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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童亮短篇灵异小说集(《画眉奇缘》作者)--不定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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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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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6-17 10:09:03 | 显示全部楼层
    <夺舍>

    姥爹,也就是我的外曾祖父,年轻的时候忽然放下了四书五经,曾经一度对易经六爻非常着迷。
    画眉村的人若是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也喜欢来找他问一卦。
    姥爹用来打卦的是牛角做成的圣卦。其形状就如缩小版的牛角,一面平整,一面凸起,上面有牛角一样的波浪纹。
    圣卦总共有三个,打卦的时候,两阴一阳,就是阳爻,两阳一阴,就是阴爻。若是三个都是阴或者都是阳,就是动爻。
    这三个牛角圣卦后来传给了外公。我小时候见过几次,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像画眉村许许多多古老的东西一样,不知不觉就消失了。没有人问起,也没有想起来要问。要等到许多年以后,忽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也就这么忽然想起来几次而已。
    画眉村有个跟姥爹年纪差不多大的佃农,虽然世世代代种田打土,可偏偏五行缺土,于是家里人给他取名叫戊己。戊己属土。
    在当地的方言里,戊己的发音跟萤火虫的别称雾季一模一样,倒有了几分浪漫的意思。
    就在某一年萤火虫出现的季节,戊己于傍晚时分来到姥爹家。
    刚好姥爹不在家。
    家里人问他来找姥爹做什么,他也不说,非要等姥爹回来。
    那时候姥爹已经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常常被外面一些司空见惯的东西吸引。那天傍晚,姥爹吃过晚饭就提了一个玻璃罐头瓶,出门捉萤火虫去了。
    大约等了一个多时辰,姥爹提着一个装了几十只萤火虫的玻璃罐头瓶回来了。
    戊己蹲在大门一旁的屋檐下。
    姥爹见了他,高兴地喊道:“你看!雾季!”
    戊己站了起来,不知道姥爹是喊他的名字,还是要他看萤火虫。
    他的腿已经蹲麻了,无法迈步往姥爹的方向走,只能如石头一般等着姥爹走过来。
    等姥爹走到大门口,戊己一把抓住姥爹肩膀:“你得帮帮我!”
    姥爹笑道:“腿麻了?那你扶着我。”
    戊己摇摇头,说道:“我遇到了怪事。这里不方便说,到你屋里去。”
    戊己扶着姥爹的肩膀,走到了姥爹的房间。
    姥爹将玻璃罐头瓶挂在窗边上,问道:“怎么了?你告诉我家里人,等我回来再给你捎个口信不行吗?”
    戊己关上房门,小声道:“这种怪事,不好意思跟别人说。”
    姥爹眉头一皱:“什么事?”
    戊己挠了好一会儿腮帮子,这才将难以启齿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戊己新婚才半年的女人这两天表现得非常奇怪。往日里不喜欢吃的东西,这两天吃得非常多。往日里不愿意打招呼的人,这两天跟人寒暄许久。往日里放在衣柜舍不得穿的衣服,这两天下水田里都穿着。后园里养着几只鸡,往日里盼着生蛋改善伙食,这两天居然接连杀了两只。还说鸡最好吃的是提灯,就是在肚子里还没有形成蛋的东西,大大小小,如葡萄,像提着的灯笼。
    最奇怪的还不是这些。
    最奇怪的是,到了晚上,进了被窝,一向对戊己非常冷淡的她,居然出乎意料地热情。
    他先是惊讶,继而感到非常委屈。好像他是被迫或者被引诱了。
    尤其是昨天晚上,女人做了他以前只在秘密流传的书上看到过,但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事情。
    他想要停下来,女人却不依。
    他问女人,你这都是哪里学来的?
    女人说,白天翻衣柜找衣服的时候,在格底里看到的。
    那本借来的书就被戊己藏在衣柜最下面最隐秘的格底里,压在一堆平时不穿的衣服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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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慵懒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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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6-17 10:09:16 | 显示全部楼层
    女人以前对他十分冷淡,他从别人那里死皮赖脸借了这种书来。
    有一次,他在翻这本书的时候被女人撞见,女人顿时羞红了脸,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然后骂道:“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下流胚子!呸!呸呸呸!从哪里来的,赶紧给我还到哪里去。要是下次让我看到,你看我不把它扔到茅坑里去!”
