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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碎脸》完结:第二医学院解剖实验室的恐怖故事,作者:鬼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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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慵懒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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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5-7 09:48: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2章 亡命天涯


      叶馨知道每接近宿舍一步,就离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命运更近一步。她忽然飞跑了起来。在刚才的那段路上,她已经想好了奔跑的方向。数秒钟后,她已经钻入了尚未正式开饭的第三食堂。她的突然启动,显然让周敏和陈曦猝不及防,也立刻跟着跑起来,但视野里,叶馨已消失了。
      穿过第三食堂,是两排职工宿舍。她围着那两排平房兜了一圈,又跑进了第五食堂。
      仅仅这几下穿梭,身后早已没了周敏和陈曦。她放慢了脚步,喘息稍定,从容地穿出第五食堂,进入熙熙攘攘的“小商品街”,感觉更安全了。
      在店铺夹道的这条小街上没走出多远,她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阵迅疾的奔跑声。她回头张望了一下,发现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今天凌晨见到的两个保卫科干事。
      她只好又飞跑起来。穿过“小商品街”,前面是锅炉房。开水要到5∶30才开始供应,此刻还没有提着热水瓶的学生,锅炉房前空荡荡的。她跑过那一排开水龙头,回头一瞥,两个保卫科干事显然已经咬上了她,紧跑了过来。她忙转到锅炉房的后面,也就是公用浴室,汇入了络绎不绝的洗澡人群中。
      她想起随身带的钱包里有一张洗澡票,忙递给了看门人。两个保卫科干事从浴室门口匆匆跑过。
      叶馨舒了口气,出了浴室。忽然,头顶上传来了广播声:“同学们请注意,临床医学院学生办公室和校保卫科需要你的帮助。一位名叫叶馨的女同学失踪了,她有严重的疾病需要及时治疗,希望看见她的同学和教工立刻帮助她找回学生办公室。她出走时上身穿海蓝色长袖t恤衫,下身是本白色牛仔裤,身高1.63米,体重大约50公斤,长发……”
      播音的是一个清亮的女声,正是即将毕业的广播站老站长。她心里一酸,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学生们都很严肃地在听,有几双犹豫的眼睛已经在打量她。
      她忙加快了脚步,并没有改变计划。往前走是学校的花房苗圃。花房一直锁着,苗圃的竹门上虽然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也上了挂锁,但竹门间的缝隙很大,她可以轻易钻入。苗圃的尽头是一扇通校外的小门,出门就是僻静的医苑路。
      她快步走到苗圃外,后面保卫科干事的身影又出现了,还有周敏和陈曦!显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她无处藏身。
      她钻进了苗圃,在树苗间奔跑。这条隐秘的小路还是上回从宜兴返回时,和谢逊一起走过的。我独自狂奔,你谢逊在哪里?后面传来周敏的叫声:“小叶子,你不要跑,跟我们回去,没有人会强迫你去医院!”
      叶馨不会相信。
      一个男声响起,像是一名保卫科干事:“叶馨,我们都进来了,你跑不掉的!”
      叶馨回头一看,果然,几人离自己不过几十米,即便跑出那小门,人烟稀少的医苑路也帮不了自己。
      她的腿因为奔跑而颤抖,心渐渐往下沉,希望也像她的气力一样在离她远去。通往校外的小门就在面前,触手可及,但她丧失了去打开的勇气。有什么用呢,在平直的路上继续奔跑吗?身后那两个孔武有力的保卫科干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追上她。何必自取其辱呢?
