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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童亮短篇灵异小说集(《画眉奇缘》作者)--不定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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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慵懒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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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9-30 09:44:34 | 显示全部楼层
    《替身》

    我在水里浸了一个晚上,浑身冰凉,濒临窒息。
    外面响起第一声鸡鸣的时候,爷爷已经穿好了衣服,搭了楼梯,爬到了楼板上,从去年存下来的一捆一捆堆起的稻草里,抽出一根没有完全干枯,还留有一点点青色的稻草。
    此时楼板上一片漆黑,看是看不出稻草叶后面一点点青色的,但是青色可以闻出来。
    这种通过鼻子的嗅觉而不是眼睛来辨别颜色的方法,只有种过农田的人能够领会。就如冬天的泥土捧在手里,闻到的只有泥土味。春天的泥土捧在手,闻到的气味如春药一般让人感受到生命力。
    即使稻草在去年秋天就被收割,用板车拖回来,用稻草做成的草绳将稻草捆起来,存在悬空的地方,如同过去被杀掉的人吊起来示众,但是每捆草的中心位置,仍然有一部分保留了青色,藏在被稻叶裹住的稻杆里。
    那么一点点青色,保留了复活的希望。
    虽然它们最后都被爷爷养的牛吃掉了。
    那时候割回来的稻草,就是留给牛过冬的食料。
    枯萎的稻草一折就断。
    只有保留了一点点青色的稻草韧性十足。
    爷爷将那根抽出来的稻草放到鼻子前闻了闻,仿佛是闻早已戒了多年的烟。青色独有的气息与烟味一样让人感到满足,又容易成瘾。
    接着,爷爷双手捏住稻草的两头,轻轻一撜。稻草没有断。这说明稻草还有韧性。
    于是,爷爷抓住没有了谷粒的稻草穗儿,将除了稻杆之外的稻叶去除。
    爷爷下了楼板,抽去楼梯,将我从冰凉的水里捞起来,用那根残留了些许生命力的稻草从我嘴里穿过,然后打了一个结。
    我的嘴里感到一阵刺穿的疼痛,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我看到爷爷一个枯黄的手指勾住打了结的地方,将我吊在他的手里。
    那根手指散发着浓烈的烟的香味。
    爷爷以前抽烟的时候,常常用那个手指夹住烟。燃烧的烟头就如熏腊肉一般熏烤着那个手指。
    爷爷的每一根烟都要抽到最后一口,实在不能抽了,才扔掉烟屁股。这导致那个手指长年累月经受高温和烟熏。它不仅变得枯黄如烟叶子,还散发一股烟香气。
    难怪说,动物沾染了太多的人气,就会化人,寺庙里的石头经过香火熏陶,也能开出智慧。爷爷夹烟的手指,都已经具备了香烟的颜色和气味,成了烟的化身。
    这说明,不仅仅是动物和石头可以被人感化,幻化人形,人也是可以被人之外的物所感化,由人变成物的。
    我努力挣扎的时候,回头一看,昨晚浸泡了我一整晚的水缸里,波光粼粼。
    水面上漂着半个葫芦做的瓢。瓢在水面上飘飘荡荡,仿佛一条没有系住缆绳的小舟。
    我已忘记自己是怎样被爷爷扔进水缸里的。
    爷爷的另一只手抬了起来,大拇指和四个手指相互触碰,嘴里念念有词:“乙丑……丁亥……戊辰……壬子……煞南……”
    爷爷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来,看了看吊在一根稻草上的我。
    他的目光温和慈祥,仿佛庙里低眉的菩萨。
    我顿时安静下来。
    “你不要怕。我不会害你,我是救你的。你本来要经历一次劫难,千万种方法都化解不了。只有找到了替身,让替身替你去渡劫,去经历无法避免的事情,你才能转危为安。”爷爷微笑着说道。
    我发现爷爷总是微笑着一张脸,皱纹按照微笑的形状刻在了脸上。
    我还是很害怕,但我安静了下来,忍受着嘴里的阵痛。仿佛我的牙齿生长时从肉龈里刺破,这种痛只有承受着,别无选择。别人无法帮助我,我也无法帮助自己。
    仿佛春夏四季,仿佛晴天下雨,你以为跟你有关,其实跟你无关,但你身在其中,无法摆脱。
    “时间差不多了。”爷爷说着,推门而出。
    门外如同另一个世界。
    月光如雨,虫鸣如潮。
    我身上的水滴滴答答,那是我的足迹。
    我不知道爷爷要带我去哪里躲避我生命里的劫难。
    妖怪会去鸡窝附近避雷,僵尸会带铜钱掩盖气息,世上有各种各样的劫难,也有各种各样的应对方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脱。可是大家都在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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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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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9-30 09:44:48 | 显示全部楼层
    昨天夜里,有一个人摸黑敲门。
    爷爷拉开门栓,月光先洒了进来。
    就着月光,爷爷看到那人虽然衣着艳丽,双脚上却满是长毛。
    那人说道:“不久前,我辜负了一个人,从此不敢见他。我害怕他找我,纠缠我,所以我到处躲避。但是我总感觉他在来找我的路上,晚上睡不着觉。”
    爷爷微笑道:“你不是白天睡觉的吗?”