    今天早上醒来,他看到女人用手枕着头,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酒鬼看到了酒,像是赌鬼看到了钱,像是饿死鬼看着一盘让人流口水的菜。
    以前女人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他先是惊讶,继而感到非常害怕。好像他是落入陷阱的兔子,是惊弓的鸟。
    “你好香。”女人靠近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他赶紧裹紧了被子。
    以前女人拒绝他的口头禅是:“走开!你身上臭!”
    无论他睡觉前怎么洗,用毛巾搓,用丝瓜瓤擦,女人还是嫌弃他身上有味道。
    可是,今天早上女人居然说他香!
    他一边说,一边将胳膊举到姥爹的鼻子前。
    “你闻闻看,我是闻不出香味来。”戊己说。
    姥爹推开戊己的胳膊,说道:“看来她是太饿了。”
    戊己一愣,问道:“她太饿了?饿了吃饭呀,难道要吃我不成?”
    姥爹摇头道:“不是这个饿。照你的说法,她很可能被夺舍了。”
    “夺舍?什么意思?”
    “人的肉身就像是屋舍,灵魂就住在这个屋舍里面。夺舍的意思是,她被别的东西夺走了栖息的屋舍。肉身还是这个肉身,里面却不是原来那个魂魄了。”
    “别的东西?什么东西?”戊己顿时紧张起来。
    “说不好。比如没有了肉身的魂魄,孤魂野鬼,也可能是想要人身的野狐精怪。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有的东西喜欢吸人的精气,对这些东西来说,精气就是香气扑鼻的饭菜。”
    戊己脸色煞白,紧张地抓住姥爹的胳膊,央求道:“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姥爹挣脱开来,说道:“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你等一下,我打个卦看看。”
    戊己抹了一下额头冒出的汗,连连点头。
    姥爹拿出牛角圣卦,扔了六次。
    戊己看不懂,连忙问:“怎么样?”
    “离卦,六爻上是九四。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姥爹抱起牛角圣卦。
    戊己浑身发颤,声音也颤了起来:“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卦。”
    “焚如,是像燃烧一样炎热。死如,这不用我说了吧?弃如,就是容不下的意思。它占据了别人的屋舍,自然是容不下别人了。看来你女人是被夺舍了。”
    戊己紧张兮兮地看着姥爹,问道:“那……那怎么办?”
    “办法当然是有的……”话到了嘴边,姥爹又咽了回去。
    “什么办法?”戊己追问道。
    一只萤火虫飞到了戊己的鼻子前。
    姥爹往窗户那边看去,玻璃罐头瓶还挂在那里,里面的萤火虫已经跑了精光。箍在瓶口的宣纸已经破了。不知道宣纸早就有个破口,还是细麻绳箍得太紧破掉的。
    戊己抬起手一扇,将鼻子前的萤火虫扇落在地。
    他抬起脚,想要上前踩。
    姥爹俯身轻轻拈起那只萤火虫,放到了窗台上。
    “她对你冷淡,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姥爹回过身来,说道,“你这个人,一不高兴就喜欢动手。你伤了人家的心,怎么又怪人家冷淡?我听你隔壁左右的人说过,她原来是个活泼的姑娘,来这里之后,见人都不打招呼了。听说还寻过短见,好在发现得早,救了回来。觊觎屋舍的东西到处都是,但是它们不是谁的屋舍都可以抢占,除非是那个人生了重病,身上火焰低,或者是那个人心灰意冷,不爱惜自己了,又或者是受了惊吓,魂不守舍——自己的魂魄守不住屋舍,才给了别的东西可趁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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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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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6-17 10:09:34 | 显示全部楼层
    戊己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我可以帮你把她找回来,但是找回来之后,你要好好待人家。你答应吗?”姥爹直视戊己道。
    戊己连连点头:“当然!当然!你不把她找回来的话,她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怕啊!”