      身后追赶者的脚步声已清晰可闻。
      忽然,她想起小时候,每当自己要放弃时,母亲对她说的话:“你是叶馨,所以你能做好。”
      这时,母亲的声音仿佛在耳边说:“你是叶馨,你还有希望。”希望永远是美好的,永远值得追求。她奋力拉开了那扇小门,冲出了苗圃。
      可是,正如她所预料的,冷清的医苑街横在面前,连可以用来做掩护的行人都没有一个。
      身后小门里,奔跑者的急促呼吸声似乎已能听见。看来,她摆脱不了被强加的命运,难道从今天起,就要住进不该属于自己的精神病总院了?这样的安排,对自己公平吗?她象征性地向前跑了几步。身后小门已经被拉开了。这时,她想起了母亲和刚去世的父亲,想起了欧阳倩,还有谢逊。该死的谢逊,这是我觉得最无望的时候,而你在哪里?“哔”的一声喇叭响,将她一惊。她眼前一亮:只见一辆出租车在不远处向她打招呼。这附近没有居民区,没有购物中心,这僻静的小路上居然出现了出租车!
      那车猛地向前一冲,又猛地在她身边煞住,司机问道:“是叶馨吗?”叶馨觉得没有理由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颤声说:“是我。”“上车吧。”保卫科干事已追出小门,叶馨飞快地拉开车门,上了车。就在追赶者冲过来的一刹那,小车陡然启动,转眼就将几个愤怒、失望、叹息的追赶者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叶馨喘息未定,就问司机:“你来得真太是时候了,几乎是救了我一命,怎么会这么巧!”
      司机诧异地问:“巧?我看一点也不巧。有人打电话给我们公司,说要在这里接一个叫叶馨的小姑娘,这里可真难找,一条背街,又没个门牌号,我还来晚了点呢。慢着,难道不是你叫的车?”
      叶馨也是惊讶无比,但她脑子转得飞快,生怕司机停车,忙敷衍道:“是,是我。”
      如果不是自己,又会是谁?知道这条路的只有谢逊,她真希望是他,可是,他为什么不出现?
      即便他出现了,就坐在后排座上,她也一定会守心敛气,对他不理不睬。
      谢逊也许会说:“我刚才不敢现身,怕你还在生我的气,因为看到我在车里而不肯上来。”然后将脸贴近了来,仔细端详着她:“你瘦了。”
      想到此,叶馨再也控制不住了,这两日来的恐惧、焦虑、猜疑、思念、怨恨,一起泛上心头,真想扑到他身上,敲打他一番,大声哭几下,再痛快骂骂他:“这些天,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不来找我?你怎么这么小肚鸡肠?”然后温柔地告诉他:“你知不知道,这两天,我竟然还时时想起你。”
      可是,谢逊并没有出现,她保持了叶馨一贯的沉静,静静地坐着,只是泪水不争气,扑簌簌地滚落。
      司机听到叶馨鼻子的抽动,瞥眼见她哭了,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了?别哭呀?是不是刚才那伙人欺负你了?”
      叶馨点点头,又摇摇头。司机纳罕至极,竟对这个乘客有了怀疑,拿起传呼器:“调度,是2875号,请问刚才叫车的人是男是女。”
      “问这个干吗?是女的。”传呼器里传来调度不耐烦的声音。是女的?这么说,不是谢逊叫的车?这又怎么可能,除了他,又有谁知道我会往苗圃后门跑?可如果是他,他为什么不来,知道我现在多么需要他吗?“你去哪里?”司机放下心,本来早想问这个问题。叶馨愣了一下,然后随口说:“火车站。”谢逊你在哪里?叶馨不敢去多想,她刚起了好好想一下的念头,头就开始隐隐作痛。
      那司机看了叶馨一眼,忽然说:“你什么行李都没带,去火车站干什么?”
      叶馨心头一动,暗叫不好,现在买火车票都要身份证,学生办公室的老师一定会打电话到车站售票处,候着自己到来。即便能买到火车票,学校也一定会派人来找到站台上,回家的火车就那么几趟,自己哪里躲得过去?何况,身边只有十几块零用钱,又哪里买得了回家的车票?
