的办法。
  这家门口贴着白对联,显然是有人刚死了,在北方,丧事贴白对联,结婚贴红对联,死者三周年贴黄对联。这副白对联是这样写的:一夜秋风狂吹祖竹,三更寒露泪洒孙兰。三师叔识文断字,一看到这幅对联,就知道是这家的老家长死了。
  三师叔来到了田地里,找到了一个稻草人。这时候,秋庄稼已经收割,田地里只剩下孤零零的稻草人,孤零零的稻草人守护着空荡荡的田地,空荡荡的田地像刚刚生完孩子的孕妇一样舒坦而慵懒。农夫将庄稼拉回家,却不会把稻草人拉回家,因为稻草人来年还要看护庄稼。稻草人是用来吓唬偷食的鸟雀的,为了让稻草人显得更逼真,农夫通常会给稻草人穿上长长的衣服,还戴上一顶破草帽。风吹过来,衣袖飘飘苒苒,异常逼真。在鸟雀的眼里,那些长长的随风飘舞的衣袖,就是驱赶他们的鞭子。
  三师叔扛着一个这样的稻草人来到了大户人家的门口。那天晚上的月亮一直很暗淡,三师叔为了能够达到逼真的效果,他还从村中一户人家的厨房里拿来了菜油灯和一根绳子。
  大户人家的门口有一棵很高很大的洋槐树,三师叔爬上洋槐树,顺着树杈走到了大户人家门楼的上方,点着菜油灯,吊在稻草人的手臂上,然后用绳子放下去。菜油灯的光线很黯淡,仅能照亮一寸见方的地方,仅能照亮稻草人穿着的长长的衣服。
  然后,三师叔发出长长的啸声,吸引了房间里所有的人出来。三师叔装神弄鬼,自己藏在大槐树上叫喊,门楼上的稻草人在走动,但是,浓浓的夜色中,所有人都没有看到三师叔手中那根细细的绳索。那户人家的大儿子连射三箭,都射在了稻草人的身上,他终于崩溃了,相信门楼上的那个稻草人,就是他的父亲显灵了。
  这点鬼把戏,对于三师叔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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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8-2 09:55:23 | 显示全部楼层
  接下来,再说这个吃隔念的。
  吃搁念的是盗墓贼。盗墓贼也属于江湖行业。中国有一句很古老的成语叫做“五花八门”,这个成语其实来自于江湖。五花指的是金、木、水、火、土,八门指的是巾、皮、彩、挂。评、团、调、柳。
  再详细一点,五花指的是金菊花、木棉花、水仙花、火棘花、土牛花,在江湖上分别指代卖茶的女人、游方的郎中、酒楼的歌女、杂耍的艺人、挑担的下人。八门中的巾门,指的是江相派;皮门,指的是江湖郎中;彩门,指的是玩杂耍的,马戏团也包括在里面;挂门,指的是走镖卖艺的;评门,指的是说评书的;团门,指的是说相声的;调门,指的是走私卖毒的;柳门,指的是唱大鼓的。
  江湖八大门还有一种分法,分为惊、皮、飘、册、风、火、爵、要。惊门指的是江相派,无论哪一种分法,江相派都排列第一位,他们自称江湖宰相,名不虚传;皮门指的是江湖医生,皮门排列第二,是因为人人尊敬他们,谁都不能离开郎中;飘门指的是江湖杂耍,包括妓女;册门指的是做旧行;风门指的是风水先生;火门指的是炼丹术;爵门指的是买官卖官,升官之术;要门指的是丐帮。
  盗墓贼则属于江湖八大门中的册门。
  乡间盗墓贼是一个古老的职业,而且这个职业到现在还没有灭绝,在河南南阳和陕西西府一带,盗墓贼尤为猖獗。盗墓贼分为两种,一种是挖古墓的,一种是挖新坟的。挖古墓的需要具有一定的古玩知识,而挖新坟的没有技术含量,只要胆子大就行了。
  这个吃隔念的,属于挖新坟的。

  挖古墓的很有钱。李幺傻写过一套书籍,叫做《暗访十年》,在第三部详细写到了挖古墓的怎么分工,怎么盗墓,怎么销货,现在,在中国很多地区,盗墓已经成为产业化,当地最富裕的人,都是那些盗挖古墓的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掘地三尺,涸泽而渔,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挖新坟就很一般了。他们挖出的东西并不能卖多少钱,一般都是自己使用。
  无论是挖古墓,还是挖新坟,干的都是断子绝孙的事情。在农村,很多行业都是祖传的,唯独盗墓这个行业不能祖传。盗墓贼都明白自己干的是为人不齿的下作事情。踹寡妇门,挖绝户坟,吃月子奶,骂哑巴人,都是最不道德的。
  这个吃搁念的叫何为善,他爹给他起这个名字,是为了让他有善心、做善事,可他倒好,直接就干了最不屑的事情。
  何为善以前是江湖老荣,跟着高买混日子。高买是老荣行业里技艺超群的人,老荣行当里还有一种人叫低买,低买就指的是何为善这样的人。
  高买有一个盗窃团伙,团伙里有严格的分工,谁踩点,谁望风,谁下手,谁断后,分工明确,何为善在这个团伙里干的是踩点的活路。
  因为有高买牵头,所以他们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有时候他们只要干一单生意,就能够吃很长时间。这种幸福生活,直到大排来到,就结束了。
  大排来到千户寨的时候,很快就与这一带的师爷打得火热,两人没有夫妻之名,却干夫妻之实。师爷,指的是盗窃行业里的大头目。
  在盗窃内部,职位最高的是师爷,下来是师傅,再下来是高买,再下来是低买和孩儿。盗窃行业里,绝对不能直呼其名,一般称呼是“兄弟”和“哥们”,或者叫绰号,比如说虎爪、豹子、冰溜子、小七子等等。姓名在盗窃内部属于隐私,不能对外公开的,这是窃贼自我保护的一种手段。
  有的地方,还把师爷称为瓢把子,把师傅和高买称为妙手空空儿、我来也或者懒龙。
  但是,江湖中,把所有的小偷,都叫做老荣。老荣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几乎有人的地方,就有老荣。所谓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只存在在美好的想象中。
  师爷依靠盗窃起家,名义上是老荣中的师爷,实际上是这一带江湖的总瓢把子。大排初来乍到,就抱紧了师爷这条大腿,很快就成了这一带江湖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有时候,她甚至代替师爷发号施令。
  大排是一个极有心计的女人。
  大排与师爷打得火热,就在所有人都想着师爷会纳大排为妾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师爷七窍流血身亡,那一天,大排没有在这一带,她带着随从去了百里外的地方会朋友。当师爷意外死亡的消息传到大排的耳中时,大排连夜赶回来,料理后事,她在师爷的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并发誓说,她一定要查找到凶手,让九泉之下的师爷瞑目。
  大排说,凶手很快就被查出来了。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居然是师爷那个一贯贤惠温良的结发妻子。等到人们想要找到她对质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没有了舌头,奄奄一息。大排说,她是畏罪自杀,自绝于人民。
  这时候的大排,党羽众多,没有人敢对她说不。
  何为善跟随着高买,做着老荣,本来和大排井水不犯河水,而且这个高买就没有和大排来往过,大排开始主持江湖事务的时候,勒令高买必须向她汇报工作,而且偷窃的东西也要向她上交。高买在这一带已经成为高买的时候,大排还不知道吊在那一颗奶头上呢。高买性格强硬,不买大排的账,结果,就被赶出了江湖。
  高买和何为善都不愿离开这里,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如果离开自己的根据地,贸然去别的地方做老荣,如果被江湖中人抓住,轻则遭受殴打,重则挑断脚筋。
  高买和何为善他们不能在这里做老荣了,就只能挖新坟。在江湖行业中。盗古墓有利可图,所以属于江湖门类,而挖新坟没有任何利润,所以被江湖剔除在外。
  高买和何为善都过着这种孤魂野鬼的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西北人有给死者陪葬的习俗,在葬礼上,死者的儿子侄儿们,会拿着缝好的绸缎被子,在棺材前排成一排,主事的人喊到谁的名字,谁就会把被子交给主事人,主事人就会放进棺材里。而且,放的被子越多,谁家面上就越有光。
  高买和何为善他们,这些年来,每逢听到哪个村里有丧事,就跑过去,装着看热闹,其实是偷偷查看棺材里都有哪些陪葬品。到了夜晚,他们好下手。
  陪葬品有价值的坟墓,他们才值得下手;陪葬品里没有好东西,他们懒得下手。要挖开一座坟墓,还要把棺材从墓穴里抬出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葬礼上,给棺材里放置绸缎棉被,是一项重要的仪式。然而,在这户人家的葬礼上,居然没有了这一项。
  高买和何为善他们都在猜测,要么棺材里面放置了贵重东西,要么棺材里什么都没有放。因为这段时间,新坟被刨挖的消息,在这一带传得沸沸扬扬,这户人家不能不做好预防。
  高买想知道坟墓里到底掩埋了什么,就派何为善趁着夜色去打探。没想到何为善出师不利,不但没有打探到消息,反而自己还被人家抓住了。
  然而,我也被抓了进去;然后,三师叔解救了我们。