    姥爹见他答应了,便去紧挨床头的米缸,拿起米升,揭开缸盖,装了一升米。
    那时候很多人家将米缸放在床头或者床尾,为的是晚上提防老鼠偷米。
    那时候的老鼠无所不偷,无所不咬。饿极了连木头家具都咬。
    装谷的麻袋,常常出现一个洞,里面的谷多了许多空壳,只好用布头来赌,勤快的人家用布来缝。
    装油的罐子,若是放在桌上,桌子腿就会被咬烂,放到橱柜里,橱柜门就会被咬坏。就算看不到咬过的痕迹,如果罐子里的油用得比往常要快,那必定是老鼠已经得了手。
    姥爹将米升托在手上,领着戊己往他家里走。
    进了屋,姥爹见女人坐在桌边喝茶,一边喝,一边桀桀桀地笑。那眼神,就如偷了油的老鼠一般得意。
    那时候姥爹还年轻,没有见过这个阵仗。
    戊己躲在姥爹身后,像是被人发现的老鼠一般。
    女人拿起茶盅,往嘴里倒。不是喝茶,是倒水一般往张开的嘴里灌。
    姥爹抓起一把米,往女人身上撒去。
    女人仿佛被米粒一样的炭火烫到,急忙站起来往后退。茶盅扔了,茶壶也打翻了。
    茶水撒了一地。
    姥爹见她惊慌,立即大喊:“不管你是从东南西北哪里来,要到四面八方哪里去,赶紧给我从她身上下来!别的东西夺舍,都老鼠一样偷偷摸摸的,不知不觉的。你既然这么快被发现,肯定是道行太浅,心急还要吃热豆腐!等我叫了大云山的人来,到时候叫你想跑也跑不掉!”
    姥爹这么说,其实是吓唬她。他其实没有办法对付这个夺舍的东西。但是他说的也是实话。这东西道行不高,要是请了大云山的人来,就不是这个局面了。
    大云山离画眉村不算太远,山上既有寺庙,也有道观。
    姥爹撒的是糯米。糯米可以驱邪。装糯米的米升是用桃木做的,呈“曰”字型。桃木也是驱邪的,而米升是度量的器具,是公平公正的象征,据说在一定程度上也有驱邪的作用。
    不知道是姥爹的话起了作用,还是那些东西起了作用,女人哆嗦了起来,接着扑在桌上大哭,又在地上打滚。像一只充满了委屈又无法言说的动物。
    她哭声渐渐变小,人也变得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竟然在地上睡着了。
    姥爹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探了探鼻息,然后朝戊己挥手。
    “你给她换身干净的衣服,擦洗手脸,抱她去床上。等醒过来,应该就好了。”姥爹说。
    戊己连忙用脸盆打了水来。
    姥爹见状,提着米升回去了。
    后面几天,戊己没有来找姥爹。姥爹心想,应该是好了。
    偶尔在洗衣池塘边碰到女人,女人也不打招呼,但稍稍颔首,点个头示意一下。
    又过了些时日,姥爹忍不住拦住女人,问道:“戊己对你的态度有变化没有?”
    女人一惊,小声道:“您发现了?”
    姥爹问:“发现了什么?”
    女人咬了咬嘴唇,声音更小了:“您也发现他不对劲了?他对我跟以前完全不一样。文质彬彬的,到了晚上,也不像以前那样动手动脚,只是抱着我拼命地闻,说我香。等我忍不住有了想法,他却不肯,说闻闻就够了。”
    女人的话完全出乎姥爹的意料。
    “我感觉他换了一个人一样。尤其是一看到您,他就躲起来。”
    “怕我?怕我做什么?”姥爹更加感到意外。
    “不但怕您,他看到玻璃罐头瓶也害怕,叫我把家里的玻璃罐头瓶都扔了。虽然我觉得很奇怪,但是总比以前好太多。也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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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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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6-24 09:02:2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种男人最令人生气了》

    到底人为什么会相遇,他想了一千八百多年,一直没有想明白。
    在北方呆了几百年后,认识他的和他认识的人都死尽了,包括他养的乌龟都归了西。
    当年他栽的树要不是被风刮断,就是遭遇火灾,也都不在了。
    能活几百年的树,跟他一样是奇迹。
    人们常说,一个地方待上几十年,就变得熟悉,如果待得更久,就成了本地人,似乎人和当地的山和水,庙和塔一样,成为了这个地方的一部分,融合到了一起。
    他呆了不止十个几十年,却发现自己反而被剥离,被疏远。这个地方竟然越来越陌生。
    真是奇怪。
    他后知后觉地领悟到,有故人的地方,才能称之为故乡。
    故人不在了,故乡也就消失了。自己就成为了陌生人。
    没有了故乡的他来到了南方。
    很快他认识到,熟悉一个陌生的地方,比一个熟悉的地方变得陌生要好受多了。
    为了不重蹈覆辙,他不再和人相遇。
    路上碰见,打个照面,在他看来,算不得相遇。点个头,说几句话,也算不得相遇。
    这种差别,只有失去过相遇的人懂得。
    因此,来到南方后,他装聋作哑,尽量闭门不出,碰到了人,也尽量不说话。要说话,也尽量不多说。
    南方的人们大多依山而居,住在山脚下。