    那人见爷爷识破,退去衣裳,露出满身的长毛。唯有那张脸,依然俊美。
    “我照着人的脸幻化,但是人都穿着衣服,看不见里面,所以至今没有办法幻化。”那人说道。
    “你躲他做什么。他的心思如山溪水,易涨易退。不信你去看看他,如今早已有了新欢,将你忘却了。”
    那人嘤嘤哭起来:“我看书中写的都是才子佳人,难舍难分。我羡慕不已,仅仅学会幻化人脸后,就急急忙忙跳入尘世,遇到了他。不过片刻之后,我就心生厌倦,逃之夭夭。很快我就明白了,原来我不是书中人。我以为他会念念不忘,所以到处躲藏,又担心他思念成疾,所以惴惴不安。没想到,没想到我躲了空!”
    “那书中的事情,是做不了才子佳人的人想出来的才子佳人。你怎么能信以为真呢?”
    爷爷送走了那人,将月光拒之门外,回了屋,继续睡觉。
    我在水里,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大家都在躲。有的根本没有弄清楚在躲什么东西,有的在躲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我也要躲吗?
    我犹豫不定。
    爷爷既然说了我有劫难,还是躲一躲吧。要不他为什么昨晚把我扔进水缸里呢?
    或许昨晚要不是在水缸里,我已经被劫难找到了。
    爷爷在月光下一直走,翻过了一座山,穿过了山那边的村庄,顺着一条小溪,走了四五里路。
    爷爷终于来到了一口池塘边,池塘边上有一个人早就等着了。
    “你可算来了。我以为你起不了这么早。”那个人的头发和眉毛上结了一层霜,和路边草叶上的霜一样。
    天已经蒙蒙亮。
    “要早一点。越少人看到越好。生辰八字带了吗?”爷爷问那人。
    那人点头,从衣服里抽出一条红布,递给爷爷。
    爷爷接过红布,抖了抖,让红布展开来。
    “乙丑……丁亥……”爷爷眯着眼,读着红布条上的黑色毛笔字。
    “不会错。我请村里写对联的写的。”那人说。
    “学爹?”爷爷问。
    “嗯。是他。”那人点头。
    “好。”爷爷将红布条缠在我身上,打了一个结。
    我如同系了一圈红腰带,如同一个等待拆开的礼物。
    爷爷弯下腰挽起裤脚,脱下胶鞋,从池塘边跳下,踩在了水刚退下去,草还没有长出来的堤坝上。
    他将我嘴里的稻草结解开,将稻草抽走。
    嘴里的疼痛虽然还在,但我感觉到它即将消失。
    爷爷蹲下来,将我缓缓浸入池塘的水里。
    岸上的那个人默默地看着他,眼神里有些担心。
    爷爷抓住我的手慢慢松开。
    “你在水里,因为贪了嘴,来到岸上,本来要成为一盘菜。我孙儿在岸上,因为贪了玩,要掉入水里,经历一次深水劫难。如今我请你做我孙儿的替身,去水里过他的深水关。他做你的替身,在岸上过你的生死关。你们相互交换,他就是你,你也是他,各生欢喜,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爷爷的手完全松开了。
    我大口大口地咽水,浑身轻松起来。
    “走吧!”爷爷轻声道。
    我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往更深的水下沉了下去。
    我想起来了,昨天我在水里的时候,被一只蚯蚓诱惑,咬到了鱼钩。
    我的嘴因为贪食的欲望而遭受了疼痛。
    钓鱼的人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爷爷。
    爷爷买下了我,将我放进了自家喝水的缸里。
    别的人都是将钓到的鱼放在桶里,或者盆里。
    难怪。
    原来爷爷把我当作了孙儿的替身。
    缸里是井水,清澈,冰凉。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感受,也让我产生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智慧。
    河水的温暖让我混混沌沌,井水的凛冽让我突然清醒。
    就如在梦中忽然被叫醒。
    爷爷在水边站了一会儿,然后爬上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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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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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9-30 09:45:01 | 显示全部楼层
    天已经亮了。
    他去了那人的家里。
    那人进了门就喊:“爷爷来啦。”
    一个小孩跑了出来,揉着惺忪睡眼。由于昨天在池塘里玩了太久的水,嘴唇仍然发紫。
    爷爷将小孩抱起,闻了闻,闻到了淡淡的鱼腥味。
    “以后去水边,再也不用太担心啦。”爷爷说道。
    “为什么啊?”小孩问。
    “因为人都是鱼变的。”爷爷说。
    “鱼变的?”小孩非常惊讶。
    “是啊。很早很早的时候,有的鱼上了岸,渐渐长出了手,没有了鳃,像人鱼一样。有的人不想过以前那样的日子,往离水边更远的地方去了;有的人忍受不了,又回到了水里。所以,有的变成了人,有的又成了鱼。人们很快忘记了自己就是鱼,但是呢,有一些话还没有消失,要不怎么把脸叫做腮帮子呢?”
