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水》长篇红色悬疑（谍战逃亡类）--昆金

云雾飞舞

　　片刻，他尽全力驱散这种奇思异想，并让自己渐渐平静下来。沉默良久，长叹一声，丢下大刘起身出了房间，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大刘眼看着杨胤的神色在短时间内急剧转变，也感到十分疑惑。杨胤离开以后，他挣脱绳子，开始冷静地回忆起来。
　　他忽然想起，前天夜里，当杨胤离开时，他曾经站在窗口望了一会。那时，他看到有两个人出现在马路上。这两人一前一后，犹犹豫豫的，就在杨胤的身后徘徊着。而且看上去象是一男一女……
　　借着路灯他看到，那个男的忽然赶上杨胤，伸手拦住了杨胤的去路。杨胤看上去非常吃惊的样子。而那个男子似乎很激动，伸手握住了杨胤的手，久久不肯放开。看上去，两人的模样非常的别扭。
　　那男的不停在说着话，手势激烈地比划着。虽然大刘听不到，但从对方说话的姿势可以猜测到，这个男子急于想说明什么。而杨胤表现得非常的冷淡，似乎并不怎么爱搭理他。他不停地拨开对方伸过来的手，来回走动着，心思不宁。
　　那时大刘还注意到，就在离二人不远处，有一个女子悄然无声地站立着。虽然看不清她的脸，却可以看清她窈窕的身材，穿着一身旗袍，手挽一只小包，肩头瘦弱，上面似乎还披着一个东西，正在被风微微吹动。
　　大刘回忆着，感觉自己忽然有一种莫名冲动，他能隐约感到，自己的脑海里一定想起了什么。
　　他拼命地回忆着当晚的情景，试图唤起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这个男人穿着一件长衫，一顶礼帽，弓着背，举手投足之间还算斯文。
　　一个念头闪进脑海。
　　——这是中医啊！
　　大刘猛然醒悟，眼前那个瘦长的男子，就是杨胤嘴里神乎其神的落魄中医啊。
　　想到这里，大刘吓了一跳。这么说来，那一晚杨胤不仅来找过自己。而且还和中医碰过面！
　　大刘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杨胤在行动之前，曾经和中医有过神秘接触。
　　还有，那个远远站立着的女子，又是什么人？他们找杨胤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杨胤并没有把这件事在总结会上公布。看来，他还是有所保留的。
　　杨胤啊，你到底怎么啦？
　　说实话，原本他也接受不了杨胤叛变的事实。和杨胤几年来的共处，让他有这个信心。但现在，这种信心正在急剧坍塌。
　　大刘想起，从几次谈话中，他感觉杨胤或许真没有让自己更改信号。自己的直觉告诉他，杨胤不象是在说谎。包括今天晚上，他冒着被抓的风险找到自己，也只是想证实这个事。如果他说了谎，根本就没有必要这么做。
　　好像，他对他所做的某些事情根本就一无所知。说不定，他对他自己在当晚见过中医一事也记不起来了。这完全有可能。
　　想到这里，大刘再也坐不住了。他想了一想，穿了件衣服，转身出门。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而后毅然走进沉沉的夜幕之中。
　　一路上大刘脚下生风，火急火燎。穿街走巷了一刻钟以后，他在一个茶馆前停了下来。此时的茶馆，早就没有了白天的喧嚣，沉沉地在黑暗中静默。
　　大刘熟门熟路地转到茶馆侧面的一扇小门前，抬手敲门，两短两长。
　　沉闷的敲击声轻微响起。
　　片刻，小门转动。从门后闪出一张警惕的脸。

云雾飞舞

（九）
　　
　　
　　杨胤差点被自己的联想折磨得立即崩溃。好在他及时制止了这种肆意联想。离开大刘以后，他紧跑了几步，忽然感到一阵疲惫。于是就在路边的一个石台阶上坐下。
　　黑夜中他想起自己眼下的处境，想起那些诡异的谜团，他感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未知的泥潭。很多事情他越往下查，便越发现原来自己脚下空荡荡的，上下都没个着落。
　　片刻，他又看到大刘匆匆离开房间，转眼消失在夜色里。心里不觉疑惑。这么晚了，大刘要去哪里？会不会是去汇报喊人了？
　　想到这里，杨胤坐不住了。他起身拍了拍屁股，朝着另一个方向迅速离开。
　　还没有走几步，杨胤就感到身边暗影错叠，四周仿佛有无数人影移动。他一惊，朝着路边一闪身，同时习惯地一摸腰间，却发现腰间空荡荡的。这才想起自己的枪早就被张大雷收缴了。
　　转念之间，那些黑影已经欺近，同时也完成了对他合围的姿态。现在，杨胤已经被这些黑影包围在了中间。
　　杨胤大惊。摆开了防卫架势。黑影渐渐靠近，杨胤仔细辨别。
　　首先显露出来的，是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杨胤注意到了，此时正有五六支手枪从不同角度对着自己，慢慢逼近。
　　“杨胤，别乱动。”一个声音短促响起。杨胤听出，那是丁原的声音。
　　“丁原？”
　　“恩。”
　　说话之间，丁原在暗夜里显身。能在这个地方撞见杨胤，他不禁暗暗佩服秦翌年的的准确判断。之前就是秦翌年悄悄对自己面授机宜，告诉他杨胤此时最可能出现的几个地方。其中中医、大刘及其住地必须重点关照。因为按照杨胤此眼下的处境，他最有可能再次寻找这两个人，他迫切需要凭此来辨明真相。而现在看来，杨胤的逃亡踪迹，果真一点也没有逃出他的判断。
　　这边杨胤看清楚后，也松了口气。毕竟，遇见丁原要比遇见特务好很多。尽管现在两者都不会放过他。
　　他的姿势还保持着十分的戒备。
　　这时，其他队员也陆续显现在杨胤面前。杨胤看到昔日队友，今日竟然刀枪相向，不禁又是一阵感慨。
　　“杨胤，跟我回去。”丁原走近他，轻声说道。同时伸直了胳膊，依然用手枪对着杨胤。神色严峻。
　　杨胤的心里凉嗖嗖的。他保持着身姿，一时没有动弹。
　　“带回去！”丁原盯着杨胤，微微侧过脸，对身边几个队员下令道。
　　有四名队员上前，其中两名队员收起武器，拿出绳子就望杨胤身上套。杨胤后退一步，紧握拳头。他不想被带回去。
　　“杨胤，别犯傻！”丁原见他一副抗拒的样子，连忙喊了声。在他的内心，其实还是比较同情杨胤，并且很希望杨胤跟他回去。在他看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不管是不是被冤枉了，到最后，任何事情终将真相大白。
　　杨胤没有回答，恶狠狠地盯着几个试图抓捕他的队员，同时后退着躲避他们的合围。几个队员见状，却也不敢轻易冒犯，征询着望了望丁原。丁原合了合眼皮，给出了肯定回答。队员们得到默许，回过头来望着杨胤，目光中登显凶悍之色。哥几个暗喝一声，冲着杨胤一起扑了上去。
　　杨胤料定他们只是想把自己抓回去审查，不敢轻易开枪。所以看到几人一起涌上，随即闪身跳出包围圈，把自己安置在一个房檐下面，倚靠着墙壁，避免四面受敌。