    山下人多,他便住在山上。半山腰还不行,非得住在山顶上,离得越远越好。
    难怪有言道,人居山谷为俗,人居山上为仙。
    他清楚得很,自己算不得仙。又有言道,物老为怪,自己顶多算个妖怪。
    反正话怎么说都有道理。
    来南方之前,他听到有人说南方好,这里好那里好,也听到有人说南方不好,这也不好那也不好。
    来南方之后,他觉得南方什么都好。山好水好,美食也比北方精细。人的声音跟山上的鸟儿一样婉转好听,唧唧啾啾的,跟山上的鸟儿一样听不懂。
    听不懂最好了,省得跟人浪费口舌。
    山上要是来了人,砍柴的男人或者摘花的女人,不管是问路还是讨水,他都摆摆手。
    路都在山上,自己找去。
    水都在缸里,自己舀去。
    他不想麻烦别人,也不想被别人麻烦。
    砍柴的男人往往会送一小捆柴给他,一般是扔在厨屋里。
    摘花的女人常常会送一小束花给他,大多是搁在大门口。
    他不需要柴火,也不需要鲜花。
    他从来不做饭,也没有雅致闲情。
    这是给他添乱。
    他不得不将柴火送到山脚下,不得不将鲜花插回枝头。
    要是花不是在这座山上摘的,他就插在大门前十几丈远的泥土里。
    那片泥土神奇得很,不管是坚韧的还是柔弱的花,插下去就能活下来。
    他刚来这座山的时候,把陪伴他几百年走了上万里路的手杖插在那里,来年春天居然长了嫩芽,开了桃花。
    这些年来,不知道那片泥土插了多少从树枝上折下来的断枝与残花,居然都活了。
    他甚至想着,要是把一个人埋在那里,说不定什么时节会破土而出。就是不知道人算什么树什么花,不知道什么时间抽芽绽放,花期有多长。
    就像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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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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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6-24 09:02:48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唯一不太喜欢的,是南方经常下雨,动不动就下雨,有时候很突然就来了,有时候接连下好几天,下半个月也很常见。用山下老人的话来说是“天烂了”。
    北方就不这样。雨水很少,来去都利索爽快,跟北方姑娘似的。不像南方这样黏黏糊糊的,跟南方姑娘似的。
    自在就是在一个下雨天来的。本来是躲一会儿雨就走,结果天烂了,躲了一天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两三天了依然如此,像一个固执了一辈子的人,讲什么道理都没有用。
    到了第三天,他还是没有邀请自在进屋。
    自在就坐在大门口的门槛上,托着下巴看着天,看着前面十几丈远的杂树林,以及杂树林里落在地上的花。
    她好像极有耐心,又好像故意跟老天拗脾气,非得老天认输,不下雨了,她才会从大门口站起来,顺着山路回到山下去。
    第三天傍晚,他实在忍不住了,几百年来第一次主动开了口。
    他走到大门口,伸手接屋檐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这雨水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好像要永远下下去一样。”
    坐在门槛上的自在听了,扭头往上看,从低处往高处的看他。
    他看到了自在的眼睛,急忙挪开视线,看向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他忽然发现,雨水不是一点一滴的,而是一条一条的,像小银线一样往下坠。
    他这么说,并不是想要说雨水,而是想要赶她走。他潜在的意思是,如果雨水永远这样下下去,你就永远要坐在这里等吗?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下山。该去哪里就去哪里。
    “是啊,好像要永远下下去一样。”自在竟然这样回答道。
    她好像根本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
    “以前每次下雨,我都担心雨会一直这样下下去。”她补充说道,“直到雨停了。”
    真是个傻丫头!他心想。
    南方大多将女孩叫做姑娘,少有叫丫头的。几百年了,他还没有习惯。
    “我们总是担心许多永远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你说是吗?”自在接着说道。
    这丫头真是话痨!我才说了一句,她就下雨一样哗哗啦啦的。他心想。
    他没有回答,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他担心,如果话说得多了,又会像几百年前那样,与人相遇,又分别。
    自在等了一会儿,以为他会回应。
    但他没有。
    他平静得像一块豆腐。
    一块豆腐能给你什么回应呢?