    小孩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到脸上和嘴里隐隐作痛。
    好像被什么东西刺穿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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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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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0-7 09:24:10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的念头》

    千万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哪怕只是闲聊的时候。哪怕聊的是鸡毛蒜皮。
    如果你是个容易和别人共情的人,看到动物死去的时候感到悲伤,看到落伍的大雁独自翱翔的时候感到孤独,听到什么人哭泣的时候感到心碎,那么,你要尤其注意。
    你的共情犹如一只兔子,别人无论说什么,一旦你相信了,你的兔子就进入了别人的世界。
    可是,你怎么确定,那个世界就是安全的?你怎么确定,那个世界里没有一个举枪的猎人等着兔子出现?黑洞洞的枪口就如一只饥渴的眼睛?你怎么确定,那个世界里没有一只巨大的兽躲在隐蔽处,随时将你的兔子吞噬?
    我不轻易相信任何人说的话,聊天的时候,别人说到自己的故事,我也就当做个故事听,那些听起来快乐的事情,未必全是快乐,那些听起来悲痛的事情,全貌也未必就是这样。
    千万不要轻易共情。
    因为我冒过太多的险。
    为什么这么说呢?远的不说,就说一件最近发生的事情吧。
    去年,我认识了一位新朋友。其实我也尽力不去认识新的朋友。
    但是这位朋友比较特殊,他好几年前就看我写的小说。他先在微博上找到了我,拍照展示他收藏的我写过的几乎所有书。后来加了微信,他又经常给我讲他经历的离奇故事。
    去年,他考研考上了北京的一个医学院。
    他说要请我吃个饭。
    在他考研之前,他告诉我想考北京某个医学院。为了鼓励他,我说考上了的话,请他吃个饭。
    这次他说要请我,我没有理由拒绝。
    见了面之后,他说读书的时候常常在被窝里看我的小说。是那些故事陪他渡过了许多艰难时刻。
    我很感激。但是我只把这样的话当做客气的恭维。
    如果是以前,我会在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借着手机的灯或者就在手机上看小说的画面。我会感动。
    我们随便聊了一些,他又说起自己刚来北京就租了个房子。今年医学院的研究生扩招,比往年多了将近一倍。研究生的宿舍不够住,很多人只好在学校周围租房子住。
    “我总感觉租的房间里有一只猫。”他突然说。
    我立即意识到了这句话的问题。这句话就像“我总感觉房间里有一个人”一样。
    如果是以前,我会马上追问细节。可是现在我不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
    我假装没有听到,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
    我眼睛的余光感觉到他正盯着我。
    见我无动于衷,他接着说道:“前天早上睡觉的时候,我梦到了一只超级可爱的猫,戴着彩色布项圈和一只铃铛。它从客厅走到了我的房间,铃铛叮叮响。它跳上了床,钻进我怀里。我美滋滋啊,但是没多想。”
    他讲了这么多,我不能继续装聋作哑。
    我点点头,笑了笑。
    “昨天半夜,我突然心血来潮,开始打扫房子。结果在拉门的缝隙里抠出了好多猫粮小颗粒。我才想起来,刚住进来的时候这屋里一团一团的灰可能是猫毛。”他说。
    我心里想着,也许是他租房那天看到了形迹可疑的猫毛,才做这样的梦吧?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能房东曾在房间里养过一只猫。
    他接下来说的话否定了我的猜想。
    “今天中午的时候,我问房东是不是养过猫。房东说,他不养猫。上个租客是个女孩子,带着一只小猫。窗帘和沙发挠坏了,退租的时候赔了钱。我心想,租客走了,猫自然是带走了。但是我总感觉那只猫还在这里。有时候我能听到很小的猫叫声。特别安静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听到猫睡觉时呼噜呼噜的声音。等我仔细去听的时候,声音又消失了。我把房间的各个角落都找了个遍,确实没有找到那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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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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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0-7 09:24:2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心想,也许是幻听吧。人过于敏感的时候,容易这样。
    但我还是不说话。我并不想把这件事当做一个“事情”来看待。
    比如,有个人突然跟你说“总感觉房间里有一个人”的时候,你不要感同身受,脑海里浮现出第三个人的情景。一旦共情,你就陷入了那个人的世界里。
    “你说,是不是我太敏感了?”他终于说出了相对理性的话。