　　“杨胤——！”丁原大喊一声靠近，伸手把枪口对着他的脑袋，“别把事情弄大，回去吧，总会查清楚的。我们和队长都不会太为难你，你何苦这样呢？”这话说到最后，丁原的语气变得比较温和了。就像是朋友一样的劝告杨胤。
　　杨胤听他这么一说，登时感觉心里有股酸酸的情绪。他强行抑制，望了望一脸和善的丁原，心想如果一时查不清呢？等着你们给自己澄清真相，还不如我自己去查。何况，他真的无法忍受昔日战友那种怀疑鄙夷的目光，无法面对隔离审查的那种天日……他这样亡命天涯，虽然艰辛，但至少给了自己一个证明的机会。至少让他觉得，自己的命运依然掌握在自己的手心！
　　“上！”丁原见杨胤神色坚定，知道他一时还转不过湾来，于是下令强捕。
　　与此同时，杨胤身影闪动，舞动拳头看准一个比较瘦弱的队员作为突破口，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现场登时骚动起来。
　　那些队员忽见杨胤发力，赶紧一拥而上。杨胤因料定他们不会开枪，因此有恃无恐，他拳脚并行，狠下重手。那些队员措手不及，三招之内纷纷跳开。杨胤乘机几下就冲开包围圈，撒开腿向着前方落荒而逃。身后的张大雷举枪瞄准杨胤的腿，准备击伤，却被丁原一抬手打掉。
　　“别乱开枪。”丁原望这杨胤的背影喝道。
　　“他就要溜啦！”张大雷瞪了一眼丁原，甩开他的胳膊准备继续瞄准。
　　“那也不能开枪！”丁原一把抓住张大雷的粗壮胳膊，极力制止。
　　这一来二去的，前面的杨胤可就跑远了。张大雷一顿捶胸顿足。
　　“丁原，你又犯傻了是吧！唉——真他娘的见鬼了。”
　　其他队员也没敢开枪，他们索性收起武器，紧紧咬住杨胤，一路追了上去。
　　杨胤在漆黑空旷的街道上发狠狂奔。想到正有一群曾经出生入死过的队友在追赶着。他感到心在滴血，胸腔里涌动着一股强烈的愤闷。
　　倚仗着内心那股激愤作动力，还有他平时苦练获得的出色体力。杨胤不久就摆脱了追赶。他几次回头，都不见追兵。于是渐渐慢下脚步。
　　眼前出现一座大木桥，桥栏杆在夜色里鬼魅似的一字排开，看热闹似的，蹲在黑夜里静默着。杨胤慢跑几步，伸手一把撑住栏杆，哈腰低头，大口地喘着粗气。片刻，他索性一屁股坐了下，让自己舒适地靠在栏杆上。木桥下面的苏州河里，一艘环卫船低鸣着正在通过，传上来一股难闻的气味。
　　一阵猛跑，杨胤感到口渴得厉害。此时如果能灌上两大碗粗茶，那该有多美啊……他舔了舔嘴唇，两只手在身上一阵摸索，掏出了半盒压得瘪瘪的香烟。他点上一根，惬意地猛吸两口。深秋的夜风袭来，吹在出过汗的身上，有点清凉。暗淡的烟头在夜色里眨动了几下，若隐若现。
　　一根硬帮帮的圆东西悄然抵在自己的脑袋上，凉凉的。杨胤沾在嘴唇上的半根烟哆嗦了一下，凭着经验，他暗暗告诫自己一动也别动。
　　“伙计，你的运气可真差！”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气中满含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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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飞舞

　　完全陌生的声音，不象是丁原的小分队。
　　“你可以转过来看看……”对方似乎猜透了他心里所想。同时腾出另一只手，一把揪住杨胤的胳膊。另一只手依然用枪抵着杨胤的脑袋。
　　杨胤的胳膊被他拧得生疼，容不得他转身观看对方是谁。他忌讳头顶上的枪口，终于放弃了挣扎，被对方生拉硬拽着站了起来。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金属撞击的清脆声。他正在疑惑，马上就感觉自己反拧的手腕被迅速套上一个冰冷的东西。片刻，他明白了，自己竟然被人用手铐拷上了！
　　糟了，一定是国民党特工。也只有他们，才会随身配备手铐。
　　杨胤一阵懊悔，早知道对方是国民党特工，自己刚才一定拼死挣扎一番。怎么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做了俘虏了呢！想到这里，他徒劳地甩动着身子，试图摆脱他的控制。但对方手上用劲，自己的胳膊一下子疼得厉害。还被他全身上下搜了个遍。
　　**** **** ****
　　黄小轩紧紧地搏住这个共党好汉，不让他对自己的处境生出丝毫的幻想。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凌厉劲道来看，这可真的是共党的一员虎将。但今天落到了他黄小轩的手里，他就别想弄出什么花哨来。
　　当他在中医案现场的人群中出现时，小轩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他有一个特别突出的标记，那就是他下巴的黑痣。加上小轩在黄山路上曾经对他印象深刻，因此才一下子确认是他。
　　在确认有共党特工在现场后，小轩若无其事地交代副手按程序处理完现场，自己趁乱从另一个巷子口绕了过去，悄悄地跟在这个共党特工的身后。
　　他先是陪着他去了一家南货店，看着他走进一间房间。之后又看着他茫然退出，那模样居然有点消沉。这可不象他在黄山路上的表现了。小轩一阵疑惑，沉住气隐蔽着他的身后附近。
　　直到他发现有一队共党小分队盯住了他时，他才真真有点吃惊了。联想起他曾经被自己人拘押的事，他隐隐感到，这好汉或许也有落难的时候。
　　紧接着，好汉再次逃出生天，落荒而逃。小轩跟在他身后，又要忌讳被小分队发现，又要保证不跟丢好汉。因此格外的吃力。当看到他甩脱小分队的追捕后，他转了好久才在木桥上找到他。
　　“你是什么人？干嘛要暗算我？”杨胤甩了甩身子，大声喊着。
　　“说出来也无妨，我叫黄小轩，是法租界巡捕房的华人探长。”黄小轩量他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报上了自己的大名。
　　“你一个巡捕抓我干什么？我犯事了吗？”杨胤在黑暗中打量着对方，他也发现了，这不就是中医案现场的那个华人探长吗？
　　“中医是你杀的？”小轩也在黑暗中打量着杨胤。
　　“杀他干什么？我忙还忙不过来呢……”
　　“我可是有人证的。而且你出入中医家的时间也和中医死亡的时间相吻合。可能你没有意识到，你现在可是个一级嫌疑犯了。”
　　“别胡说了。你们巡捕办案，是不是经常这样，到外面胡乱抓个人交差？”。
　　听到杨胤这句话，黄小轩也忍不住笑了，“这都被你猜到了，共党的特工就是厉害啊。”上一句吓唬吓唬他，下一句猛地捅破真相。小轩估计对方准吃不住。
　　杨胤果然在黑暗中震了一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算了吧，明人不说暗话。这些都不了解，我还怎么在上海滩混啊。”小轩在黑暗中点了支烟。吸了一口，转身望了望杨胤，把烟递了过去。
　　杨胤迟疑了片刻，心里疑惑。对方怎么会这么了解自己？他接过香烟闻了闻：“好烟那，做了外国人的走狗就是神气……”说完，一挥手就把烟弹出老远，“可惜老子抽不惯这个。”