      想到学校在为找回她布下天罗地网,她心头一凛,忽然叫道:“师傅,麻烦你停一下车,我改主意了,就坐到这儿吧。”
      司机心里咒骂着,好不情愿地在路边停下车。叶馨慌手忙脚地爬出车,将身边所有的钱都给了司机,说“不要找了”,掉头就走。司机无奈地摇摇头,点清了钱,缓缓开动车,传呼器忽然又响了,只听调度严肃地说:“2875号车主注意了,刚才江京第二医科大学打电话来抱怨,说你载走了他们要找的一个逃学出走的女生,如果她还在你车上,望你继续驾驶,不要停车,直接将车开到江京第二医科大学大门口,有人接待。”
      司机闻言大惊,忙回头去看叶馨,而那女孩子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叶馨猜测刚才保卫科的人一定会记下了那出租车的牌照,打电话去出租车公司进行协调,再晚走一步,只怕要被瓮中捉鳖。现在该去哪里?她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决定:回学校。
      她知道这里离学校不远,就这么游荡下去,难保不会引起注意——学校一定兴师动众寻找她,说不定已经通过电台电视台在全市广播找人呢!相反,他们分明看到自己逃出了学校,绝不会相信她居然会“胆大包天”地杀个回马枪,因此反而会在校内放松警惕。
      一个被用滥的战术: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她甚至猜想,苗圃那个边门都会忘了锁。叶馨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计划可行性很高,可是回了学校以后呢?广播站。广播站每天六点半结束广播,之后通常不会再有人,那间屋子又小又闷,有钥匙的又只有叶馨和老站长……她今天还在“通缉”自己……多半不会有人想到叶馨在那里藏身。
      夜色来得正是时候,一场小雨来得更是及时,冷却了这几日来逐渐燥热的空气,雨虽已停,云开月现,但校园里仍荡着一股清新的水汽。
      果如叶馨所料,苗圃对着医苑街的小门竟然没有关。她踩着湿湿的土地,穿过苗圃,绕过为夜宵开放的食堂,进了教学行政区。校广播站位于小行政楼上,小行政楼是座五十年代建筑的三层小楼,斜倚着旧行政楼,自从绝大多数行政办公室搬到勉初楼后,它和旧行政楼一样,也变得冷清寂静,据说不久将改成实验动物室。到了晚间,小行政楼里罕有人走动,因此叶馨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脚步。
      她不免会有些紧张。如果谢逊真的在此,会好得多,可惜,他只在自己的想象中。
      广播站与其说是在小行政楼三楼,不如说是在该楼东角的阁楼。从二楼起,小行政楼东侧楼梯开始盘旋向上,越向上越窄,过了三楼后继续向上,几乎到楼顶时,现出了一扇小门。
      叶馨用钥匙开了门,随手将灯打开。广播站小得可怜,叶馨这帮小播音员们常自嘲说,他们的工作是标准的“螺蛳壳里做道场”。唯一的一扇玻璃窗被一块套着绒布的木板挡上,为的是更好地隔音。这更成为叶馨今晚避难的最佳条件,她可以在室内开电灯,外面没人看得见。
      躲在这里还有一个好处。她到窗前,将木窗向上抬出一小条缝,隔着木窗外的玻璃窗,可以看见不远处一座小楼的黑影,那正是解剖楼。
      中午遇见了那驼背的老技术员冯师傅,询问“月光”的故事,他显然知道些什么,欲言又止。后来在她追问之下,他语气似乎有所松动。是不是今晚该趁热打铁,再找他问问?他说不定会说出一些秘密。
      可是冯师傅再次叮嘱她不要半夜去找他,但自己也不知道明天会到哪里漂泊,只怕已经等不起了。
      木窗一向上抬起,立刻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又下雨了。每到下雨的时候,叶馨总会想象着窝在家里,感受着一份安全和舒适,要是在宿舍,她会蜷在床上,看书或者听音乐。可是现在,躲在这狭小的广播站里,面对着一堆冰冷的广播器材,沉浸在一个以自己为受害者的迷案里,等待着未知的命运,这和她向往的那种温馨感觉完全背道而驰,不由轻轻叹了一声。