    “也许吧。”我依然不置可否。作为医学方面的学生,他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可是,事情未必是你以为的那样。
    也未必不是。
    这时候,他将左手的袖子撸了起来。
    “我也以为我是太敏感了。奇怪的是,我今天睡了个午觉,醒来发现小臂上有猫抓过的痕迹。”他的眉头皱起。
    我看到他的小臂上有两三道挠破了皮的痕迹。
    “我赶紧用碘伏涂了,然后满屋去找。大门是反锁的,不会有猫从外面进来。但是我没有找到挠我的猫。这就是猫挠的伤口,我小时候家里养过猫。”他说道。
    这就真是奇怪了。我心想。
    “我看过你写的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你应该见过类似的情况吧?你能不能帮我看看?”他终于提出了蓄谋已久的请求。
    在手机里,有不少人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说给我听,然后叫我帮忙。我绝大部分假装没有看见。
    但是他此时就在我面前,我好像不能坐视不管了。
    早知道不吃这个饭了。
    我只好答应去看一看。
    他租的房子是老破小,应该是医学院很久以前自建的单位房。采光不好,没有电梯,楼道逼仄。
    到了他租住的地方,我大概看了看,确实有养过猫的痕迹,空气中有一股很淡很淡的猫砂气味。窗帘和沙发是新换的。
    “小时候我很喜欢猫。家里养的猫去世的时候,我哭得好伤心。自从学了医,就没养过宠物了。”他跟着我在客厅和卧室转了一圈。
    客厅里有一个书架,上面都是医学类的书籍。除了生理类的,还有心理类的。
    如果只是幻想幻听的话,他自己就能解决问题。
    我又去窗帘和沙发那里看了看。
    “看出什么了吗?”他充满期待地问我。
    我摇摇头。
    确实看不出什么问题。
    我又静默了一会儿,也没有听到猫叫声和呼噜声。
    他泄气道:“也是。我自己都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能是我最近压力太大了,疑神疑鬼的。不好意思啊,辛苦你跑一趟,谢谢你!下次我再请你吃个饭表示感谢!”
    我可不敢吃这个饭了。
    他打开门,送我出去。
    我刚要往外走,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女孩。
    女孩手里提着一个专门装猫的有透明窗的书包。
    女孩眼睛红红的,眼周微微肿起,应该是哭过。
    我们一惊。
    “你……”
    “我之前在这里住,你来之前我搬走的。”她擦了一下眼睛,赶紧自我介绍。
    “哦哦。”我和他互相看了一眼。
    “我可以进去待一会儿吗?”女孩问道。她的眼睛已经绕到我们身后,往屋里看了,好像迫切要找一件不小心遗失在这里的东西。
    我们让她进了屋。
    她在沙发上坐下,眼睛到处搜寻。
    我本来可以直接走的,见了这情形,决定留下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他也用眼神朝我示意,叫我等一等。
    他去饮水机那里接了一纸杯水,递给女孩。
    女孩接过水,说了声谢谢,然后问道:“你们见过我的猫吗?”
    她把我也当做住在这里的租客了。
    我连忙摇头。
    毕竟是医学院的高材生,他正要回答,却咽了回去,朝我看了看。
    我轻轻摇头。
    他明白我的意思,干咳了一声,回答道:“你是来找猫的吗?”
    女孩眼眶顿时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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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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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0-7 09:24:5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知道它不在这里。我就是想来看看。我太想它了。这里是我和它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到处都是我和它的记忆。”泪水从她眼眶里溢了出来,在她的脸颊上滑落,滴在地板上。就在泪水滴落的地方,地板的缝隙里,有一根隐约可见的动物毛居然直直立起。它让我想起小时候看到老人在太阳下晒的霉豆腐。霉豆腐绒绒一团,根根可见,如同猫身上掉落的绒毛。
    “那一段时间,我正处在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旁边的附属医院我经常去,诊断结果是重度抑郁。除了去医院,我不愿意跟外界接触,只有我的猫猫一直在身边跑来跑去。我照顾它,给它喂食,给它换猫砂。看起来是它离不了我,其实是它让我挺了过来。它走了之后,我无数次梦到它,感觉它还在这里。我经常听到它的叫声,感觉它钻进了我的被窝,肚子里呼噜噜响。每天早上起来,我感觉脖子上毛茸茸一团,就像它生前那样靠着我。”
    医学院的新学生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有一次,我听到它在窗帘后面喵喵叫,好像在求助。我跑了过去,拉开了窗帘。我没有看到它,但是阳光第一回照进了我的房间。整个房间明亮了许多。我想,应该是我的小猫猫不要我像以前那样窝在房间里。它希望我去迎接阳光。我开始投简历,后来找到了工作。我退了这里的房子,住到了单位附近。可是自从住到新租的房子里,我就感觉不到它了。我再也听不到它的声音,感觉不到毛茸茸的它钻进我的被窝里。”女孩抽泣起来。
    他递了纸巾过去。