　　“那好，也不跟你废话，赶紧跟我走，再磨蹭天可就亮了。”黄小轩最反感别人说自己是外国人的走狗。弄得他现在开始讨厌穿巡捕的那身黑皮，怎么看这么别扭。现在看来，他当初选择巡捕房，真有点草率冲动。一段时期下来，他感到巡捕房这个地方，和自己的理想相差实在太远。唯一相同的，就是手里有枪。但他希望的是堂堂正正地捏着枪，做一些堂堂正正的事情。而眼下自己的很多作为，跟流氓地痞实在没有什么区别。刚才杨胤说起走狗两字，这让他的火气一下就窜了上来。他用力推了杨胤一把。两人一前一后，开始赶路。
　　一路上杨胤在前，黄小轩在后，为了防止杨胤忽然逃窜，黄小轩从身边拿出一根绳子，一头系在杨胤反绑的手铐上，另一头缠在自己手腕里。就跟牵着一头耕牛似的。
　　暗夜中的上海，静寂无声。如一个混沌的老者，沉沉睡去。但就在这个昏沉城市的某条大街上，行走着两个奇怪的男人。
　　杨胤被绑，心中焦急。看眼前这个人出手敏捷，不慌不忙。并且能够识破自己身份，估计一定是有备而来。但租界巡捕一般很少单独追捕共产党人。即使有行动，那也只是在租界内配合国民党军警行动罢了。而且，自己刚才还看到他在中医案现场，怎么这会就一下子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呢。他估计这个华人探长，之前一直在跟踪自己。要不然，怎么自己刚刚坐定，他就准时出现了。说他是偶遇自己，这样的几率实在太小了。想到这里，杨胤苦苦地回忆着，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遭遇过他。
　　走在后面的黄小轩也在暗暗考思量着，怎么来处置这个共党分子。对于共产党人，他其实了解得很少。也并不了解他们的行为主张。他参加过对共党的几次围剿，但那只是执行任务而已，从来也不涉及任何信仰。同时也是想以此来获得某种机遇。
　　这次他如此卖力地追踪这个共党好汉，一是出于好奇。他很想认识这个喋血街头的共党好汉，他承认这其中带有某种敬佩和欣赏。他还想借此了解一下共产党人，以及他们愿意为之献身的共产主义，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然，抓他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想到这个，小轩心里忽然有点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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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个好朋友叫林立，以前在两人在一起参过军。那时关系还并不铁。后来在一次实弹演习时，有人误把一颗拉了弦的手榴弹扔在他的脚下。当时手榴弹正在呼呼冒着白烟，情况万分危机。但林立自己却被吓呆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这时小轩跳了出来，一脚踢飞手榴弹。同时抱着他连滚了好几下。两人一起掉进了土坑。与此同时，手榴弹爆炸了。两人安全脱险，同时也成了生死兄弟。
　　现在林立上海警备司令部里做事。在一次喝酒时他透露，国民党正在组建一个秘密组织。按照林立的说法，这是一个超前的秘密机构，他即将遍布整个中国，但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它的存在。和地方政府也没有任何关系，直属南京政府管辖。但它却有着无边的权利，将来还很有可能迅猛扩大，发展潜力非常宽广。林立曾经几次劝他放弃探长职务，找机会和他一起申请加入。当时说得小轩也有点动心。但他也说了，那边的人全都是精英，没有出色的身手，显赫的功绩，以及对党国绝对的忠心，绝对没法进入。这一番话，说得小轩热血沸腾，在之后的日子里，一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的行为。包括这一次他尽心抓捕这个共党分子，其实也是出于这份心思。
　　他要把这个共党分子，秘密移交给林立。如果这是一个共党的关键人物，那么肯定会对他今后的前途有益。
　　他不会把人交给租界巡捕房。那样做，功劳就全被别人抢去。
　　眼下，他望着眼前这个共党分子，眼神里闪烁着一股很特别的情绪。
　　“喂——你叫什么，敢不敢报出来呀？”小轩扯了扯手里的绳子，冲着杨胤喊了一声。
　　杨胤的眉梢动了动，用身子抗拒着对方的扯动。
　　“杨胤。”
　　“很响亮的名字么。”
　　“过奖。”
　　沉默。
　　“怎么想到去参加共党呢？”黄小轩幽幽地问。
　　“说出来狗也不懂。“杨胤冷冷地说。
　　“看你还嘴硬！“黄小轩扯紧了绳子，心生愤怒，“老子现在就一枪轰了你。”说着，他赶步上前，用枪口狠顶杨胤的后脑。
　　“不开枪是孬种！老子落在你们这帮特务走狗手里，横竖一个死字！”杨胤狠狠地咬了咬牙，忽然转身，一斜身子，用肩头狠狠朝小轩撞去。
　　小轩轻轻一闪，同时收紧绳子，迅速朝着杨胤的脖子绕了几圈。杨胤撞了个空，同时被他一扯，登时失去重心，身子有些趔趄。等他站稳，脖子里早就被缠了好急圈绳子，喘气都感到吃力了。
　　“你他妈的——”杨胤使劲挣扎着，脖子通红。
　　黄小轩一松手，绳子垮下，杨胤大口地喘着气。
　　“放老实点。”黄小轩喝了一声。
　　“滚你娘的蛋——”杨胤回身就给了他一腿。
　　小轩一闪，抄起枪柄望杨胤的脑门就是一下。敲得杨胤生生的疼，缩紧了脖子，龇牙咧嘴。片刻，有鲜血从头发里隐隐渗出，滴在了肩头衣服上。
　　“看你还不老实！”小轩又喝了一声，推着杨胤继续赶路。
　　“你也就会这两下。神气个什么，早晚被你主人玩死。”杨胤用力甩了甩头，有鲜血从头发里甩出，“好好的带老子回去，说不定主人会赏你一根烂骨头！”
　　听到杨胤骂自己走狗，小轩刚要发作，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溅到了自己脸上，摸着闻了闻，一股血腥味。他仔细看了看杨胤，这才发现他肩头上斑斑点点。
　　“站住！”小轩喊了一声。
　　杨胤站定，却懒得回头。
　　小轩从腰间掏出一个急救包，也就有一个烟盒那么大小。这是他姐姐的主意，关键时刻，可以救他一命。他散开急救包，里面有一卷纱布，一小包消炎粉，一块止血棉团。
　　“别动啊，给你止血。”他冲着杨胤喊了一声，便拉着他来到街边的一条石凳上坐下。按住他的脑袋，摸索着找到他脑袋上的伤口。就在黑暗中洒上消炎粉，压上止血棉，最后用纱布紧紧地缠了起来。弄完之后，小轩的两只手已经血迹斑斑了。
　　“你倒挺懂行么，破了头的共党成色就不好了。会影响你的赏钱是吧。”小轩的这个举动，杨胤很是疑惑。他感到这个巡捕，有点与众不同。
　　“你个死共党，真不会说人话。老子替你止血包扎，还落不到你一个好字！”小轩咧着嘴，挥手照着杨胤的脑袋就是一记。疼得杨胤一阵颤抖。