  三师叔听到何为善的介绍,大吃一惊,他连连顿脚,后悔自己低估了大排,才有了今日之辱。三师叔这一生打交道最多的是女人,不,应该说三师叔打交道最多的是玩嫖客串子的,在三师叔的观念里,女人是一种头发长而见识短的动物,他完全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大排这样比男人更为缜密毒辣的女人。
  三师叔真是太托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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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8-3 16:34:32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天晚上,我们回到破窑洞里,因为担心会招来大排的暗探,我们没有点灯。三师叔说:“这次,我们要和‘我来也’联手,干掉大排。”
  我问:“谁是‘我来了’?”
  三师叔说:“就是高买啊。”
  我好奇地问:“为什么把高买叫‘我来也’?”
  三师叔说,‘我来也’是南方人的称呼,这里面是有一段故事的。南宋都城临安,就是现在的杭州,那时候临安城里有一个神偷,专偷富豪人家,每次偷窃完毕,都要在门扇上留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来也’。这个神偷长什么样,名字叫什么,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技艺高超,从未失手,富豪恨得牙根痒痒,百姓听了拍手称快。
  有一次,临安知府抓住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他的身上装着一些奇怪的工具,但是他们都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而这个人也坚称他只是在路上捡到的。其实,那都是老荣偷窃的专用工具,官府不认识。
  官府殴打他,让他承认自己是‘我来也’,那个人说自己不是小偷,更不是‘我来也’。官府没有办法,就把他关起来。
  看守这个人的是一名狱卒,狱卒家庭比较困难,这个人就偷偷告诉狱卒说,某地的佛塔第三层,藏着一包银子,只要他夜晚在这座塔的第三层点上一盏灯光,就有人会把银子取出来送给他。狱卒尽管不相信,但是当时急需钱用,不如试一试。他夜晚来到那座宝塔的第三层,点亮油灯。时间不长,果然来了一个人,给他送来了一包银子。
  又过了几天,监狱中的这个人又对狱卒说,在一座桥下的石头下面,藏着一包银子,你只要搬开石头就能取出来。狱卒回家告诉了老婆,老婆将信将疑。第二天,老婆拿着木盆装作到桥下洗衣服,搬开一块石头,下面果然有一包银元。
  意外得了两笔横财,让狱卒对这个人刮目相看。有一天夜晚,这个人对狱卒说:“你今晚把我放出去,我天明就回来了,不会连累你。我只是想出去走走。”狱卒不想放他,但是拿了人家的银子,最后还是把他放走了。
  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这个人回来了,回来后就在监狱里倒头大睡。到了下午,消息传来了,百里外的一座镇子上,一名富豪被偷了,大门口写着‘我来也’。
  ‘我来也’又重出江湖,让官府震惊不已。
  又过了几天,到了黑夜,外面下着蒙蒙小雨,监狱里的这个人又对狱卒说:“你让我出去,我天明回来,耽搁不了你的事情,人不知鬼不觉,不会连累到你。”狱卒因为拿了人家很多钱,而且感觉到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就又放他出去了。
  黎明时分,这个人又回来了,脚上沾着淤泥,一回到牢房,又是呼呼大睡。狱卒在提心吊胆中挨到午后,这时候消息又传来了,百里外一个卸职高官家中被盗,大门口还是写着‘我来了’。
  既然‘我来了’重出江湖,而且偷窃地点在百里之外,所以就没有人会怀疑监狱里的这个人是‘我来也’,因为这个人一直被关在监狱里,而且,就算他溜出去,又怎么可能在一个夜晚,跑出百里之外,顺利得手,又跑百里回到监狱。监狱每天夜晚查人一次,黎明查人一次。两次查人的时候,这个人都在监狱里睡觉,所以,他肯定就不是‘我来了’。
  不久,这个人就被放出来了。
  有一天晚上,狱卒回到家中,刚刚躺在床上,就听到房梁上有人说话,那个人说:“别来无恙。”狱卒从枕头下抽出佩刀,想要喊人。那人说:“你不要紧张,我是来看望你来了,我每隔两三天,就藏在你家房梁上,我想要害你,易如反掌,早就害你了。”然后,这个人就说了哪一天夜晚,狱卒吃的是什么;哪一天夜晚,狱卒和谁聊天;哪一天夜晚,狱卒和老婆在床上说什么。狱卒听到那人这样说,一下子气馁了,把刀放在了地上。
  那人说:“我来只是报答你,你家床下有一口袋金银,足够你家生活一辈子,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监狱看守这个行当。监狱里被关的江湖人多了去了,你稍不留意,就会得罪别人,要是人家报复,你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狱卒问:“你是谁?”
  那人说:“我来也。”
  那人说完后,狱卒就看到他的双脚勾着房梁,手臂朝下,在房梁上快速移动。到了墙角后,他一个翻身,手指勾住了墙壁上的一颗钉子,像壁虎一样,全身贴在墙壁上。然后,一纵身,落在了窗台上,无声无息。狱卒还想张口问他,他已经从窗口掼了出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狱卒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翻上墙头离开了。
  天亮后,狱卒就和老婆带着金银,远远地离开了,去了一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
  此后,江南各地,富豪之家,官宦之家,风声鹤唳,惊恐不安,因为这些人家经常失窃,而每次失窃,门口都会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来也’。穷苦百姓欢声称快,将‘我来也’尊为侠客义盗。后来,‘我来也’越来越多,遍布江南各地,其实只有一个是真的,其余的都是假冒的。但是,‘我来也’已经成为了一种标志,官宦恨之入骨,百姓翘首盼望。从那时候开始,在江南一带,人们都把那种手段高明的老荣,叫做‘我来了’。

  我真没有想到,江湖上的神偷‘我来也’,居然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我和何为善听完三师叔的故事,陷入了沉思。江湖上历来就不缺少‘我来也’,缺少的只是机缘。只有那些机缘巧合的人,才会见到‘我来也’,而没有见过‘我来也’的人,总以为那只是传说。
  突然,我们看到有一个人脚步轻快地从窑门前走过去了,他走得很快,几乎脚不沾地。这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放亮了,在巨大的苍白色的天幕映衬下,那个人就像一张剪影一样显得单薄而不真实。
  何为善说:“这个人是干什么的?怎么走这么快?”
  三师叔说:“看他的身法,应该是练家子。”
  我说:“三师叔,你呆在窑洞里,我们去看看,看他是敌是友。”
  三师叔说:“小心。”
  我和何为善远远地跟着那个人,看到他的身影在一片山坡后消失。我爬上身边一棵柿子树,看到远处,那个人伏地听声,看起来这是一个江湖中人。但是,他是不是大排的人,我还难以确定。
  那个人伏地听声,感觉到没有危险,这才起身向前走去。我和何为善又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身影闪进了一座村庄。
  何为善想要走进村庄,我拦住了他,我说,村庄里到处都能藏身,如果这个人是敌人,他可以出其不意地攻击我们。经常跑江湖的人都知道,夜晚遇到村庄,不能轻易进入;夜晚遇到墙壁拐角,要远远地兜一个大圈。村庄地形复杂,墙角易于埋伏,江湖上把这种地形叫做险地,遇到险地,要绕行。如果非进入不可,先要侦察,然后快速通过。看来,何为善确实是老荣中的低买,不但技艺低劣,而且江湖经验欠缺。这样的人,只能在老荣行当里做踩点和望风的小角色,得手后,也分钱很少。
  这个人在村庄口没有丝毫犹豫,那么就说明村庄里有他的同伙,或者他对这个村庄很熟悉。
  我们来到村口,看到这座村庄建在斜坡上,一边高,一边低,这个人在这个时辰进入村庄,只会有一个目的,就是偷窃。而且,他得手后,只会沿着斜坡跑到地势较低的这个村口。从高处向低处跑,越跑越快;从低处向高处跑,越跑越累,很容易被人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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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8-3 16:34:42 | 显示全部楼层
  村口有个池塘,池塘边有个芦苇丛,我和何为善藏身在芦苇丛中。
  我说:“这个人是我们的同行,是踏旱青的。”
  何为善问:“什么是踏旱青?”
  我说:“你不知道踏旱青,那知道跑灯花吗?”
  何为善摇摇头。
  我说:“踏旱青的,就是趁着早晨主人刚刚起床,房门打开的时候行窃;跑灯花,就是夜晚掌灯时分,院门还没有关闭,溜进院子里行窃。敢于踏旱青和跑灯花的,都是胆子和技艺特别高的老荣。像你这种人,既踏不了旱青,也跑不了灯花。”
  何为善不服气地说:“我是踩点的,我精于踩点。”
  我笑着说:“精于踩点,还让人家给抓住了?”
  何为善不服气地说:“好马也有失蹄时,好汉也有打盹日。”
  何为善居然自称好汉,我禁不住哑然失笑。何为善水平很臭,但是自尊心很强。