    女孩一边擦眼泪,一边说道:“我总感觉它还在这里。我知道,我是太想念它了。它已经不在了。我已经从精神失常里走出来了。我没有胡思乱想。但我就是感觉它还在。我不应该换地方住的,不应该离开这里。我应该陪着它。”
    女孩哭得越来越伤心。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我太失态了。可我实在忍不住。”女孩将纸巾揉成团堵住眼睛。
    他将我拉到厨房,掩上门,既着急又惊恐地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这猫到底是在还是不在?怎么我的感觉和她的感觉一模一样?猫的灵魂还在这里不成?你说我要不要在这里摆个辟邪的东西?这尼玛……不会是她的精神问题传给我了吧?通常来说,精神问题是不会传染的,但是我也看过一些特例……”
    他应该是觉得卧室和客厅离得太近,怕那女孩听到。
    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我看你以前的小说里写过猫灵的故事。你没有办法吗?”他盯着我问道。
    “那都是故事……”我曾写过许多关于外公面对各种奇怪情况时的故事。外公过世后,这样的事情我很少听到了,也很少相信了。
    如果外公还在,他会怎么做呢?我的脑海里掠过这样一个念头。
    我想到了办法。
    “其实,你是进入了她的世界里。”我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道。
    “什么意思?什么叫她的世界?”他问道,但他显然没有那么焦躁了。
    “她住在这里的时候,太想念她的猫了,所以无时无刻不感觉到那只猫还在这里。或者说,在她的世界里,那只猫还在。在我们和其他人的世界里,那只猫已经不在了。打个比方,有的对我们很重要的人走了,我们仍然感觉他们还在。不过对于局外人来说,他们早已烟消云散。又或者,有的人已经走了,对于知道这个事情的人来说,那个人不在了;对于还不知道这个事情的人来说,那个人还在。所以说,我们都处在不同的世界里。”我努力思索最贴切的比喻,好让他理解。
    他安静下来,点点头。
    “或许是你以前养过猫,也很喜欢猫。恰好她的念力太强了,这里到处都是她的记忆。你猛地闯进来,看到那只猫存在的痕迹,猫粮,猫毛,到处都是那个女孩记忆里的东西,不知不觉进入到了她的世界里,和她一样,感觉到了她的世界。”我说道。
    “你是说,这里有她最难忘最不舍的记忆,所以我住在这里,不知不觉就进入到了她的记忆里?”他以他的方式来理解这件事。
    “也可以这么说。比如西医里认为的发炎,在中医里叫上火。西医里认为这是免疫应答,中医里认为这是内火旺盛。虽然是从两个角度去理解的,实质上是一回事。”我也尽可能从他的角度去解释。
    他又点点头,然后问道:“在她的世界里,猫是有灵魂的吗?”
    “在她的世界里,应该是有的。你在这里等一会儿,等我送她走了,你再出来。”我说。
    我从厨房回到客厅。
    女孩充满歉意道:“不好意思。我太冒昧了。把你们吓到了吧?我真的已经好了,没有抑郁和幻想了,我就是太想我的猫了。”
    我点头,问道:“你的猫叫什么名字啊?”
    “哦,它叫短夜。短小的短,夜晚的夜。”
    “我可以用一下你的包吗?”我指着她带来的宠物书包。
    “啊?可以可以。我出门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顺手把包带上了,好像要来这里接它一样。”
    我打开她的宠物书包,将开口尽量撑大,然后放在地上。
    “短夜——短夜——”我轻轻地喊。
    她满脸惊讶。
    一只黑白相间花纹的猫从沙发底下探出头来。
    它歪着头看着我。眼睛里似乎充满疑惑。
    我缓缓眨了两下眼。
    在猫的世界里,缓慢眨眼是表示友好和亲近的意思。
    在人的世界里,这毫无意义。
    我伸出手。
    短夜走了过来,温顺地钻进了宠物书包里。
    我提起书包,拉上开口的拉链,交给了它的主人。
    “我好像听到它呼噜呼噜的声音了。”她惊喜地抱着书包,将脸贴在透明窗上。
    几天之后,医学生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照片里是一只猫和女孩的合影。
    他说,早上在抽屉缝里发现了这张照片。女孩搬家的时候把这张照片遗漏了。
    女孩是那天见到的女孩。
    猫和我那天见到的猫一模一样。黑白相间的花纹。
    他说,他再也没有感觉屋里有只看不见的猫了。
    我说,当然,它和它的主人在一起。
    他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我相信了她说的话,进入过那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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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14 09:26:0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曾被捆在一个棍子上十二年》

    只有妈妈来米缸旁边舀米的时候,我才能看到她。
    米缸旁边插着一根三棱形的木棍,我被绑在上面。
    这一绑,便是十二年。
    之所以被绑住,不是因为我贪玩,也不是因为我淘气,而是爷爷给我算过,只要我出了门,就会遭遇意想不到的关煞。
    关煞是命里注定要遇到的劫难。
    别人大多只有一两种关煞,用对应的一两种方法便可化解。而我的关煞实在太多,防不胜防。
    用爷爷的话来说,我有水关,而南方农村多水,对我来说处处危险;我有火关,只要有火焰的地方,就有灼伤的风险;我有小儿关,只要经过有坟地的山路,就可能把魂儿丢了。
    爷爷算关煞特别准。
    他算到画眉村有个孩子有火关,叫家中大人千万注意。
    孩子家里人问,有没有办法置造一下?