　　“你他妈的——”杨胤破口大骂。小轩在身后哈哈笑了起来。
　　“起来——”小轩喊了一声，此时他的手里还多了一样东西。
　　杨胤站起身，回头望了望小轩，“别以为我会谢你，我这脑袋本来就是你敲开的，就该你包扎！”
　　小轩没有说话，却猛然把一个黑布蒙在杨胤的眼睛上。
　　“你干什么！”杨胤挣扎。
　　“别嚷，就要到一个地方了，放规矩点。这是以防万一……”小轩说着，迅速把杨胤的双手改拷到前面。然后又系起绳子。不同的是，这次是他走在前面。
　　“走路抬高点腿，听我口令，否则掉河里我不管。”
　　“你条死狗，又耍什么花样！”杨胤怒喝。
　　两人相互扯搡着再次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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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走了好大一会，杨胤被带到了一个地方。一路上他细心留意所经之处。但到最后，却实在记不清是怎么走的。也许这个捕快故意绕了很多路也说不定，他不让自己看清在哪里，自然也有办法混淆自己的感觉。
　　最后，杨胤感觉到是上了几层楼梯。开门以后，他被带了进去。几番转折后他又被安置到一个很小的空间里。依然蒙着眼睛，还被反拷着固定在一根管子上，一动也动弹不得。能感觉到不同的的，只是这里比外面温暖了许多。又一股家的味道。
　　“到地方了，你就这样将就一会吧。等天一亮，马上就送你去住单间。”小轩说着，又带了点水和面包，喂了他几口。
　　杨胤的眼睛被蒙，什么也看不清，抬着脑袋四处张望着。很象是一只戴了眼罩的猎鹰。他只感觉这里有一股清香味道，水汽很重。
　　“什么鬼地方！”他咒骂了一声，“你想把我交到哪里去领赏？”
　　小轩登了一下，没有回答。
　　如果杨胤的眼睛没有被蒙上，他就能看到，此时小轩的神情有点迟疑。
　　“你觉得呢？”小轩反问。
　　“兄弟，你真的想这样一辈子做别人的帮凶吗？”杨胤看不清对方在哪里，只好面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说，“有意思么？”
　　“哼哼……谁说我要一辈子干这个？”小轩轻蔑地回了一句。
　　“你抓我是因为跟共产党有仇吗？还是真的为了那几个赏钱？”杨胤一点一点地开始攻心战术。
　　“你们共产党人在租界里寻衅滋事。我一个巡捕房的探长，抓你是职责所在。”小轩把窗户打开，点了两根烟，强硬地说。
　　“我们什么时候寻衅滋事了？你了解共产党人的行为主张吗？”
　　“对不起，我对政治不感兴趣。我只想做好自己职责内的事。”小轩说着，望了望杨胤，伸手就把一根点燃的香烟塞到他的嘴上。这一次，杨胤没有拒绝。
　　“可惜了……”杨胤叼着烟，一声叹息。
　　“眯一会吧，我也要去睡了。”小轩说着，猛吸了两口烟，把烟头丢进了马桶里。
　　“给自己留条后路吧。想想看，十年以后，这个世界将是谁的天下。”杨胤见他要走，又冷冷地加了一句。
　　小轩转身，凝视着杨胤。脸上显现出一丝讥讽：“我用耳朵也能猜到，你一定会说是共产党的天下。”
　　“没人跟你开玩笑！”
　　“哈哈哈哈——”小轩大笑着关上窗户，拉灭电灯。退出卫生间以后，又顺便带紧房门。
　　“别把事情做绝了……”杨胤大喊着，奋力挣扎。但无济于事。房门被“砰”地关上了。
　　杨胤的耳边一下子静了下来。静得有点让他发慌。他挣扎了一会，发现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他估计，等天一亮，他就该把自己交给巡捕房了。
　　想想又不对。他应该连夜把自己押解到巡捕房去啊。怎么先让自己到这里来呢？
　　他使劲用鼻子闻了闻，进入鼻腔的还是一股怡人的香皂味。
　　这里倒不象是个凶险之地。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杨胤嘀咕着。
　　回想这一天来发生的事情，杨胤真的有天上地下的感觉。自己就象是一块钢铁，刚刚还在炉火里蒸腾，转眼就被按进冰冷的水中淬火。
　　奔波了一整天，杨胤这时感到了疲惫。呆在这个幽闭的空间里，他看不到任何物体，听不到任何声音，心中不免涌起一股焦急和绝望。漆黑的眼前不断浮现出很多的人脸来。
　　杨胤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坐在地上，反绑的双臂开始麻木。硬实光滑的地面不断向他的身体传导着阵阵的凉意。不久，他的脑袋开始低垂，渐渐地打起了盹。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房门忽然发出了吱呀一声。杨胤一下子跳了起来，却被手铐拖拽了一下，发出一阵金属叮当声。
　　“哎呀——”一个温润的声音尖利短促地在杨胤耳边响起。紧接着，电灯被再次拉亮，杨胤只感到眼前有道白光闪了一下。他抬起头，徒劳地四处张望。
　　“哎呀——你是谁啊？”那个温软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惊奇、戒备起来，还有点颤抖。很明显是一个女子。杨胤估计可能是自己的模样吓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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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你是谁啊？”那个温软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惊奇、戒备起来，还有点颤抖。很明显是一个女子。杨胤估计可能是自己的模样吓着她了。
　　“别怕，我是黄小轩带回来的。”杨胤安慰她。虽然没有看清对方，但他从声音里，已经能大概了解到，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
　　 “哦——带回来个人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吓死我了。”女子轻声自语。
　　 “你是黄小轩的什么人？”杨胤问。
　　“我是他姐姐。”那女子说着，鞋底踢踏着向杨胤走近，“你怎么被他铐起来了？”她显然看见了杨胤背后的手铐。
　　“我是他的犯人。”杨胤如实说道。
　　“哦……”女子似乎很吃惊。
　　杨胤能感觉得到，眼下这个女子已经靠自己很近了。因为有一股温馨的体香正渗入他的心肺。
　　“你这样的人，能犯什么事呢？”女子喃喃自语。
　　从声音上判断，杨胤估计这女子正蹲在自己面前，好奇地打量着自己。他有点不自在。
　　“他说我杀了人。”杨胤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杀了吗？”