    要跟一块豆腐有什么好聊的?
    他甚至恨不能立即拿出一把刀来,将自己从上往下切开,或者从左往右切开,让她看一看,他里面也是豆腐做的。
    她站了起来,揉了揉腿,又轻轻地跳了起来。
    他感觉到了她的腿麻了,好像麻了的是他的腿一样。他赶紧扶住门框,生怕自己跌倒。
    “那个……你可以叫我自在。你叫什么名字啊?”她一边跳一边问道。
    好像这是她即时创造的礼节。
    好像他也要跳起来才能回答一样。
    “名字?”他忍不住喃喃道。
    他想了想,说道:“忘了。”
    太久没有人叫他的名字了。连做梦的时候都没有。在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时候,他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忘了?”她停止了跳。
    糟糕,又多说了四个字。他心想。
    于是,他闭上嘴,点点头。
    “我觉得我的名字已经够古怪了。没想到还有人叫忘了的。”她笑了起来,浑身颤得如同被风吹得微微摇摆的花枝。
    “你好,忘了。”她收起笑,认认真真地打招呼道。
    他叹了一口气,懒得跟她解释。
    言语让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变得顺畅,或者更加艰难。
    “不好意思,我不该笑你的。我娘给我取名叫自在,希望我自由自在。我想,你家里人给你取名忘了,应该是希望你自由自在。”她说道。
    他两眼一瞪。
    “忘了过去,才能自由自在。”她补充道。
    他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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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6-24 09:03:01 | 显示全部楼层
    经她这么一提醒,他倒是想起许多以前的事情来。好的事情,不好的事情,想忘了的事情,不想忘了的事情。
    时间过去太久太久了,那些事情都是碎片,怎么拼都拼不完整。
    甚至分不清哪些事情是真的,哪些事情是假的。
    我真的那么悲痛过吗?好像没有那么悲痛。
    我真的那么开心过吗?好像没有那么开心。
    如今看来,都像豆腐一样,本身并没有什么味道。
    一阵斜风吹来,细雨扑面。
    他转身回了屋。
    他没有回头看自在。不管自在是什么感想,做什么表情。
    对他来说,世间的人跟门外的树一样,跟近处的山和远处的水一样,跟山下的烟和山上的云一样,跟狗,跟鸟,跟蝉声和虫鸣一样。与他无关。
    人间和他,就像牛马和风。
    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在梦里,他再次遇见了自在。
    相遇的时候,他们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个地方下着雨,自在和他说了同样的话。
    “忘了过去,才能自由自在。”她说。
    梦里他觉得奇怪,梦里的他并没有什么需要忘了的事情。
    “外面雨大,你到屋里来避一避吧。”他推开了一扇门。
    之所以认定这里就是他居住的地方,是因为他身上是干的,自在的身上湿漉漉的。
    他居住过的地方太多,以至于常常忘记自己居住在哪里。
    推开门后,他愣了一下。屋里的一切是那么熟悉。
    她笑道:“怎么感觉你不在这里住一样?”