    置造是避免劫难发生的手段。
    爷爷说,用点燃的香烫一下脚板。
    仿佛香火烫脚板,就代替了原本要经历的火关。
    家里人不舍得,便暗暗防着孩子靠近炉子和火塘。
    千防万防,还是在火塘里烤红薯的时候,孩子闻到了香气,扑了过去。万幸家中大人还是记着爷爷的话,见他往火塘跑,就冲了过去拽他,结果没抓住,孩子被拽得转了身,仰着倒在闷了红薯的火塘里。万幸脸面完好,没有破相。背上却留下了许多小坑一样的烫疤。
    爷爷算到妈妈十九岁那年有痛血关,每到鬼星值日那天,爷爷就把她反锁在家里。
    妈妈不听,非得逃出去看电影。为了不让爷爷发现,妈妈没有走从村口出去的主路,而是从田埂上绕道。
    画眉村前面横亘一条河道,走主路的话,就要经过一座平铺的桥,宽能容两张车交错。在河道上方不远,有一个与桥平行的排水渠,跟桥一样高高架起,跨过河道。不过排水渠刚好一脚板宽,且呈凹字型,插秧季节中间有水,其他时候干涸,如独木桥。
    妈妈从田埂上绕到排水渠那里,想起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人领着她从这里小心翼翼走过,到了对面南北纵向的沥青公路上。
    她心想,莫不是冥冥之中神仙指引,要我走这里,躲开大伯的视线?
    妈妈有两种关煞,除了十九岁的痛血关,便是与父亲八字冲突,因此改口叫父亲为大伯。
    有的人叫自己的父亲做叔爹。如果是跟母亲冲突,也要改口。
    妈妈从高悬在河道上的排水渠走了过去,刚出画眉村的界限,踏上那条沥青公路,一辆修路的工程卡车呼啸而来……
    妈妈在医院住了半年。
    因为她自己经历过,所以她把我绑在米缸旁扎在土里的木棍上。
    每次淘了米,妈妈将淘米水端回来。
    那是我赖以生存的食物。
    “鬼闻气,神闻香,人食五谷。你现在还没成人,非人非鬼,闻不得,吃不得,只能喝些稀汤寡水。”这也是爷爷告诉她的。
    好在我习惯了淘米水,并不觉得味道不好。
    我并不是一开始就被绑在这里。
    三岁之前,我曾差点儿酿成大祸。
    据妈妈说,有一次家里大人都去了稻田里割稻子,我一个人在家。我去了火灶那里,学着大人的样子往火灶里添柴火。火灶里的草灰看似熄灭了,其实底下藏着暗火。
    火灶重新燃烧起来。我添柴火的时候,从火灶内到灶口,再到旁边的柴湾,撒满了稻草和常常用来做引火柴的杉树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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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14 09:26:33 | 显示全部楼层
    火焰便如解了封印的鬼,迅速从草灰底下窜了出来,冲到了满是柴火的柴湾里。
    村里人看到我家屋顶升起了浓浓滚滚的烟,急忙大喊。许多人提起自家的木桶铁桶铝桶,从村前的洗衣池塘打了水,一路晃晃荡荡,来到柴湾前,泼进熊熊大火里。
    大火虽然浇灭了,但是挨着柴湾的那面墙和屋顶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黑色痕迹,仿佛火的形体已经消失,但火的魂魄顺着墙爬到了屋顶,从瓦缝里逃之夭夭,不知去向。
    要不是有人看到浓烟,众人及时赶来救火,那么老屋和我就跟着火的灵魂从墙上穿过屋顶的瓦,逃之夭夭,不知道去哪里了。
    妈妈被这一次大火吓得惊慌失措。爷爷的预言再一次应验。
    在这次大火之前,妈妈从来不信爷爷的话。
    即使屡次应验,妈妈也说:“哪有什么命?都是自己活出来的。大伯只是碰巧说中了。”
    爷爷其实是我的外公。在我们这儿的方言里,爷爷和外公都叫做大爹,也就是爷爷的意思。
    哪怕是遭遇车祸,在医院住了半年才出来,妈妈依然不信。
    “要不是为了躲开他,我会被撞吗?”年轻时的妈妈从来不服软。
    但是为了我,妈妈气势汹汹地去画眉村求爷爷帮忙。
    “他是你长孙!你不想办法,谁想办法?”妈妈几乎是命令式地说道。
    爷爷微笑着说:“就怕你舍不得。”
    妈妈说:“救命要紧。有什么舍不得的?”