　　“没有。”
　　“我看也不象。”
　　“他要是也象你这么想就好了。”
　　“他冤枉你了？”
　　“千真万确。”
　　对方不再说话，悉悉索索地在摆弄着什么。杨胤努力把脑袋抬起，希望能从布条边缘看清对面的女子。那种样子非常滑稽。
　　“把犯人带回家干什么……”女子嘀咕一声，似乎在摆弄一些瓶瓶罐罐。
　　“问你弟弟去。”杨胤叹息着说。
　　摆弄杂物的声音消失了，那女子仿佛也陷入沉默。片刻，杨胤的耳边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他说你杀了什么人？”女子边用水边问他。
　　“一个中医。”杨胤随口告诉她。
　　杨胤听到了清脆的破碎声。并且有几粒小颗粒溅到自己的脸上。
　　“什么东西打碎了？“杨胤摆了摆脑袋问。
　　女子没有回答。
　　片刻，杨胤感到脸上的布条一紧。他把脑袋一摆，布条一下子脱落下来。
　　一道强光射来，杨胤赶紧闭上眼睛。一时还不适应太强的光线。片刻，他慢慢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有个女子正站在跟前望着自己。她的右手里，还拿着从自己脸上扯落的布条。
　　这是一个孱弱瘦小的女子。穿着一身厚实保守的锦缎睡袍，领口很高，腰间的带子扎得随意松散。一头夸张的长发凌乱地披落在她的尖尖肩头。眼神沉静，但眼皮浮肿。一看就知道是那种睡眠不足的人。脚上套着一双紫色绣花拖鞋，脚面以上露在外面，莲藕一般的嫩白。
　　杨胤看得有点发呆。
　　“你就不怕我看清你的模样？“杨胤望着女子，朝她手里的头巾努了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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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不做声，只是惊讶地打量着他，一脸的意外。仿佛是一个好久未见的故友，正在努力辨认着昔日的发小……看到最后，杨胤甚至从她的眼神里读到几丝畏惧和慌乱。她左手的纤纤手指间，夹着几片破碎的瓷器。想必就是刚才破碎的那件东西。
　　“哪个中医？”女子问。
　　“黄山路上的，买梨膏糖的那个。”
　　“他死了？”
　　“死了。”
　　“你杀他干什么？”
　　“我没有杀他。“
　　这时，黄小轩穿着睡衣急匆匆跑了进来，一把拉开姐姐。看清楚姐姐已扯下布条时，皱了皱眉。
　　“姐，你没事吧。”他上下打量着问。同时警觉地瞪了杨胤一眼，“你去用另一个卫生间吧。”
　　“没事，我只是进来洗个脸。”女子轻声说了声。又凝视了杨胤一眼，神情流连，转身离开。
　　“你没有吓着我姐姐吧。”小轩把布条摔给杨胤，质问道。
　　“我拿什么吓她？要说吓她，也是你吓着她了。你这样的探长实在少见，哪有把犯人随便往家里带的？”
　　“嘿嘿，我本来就是独一无二的。”小轩得意，检查了一下杨胤的手铐，确认无误后，关了灯转身离开。
　　黑暗中的杨胤一阵狐疑。刚才的这个女子说实话给了他很大冲击。倒不是她长得有多美貌，而是她那种非常特别的韵味，让杨胤印象深刻。
　　同时他感觉这个女子有点异常。他仔细回忆着，渐渐地直起身子。
　　这个女子刚进来时，虽然因惊吓而有点失常。但总体上还是比较自然。面对自己时话锋也挺健。但到后来，忽然就象是换了个人似的。
　　杨胤仔细寻找着这种变化的根源。
　　他想起了那一记清脆的破碎声。他忽然明白了，这就是前后之间的分界点。不禁一阵疑惑。
　　他记得，她问起小轩认为自己杀了什么人时，自己告诉他是一个中医。这个时候，破碎声立即响起。这以后，她就变成另一个模样了。
　　中医……杨胤暗暗念叨着。又是中医。
　　忽然间，杨胤睁大了眼睛。他想起来在中医案现场，那个中学生手里的杂志封面上，有一张美丽的女人脸部特写。
　　这张脸，不就是刚才那个女子么？
　　杨胤大吃一惊。迅速在脑子里整理着其中的相互关联。
　　女生说封面上的女子在几天前神秘走访中医。而现在看来，这个神秘女子就是本案的侦破者，华人探长黄小轩的姐姐。自己刚才邂逅的这个女子，竟然就是红遍上海滩，享誉东南亚的才女作家黄芩。
　　杨胤一阵激动，怎么转来转去，都转到一块来了呢。
　　联想到刚才黄芩的表现，以及之前了解到的头绪看，黄芩和中医之间，肯定有着非同一般的关联。这种关联，假设和自己身上的疑团有关，那么，要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黄芩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切入口。
　　想到这里，杨胤有点激动，差点在黑暗中乐出声来。
　　但如今自己正深陷困境。要想调查黄芩，首先得过眼前这一关。可那副精钢手铐链接着粗大的水管，凭蛮力别指望能弄开它。
　　杨胤想着，奋力挣扎了几下。但却把自己的手腕弄得生疼。他停了下来，在黑暗中闪烁着眼睛，一时没有了主意。
　　如果过不了这一关，其他的就全变成空想。
　　或许，明天上午，自己就会蹲在租界巡捕房或国民党的大牢里了。从此将永无天日。
　　想到这些，一阵焦急涌上。杨胤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凝视着眼前的黑暗，细细地过滤着自己认识的每一个人，经历过的每一件事……但任凭他如何绞尽脑汁，却怎么也猜不出会是什么人在暗处设局。对方这样陷害自己，他究竟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难道，真的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那些自己认为的所谓怪异现象，全是自己在发病时的错误判断？想到这个，杨胤不寒而栗。
　　一时间，杨胤面对着黑暗，思绪翻江倒海，胡思乱想。
　　得得——
　　一个细小的声音，就从黑暗中的某处传出，让他警觉了一下，四处寻找。
　　片刻，房门闪开了一道细缝，一股暗光首先射入。接着，房门继续缓慢地推开。
　　一个黑影迅速闪了进来，随即关上房门。杨胤的眼前再次一片黑暗，看不清对方是什么人。
　　“谁啊？”杨胤暗喝了一声。从人影上看，这个人要比黄小轩矮小不少，但身法却异常迅捷。
　　“嘘——”对方在黑暗中示意他禁声。杨胤的心脏被吊得老高。
　　黑影靠近杨胤，伸手在他身上摸索着。杨胤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他没有反抗。
　　黑影的手在杨胤反铐的手上停了下来。杨胤感到对方迅速把一个小玩意塞在自己手心里。
　　“自己把手铐打开！”黑影说着，起身来到窗口，打开窗户。这是一个男人的说话声。
　　一股天光射了进来。杨胤看请了对方的背影。果然是一个精精悍男子，一身黑衣。他顾不得细想，赶紧用那个小玩意摸索着寻找手铐的钥匙孔。