  我们在芦苇丛中没有等候多久,就看到那个踏旱青的从村子里出来了,衣服里鼓鼓囊囊,里面藏着什么东西。何为善敬佩地看着我说:“呆狗,你真行啊,果然是个老荣,被你看出来了。你是我们行业内的‘我来也’。”
  我惭愧地说:“我行走江湖也有十多年了,按说也是个老江湖了,三师叔更是个老江湖,纵横塞外,叱咤江北,没想到我们却在这里栽了跟头,你以后千万别再说我是‘我来也’。”
  那个人行色匆匆,走到了芦苇丛边,我和何为善紧紧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担心被他看破行藏。没想到那个人突然说:“两个吃隔念的,上来,早就发现你们了。”
  我们不好意思地从芦苇丛中爬上来,看到眼前这个人有三十多岁,目如朗星,鼻直口阔,长得一表人才。
  何为善问道:“上排琴,你怎么认出我们的?”
  那个人说:“江湖上都叫我熊哥,你们叫我熊哥就行了。”
  我想了想,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熊哥接着说:“我经过一座破庙的时候,你们开始跟踪我,破庙里还有一个人留守。我走过一道斜坡后,你们趴在树上张望。我走进一座村庄,你们守护在村外等我。我知道你们是吃隔念的,所以放心大胆去村子里,我干完活路以后,再出来和你们相见。”
  何为善问:“你干的啥活?”
  熊哥说:“村子里有一户财主,要赶早去集市,准备买马,把钱装在褡裢里。我两天前就盯上了他,今天是集市日,我想着他会早早动身,所以就早早赶来踏旱青,趁着他去茅房的时机,将他的褡裢溜走了。”
  何为善说:“你真是高买,是‘我来也’。”何为善刚刚知道‘我来也’,见谁就说谁是‘我来也’。
  我没有说话,我不关心这个叫熊哥的人偷什么,我只关心他怎么对我们的一切行踪了如指掌。
  熊哥说:“我不是我来也,这世界上能够称为我来也的,只有两个人。”
  何为善问:“谁呀?”
  熊哥说:“是我的两位兄长,又是我的两位朋友。他们这一生,纵横江湖,所向无敌,呼风唤雨,叱咤风云,这才是大好男儿,这才是男儿本色。和他们比起来,我连个低买都算不上。”
  我看到这个熊哥脸上的神情很严肃,丝毫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这个熊哥已经很了不起的,对我们的行踪一清二楚,而我们对他一无所知,我已经是老江湖了,行走江湖十余年,自诩是江湖上的上乘人物,谁知道和这个形同鬼魅的人比起来,远远不如。他都这么厉害了,他的那两个兄长,肯定更了不起。江湖之大,天外有天。
  熊哥指着我说:“这位小兄弟,你和那个竹竿一样的瘦子来到这一带已经好多天了,你们被一个女人骗得晕头转向,是不是?那个女人骗走了你们的纯血马,你们一路向东追赶,知不知道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你们在婚礼上吃白食,被人家偷了钱包。你们两个昨晚又着了人家的道儿,被人家吊起来打,你们中间那个年长者好本事,略施小计,就将你们营救出来,他应该是江相派的高手。江相派的高手本来在江湖上如鱼得水,左右逢源,可为什么来到这里,却捉襟见肘,因为这位江相派高手遇到的是老月中的高手。江相派以捉鬼见长,老月以骗术见长,江相派与老月比赛骗术,当然步步受制于人。而且,这个老月是这一带的地头蛇,爪牙党羽遍布每一个角落,你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入她的眼底,你们怎能斗得过他。但纵然如此,这个江相派的高手仍然是少见的翘楚,只是不知道他怎么称呼?”
  我说:“他是江相派的探花郎。”
  熊哥悚然而动:“江相派的探花郎,何等风光得意,他们在江湖上如日中天,可惜今天龙游浅水潭,马陷淤泥湾,我一定要帮上一把。”
  我听得心花怒放。原来熊哥是朋友。

  我们带着熊哥来到了破窑洞前,看到三师叔坐在地上,低垂着头,若有所思,似乎一夜之间,他苍老了十岁。曾经那么风流倜傥的江湖探花郎,猝然间变成了落魄书生。
  熊哥抱拳作揖说:“晚辈拜见探花郎。”
  三师叔抱拳行礼,礼貌性地微笑着,看起来他也不认识这个人。
  熊心说:“我知道探花郎为什么而忧愁,不就是那个绰号玉面狐狸的玩嫖客串子的?此人连续几日,对你们盯梢跟踪,而我又在后面跟踪他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不知道我就是那只黄雀。”
  三师叔再次抱拳行礼,恭恭敬敬地问道:“请问熊兄师出何门,怎么称呼。”
  熊心说:“我的师父都死了,师兄弟们天各一方,一年也难得见一次面。江湖人称我熊哥,又叫熊三哥。不过你肯定没有听过,我这一生漂泊不定,居无定所,喜欢哪里了,就在哪里多呆几天;不喜欢哪里了,掉头就走。”
  三师叔没有说话。他肯定既没有听过熊哥,也没有听过熊三哥。
  熊哥容貌很好,口才也极好,他侃侃而谈,自信从容。他说:“江相派三兄弟,状元、榜眼、探花,都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都是不世出的人才。可惜,当年一场大火,断送了状元和榜眼,只有探花郎一个人游离在外,逃过一劫。江相派纵横江湖,呼风唤雨,可惜还是斗不过流氓军阀。江湖上谁是老大,流氓是老大,为什么?因为流氓有枪杆子,因为流氓没有底线,不守江湖规矩。他们谎话说尽,坏事做绝,寡廉鲜耻,贻羞万年。”
  三师叔问道:“江相派三兄弟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熊哥说:“我在塞外西域游荡二十年,身在红尘之外,心在江湖之中。二十年前,江相派三兄弟就名满江湖,何等风光,我在塞外西域就听说了,但是我不知道以后发生的这一切。我在晋北的时候,也有三兄弟,不过我们不是江相派的,我们是老荣行当的,我们的师父当年是北方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但是嗜酒如命,有一次因为喝醉酒,无力反抗,被仇家挑断脚筋。伤愈后,就远走塞北,成立丐帮,是丐帮中的蓝杆子。”
  我听得睁大了眼睛,他说的是师祖啊,说的是我的师祖啊。可是,这个人我不认识,也从来没有见过,甚至都没有听说过,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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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8-3 16:34:5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看着三师叔,三师叔平静如水,好像在听着一个平淡无奇的故事。三师叔是晋北帮的朋友,他和虎爪、豹子都有来往。如果他能够知道这个人是谁,那么他一定不会是这种神态。
  三师叔轻描淡写地问:“晋北帮老大怎么称呼?女儿怎么称呼?”
  熊哥说:“虎爪啊。”他又对着我说:“我刚才说过,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我来也’,第一个是我的大师兄虎爪,第二个是我的二师兄豹子,至于我熊三哥,充其量只是一个低买。”
  我心中突然涌起万丈狂澜,但是看到三师叔仍然面容平静,只是眉毛不经意地挑了一下。
  三师叔又问:“虎爪女儿怎么称呼?”
  熊哥说:“燕子。其实燕子不是他的女儿,是他的侄女,他领养为义女。我离开晋北的时候,燕子才开始牙牙学语,没想到再见到她,居然是一个漂亮至极的大姑娘。”
  突然听到有人说起燕子,我的心中涌起了一阵酸楚,眼泪差点掉下来。
  三师叔问:“你哪一年回晋北了?”
  熊哥说:“我离开了晋北二十年,二十年都没有回去了。”
  三师叔问:“那你什么时候见到燕子?”
  熊哥说:“半年前。”
  我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半年前,半年前的我正走在通往西域的路上,跟随者镖队一起走镖。他真的见到燕子了?燕子真的还活着?
  三师叔不满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是怪我沉不住气,他继续问道:“半年前在哪里?”
  熊哥说:“在张家口。”
  三师叔问:“燕子怎么会去张家口?”
  熊哥说:“她要找张家口的龙威镖局。”
  真的是燕子!真的是燕子!他找龙威镖局,是为了找到我。
  三师叔仍然不动声色,他继续问道:“她一个人从塞外到张家口,这一路上千山万水,崇山峻岭,他一个女孩子太不方便了,怎么可能呢?”
  熊哥说:“不,她不是一个人,他和义父虎爪在一起。”
  三师叔一觉踢翻了破窑洞里的几块砖头,他情绪激动地抓住熊哥的衣领:“你,半年前,张家口,见到虎爪和燕子了?”
  熊哥说:“真的。”
  三师叔放开熊哥,突然抱着我哈哈大笑。我也抱着三师叔,泪流满面。
  我们在破窑洞里又哭又笑,熊哥和何为善惊讶地看着我们。过了好大一会儿,三师叔抹掉眼中的泪水说:“我想起来了,晋北三兄弟,虎豹熊,你排行老三,名叫熊心,二十年前因为和大哥一场争吵,便发誓说永远不回晋北,从此远走塞外,是不是?”
  熊哥说:“探花郎说的没错,当时我年轻气盛,不服虎爪约束,赌气离开晋北,这一去就是二十年。二十年过去了,回想起来那场争吵算个什么?谁家兄弟没有争吵?”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从没有听到虎爪说晋北帮还有三兄弟,还有熊三哥。原来他们上辈人中还有这样一段过节。
  虎爪还活着,真好!尽管江湖上一直在传言说虎爪死于乱枪,但是,我相信一身绝技的虎爪,绝不会就这样轻易死去。燕子也活着,真好!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可是,可是,我带着丽玛回到张家口,该怎么办?