    紧接着,她又说:“我小时候也是这样,有时候在自己家里醒来,有时候在外婆家里醒来。每次梦中醒来,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看到屋里的东西之后,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
    梦里他热泪盈眶。他的恐慌在这一刻,竟然变得如此自然和合理。
    自在进来避雨之后,再也没有离开。
    他看见皱纹爬上了自在的脸,看见晨霜落在了自在的鬓发,而每次拿起镜子,看见自己从来没有什么变化,仿佛纸上的画。
    气息奄奄的自在抬起手,在他的脸上抚摸。
    自在好像明白了,但她没有说什么。
    自在的手从他的脸上滑落,像一棵被砍倒的树,像一只被射中的鹿,像一朵被吹散的云,像山下人家屋顶上淡去的烟。
    梦里他哭得肝肠寸断。
    他将自在埋葬,埋在馒头一样的泥土堆下。
    他常常去那个泥土堆看她。
    周边的树越来越高,泥土堆却越来越矮。仿佛世间的泥土是溅起的浪花,自在是潜在浪花底下的一条鱼。自在往更深的下面潜去了,浪花便渐渐平息。
    从那之后,每次看到山,他就感觉到山的下面应该有许许多多的鱼,或者巨大如鲸的鱼。
    于是,梦里的他搬到了山上居住。
    短短一夜的梦,让他仿佛重新活了数百年。
    一觉醒来,外面的雨停了。
    没有屋檐水滴滴答答,没有树木沙沙作响。
    有砍柴的人在吆喝,有摘花的人在唱歌。
    他连忙爬了起来,睡衣都来不及换,就奔跑到了大门口。
    自在已经不在了。
    他怅然若失,坐在了自在坐过的门槛上。
    从清晨,坐到了太阳落山。
    他感觉自己坐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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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1 09:40:47 | 显示全部楼层
    《寻仙》

    爬上村里最高的那棵树,朝着太阳落山的地方看去,就能看到一座座高高的山。
    绵延的山像海浪一样起伏。
    她从来没有见过海。
    村里也从来没有人去过海边,但是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那一座座高山像海浪一样起伏。
    她听老人说,人在最早的时候都是鱼,从海里爬到了岸上,才生出了脚,才成了人。
    这么说来,海的记忆应该来自遥远的祖先。
    最后一个看见过海的人死去了,但是他的记忆还在口口相传。
    村里的所有人都继承了那个人的记忆。
    如果凝视那座山,不一会儿就会头晕目眩。像晕船一样。
    村里也从来没有过一艘船。
    最后一个晕过船的人死去了,但是他的感觉还在摇摇晃晃。
    村里的所有人都在这条船上。
    村里的人说,看到那座山之后,要赶紧低下头来,看着脚下的路,这样才不会眩晕。这样低着头赶路,大约走一个时辰,就能走到山腰上。
    过了半山腰,就会遇到一位老人家。
    老人家看起来和蔼可亲,满面红光,眼睛里像是点着一盏灯。
    老人家的肩膀上站着一只鸟,善人看见的是喜鹊,恶人看见的是乌鸦。不善不恶的人什么都看不见。
    老人家见了上山的人,一定会问:“你上山来做什么啊?”
    如果是上山砍柴的,老人家会指出一片枯树林。
    那里的树一踹就裂,树枝一折就断,轻轻松松能收获一捆柴火,够烧半个月。
    如果是上山摘花的,老人家会指向另一个山头。
    那里的鲜花争相斗艳,颜色比别的地方开的花要好看,气味比别的花要香。若是折一朵插在头上,人都会年轻好几岁。
    还有打猎的,采药的,挖野菜的,老人家会一一按照他们的需求,指出对应的地方,让他们如愿以偿。
    很多人到了这里,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满足了欲望,就不会再往上面走了。
    曾有一个女人来到半山腰。
    老人家问她:“你上山做什么啊?”
    那个女人居然说:“寻找我的心上人。”
    话音刚落,一个爬到树上摘果子的男人从枝头滑落,跌落在她的怀里。
    她抱着男人,男人抱着一衣兜的七月桃。
    七月桃比五月桃要小很多。
    老人家问她:“满意吗?”
    女人满心欢喜地点头。
    女人下山后,在屋前种了一排桃树,都是七月桃。
    到了秋天,从桃树下经过的人大多不解。
    “我们这里光照时间少,要种就种五月桃。成熟早,个头大。七月桃要在北方种才好,在这里水土不服,成熟晚,个头小。”说这种话的,大多是在屋前种了五月桃的人。经验丰富,爱管闲事。
    “关你屁事。我就喜欢。”女人说。
    后来女人男人双双老去,埋在一起。
    来年,坟头长出了一棵桃树。
    村里人想起五十年前女人上山寻男人的传说,这才知道了男人是桃子变的。
    女人喜欢吃七月桃,所以喜欢摘桃子的男人。
    也有人说,其实女人才是桃子变的。
    男人喜欢吃七月桃,老人家如他所愿。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也说不清楚。
    不仅仅是这个五十年前的传说,老人家本身也有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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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7-1 09:41: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人说半山腰的老人家是妖怪。
    有人反驳说,如果是妖怪,为什么不吃人?
    有人说他是土地公公。
    有人质疑道,如果是土地公公,为什么不矮?