　　男子回头，在自己的腰间一拉扯，就拿出了一束长绳。利索地把一头固定在卫生间水管上，另一头朝窗口外甩了出去。
　　就在男子做这些事的同时，杨胤也顺利打开了手铐。
　　男子还是背对着杨胤，他一挥手，朝杨胤指了指窗口。
　　借着天光，杨胤此时可以看清男子的大致轮廓，但却看不清他背转的脸。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男子不语，挥手示意杨胤赶紧逃命。杨胤也不再拖延，抓住窗户两边，抬脚跨了出去。握住绳子以后，他反转身子面对着窗户，慢慢地沿着绳子往地面溜。
　　这时，天光已经发白。杨胤在下滑的同时，好奇心驱使，抬头朝面前的男子望了一眼。
　　就这一瞥，惊得杨胤浑身颤抖，手指一松，差点从绳子上滑脱下去！

云雾飞舞

（十一）
　　
　　
　　
　　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墓碑。
　　石碑看上去并不陈旧，和墓园里其他墓碑没有什么区别。但它的上面光秃秃的，正反两面没有一个字，更别说照片了。
　　墓碑的四周，荒草肆意。好几根滕蔓攀过了碑顶。看得出已经很久没有人祭扫过了。和周围松柏鲜花簇拥的墓碑相比，它显得十分破败萧条。
　　清晨刚刚才开园不久，此时墓园里的人并不多。祭扫的人们或烧纸摆花，或洒酒焚香，大多神情肃穆恭维。
　　而站在无字碑前的黄芩，却什么也没有做。
　　她一袭黑色风衣，紧扎腰带，并扣上了所有的衣扣。这让她娇小的身躯凹凸分明。风衣高挺的领子被竖起，高高的领子几乎遮住她全部的脸孔。迎风伫立，阵阵北风挟带着墓地里特有的阴冷，频频吹得她长发迎空。脚上蹬着的一双高帮靴子，上面已经满是泥土露水。胳膊雅致地弯曲着，上面挂了只精致小包。神情沉寂，似乎正陷入一种半混沌的回忆遐想状态。
　　不知道她还要这样伫立多久，也没有人注意到她。如果一直这样继续下去，真担心她自己也将化作一座墓碑。
　　不知道这荒芜的墓地里，究竟躺着她的什么人？
　　四周祭扫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人们在经过这个角落时，都会很特意地多看她一眼。
　　她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领子里，来当作对他们的回应。浑身上下，依然纹丝不动。几乎进入一种虚渺禅化的境界。
　　又过了很久。她总算动了一下。抬手理了理被吹乱的头发，随后转身离开。无字碑前的草地上，留下她一大滩徘徊凌乱的脚印。
　　转过了几排墓碑，黄芩茫然朝另一个地方走去。几经寻找，终于到了另一个墓碑前。
　　这是她父母的合葬墓。今天是父母的忌日。
　　黄芩就在父母的墓碑前蹲下身子。抬头望着墓碑上父母的照片，用一块手帕轻轻擦拭起来。
　　她擦得如此的用心，如此深重。每一下，都仿佛是在对父母诉说着什么。
　　照片中的父母望着自己，永恒地微笑着。
　　黄芩的眼泪从眼窝里打着转，忽然就夺眶而出。只是片刻之间，就已经哽咽着泣不成声了。她赶紧用手捂住嘴巴，蹲在地上压低脑袋。拼命捂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秋风吹拂，松柏枝头在她的头顶激烈摇摆。
　　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一个年轻人匆匆赶了过来。见到了蹲在地上的黄芩。
　　“姐姐——你在干什么啊。”黄小轩箭步冲了上来，伸手扶起了黄芩。低头一看，黄芩已经成了泪人。
　　“姐，你别这样，爸妈看到了，他们也会难过的。”黄小轩冲着姐姐大喊。
　　 “小轩，你一定要好好的。爸妈都在看着你呢！”黄芩忽然抓住小轩的衣服，用力摇扯着叫道，声嘶力竭。小轩看到姐姐的头发半遮着脸，神色迷乱，一副神经质的模样。他的心里很难受。
　　“姐姐，我一直好好的，没有做什么错事啊。”他用力止住姐姐摇晃着的胳膊。
　　看到这样的场面，小轩在心里疼惜着姐姐。她就是这样，一激动就无法控制自己。今天本来说好了一起来父母墓前祭扫。他一大早就去巡捕房开了辆车，准备接她一起过去。但回家后发现她早就离开了。他赶紧驱车赶来，就看到了刚才的一幕。
　　看着姐姐伤心至致，小轩禁不住也湿润了眼睛。他回头望了望墓碑上的父母和迷乱中的姐姐，一股伤感涌上。
　　他想起了三年前父母双双去世。那年，自己已经考上军校，但父母一死，不得已中辍学。姐弟俩相依为命的情景，犹在眼前。因此，他对姐姐一直有着一股别样的情感。
　　“姐，你别太伤心。”小轩把姐姐扶到一条石凳上坐下。黄芩渐渐安静下来。她理了理头发，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又过了片刻，姐弟俩拿出祭品，就在父母墓碑前摆放好，焚香磕头。
　　一番祭奠以后，姐弟俩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
　　“姐，有件事问你。”小轩说这句话时，仿佛已经憋了好久。
　　“嗯，什么事？”黄芩拿出保暖壶，倒了口水喝。
　　“昨天晚上的那个男人，是不是你放走的？”小轩硬着头皮说了出来，紧张地望着姐姐。
　　“卫生间的那个？”黄芩把水壶盖子旋紧，一脸茫然。
　　“是啊。”
　　“我怎么会放走你的犯人。”黄芩面有不快，低下头整理起了衣服。
　　“那就奇怪了。今天一大早，我发现他从卫生间里逃走了。手铐和钥匙一起丢在卫生间地上。我记得，手铐我是放在外衣口袋里的。而外衣是放在客厅里的……”
　　“反正我没有放走你犯人。”黄芩松开头发，用橡皮筋重新扎了一遍。
　　“那钥匙会自己走到卫生间里去的？”小轩发狠，拉着脸望着姐姐。
　　“小轩，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你犯人跑了，就该是我放走的？”黄芩厌恶地望了望小轩。别过头，不想理他了。
　　“姐姐，你别生气。我也没有说一定是你。那你替我想想，房子里就我们两人。这钥匙是怎么跑到卫生间去的呢？”
　　“我怎么知道，你问钥匙去……”
　　话说到这份上，就再也没法说下去了。
　　今天一大早，他推开卫生间的们时，发现杨胤竟然不翼而飞，差点没把他给气死。原本想好的计划全部落空。还好他还没有向林立说起这事，要不然对方逼着自己要人，那才叫丢脸。
　　他仔细查看了现场，想来想去，也只有姐姐最有可能放跑他了。但眼下她不承认，自己也没有办法。仔细想想，她似乎也没有理由放人家逃走啊。
　　转眼之间，他又想起姐姐曾经去过中医家的事。这让小轩的心头始终搁着一块石头。他很想当面质问姐姐，但话刚到嘴边，又被他强咽下去。他有点莫名的害怕。
　　而且，如果人真不是她放走的，那情况可就复杂了。难道说，就在昨天晚上短短的两个小时里，有人曾经进入过自己家里？他在发现杨胤逃跑以后，曾经仔细地检查过房子的每一个角落，包括门锁、窗户、阳台，以及房间里的物件。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唯一异常的地方，就是原本放在客厅外衣里的手铐钥匙，一大早就被扔在卫生间里。钥匙的旁边，是那副打开的手铐。