  我们正在破窑洞里交谈的时候,有一个人从外面走进来,眼光在我们每个人脸上扫了一圈,突然说:“走错门了。”
  那个人离去后,何为善一脸惊恐,他说那是大排的人。
  熊哥说:“大排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个玩嫖客串子的吗?她家我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她的床上睡过多少男人,我都一清二楚。”
  我说:“大排这些天一直在为难我们。”
  熊哥大气磅礴地挥挥手,说:“走,上酒楼喝酒去,等大排这个玩嫖客串子的过来找我们。”
  我们走出跑窑洞,那个窥视的人藏在树后偷看我们,熊哥指着他,高声喊道:“你,过来。”
  那个人被熊哥看破了行藏,只好慢慢吞吞地走出来。熊哥指着他的鼻子,说道:“回去告诉你家那个玩嫖客串子的,就说探花郎和熊三爷在酒楼上等他。”
  那个人仓皇逃遁,逃出了很远,才敢回头来看我们。
  何为善问:“你们真的要去见大排?”
  熊哥说:“是的啊,怎么了?”
  何为善可怜巴巴地说:“我这肚子吓得慌,腿脚也不听使唤。”
  熊哥笑着拍拍何为善,说:“大排这群乌合之众,在我眼中视同草芥。你不敢去就别去了,回去告诉你们高买,说我今晚去拜访他。”
  何为善如奉赦令,赶紧开溜了。
  有三师叔在,我不怕;有熊哥在,我更不怕。晋北帮三兄弟虎豹熊,个个都是响当当的纯好汉,不但武功超众,而且计谋超群,今天,我呆狗就豁出这上百斤的毛重,去会不会这些天一直和我们为难的大排。她党羽众多又怎么了,她爪牙遍布又怎么了,熊哥说不怕,我也不怕。
  熊哥气昂昂地走在最前面,他高视阔步,趾高气扬,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我们跟在他后面,像一排出行的鸡群。
  其实我们只有三个人。但是三个人从街道上走过去,威风八面,惹得一路上的人都在驻足观看。
  我们走上了一家酒楼。

  熊哥粗喉咙大嗓门喊道:“店家,来三坛好酒,切三斤牛肉。”人家要酒,是以两来计算,而熊哥要酒,是以坛计算。一坛酒,少说也有十几斤,上百两。
  店家过来了,他疑惑地看着熊哥:“三坛酒,三个人,你们喝得了吗?”
  熊哥从腰间把布袋解下来,仓啷啷倒出了半桌子的大洋,那是他黎明时分踏旱青拿走一户财主的买马钱,这些钱足够买一百坛好酒。他大声喊道:“担心我们付不起酒钱吗?”
  店家看到桌子上堆积了这么多钱,欢天喜地跑到楼下抱酒去了。
  三坛好酒很快就抱了上来,熊哥将三坛酒放在桌子一边,将码好的一堆大洋放在另一边。
  三个人拿着一袋子大洋来喝酒,这个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条街道,人们呼啦啦涌进酒楼里,小心翼翼地站在楼梯上,提心吊胆地看着我们。熊哥抱起一坛酒,倒进了三个粗瓷老碗里,然后,他端起来一碗,对着三师叔说:“状元郎身入江相派,但视钱财如粪土,纵横江湖,来去如风,快意恩仇,我喜欢。喝!”
  三师叔端起粗瓷老碗,和他对喝。
  熊哥又给自己的老碗里倒满酒,他端起来看着我说:“呆狗身在江湖,心如明镜,善良淳朴,爱憎分明,我喜欢。喝!”
  我急忙端起老碗,和熊哥对喝。这种酒是农家酿造的纯粮食酒,度数不高,入口醇香,回味悠长。确实是好酒。
  熊哥嫌一碗一碗倒酒太过麻烦,他高声叫道:“店家,端十八只碗来。”店家颠着碎步晃悠悠地抱来了十八只粗瓷老碗,熊哥将三张桌子并在一起,一字排开了十八只碗,然后全部斟满了酒。
  围观的人群发出了一阵惊呼。
  熊哥不但豪爽,而且还是海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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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8-3 16:35:02 | 显示全部楼层
  突然,人群中发出了一阵骚动,楼梯口的人纷纷跑下楼梯,从楼下上来了五六个小年轻,他们用阴毒的眼睛在二楼扫了一圈,最后眼光落在了我们身上,他们撅着嘴巴,凹着眼睛,竭力装出一种很拽很牛逼的样子。
  大排的人到了,但是我们都装着不知道。我们继续端起碗来碰杯。
  那五六个小年轻坐在二楼窗口,坐成了一排,他们一齐垂着手臂,岔开膝盖,一齐用很装的眼睛看着我们。他们的衣袖里一定藏着棍棒之类的东西。
  楼下的喧哗声突然又停息了,上楼梯的咚咚的脚步声再度响起,楼下又上来了五六个人,他们依然是那种很拽很装逼的样子。最后上来的是一个英俊少年,穿着黑色西装,冷漠的脸上都能刮出一斤铁锈来。我一看,那是女扮男装的大排。
  这五六个人坐在了楼梯口,坐成了一排。
  这两拨人看似平平淡淡的一坐,其实很有章法,分别堵住了我们逃跑的路线。但是,今天跟着熊哥和三师叔,我就没有想着逃跑,我就是拼得粉身碎骨,也要保护熊哥和三师叔的安全。
  三师叔看到大排来了,他不动声色,只是把靠在桌腿的布袋子向自己挪近了一点,那里面装着他的弓箭。熊哥看到大排来了,他却更来劲了,说话的声音更响了。
  熊哥说:“两位兄弟,江湖上有种阴阳人,不知道你们是否听说过?”
  三师叔会意地笑了。我一听就知道熊哥话里有话,借题发挥,就故意大声回答说:“没听说过。”
  熊哥说:“人人都是父母所生,但是这阴阳人,不是父母所生。”
  我问:“那是谁生的?”我看到三师叔依旧笑眯眯地。
  熊哥说:“这阴阳人,男不男,女不女,人不人,鬼不鬼,一会儿变成了男人,一会儿变成了女人,专门在人间作祟。有一年,我路过西宁府,西宁府就有这样一个阴阳人,他们听说我会捉妖,就请我去。这个阴阳人,夜晚睡在一家破庙里,那天晚上,我端了一盆子狗血,藏在门口,看到阴阳人过来了,就兜头一泼,阴阳人倒在地上,马上现了原形。你们猜,阴阳人的原型是什么?”
  我故意说:“不知道啊,是什么?”
  熊哥说:“是狗,阴阳人都是狗,穿上人的衣服,装模作样,把自己当成人,其实还是狗,不但它是狗,而且,它爹它娘都是狗,它家祖宗八辈都是狗,它家世世代代都是狗。”
  三师叔听得哈哈大笑,我也笑出声来,偷眼一看,看到大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但是,她又不好发作。

  一连喝了十碗酒,熊哥喝得热汗淋淋,满面红光,他站起身来,一阵趔趄,差点跌倒,我急忙上前扶住他,熊哥说:“喝酒这才刚开始,怎么会醉呢?到江湖上打听打听,我熊三哥喝酒,什么时候醉过?今天我高兴,遇到了两个好兄弟,就要好好喝一场。”
  熊哥说他没醉,但是他脚步踉跄,让人担忧。熊哥在楼上摇摇晃晃地走着,走到了大排的面前,他好像突然发现楼上有这么多人,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他对大排说:“这位小哥,仙居何处?我看你好面熟啊。”
  大排哼了一声,一脸倨傲。旁边的打手想上来,大排伸手制止了他们。
  熊哥突然伸出拉住了大排的黄色领带,让大排没有任何防备,他说:“这位小弟系着黄领带不好看,应该系着花色的。我认识一个人,和这位小弟很像,不过她是一个骚娘们,她床上的男人换得很勤,比换袜子还勤。我在她家的房梁上呆了半年,她居然不知道。她家的床上,摆着一个合欢枕头,这个女人的大腿根,有颗黑痣。”
  大排听到熊哥这样说,突然变了脸色。她确实喜欢换床友,而且换得比袜子都勤;她家的宁式雕花床上,确实放着一个合欢枕头,是用玉石雕成的一男一女抱在一起的枕头;她的大腿根确实有一颗豌豆大的黑痣。
  大排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努力搜索着自己的床友中,是否有这样一个人。好像没有的。如果没有,那么他就真的在自己家的房梁上躲藏过,见到过自己的赤身裸体。
  趁着大排在努力搜索,熊哥一转身,回到了酒桌边,他高声说道:“这个骚娘们和我也有一腿,一夜风流后,她送给我这把匕首。你们看看,就是这把。”
  熊哥好像变戏法一样,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匕首打造得很精致,还镶着宝石。熊哥把匕首从刀鞘里抽出,冷光四射,是一把好刀。
  大排面如土色,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腰间,空空如也,她用来防身的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怎么会跑到了熊哥手中。