    爷爷说:“他这是童儿关煞,过了一个生肖轮回,根基就稳固了。十二岁之前容易马失前蹄,十二岁之后一马平川。”
    “别跟我说那些听不懂的,告诉我怎么做就是了。”妈妈不耐烦地说道。好像不马上处理这件事情,我会再次将柴湾点燃一样。
    于是,爷爷找到我姨奶奶家,请求姨祖父带他去那边挨着水库的一座山上砍桃树。
    那时候,那座山上种的全是桃树,属于集体的。
    那时候山上还有巡山人,敲着锣巡逻。
    爷爷要姨祖父一起去,是万一被巡山人抓住了,多多少少要碍于同村人的面子,能放过则放过。
    也有不少人家在门前屋后种了桃树,那都是留着到了季节吃桃子的。
    爷爷和姨祖父摸黑上了桃树林,砍了一根桃树,两人扛着桃树悄悄摸摸回了画眉村。
    爷爷叫了木工来,将桃树削成一米高的三棱形,三面写上歪歪扭扭常人看不懂的符文,又写上我的生辰八字。
    然后,爷爷托一个专门在丧事上吹号的道士帮忙,将桃木在亡人的棺材底下放了一夜。办丧事的时候,棺材是不能落地的,大多用两条长凳架着,底下摆着长明七星灯。
    如此这般之后,桃木插在了我家米缸旁边。
    它如一根拴牛的木桩,扎在了这里,而我就是一条被困住的牛。
    牛还可以绕着木桩走一圈,我却寸步不能移。
    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我像草灰下面的暗火,渐渐要熄灭。可是淘米水吊着我一口气,又无法熄灭。
    十二年后,我终于摆脱了束缚,重获自由。
    外面的世界实在精彩,我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去见识新的世界,以至于几乎忘记了在我身上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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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14 09:27:0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大学毕业。
    村里泥砖青瓦的老屋纷纷拆掉了,又在原地建起了水泥红瓦的新房。
    不仅仅是我忘记了曾经,这个地方也忘记了曾经的模样。
    有些人也离开了,就如这个地方忘记了他们,无论怎么去搜寻,再也找不到。
    重新想起那段记忆,是在大年三十的晚上。
    我去二楼拿东西,不经意在门后面看到了它,那根写满了字的桃木。
    我以为它早就消失了,没想到它其实一直在。
    老屋不在了,老人不在了,没人去洗衣池塘洗衣服了,没人去水井里挑水了,山上早就没有巡山人了。一切旧物都在消失,如同久远的记忆,不知不觉就不记得了。姨祖父那边挨着水库的山上,一根桃树都没有了,全部改种了国外松。姨祖父也不在了,变成了那座山上一个泥土包。
    姨祖父走后的第七天,爷爷也走了。
    他们生前是亲密好友,临走也约好了似的。
    我问妈妈:“这个木头不是早就不见了吗?”
    妈妈说:“我把它藏起来了。”
    “爷爷不是说,过了十二岁就没用了吗?”
    “是啊。”她回答了,又像是没有回答。
    我拿出手机,对着躲在门后面的它拍了一张照。
    十二岁之前,我并不记得与它有关的任何事情。
    我出生的时候,爷爷给我算了一卦,发现我在第一个生肖轮回里有许多关煞,关关难过。遇到水,便会落水。遇到火,便会失火。遇到山,便会丢魂。
    爷爷寻了一条鱼做我的替身,放入水中,代我去渡水关。
    每次从爷爷家回来,他和外婆总有一个人送我翻过山之后,才让我走剩下的路。
    每次都要说一句:“路上不要耍水啊——”
    我只觉得多余。
    火关过后,爷爷又做了一个桃木替身,让它代替我。而我可以无忧无虑地疯玩。
    我看到过那条鱼,爷爷用一根稻草穿过鱼鳃,提到了村口的洗衣池塘。
    我常常从米缸旁边经过,以为那是什么神仙的牌位。
    他们从来没有告诉我,那些跟我有关系。
    我早早经历了无数离奇古怪的事情,却像是从来没有经历过,不知道自己身处其中。
    这导致我以为他们从来没有为我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等事情过后,他们终于不用保守秘密,无意中说了出来。
    我才明白,原来他们做了那么多!
    小时候,每次跟着妈妈去祖先的坟山,妈妈都要说:“各位祖先大人,请保佑我儿平平安安。”
    我问妈妈:“保佑是什么意思?”