    说来道去,也没有一个结果。
    还有人说,老人家是守护神,守着山顶上的一位神仙。
    之所以人们在半山腰就能获得想要的,是为了让人们回头,不让人们到山顶上去。
    她决心要走到山顶上去,见一见那位谁也没有见过的神仙。
    果不其然,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一位老人家挡在了羊肠小道上。
    她特意看了看老人家的肩膀,看到老人家左边肩膀上栖着一只喜鹊,右边肩膀上息着一只乌鸦。
    她不知道自己是善人是恶人还是不善不恶的人。
    老人家果然问她:“你上山来做什么啊?”
    “关你屁事!”她绕开老人家,继续往山上走。
    老人家在她身后大喊:“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什么都不要!”她头也不回地继续向上行走。
    还没到山顶,雨毫无征兆地下了起来。
    老人家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来:“下雨啦!快回去吧!”
    她急忙往上跑。
    到了山顶,她看见一间小院子。比山下人家的院子要小,要冷清,要干净。
    却很熟悉。
    好像从前来过这里,住在这里一样。
    她在小院子的门口坐了下来,看着屋檐外的雨水,迷迷蒙蒙,看着远处一片花树,恍恍惚惚,似乎梦一般。
    她在等雨停,又似乎在等梦醒。
    她忘了来这里是要寻仙的,莫名其妙地却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这一等,便是三天。
    雨也下了三天,仿佛要永远这样下下去。
    第三天傍晚,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这雨水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好像要永远下下去一样。”那个人说。
    简直就是她要说的话。
    她仰起头来,看到了那个站在门口的人,仿佛瞻仰一尊神像。
    那神像的容貌却如此熟悉,仿佛曾经跪在她面前祈祷的人。
    她听人说,神佛都是过来人,人是未来的神佛。
    “是啊,好像要永远下下去一样。以前每次下雨,我都担心雨会一直这样下下去,直到雨停了。”她说。
    神也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吗?
    神也有担心的事情吗?
    “我们总是担心许多永远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你说是吗?”见他不说话,她又说道。
    说完这句话,她心中暗惊。
    她以前确实见过这个人。她想起来了。
    死去的记忆一旦萌芽,就会迅猛生长,成为一棵苗,长成一棵树。
    她都想起来了。
    那时候,这个人不在雨水绵绵的南方,而是在一年到头下不了几场雨的北方。
    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刚刚修炼成人的妖怪。
    那时候,她住在山上,他住在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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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1 09:41:16 | 显示全部楼层
    也是一场雨,让他们相遇。他们都躲在一个破庙里。破庙里住着残破的神像和胆小的妖怪。
    天气就是天意。人和神都奈何不了。
    是天意让刚刚修炼成人的她和刚刚修道入门的他相遇。
    好在他刚入门,辨别不出她是妖怪。
    “这雨水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好像要永远下下去一样。”她斗胆在残破的神像之间对他说出了第一句话。
    “是啊,好像要永远下下去一样。以前每次下雨,我都担心雨会一直这样下下去,直到雨停了。”拘谨的他回答道。他的身后躲着一群胆小的妖怪。他没有发觉。
    他们就这样聊了起来。
    破庙被雨水淋了三天三夜。
    他们彼此取暖。
    雨停了,他们也没有分开。
    她跟着他去了山下。
    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她不得不模仿普通人慢慢变老。先让皱纹像爬山虎一样在脸上蔓延,又让青发像染了晨霜一样变白。
    如果她不是一个普通女子,就无法留在他的身边,无法得到他的爱。
    也只有这样,才能瞒天过海,不引来天灾和斩妖除魔的道长。
    在他修行遇到困难的时候,她会假装不经意地指点。
    他悟性极高,一点就通。
    他的容貌如纸上的画一般,数十年没有变化。
    他得了道。
    她知道,她更加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天灾和人祸,都会毁了他的修为。
    在每一个正常的人应当离去的时候,她选择了像人一样离去。
    离去之前,她抬起手来抚摸他的脸。她明白,但她不能说破。
    她的手在他脸上滑落。仿佛溺水的人放开了最后一根浮木。
    他嚎啕大哭。
    她想爬起来安慰他,但她没有。
    她感到欣慰。伪装的一生,倒也是没有遗憾了。