  大排手下那些装逼装拽的小年轻,一看到大排的表情,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了在三十多岁的大排面前表现自己,争先恐后地站起身来,带倒了凳子。一片木头相撞的声音中,他们看着大排,跃跃欲试,只要大排一声令下,他们就准备扑向我们。
  三师叔也站了起来,他大声喊着:“店家,店家。”声音惊慌。所有人都认为三师叔害怕。店家自从看到大排他们,就吓得躲在楼下不敢再上楼了,此刻他听到三师叔在喊叫,也不敢吭声。
  三师叔大声喊道:“店家,你的酒里面掺了蒙汗药。”三师叔一把抓起一只粗瓷老碗,站在阳台上,高高地抛向空中,就在粗瓷老碗下落的时候,三师叔抽弓搭箭,引弓发射,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那支利箭带着呼啸之声,从碗底穿过,将那只粗瓷老碗击成了碎片。
  所以人都看到了三师叔这一手,他们惊讶地伸长了舌头,伸出的舌头再也收不回来。
  三师叔继续大声叫喊:“店家,你的酒里掺了蒙汗药,我现在头昏脑涨,要是一个失手射死了别人,你要赔人家命价的。”
  三师叔拉开弓箭,脚步踉跄,眼神迷离,似乎是胡乱发射,他一共射出了三箭,然而每一箭都贴着大排手下那些装逼犯的头顶飞过,割断了他们一片头发。
  那三个被射落了一片头发的装逼犯,面面相觑,惊魂未定,他们都想着,这箭头要是再下落一丁点,现在哪里有他们的命在。

  大排看到他们一走上楼来,就连连受挫,但是她仗着手下人多,挥手让其余的装逼装拽犯一起上,要把我们砍为肉泥。那些装逼装拽犯从衣袖里抽出短刀和铁棍,准备一哄而上。
  熊哥赶紧制止说:“千万别,千万别,我平生最害怕打架了,也最不会打架了。你们这么多人,要是一起上来,我们三个人怎么抵挡得住……啊呀,几天没洗澡了,虱子在背上咬我。”熊哥在自己背上挠着挠着,手臂从衣服下抽出来,手中多了一把鼻烟壶。鼻烟壶非常精致,上面还刻着一个丰腴的裸体女人。
  熊哥大惊小怪地说:“奇怪了,虱子怎么变成了鼻烟壶。”他把鼻烟壶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喊道:“这鼻烟壶是谁的,刚才用过了,怎么会跑到我的背上去?”
  对面站在大排身边的一个不良少年伸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他叫道:“我的鼻烟壶呢?我的鼻烟壶呢?”他看着熊哥喊道:“我的鼻烟壶怎么会跑到你身上?”
  熊哥说:“是你的吗?我还想问你呢?既然是你的,就拿去吧。”
  熊哥一扬手,鼻烟壶就翻着跟头飞过去,不良少年接在手中,左看右看,确定那就是他的,然后装在身上,脸上的惊讶之色经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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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8-3 16:35:11 | 显示全部楼层
  熊哥的手臂又在身上抓来抓去,他叫道:“你们这么多人看着我,可我身上的虱子都跑出来了,多丢人啊。”手臂离开背脊后,这次手中多了一张照片。
  熊哥故意拿着照片,让所有人看,他说:“这是谁呀,好像在哪里见过?”所有人看到那张照片,都认出来是谁了。大排的脸上怒形于色,站在他身边的一名男子脸色赤红。
  照片上的那个人,是大排。
  熊哥翻过照片,装着自己看不清后面的字迹,他把照片举在阳光下,故意大声念道:“赠李强:春宵一夜值千金,愿君常驻我的心。大排。大排是谁啊,是不是照片上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可真骚,我看八成是和这个名叫李强的有奸情,她和这个男人睡了一晚,送了一张照片给他。”
  大排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想要发作,又不敢发作,三师叔斜靠在桌子上,一只脚蹬在弓背上,一只手拉着弓弦,箭镞摇摇晃晃地对着大排。三师叔的另一只手端着粗瓷老碗,自斟自酌,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漠不关心,大排担心三师叔突然一个失手,箭镞就会奔她而来。事实上随时都会失手的,箭镞随时都会奔她而来的。
  三十多岁的大排看着那个名叫李强的少年,李强犹豫了一下,上前两步,想要找熊哥拼命。熊哥不看李强,他看着照片,自说自话,他说:“我来给这个大排看个相。这个大排眉如远黛,眼带桃花,是个彻头彻尾的骚货,专门勾引无知少年。这个李强呢,我看一点也不聪明,被人家大排玩了,还替人家大排拼命,天下哪里有这么傻的人!”
  李强站住了脚步,他想着熊哥能够从他身上取照片,就能够随时从他身上取性命。他丢了照片不知道,那么他丢了性命也不会知道。
  我在一边看得心花怒放,在场的人中,只有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刚才三师叔射碎粗瓷老碗,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那只飞在空中的粗瓷老碗吸引,而熊哥贴近他们,从他们每个人身上取走了一样东西。
  熊哥这才是妙手空空儿,他的身法极快。当今老荣行当里,能有这样身法的,肯定没有几个人。
  熊哥举起那张照片,问道:“这是谁的?谁的?”李强想上前领取,又不敢领取。他一领取,就表示他承认了他与大牌之间的丑事。李强犹豫着,大排也在犹豫着,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候,熊哥已经点燃照片,点着了一根香烟,他说:“既然没有主人,那我就点烟抽了。”
  大排的那张脸气得抽搐不已,在那个时代,点燃照片被认为会带来灾祸。

  熊哥在身上继续挠着,他每挠一次,手中就会多一件东西,有时候是钥匙串,有时候是香烟盒。那时候的香烟还属于奢侈品,就连豹子这样的江湖豪客,也抽的是旱烟袋。这些都是刚才熊哥从那些少年身上取到的。十多岁,正是装逼的大好年华。
  三十多岁的大排,依靠的是这些少年床友,而三师叔和熊哥都是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十年的老江湖,大排依靠这些人,只能自取其辱。
  熊哥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在另一张桌子上,他一本正经地说:“我的身上怎么突然长出了这些东西,恐怖啊,太恐怖了。”
  那些装逼少年看到熊哥的身上出现了他们的东西,他们还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们面面相觑,莫衷一是。
  大排的眼睛看着坐在窗口的一个人。那个人受到蛊惑,像刚刚打了鸡血一样亢奋,他站起身来,大声叫喊道:“独自喝酒有什么意思?有胆量的,就和我对喝。”
  那个人走到我们跟前,我看到他上嘴唇上长出了密密的胡须,突然,我认出他来了,他就是那天骑着马拖着我奔跑的那个人。那天,他差点要了我的性命。
  我一见他,火气一下子上来了。
  他站在我们桌子前,自己端起了一碗酒,粗声大气地喊道:“谁敢和我对喝?”
  熊哥对他看也没看,三师叔也对他看也没看,这种愣头青,根本就没有在他们眼中拾掇,他们连看他一眼都不屑。
  他也感觉受到屈辱,就指着我喊道:“小子,我们喝一碗。”
  我问:“你是什么东西?”
  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牙切齿地喊道:“在老子的地盘上,老子岂能让你横行?”
  我端起一碗酒,笑着说:“原来是你的地盘,那好啊,客随主便,我敬你一碗。”就在碰碗的时候,我把一口唾沫准确地吐在他的酒碗里。
  他端着粗瓷酒碗,勃然大怒,可是,很快地,他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尴尬了。因为有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刀把抓在我的手中。就在刚才碰碗的时候,我从他的衣袖里抽出了一把短刀。
  他神情难堪,就像是把一泡稀屎当众拉在了裤裆里。我手臂上加劲,刀刃深入肉中,一缕血丝像蚯蚓一样流了下来。他赶紧喝了碗里的酒。
  他转身离去,我照他的屁股踢了一脚,骂道:“丢你妈的人,就这臭水平也敢出来混江湖!”
  他一句话都不敢反驳,甚至连头也不敢回。