　　这是一副极富讽刺意味的画面。在小轩的眼里，丢弃在地上的钥匙和手铐，显然是对手故意留下给自己看的。这俨然就是对自己的一种挑衅和嘲笑。这令他感到，自己这一回合，输的莫名其妙，输的服服帖帖。想到这里，小轩感到非常恼怒，同时开始认真重视起对手来。
　　他想着，再次转身，望了望瘦弱的姐姐。怎么看也不象是她做的。但除此以外，他更找不出其他可能。联想到姐姐最近表现怪异，心里登时有一阵寒意涌上。
　　 “小轩啊，犯人我真没放走。不过我还想再说一遍，你给我趁早离开巡捕房，更不要再去和那些国民党军警朋友来往了。”黄芩回过头来，严厉地冲着兄弟说。
　　“姐姐，我说过了，我的前途我能把握，你别老是干涉好不好？”说道这个事，小轩也有点不耐烦了。这样的劝导，她不知道已经说过多少回了。
　　“小轩，你就听姐姐的劝吧……”
　　“别说了别说了……”小轩见她还要继续，赶紧用手制止。丢失了一个共党特工，本来他就心里不快。现在姐姐又开始唠叨，他一阵恼怒，索性站了起来来回走动。
　　“小轩，姐姐是担心你，你那些国民党军警中的所谓朋友，只是想利用你罢了。”
　　小轩很讨厌姐姐老是这么说他的朋友。按她的口气，好像世界上所有人都要算计他似的。
　　“你自己不也在跟国民党大人物交往么！”小轩一发狠，也桶了她的软处。
　　黄芩听到他这句话，浑身震了一下。她猛地仰起头望着兄弟愤慨的神色，紧抿的嘴唇不禁微微颤抖起来。她想说什么，但却找不到任何说服他的理由。
　　一时间，黄芩的喉咙里一阵哽咽，胸口发闷。她把脑袋别向一侧，不让小轩看见她湿润的眼睛。
　　“小轩，你只要别忘记爸妈是怎么死的，就可以了。”黄芩幽幽地说着，抬手拭泪。
　　小轩顿了一顿，脸上登时起了凶狠之色。

云雾飞舞

“怎么会忘记！我就是一直记着爸妈的死，所以才不要被人欺负！”小轩说到这个，义愤填膺。
　　黄芩望着兄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只是注视着他，疲惫地点了点头。而小轩也感到刚才自己的言语有点过分，他上前，沉默着把手搭在了姐姐的肩头。
　　这种表示亲密和好的动作从小一直延续至今。每一次都能让姐弟俩感受到一种亲情。黄芩感受着兄弟的大手安抚着自己的肩头，心里的气登时消了大半。
　　“砰砰砰——”
　　忽然一阵枪声响起，打破了墓园的肃静。黄小轩呼地转身，一手护着姐姐，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同时快速拉着姐姐，躲到了墓碑后面。探出脑袋，仔细观察。
　　有两人人正从前面向这里奔跑过来。一个在四十岁左右，另一个已经有五十开外，看上去一副乡下人的打扮。他们的手里都拎着家伙，边跑边向身后胡乱射击。
　　“抓小偷——抓小偷……！”另有有几个人从四处汇集，边追赶边大声喊叫着。
　　黄小轩一愣。
　　这年头，凡是在大街上被追赶着当作小偷抓的人，十有八九是共党分子。说起来的确很有意思，也非常的无奈。而事实上，这一招还真有效。小轩有一天和军警联合行动，在追赶一名共党分子时，喊了半天抓共产党，但前面没有一个人上去堵他。后来有个老军警喊了一声抓小偷，前面一下有几人协助把共党分子给堵住了！
　　想到这个，小轩心里忽然一阵黯淡。他把姐姐安顿好，自己便想跳出墓碑。
　　“小轩，别出去。”黄芩死劲拉住弟弟。
　　“姐姐，放开……”小轩急了，使劲甩脱她的拽拉。猛地跳出墓碑，迎面拦住了那两个下乡人的去路。
　　“站住。”他大喊一声，扬起胳膊，远远地用枪对着这两个中年男人。
　　“滚你娘的！”其中一人骂了声，扬手就是一个连射。小轩头顶的树叶纷纷飘落，他迅捷地侧翻躲避，抬手还击。
　　他看清楚了，这两人中，其中一人居然行动不便。从神色上看，还有点痴呆的模样。一路上始终被另一个人拖拽着，仓皇逃窜。
　　就在他们跑近自己的藏身地时，小轩举枪，瞄准了其中一人的大腿。可他刚要扣动扳机，却感到自己的后脑勺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硬邦邦的。
　　“放下枪，否则打死你！”一个声音恶狠狠地响起。小轩发现，有一支枪口正对着自己的脑门。
　　小轩慢慢举手，把枪扔在草丛里。
　　这时，那两个乡下人已经赶到小轩面前。而挟持小轩的那个年轻男人也慢慢走出草丛。和他们会合一道，慢慢后退着，却始终用枪口控制着小轩。
　　“我们走。”他冲两人叫了一声。
　　“干掉他，狗特务！”其中一人喊了一声。随即举枪，对准了小轩。
　　小轩盯着对方那张仇恨的脸，以及那个冒着青烟的枪口，瞬间一身冷汗。
　　忽然又一个身影飞速扑向小轩。小轩只感到一股力量把自己死死地抱住。
　　“不要伤害他！求求你们了……”黄芩大叫着，用身体挡着弟弟。
　　居然是姐姐，在关键时刻，她居然迎着枪口把自己挡了起来。
　　“姐，你走开！”小轩发急，狠命把姐姐推开。黄芩死不放手，两人一阵牵扯。
　　对方见状，却也愣了一愣，又见身后追兵赶到，也就不再滞留。年轻人抬手，拨开中年人的枪，望着他们姐弟俩，相互扶持着转身就跑。
　　等小轩挣脱姐姐，回头寻找到手枪时，早就没有了他们的人影。后面追上来的几个便衣上前打量着小轩手里的枪，有所怀疑。
　　“什么人？”有两人上前，围住了姐弟两个盘问道。
　　小轩拿出巡捕房探长证件，在他们眼前晃了一晃，随即收起。
　　“法租界探长。”
　　那两人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情，并不把小轩放在眼里。
　　“为什么不拦住共党分子啊？”其中一个狠狠地叫着。
　　“那你们自己为什么不追上他们啊？”小轩心里不快，冷冷地顶了一句，收起了枪。
　　“你——”对方见小轩嘴硬，登时围了上来，“兄弟，别太神气，看清楚，这里可不是法租界。”
　　“所以我更没有义务帮你们抓小偷啊。”小轩两手一摊，鄙夷一笑。
　　“你——你竟敢放跑共党分子……老子看你就象共党分子！”特务被他激怒了，抬枪啸叫着靠近小轩。
　　“疯狗。”小轩轻声叫了一声。转身揽住姐姐，就要往外走开。
　　“站住！老子今天就抓你这个共党分子回去交差。”那几个特务说着，就要上前动手。小轩毫不畏惧，呼地拔出枪和他们枪口对枪口。一边的黄芩心急如焚，却也没有一点办法。
　　“住手！”有人猛喝了一声，从后面匆匆跑了过来。
　　小轩一看，居然是林立。
　　“队长，这个人有可能通共……”一个特务上前报告。
　　“别胡说，那是我朋友！”林立摆摆手，白了对方一眼。
　　那几个特务闻言，悻悻而退。
　　“通你娘的逼！”林立狠狠地暗骂一声，“区区两个共党分子，又让他们跑了。一帮饭桶。”
　　 “林大队长，你的手下真是牛啊。兄弟的小命今天差点就给他们收了去。”小轩收枪，愤愤地朝林立叫了起来。