    妈妈说:“就是在你不知道被保护的情况下,保护你平平安安。”
    我满十二岁后,妈妈不去坟山了。
    我问妈妈为什么不去。
    妈妈说:“以前你爷爷说你根基不稳,容易丢魂儿,就把你的魂儿绑在米缸旁边。现在你根基稳了,我用不着求他们了。”
    我这才明白米缸旁木棍的作用。
    原来为了防止魂魄跑掉,爷爷将我的魂魄绑在米缸旁,以保我的肉身安然无恙,且毫不知觉。
    难怪十二岁前我常做噩梦,梦见自己被绑在那根木棍上。妈妈来米缸旁舀米,却不帮我脱困。
    原来那是魂魄的记忆。
    本地有种说法,有的人看到似曾相识的人或者场景,可能是前世记忆,但也可能是肉身睡着的时候,魂魄外游,去了那个地方,见过那个人。
    “反正没有用了,三十晚上的火,月半晚上的灯,不是要烧一整夜的火吗?把它做柴火烧了吧。”
    “不行。对我来讲,它就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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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21 09:38:04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你好” 》

    一进门,我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房间里贴满了符纸。连天花板上都是。
    我顿时后悔了,不该碍于面子,答应到这里来看看。
    符纸大多是红色底黑色字,也有极少量是绿色底黑色字,还有几张红色底金色字。
    符纸上的符文基本都是日常看不到的字,看起来像是字,仔细看又不是认识的字。好在小时候我家里的米缸旁曾立了一个木桩,上面写满了符文,其中有一个字我认得,是聻字。
    外公曾告诉我说,人死为鬼,鬼死为聻。人之畏鬼,犹如鬼之畏聻。人死了变成鬼,鬼也会死,死了变成聻。人害怕鬼,就如鬼害怕聻。所以护身或者驱鬼的符文里,常常出现这个字。
    这个聻字有两种写法,另一种是将底下的“耳”字改写成“鬼”字。
    外公说,字本身就是符咒的一种。仓颉造字,鬼夜哭。人类掌握了互相沟通的方法,能够传递制约鬼神的方法,鬼便无法藏匿了,甚至人也可以通过字符去影响别人,恐吓别人,迷惑别人,如同神鬼之术,造出新的鬼和神来,所以神鬼在仓颉造字的那个晚上啼哭不已。
    外公的这些说法来自于他的父亲,后来我在《淮南子》里看到了相关的记载。
    我没有从外公那里学到一些皮毛。
    天花板上的符文有的掉落下来,地上也铺满了符文。尤其是房间中央悬挂了吊灯那一块,可能是粘在吊灯上的符文不牢固,掉落得尤其多。吊灯下面的符文比周围要多很多。
    我先听到了幽幽的哭泣声,然后才看到一个小女孩跪坐在吊灯下面那厚厚一层符文上。
    小女孩十多岁,衣服单薄凌乱,身上都是符文,像是纹身。脸上,脖子,手上以及裸露在外的胳膊上都是黑色的字符。像是遭遇了霸凌,被人在身上写满了诅咒的毛笔字。
    在她的脚边,有一只毛绒绒的粉色小熊。小熊的额头上贴了一张长方形的符咒,仿佛淘宝上那种定制的诡异风的玩具。
    我回头一看,刚刚进来的门已经关上了。门后有一张韩国明星的海报。飘起来的长发,精致的脸。可惜的是,海报上如涂鸦一般写了几个醒目的大字——晚上7点必须关门回房间!天亮才可以出房门!!!
    是的。后面有三个感叹号,一个比一个大。
    这几个字毁掉了精美的海报。
    可能是出于疏忽,门后是唯一没有贴符纸的地方。
    也可能是那几个字的力量比符咒还要厉害,不需要画蛇添足。
    “喂,你怎么不进来?”我看到门留了一条缝,知道那两个人站在门口,于是喊道。
    我猜他们俩想跟着进来,又不敢,想走,又不放心。
    万一我转身就走,他们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那么多邀我过来的口舌?
    果然,他们俩非常尴尬地从门缝里钻了进来。眼神里是恐惧和狡黠,如同乡下夜晚从墙角溜出来的老鼠,想去米缸那里偷米,又害怕猫突然出现。
    在自己家里,却贼眉鼠眼。
    “这些符纸都是你们弄的?”我问道。
    那个男人点点头。
    女人小声细语地说道:“怕你见了这阵仗会吓到,所以没有提前跟你说。”
    男人这才跟着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我们都感觉到这房间里不干净。孩子经常自言自语,好像这里还有一个人跟他说话。招财也不敢进这个房间,像是怕什么东西。哦,招财是我们家养的狗,从老家带来的。在老家的时候,它凶得很,到了这里,都不敢叫一声。邪气得很!”
    他们像是没有看到吊灯下面的女孩一样。
    我用外公曾经教给我的方法,看了看他们两人的眼睛。
    他们的眼珠子里是变了形的房间,仿佛透过圆形鱼缸去看房间里的东西。
    他们的眼珠子里,有吊灯,有符纸,有窗户,有我,但是没有那个小女孩。
    “你们仔细听听。”我说道。
    房间里安静下来。
    他们俩呆若木鸡地站着。
    “听到什么没有?”我问道。
    他们俩神情木然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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