  大排看到这一切,她再也忍不住了,歇斯底里地喊道:“打信号,叫人。”
  一名少年站在窗口,从怀里掏出一个二脚踢,一声爆响,二脚踢带着尖利的啸声飞上了天空,然后炸出了漫天纸花。
  大排洋洋得意地指着我们说:“你们完了,你们等着瞧,你们完了。”
  熊哥和三师叔对大排看也不看,他们举着酒碗,一碗接着一碗喝,然后唱起了酒歌: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
  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
  这是《古诗十九首》中的歌词,歌声苍凉悲壮,让人心生无限感慨。

  他们唱完后,旁若无人,举起瓷碗,碰得砰然有声,然后一饮而尽。
  我给他们的碗中斟满了酒。
  大排已经示警叫人,这是她的地盘,她手下的虾兵蟹将,少说也会有上百人,强龙难压地头蛇,一场大战不可避免就要爆发,可是,熊哥和三师叔居然对酒当歌,意气风发,他们好像不是在强敌环伺的险境中,倒像是在风轻沙白的春江花月夜里。
  熊哥问三师叔:“古典诗歌,浩如烟海,老兄最爱哪一本?”
  三师叔说:“《古诗十九首》。”
  熊哥和三师叔都是文武全才,熊哥出身于富豪之家,后为晋北帮的三当家。三师叔是江相派的探花郎,没有一定的文学修养,怎么能看懂江相派的传世秘籍?前面我写到过,江相派的《英耀篇》、《扎飞篇》、《阿宝篇》都是用文言文的江湖黑话写成,没有一定的文言文基础,是看不懂这些江湖秘籍的。
  《古诗十九首》,我只是小时候在私塾里听先生说过,先生说这本古典诗歌集,悲观厌世,小孩子是不能阅读的,阅读之后,就会变得颓废。
  熊哥和三师叔在谈论《古诗十九首》,想来大排应该插嘴了,那一天在西去的路上,大排向我卖弄他的古典文学,让我敬佩不已。可是,今天,在熊哥和三师叔兴趣盎然地津津乐道时,大排却不说话了。难道说,她那些妙语连珠的说辞,是专门用来行骗的,其实她自己外表清丽,内心草莽。
  熊哥问:“老兄最爱哪一首?”
  三师叔说:“我最喜欢的《行行复行行》:行行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每次在心中默咏这首诗歌,心中就愁肠千结,想起了这位朋友。”
  熊哥说:“如果我没有猜错,老兄这位朋友一定是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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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8-3 16:35:22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师叔点点头。
  听到熊哥这样说,我震惊不已。三师叔只是念出了一首古诗,熊哥就能够猜出是思念佳人。看到三师叔点头,我更为震惊,三师叔在我的印象里,是一个浪荡公子,好色成性,御女无数,而他这些年里,居然心中还装着一个女人。
  熊哥问:“这位佳人现在在哪里?”
  三师叔说:“远在万里之外。当初,我们是在中原认识,私定终身,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回教中人,因为信仰不同,我们只能生生分来。我一赌气,漫游四方。可是,几年过去了,我还是难以割舍开她,就回去找她,可是她已经远去西域。我又去西域找她,人们说他已经远走波斯。波斯距这里何止万里之遥,而且,我一个汉人是不能前往波斯的,就只好作罢。”
  熊哥说:“老兄是个有情有义的真男儿,我敬你一杯。”
  三师叔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一滴泪水从眼角悄然落下。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我万万没有想到,大敌当前,他们居然谈起了古典诗词,谈起了自己的情感经历。我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三师叔这样一个风流倜傥的探花郎,居然新藏一段刻心铭骨的爱情往事。为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他们大声谈笑,大声唱歌,该哭就哭,该笑就笑,丝毫也没有在意大排他们就在身边,也丝毫也没有在意大排的援军就要到了。他们眼中,根本就把大排和她的那些乌合之众当回事儿。
  三师叔问熊哥:“你最喜欢《古诗十九首》中哪一首?”
  熊哥说:“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一首。”
  三师叔说:“时光匆匆,白驹过隙,当年的少年,早就生满华发;当年的少女,早就儿孙绕膝。人生苦短,转瞬即逝,何不把握现在,及时行乐。”
  熊哥说:“是啊,聪明的人活在当下,过好每一天。只有那些脑袋里一坨狗屎的笨蛋,才总是勾心斗角,想着怎么算计别人;才总是打打杀杀,夺得一点虚名。”
  熊哥话中有话,我知道他是说过大牌听的。我看到大排看着窗外,急切地等待着援军赶到。这个玩嫖客串子的,可能也有古典文学基础,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懂熊哥和三师叔这些人生哲理。
  看着熊哥和三师叔满肚子的人生惊讶和感悟,再看看大排和她手下那些白痴一样的地痞流氓,感觉双方真有天壤云泥之别。

  他们说完了《古诗十九首》,已经喝完了一坛子酒。熊哥对着楼下大声喊:“店家,店家,添酒,添酒。”
  店家自从大排带着这些地痞流氓出现后,就一直躲在厨房里,不敢露面。他早就想逃走了,但是又放心不下自己的店面;不逃走吧,又担心双方打起来,殃及池鱼。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躲在厨房里最安全。
  现在,熊哥要他添酒,他不敢走出来。
  熊哥拨拉着桌子上的两叠大洋,说:“呆狗,你去一楼抱两坛子酒上来,这两叠大洋,就在厨房里,给店家做酒钱。”
  熊哥出手真阔绰,这两叠大洋,最少也能买二十坛子酒,而现在却只用来买两坛子酒。不过,这些大洋也不是熊哥的,是那个早早起身准备买马的财主家的,熊哥只是顺手牵羊。
  我把两坛子酒搬到楼上,拿着两叠大洋去厨房。店家看到大洋来了,兴奋得满脸通红,他结结巴巴地对我叮咛:“甭给人说我在这里。”
  我再度走上楼梯后,熊哥说:“呆狗,端油灯过来。”
  我好奇地问:“要油灯干什么?”
  熊哥说:“当今豺狼当道,恶犬环立。官府只想着收银子,却不想着把豺狼和恶狗赶开,世道如此黑暗,不点油灯,我怎么看的清路面。”
  我知道熊哥这一席话只是借题发挥,他既然要油灯,那就一定有他的用意。我走到厨房里,把油灯端上了二楼。
  熊哥又拨拉着桌子上的一叠大洋说:“呆狗,隔壁院子里晾着一件棉衣,房间有人说话,院门口也有人,你把那件棉衣拿上来,把这叠大洋留给人家。”
  这叠大洋,最少也能买十几件这样的棉衣。我弄不明白熊哥为什么一定要那件棉衣。
  我走到窗口,双脚勾住窗棂,头上脚下,一探身。就抓住了隔壁的房檐,然后,我在屋脊上行走,悄然无声,像一只灵猫一样。隔壁的房间里有人,但是他们看不到我,院子门口有人,但是他们听不到我。我走到屋脊尽头,沿着屋角走到了房檐前,然后又用双脚夹住,一荡身,就落在了院子里。
  院子里绷着一条绳子,我把棉衣取下来,穿在身上,把大洋放在地上,然后走到屋角,头下脚上,倒走上了屋檐,然后双脚勾住屋檐,腰身一挺,就翻上了房顶。我存心要让大排看看我的手段,所以这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水到渠成。
  可是,我不懂熊哥要油灯和棉衣做什么?

  第263章:姜是老的辣

  我把棉衣交到熊哥手中,熊哥说:“呆狗好手段。”
  我偷眼看到大排一脸惊愕,她总以为我只是一个外表木讷、内心善良的乡下人,她不知道我是一个江湖中人,而且是一个身怀技艺的江湖中人。在江相派,我的相术不及三师叔,但远远超过熊哥;在盗窃行,我的窃术不及熊哥,但远远超过三师叔。
  看到大排这种神情,我故意说:“这个不算什么。有一次,房间里两个人说话,我溜进去,沿着木柱爬上房梁,然后用双腿夹着房梁,手持双刀,取走那两人的人头,那两人全然无觉。还有一次,去杀仇人,仇人家地面遍布机关,还有家丁巡逻。可是,我不走地面,从天上进去。我从他们家门外的一棵大树开始,攀着树枝,用一根绳子荡到了墙壁上,然后沿着墙壁走到屋墙边,用挠钩爬上房顶,揭开瓦片,吊着绳索,取那人性命于睡梦中。”
  三师叔知道我在吹牛,不经意地撇着嘴角,但是大排不知道。我看到大排脸上这次不但有惊愕,还有恐惧了。
  大排肯定在想:我的家中也遍布机关,他肯定取我性命如探囊取物。