　　林立转过身来，面露歉疚，连连摇头，“哎，这些家伙，平时吆五喝六的。可见了真共党时，个个缩手缩脚，就怕丢了小命。带着他们，什么事都干不成。”他说着，瞄了几眼一边的黄芩，“小轩，这是姐姐吧。”
　　“是的，姐，这是我好朋友林立。”小轩回过头给黄芩介绍。
　　黄芩望了望了林立，微微颔首，“一直听小轩说起你呢。”
　　“哈哈哈，真的啊。百闻不如一见，和杂志上的照片相比，姐姐有神韵多了。有时间和小轩一起来玩啊。”林立大笑着说，“对了，你们今天是……”
　　“今天是我父母的忌日，我们刚刚给他们上完坟。”
　　“哦——兄弟今天军务在身，实在不方便。改天一定去叔叔婶婶那里叩几个头。”
　　“林兄，你客气了，谢谢。”小轩一拱手道。
　　“跟我还客气，咱们是兄弟么。”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非常热络。
　　“林兄，今天你们有任务啊？”
　　“哦，线报说，有几个以前漏网的共党分子，今天忽然出现在这附近。我们闻声赶来，在墓地里发现了他们。可最后还是让他们给跑了。”
　　“我刚才也想拦截，没有想到他们还有人接应。没有拦住，还差点伤着姐姐。”小轩说着，回头关注了黄芩一眼。
　　“哦，都没事吧？抓不到就把他们赶跑。就这几个亡命徒，兴不起什么大浪的。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呵呵……”
　　小轩闻言，不禁想起刚才那个放过自己的共党分子。
　　黄芩听着两人热烈交谈，暗暗望了望林立。原来弟弟一直挂在嘴边的那个军警朋友，就是这个人啊！他穿着一身深色西服，罩着一顶鸭舌皮帽子，太阳一照到帽子顶上，闪着暗光。看上去也就是二十五六的样子，应该和弟弟同龄。说话谈吐很有分寸。剪了个寸头，看上去分外精神。鼻梁很挺，有点鹰嘴样。眼窝有点凹进去，眼睛不大，眼神深邃内敛，大多数时间都深藏在帽檐下面。直视你的眼睛时，目光停留不会超过一秒。说话时，表情丰富，脸上的肌肉非常灵活。任何时候都是笑容可掬的样子。一看就是那种八面玲珑，善于钻营，重思考善心机的人物。当个特务头目，倒是非常适合他。
　　一想到小轩在跟这种危险人物打交道，她就很担心弟弟会吃他的亏。但自己的劝告他又听不进去。想到这里，黄芩一阵担忧。皱着眉头，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兄弟，我还有事，改天再联系吧。姐姐，兄弟告辞了——“这边林立说着，向黄芩小轩打了个招呼，带着手下转身离去。
　　黄芩看着林立的背影，秀眉紧锁。小轩见状，拉着她的手，讨好地说：“姐，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黄芩看了看一脸嬉笑的小轩，心里再有气，也就全消了。

云雾飞舞

（十二）
　　
　　
　　
　　杨胤逃出黄家，便连夜赶往南市区的隐蔽租借处。他在马路上绕了几个圈子，确认无人盯梢以后才拐进巷子。巷口的早点摊已经开张。他掏出几个零钱，顺便买了一副大饼油条。边嚼边钻进胡同，推门进屋后一下子摊在床上，长嘘了一口气。
　　这一天一夜里，真的发生太多的事情。多得让杨胤有点懵懂了……
　　杨胤的脑子里，翻江倒海。
　　刚才在路上的时候，他已经把事情理了理。现在看来，中医已经死了，这个线索也就断了。大刘对自己敌意很重，难有突破。而且他感觉到，这件事大刘多半没有欺骗自己。或许，有些事他也蒙在鼓里。
　　现在，他该怎么办？杨胤的脑子涨得厉害。他甚至没有办法继续思考下去了。人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衣服也没有脱，不久竟然昏睡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侧耳细听，外面早就一片嘈杂了。
　　奔波了一天，晚上又在凉风里吹了几个来回。现在杨胤感到眼睛很重，腿也酸。手脚发冷，人的整个骨架像是锈住了一样，异常的木讷。他出门，就在自来水龙头上用手洗了把脸。房东阿婆看见了，赶紧招呼着，送过来两个满满的热水瓶。
　　“阿囡啊，天气凉了，要当心点。用热水用热水……”
　　杨胤谢过。索性洗了个头，并用热水擦了擦身子。一股暖流让杨胤的身体活络了好多。他在镜子前梳了梳湿润的头发。镜子里的他仿佛精神了许多。但依然掩盖不了一脸的疲惫。
　　忽然，杨胤睁大眼睛，仔细地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伸出手指，轻轻触弄着自己的头发。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自己额头上的几络头发，参差不齐，明显有被胡乱剪过的痕迹。
　　他并不记得自己近期剪过头发。
　　他不禁想起中医的头发也有类似的现象。难道，这是一种死亡的先兆？那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也将重蹈中医的死亡结局？
　　一股悚然，瞬间就从心底涌起。
　　杨胤想了好久，还是想不起头发是怎么被剪过的。他咬了咬牙，就当刚才什么也没看到。反正奇怪的事已经够多的了，再多一件也无所谓。
　　他穿好衣服锁好门，转身来到大街上。
　　这里靠近城隍庙，再望东一点点就是十六铺码头。来往人群纷杂，民居稠密。要想在这里找到自己，不管是特务还是警卫队。恐怕都没有这个人力。除非是他们额角头碰着天花板，在人群中面对面撞着自己。要真是那样，也只能算自己倒霉了。
　　他在街头溜达了一会，买了一顶帽子，戴上以后把帽檐扣到最低。警惕地四顾张望了一会，便沿着街道的最里面，低着头匆匆朝汉口路赶去。
　　他知道在汉口路上有一家杂志社。现在这本杂志在上海滩上红得发紫。因为上面正在独家连载一部言情小说。小说的作者就是自己要调查的神秘女子黄芩。
　　一时没有办法靠近黄芩，那就先从侧面了解一下她的情况。而杂志社编辑部应该多少知道一点事情的。杨胤的一个故友就在这里做事，所以他才打算先从这里入手。
　　“号外号外——全面揭秘才女黄芩跳江真相——”
　　一阵报童的叫卖声引起了杨胤的注意。他赶紧买了一份报纸，展开一看，头版上面黄芩的照片赫然醒目。一条震撼力十足的标题，横空出世。
　　杨胤粗略读下来。大致了解了黄芩跳江的事。放下报纸，他一脸惊讶。
　　昨天晚上自己看到的那个女子，原来在前一夜企图跳江自尽。
　　而且，到面前为止，还没有一个贴切的自尽原因公布。报纸上的那些猜测，全是无中生有，哗众取宠，吸引大众眼球罢了。
　　杨胤想起，自己在卫生间里看到她时，虽然脸色很差，但也没有看出她有那种要死要活的劲。完全不象是一个刚刚投江的神情……
　　不过，说到异常，杨胤还是记起来了。那会他无意中说到中医时，她的那种神态，真的很令人费解。
　　弄得不好，她投江自尽的举动，也和中医案有所牵涉。
　　想到这里，杨胤一阵兴奋。似乎感觉自己看到了一条通往谜底的捷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