    他将她埋葬。
    他一离开,她就破土而出。
    她想要换一副容颜,再去寻找他。
    可是走了几步,她忽然忘记了他的样子,忘记了他的名字,忘记了他在哪里。
    一位白发苍苍和蔼可亲的老人家迎面走来,他的肩膀上一边栖着喜鹊,一边息着乌鸦。眼睛里仿佛点着一盏灯。
    老人家说:“你过完了普通人的一生,就会像普通人一样忘记从前的一切,重新开始生活。”
    她茫然四顾,仿佛新生的亡魂,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老人家又说:“你也不用担心。一切相遇,都是重逢。”
    想起来了,她全想起来了。
    她本来是期待他邀请她进屋避雨的。
    但是此时,她知道她不可能进屋避雨了。
    因为他等待的是她,却也不是她。
    第三天晚上,雨停了。
    她从山上,回到了山下。
    她等待下一场雨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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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13 15:12:04 | 显示全部楼层
    《没长大的父亲》

    第一次意识到,普通人和伟大的作家其实没有任何区别,是因为我的父亲。
    在我读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因为父亲和母亲之间的矛盾,我有大约半年的时间没有叫他爸爸。
    那时候无论父亲和母亲之间发生什么矛盾,我都支持母亲。
    无论是在我的印象里,还是在村里认识的人眼里,我的父亲都是一个不努力且脾气不好的人。
    那时候他开手扶拖拉机,运送各种各样的东西,如收获季节的谷物,建房的材料,准备宴席的座椅等等。
    一个小集镇上,像他这样开手扶拖拉机的人有七八个。我们自己村里算上他就有两个。
    这七八个人里,个个比我父亲勤快努力。为了招揽生意,别的师傅给人运送东西的时候,都会帮忙搬东西。尤其是收谷的季节,他们大多会下到稻田里,帮忙扛一袋两袋谷,送到车厢上。
    我的父亲从来不这样。他宁可在旁边候着。
    母亲常常说他,要他像其他师傅一样帮忙搬东西。
    父亲反驳说:“我是开车的,那些事情不归我来做。”
    有理有据。
    因此,除了一些有亲戚关系的,或者跟父亲有点儿交情的,迫于面子喊他去做事,其他人大多愿意叫别人。
    他不但不改变自己,反而觉得别人有心眼。
    生意少,自然收入就不怎样。
    父亲依然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每次因为经济上的事情跟母亲发生口角,他依然有理有据:“该我做的我又不是没去做。挣多挣少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不管母亲怎么劝怎么说,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反正是我行我素。
    我读初中的时候,父亲为了减轻负担,劝我初中毕业就不要读书了,说要把我送到少林寺去学武。
    在他还是小孩子的年纪,他最喜欢的电影是李连杰版的《少林寺》,虽然对武术一窍不通,也没有拜过师傅,但是对武术痴迷到了不能自已的地步。刚好那时候我喜欢跑步,打打沙包,我的母亲要我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我的父亲则截然相反,用手扶拖拉机拖了半车厢的河沙来,用细密的筛子筛出柔软的沙子,又掺入一定比例的细木屑,纯手工制作一个古代人用来练功的沙包。好让我天天早上起来之后狠狠地捶打十几分钟。
    不仅如此,他还做了一根少林寺棍僧那种木棒,要跟我切磋武术。
    他的武术动作都是电影里看来的。
    为了鼓励我,他给我描绘未来的美好蓝图:“等你在少林寺学了几年武术,打了十八铜人阵,再回来,我找人让你去市里做保安。以后争取当个保安队长!”
    母亲说,父亲这么做,就是为了不交学费,减轻负担。
    我觉得不完全是这样。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是因为他确实喜欢武术。
    他是个崇尚武力的人。
    小时候我不听话,他就扇我耳掴子,常常把我鼻子打出血。
    母亲常常劝道:“不管是不是因为孩子不听话,只能打屁股。知道疼就行了。打鼻子万一打出问题了怎么办?”
    父亲是不听的。
    直到后来他知道打不过我了才停止。
    跟村里人出现矛盾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不管事情对错,他的口头禅是:“我还怕了你不成?”
    尤其是隔壁邻居,那个男主人也是个暴脾气,打孩子不打耳光,直接从腰间解开皮带了抽。
    他们两人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时候几乎就要打起来。
    还是母亲有智慧。
    母亲跟隔壁的女主人说:“他们都是黄皮狗,狗咬狗。我们不能像他们一样。我们是隔山的姊妹。他们咬他们的,我们还是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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