  熊哥何等聪明的人,也看出了大排脸上的表情和想法,他说:“家中遍布机关,算个屁!我在她家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我趴在他家房梁上,长达半年时间,看着她吃饭,看着她说话,看着她和男人干苟且之事。我要让她三更死,她就绝对活不到五更。她就是躲在老鼠洞里,照样把她掏出来。”
  这句话已经非常明显是说大排了。
  现在,大排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惊讶、恐惧、紧张、后怕……交织在一起。大排,再也不是那个和我谈论江南风情的倜傥少年了,而是敏感得一碰就会跳得老高的跳蚤。
  我和熊哥说话的时候,三师叔在一边扯开棉衣,抽出里面的棉絮,然后搓成一指粗的棉绳,他把棉绳浸泡在油灯里,让棉绳吃饱了菜油,然后撕开酒坛子上的红纸,让棉绳一边搭在酒坛子里,一边搭在酒坛子外。
  熊哥赞许地拍着三师叔的肩膀,说:“狗熊所见略同。”
  刚才我一直在疑惑熊哥让我抱酒坛,取棉衣,也一直在疑惑三师叔这样做,现在,我终于看明白了。
  然而,大排手下的那些装逼装拽的蠢货还没有看明白。他们依旧一脸凶巴巴的神情,但他们的凶巴巴也只是表现在一张张蠢笨无知的脸上。
  楼下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听着脚步声,判断来人足有几十个。我看到大排脸上的表情一阵轻松,就像刚刚舒舒服服地放了一个憋得很难受的屁。
  楼下传来了叫喊声:“谁?是谁?看我不把他剁成肉酱。”
  一群人闹嚷嚷地爬上楼梯,为首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足有三十岁,皮肤黝黑,五大三粗,,手中拿着一把长柄板斧,就像一座铁塔一样。这种咋咋忽忽的人,一看就是那种只长肉不长脑子的人。
  铁塔的后面,又挨挨擦擦走上来了二三十人。铁塔在楼上叫喊:“后面的甭上来了,他们只有三个人,呆会儿我扔给你们,他们就在楼下砍,一人只许砍一刀。”
  我听得哑然失笑,这个铁塔很有意思,看起来很像李逵。不同的是李逵拿着两把板斧,他拿着一柄板斧。可见,没脑子的人,都喜欢抡板斧。

  我们坐在木楼的中间,那些人围着我们站成了一排,个个都做出了想要扑上来的姿势。
  熊哥对他们看了不看,慢条斯理地问我:“呆狗,你三师叔把棉条放在了酒坛子上,如果我把棉条点着,会怎么样?”
  我故意大声说道:“棉条点着,酒坛子就会爆炸,这座楼房就会炸毁。”
  人群里发出了一阵惊呼。
  熊哥故意问道:“会有这么厉害吗?我不相信,让我点一个试试。我点着后,就扔在楼下,看看会不会把楼下那些人炸死。”
  楼下的人立即惊呼:“不要,不要,不要点火,肯定会炸死的。”
  我听得差点笑出声来。
  三师叔装着没有听见,他擦燃了手中的火柴,楼下的人急急忙忙向外跑,楼上的人惊恐不安向后退。铁塔满脸都是惊慌,他高声喊道:“不要,真的会炸死人的。”
  熊哥拿着熊熊燃烧的火柴梗,火苗朝上,他问铁塔:“你怎么知道会炸死人?我只是想试一试,点着后,扔在你身上。”
  铁塔差点哭了,他摆着手说:“千万不要,千万不要,谁骗你谁是王八。”
  熊哥说:“既然你说了实话,那就不为难你了。”
  熊哥把快要燃尽的火柴梗丢在地上,然后对我说:“呆狗,时间不早了,不在这里和王八们扯淡了。抱上两坛子酒,我们回去喝。”
  我心领神会,抱起了两坛搭着棉条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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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8-3 16:35:48 | 显示全部楼层
  熊哥继续对我说:“你要是看到谁不顺眼,就丢出去,把他个驴日的炸死,把他身边的人也炸死。”
  我们站起来,那些人急忙让开楼梯。熊哥指着楼上的人喊道:“你们快点滚下去,别惹着老子。”
  大排一脸土色,率先垂范,以身作则,走下了楼梯,其余的人全都跟着她下去了。
  他们站在了一楼,恋恋不舍地仰头看着我们。熊哥问我:“如果我现在丢一个下去,你估计会炸死几个人?”
  我说:“那还不全部炸死球了。”
  熊哥又擦燃一根火柴,作势要点燃捻子,楼下的那些人发一声喊,一齐跑出酒楼,转眼间就人去楼空。我们三人对视,一起爆发出笑声。

  我们来到了楼下,走出酒楼,店家才一脸轻松走出来。熊哥说:“真不好意思,叨扰了。”然后,又摸出一把大洋要送给店家。
  店家说:“已经很多了,再不能要了。”
  熊哥说:“你们做生意的不容易,拿着,拿着。”他把那把大洋送到了店家的手里。
  店家悄声说:“你们怎么得罪的这些死狗烂脏,这些东西坏透了,千万不要惹他们。今天我吓坏了,看他们来了那么多人,以为会为难你们。”
  熊哥轻描淡写地说:“一群乌合之众,何足挂齿。”

  我们走出了酒楼,大排和那些乌合之众,心有不甘,远远地跟在了后面。
  三师叔转过身来,指着他们问:“敢不敢再决斗?”
  铁塔站出来,他说:“当然敢,不过今天你们耍诈,不能算决斗。”
  三师叔说:“那好吧,再来一次决斗。时间定在明天午时,地点定在二十里外的灵鹫峰。我有弟兄三百名,你们就把你们的人都带上。”
  铁塔喊道:“你有三百名,我也有三百名。但是提前说好,明天真刀真枪干一场,可不能再抱着酒坛子,把人吓一跳。”
  三师叔说:“好,明天双方都带上所有的人,午时灵鹫峰,一决高下。”
  铁塔兴高采烈,他挥舞着手臂喊道:“伙计们,我们先回去,明天大干一场。”他身后那些小喽啰从惊恐中缓过神来,也跟着欢呼。
  我心中暗暗担忧,我们哪里有三百人,我们只有三个人。但是,我知道三师叔既然这样说,一定有什么计谋。
  那些人走远了,三师叔才对我们说:“明天午时,会有冰雹突降。灵鹫峰上,一片光秃,连个躲身的山洞都没有。就让他们遭殃去吧。”
  江相派的人都不是普通人,他们要上通天文,也就是会观天象,看天气;还要下达地理,也就是会利用地形。水浒好汉一百零八条,排在第四的是入云龙公孙胜,水浒中说他会招引天兵天将,会呼风唤雨,但我一直觉得这个一身法术的道士,是我们江相派的翘楚人才。

  我们来到了一片树林中,熊哥提出来大家继续喝酒,我放下抱着的一坛子美酒,没有碗,我们就端起坛子,一人一口。
  熊哥说:“我出身于书香门第,祖辈几代都是进士出身,有的做到了陕甘总督,权倾一时;有的著作等身,立身立言。因为出生在这样的家庭,爹娘小时候都希望我能够和祖辈一样。我13岁就考取了秀才,被我们那里的人誉为神童。可是,只有我知道,我不会考取功名的,因为我的志向不在于建功立业,也不在于著书立说,我的志向在于结交天下豪杰,行走江湖。那时候在私塾学堂里,老师在上面讲‘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我在心中偷偷念‘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怪不得熊哥如此,原来他出身不凡,诗书传世,自小就梦想过上侠客的生活。
  熊哥接着说:“行走江湖那时候一直是我的梦想,我现在还记得,每次,买了新书,我都会在扉页上写一些充满侠气的诗歌,比如李白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比如李贺的‘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比如辛弃疾的‘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胜雪。’比如贺铸的‘少年侠气,结交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我每次写到这些诗歌,就感到热血沸腾。我发誓长大后一定要成为除暴安良的侠客,不做百无一用的书生。突然有一年,科举考试取消,爹娘忧心如焚,觉得我满腹才学,没有了用武之地,可我兴奋不已。没有了科举考试,爹娘就甭想再逼着我读那些没用的线装书了。”
  三师叔说:“我那时候也是这样,被父母逼着读四书五经,可是我知道读这些没有任何用处。全国有那么多读书人,读书人都梦想着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过去的寥寥无几,剩下的绝大多数都被挤到河里淹死了。人们只看到状元探花风光无限,可没有看到成千上万读书人白白地葬送了一世光阴,到老来一事无成。四年一次京考,无数人来到京城,没有考中,无颜回家面见江东父老,只好流落异地,了此残生。可是,人们看不到这些人,他们只看到状元探花。其实,每一届的状元探花,都是踩着无数莘莘学子的尸骸登上荣耀之位的。”
  熊哥问:“那你以后怎么加入了江相派?”
  三师叔说:“我在私塾学堂里,喜欢做各种坏事,就是不喜欢读书。有一次,我给先生的尿壶里放了一只蛤蟆,先生半夜起身,对着尿壶撒尿,蛤蟆受惊,上蹿下跳,先生受惊,尿在了床上。后来,先生想,蛤蟆不会平白无故钻进尿壶里,就追查是谁干的。结果有人告密说是我干的。先生气愤不过,就打肿了我的手掌,将我赶在门外罚站。那天风很大,冷得我直打哆嗦。远处来了一个算命先生,他对着我左看右看,问我愿意跟着他走吗。我说愿意。算命先生就带着我走入了此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江湖没有回头路。”
  熊哥说:“我也是的。大清覆灭后,我们那里没有了私塾,上新学吧,年龄又大了,会被那些坐在一间教室里的小屁孩嗤笑,我就在家里晃荡。有一次,遇到一伙老荣,老荣里的高买劝我跟着他们走,我就加入了。这一晃,就是将近三十年了。”
  我说:“大清覆灭好几年了,我们那里还有私塾学堂。”
  熊哥说:“一些偏远的小地方,确实在大清覆灭后十多年,还在办私塾,因为那些地方没有新学,把孩子放在私塾里交给先生,总比满世界奔跑放心。”
  我听着三师叔和熊哥的对话,突然想起了江湖中人一个惯常的说法,他们说师徒之间是要讲究缘分的,没有这个缘分,就不会成为师徒。你再怎么求师父,师父也不会收你为徒,因为你和他没有缘分。在我们江相派,从来都是师父找徒弟,不是徒弟找师父;在偷窃行当,依然是这样。师父看上了你,不管你是富豪人家的孩子,还是寒门之子,就一定要把你带走,把他的终身所学传授给你;师父如果看不上你,你就是在他面前堆上金山银山,他也不会收你为徒。
  江湖有江湖的行事规则,江湖的行事规则是官方和民间的人都无法理解的,也无法知晓的。
  我们谈兴正浓的时候,熊哥突然脸色有异,他凑近我们,悄声说:“左边第三棵树上,有人偷听。”
  我偷偷瞥了一眼,果然看到左边第三棵树的树叶在微微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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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店铺里,凡是我推荐的书籍,都在打折,最低的是五折,这些书都是我费尽周折才找到的,本本皆精品。早卖完,早解脱。
  《民国老课本精粹》、《民国老课文》、《民国小学生作文》、《民国中学生作文》、《英国语文》、《美国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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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代文学、外国文学的一大把,都是我非常喜欢的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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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8-4 10:36:4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悄悄问:“会不会是大排的人?”
  熊哥说:“还能有谁?”
  我说:“我上树去,把他赶下来。我上树很快,在树枝上和在平地上没有什么两样。”
  三师叔说:“没必要,我还担心他们不派人盯梢呢,有人盯梢我们,正中我下怀。”
  三师叔喝了一大口酒,故意放大声音说:“呆狗,你去百里外的县城通知我的拜把子弟兄,让他们明天午时之前,带着砍刀木棒,在灵鹫峰顶集结。明天绝对会有一场大战,负伤的兄弟不在少数,我建议他们每个人剃成光头。”
  我问:“剃光头干啥?天气已经不热了。”
  三师叔说:“剃成光头,就会对对手构成威慑力,远远望去,一片青皮脑壳,谁能不害怕?”
  我说:“明天我也剃光头。”
  三师叔说:“你告诉大家,明天只要看到不是光头的,齐排砍杀。只要是光头的,都是自己人。”
  熊哥说:“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们都必须剃光头了。”
  三师叔说:“那当然。”
  熊哥又问:“大排手下会有多少人?”
  三师叔说:“估计会有三百人吧。”
  熊哥问:“你的结拜弟兄手下有多少人?”
  三师叔说:“二百来人。”
  熊哥说:“这样吧,我有一个师兄,在远处的山中做老荣,手下估计也有百十号人,我邀请他们参加明天的决战。”
  三师叔说:“那实在太好了,雪中送炭啊。”
  熊哥说:“路程遥远,还是让呆狗赶快动身吧。记住,也要让他们都剃成光头,明天只要看到不是光头的,齐齐砍杀。”
  我知道熊哥和三师叔说话的意思,就站起来说:“我现在就动身。”然后,走出了树林,在外面兜了一圈,回到了破窑洞里。

  我回来后时间不长,熊哥和三师叔也回来了。我问情况怎么样,熊哥一脸坏笑地说:“大排这下要中招了。”
  我们三个哈哈大笑。
  妙手空空儿的熊哥,耳力极好,他听到树上有异常响动,就知道树上有人偷听;探花郎的三师叔,脑子转得很快,他马上想到了将计就计,让那个盯梢的人把假情报回报给大排。
  明天午时,天降冰雹,大排的三百名爪牙喽啰,一定剃光了头发,走在没有一个树木,也没有一个山洞的灵鹫峰上。他们以大无畏的革命精神,用他们刚刚剃好的赤裸裸的脑壳,与坚硬的漫天吹落的冰雹作战。我一想到冰雹接连不断地落在他们的光头上,打得他们满头疙瘩,就想笑。
  老月一向设局骗人,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已经设好了局,等着他们钻进来。

  夜晚来临了,何为善带着高买来到了破窑洞里,高买是一个身材挺拔,身体健康的青年。
  高买带来了一个令我们吃惊的消息,那两匹纯血马,居然还没有离开此地,它们被大排藏在一眼秘密的窑洞里,有专人饲养和看管。
  老月毕竟是老月,我们中了她的计策,差点离开这里追赶寻找。
  高买还说,他在路过村道的时候,看到周围十里的剃头匠,都在大排家集合。剃头师傅们忙得不亦乐乎,因为有三百颗脑壳需要他们剃光。
  我听到这里,禁不住哈哈大笑。明天一定有好戏看了。
  三师叔问高买:“那两匹马藏在什么地方?”
  高买说:“由此向北四十里,有一排废弃的羊舍,那两匹马就喂养在里面。”
  熊哥说:“要让这两匹马失而复得,易如反掌,明天,肯定大排手下的人都跑去打架,我们正好可以动手。”

  高买和何为善那天晚上离开的时候,已经很晚很晚。送走了他们后,熊哥和三师叔都在感慨高买的见识和为人,只是可惜这块土地上出了大排这样的老月,她用阴谋和谎言收罗了各类地痞流氓和江湖败类,只手遮天,为所欲为。
  大排不除,江湖不宁。
  第二天早晨,高买又来了,他要带我们去那排废弃的羊舍。
  四十里的路程说到就到,我们趴在草丛里,看到羊舍门口空无一人。羊舍里有影子在晃动,间或还传来了蹄子蹬踏地面的声音,和连续不断的响鼻声。一听到这种声音,三师叔就知道是自己的纯血马。纯血马也知道三师叔来了,它在里面兴奋不已,焦躁不安。
  有三师叔的纯血马在,肯定也有我的纯血马在。
  三师叔性格一贯沉稳,可是现在见到纯血马了,他再也按捺不住,想要站起身来。我拉住三师叔说:“让我进去。”
  羊舍前有一排断墙,显然是防狼的,不让狼跑进羊舍门口。可是,因为年久失修,墙壁坍塌了。我快步跑到了断墙后,从豁口向里望去,隐隐约约能够听见里面的说话声,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声音,我看到四周没有危险,就弓着腰,悄悄来到了羊舍外,这下,我听得清清楚楚了。
  女人说:“我跟你来这里,要是碰到别人咋办?“
  男人说:“看羊舍的人都跟着大排去打架了,今天羊舍里只留下我一个人。”
  女人说:“我男人也走了?”
  男人说:“当然走了,我亲自送走他们的。”
  女人说:“那就快点,我都等不及了。”
  我听出来了,羊舍里只有这一个男人和这一个女人。女人的丈夫和这个男人一起看护羊舍,现在,女人的丈夫剃了光头去往灵鹫峰和我们决斗,羊舍里只有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就把这个女人叫过来,准备一起干坏事。
  羊舍里传来了宽衣解带的窸窣声。
  我悄悄溜回去,告诉了他们我听到的。三师叔当先跑过去,我以为他是要去捉奸,没想到他竟然先跑进关着纯血马的那间羊舍里。在三师叔的心中,这匹日行千里的纯血马,就是他相依为命的弟兄。
  我也跟着三师叔跑到了纯血马身边。
  纯血马很瘦,身上伤痕累累,我一看到它们,眼泪就流了下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离开了塞外的马,总是面朝北方嘶鸣;离开了南方的鸟,总是在朝南的树枝上筑巢。有些人虽然是人,但是却丧失了人性;有的动物虽然不叫人,但是却比人更具有人性。纯血马就是这样。它知道自己遭受抢劫,主人生死未卜,所以寝食不宁,可怜的纯血马,它也只能用绝食来表达心中的愤怒,和对主人的思念。当年关羽败走麦城,身首异处。赤兔马被东吴获取。但是赤兔马不吃不喝,绝食而死。
  我们牵着马走出羊舍的时候,看到院子里跪着一男一女,熊哥和高买一人手中提着一根木棍,他们的棍子轮番落在那个男人身上,每抽一下,男人就发出杀猪一样的哀嚎。那个女人没有挨打,她只是嘤嘤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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