      如果谢逊这浑小子在这儿,我可以让他听我播音。叶馨一阵惆怅:“是啊,好多天没来播音了。”她走到办公桌前,哑然失笑,桌上一张演讲稿,正是下午那位站长师姐念的一段寻人启事。叶馨开了调音台,像模像样地摆弄了两下,又打开功放器,功放器正面有一个小屏幕,每当播音开始,就会有坐标线起伏,表明声音的波长和频率。她又带上了耳机,看着手里那张寻找自己的启事,恶作剧心顿起,确证外接喇叭没有开通后,揿了台上录音机的录音键,然后笑着念:“一位名叫叶馨的女同学失踪了……”
      只念出这一句,她脸上的微笑陡然湮灭,双眼逐渐睁大,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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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7 09:48: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3章 恐惧之源


      在耳机里传来了一阵刺耳的电磁流声,有节奏地刺激着她的耳膜,那节奏,像是脚步,又像是心跳,每响一声,都让叶馨的心头一颤。
      她抬起头,身躯不由微微一震:只见那功放器的声频屏幕上,出现了一组声波,有节律地依次前行。
      只有声音才能显示在功放器的屏幕上,但此刻叶馨几乎连呼吸都极力地压制住了,哪里会发出一点声音?四周一片寂静,木窗将雨声尽数挡在了窗外,这声波又是从何而来?
      叶馨小心翼翼地将室内扬声器接通,静电波杂音般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只是不同于寻常的电波杂音,这声音极有节律。
      这节奏比心跳慢,比呼吸快,叶馨突然迈步在小屋里走动起来,一声一步,竟像是迟缓的脚步节奏。
      但她耳中分明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她随着这声音的节奏一步步走到了门口,猛然拉开门。可门外毫无声响,整个楼静得让人窒息。她向螺旋楼梯下望了一眼,昏黄的灯下,什么都没有。她略略宽心,但眼前突然一黑,下面走廊的灯突然灭了!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僵直,但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那功放器,见功放器的屏幕上,一个个的波峰越来越高,同时,扬声器里传出的怪声则越来越响,仿佛真的是脚步,越来越近。
      怎么还傻站着!她暗骂自己一声,紧紧地关上门,将保险也插上,背靠在门上,轻轻舒了口气,仿佛和危险保持了距离。
      关上门后,扬声器里的怪声先是变低了一些,但随即又逐渐响起来。叶馨心想:“难道真有什么异乎常人的东西要出现吗?或者说,有鬼要出现吗?”
      谢逊,你在哪里?即便真是有鬼,为什么要怕,这屋里有灯,有光明,只要有灯……刚想到这里,屋里的灯就熄了。叶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在黑暗中,如石雕泥像般立着,随后又不由自主地战栗着,想象着谢逊在她耳边说“不要怕”,还是险些哭出声来。扬声器里的怪声仍在缓缓地响亮起来,功放器的屏幕上,暗绿色的电波还在有节律的浮动,波峰越来越高。有没有合乎常理的解释?
      广播站的电源箱在三楼走廊的墙上,这里别的机器都在正常运转,唯独电灯灭了,说不定有人在捣乱,也许是哪个淘气的学生,在摆弄电源,电流和磁场的改变也有可能使功放器接收到信号。
      怪声继续在扩大着音量,叶馨摸索着将扬声器的接口拔出,但那怪声仍响个不停。
      这一切怎么似曾相识?她忽然想起“月光社”档案里的那本日记的记载,姓萧的男生第一次遭遇“月光社”的群鬼,虽然拔了唱机的电源,那唱机还响个不休。忽然,万籁俱寂。扬声器恢复成未接通前的木匣子,功放器屏幕上的电波消失了,空留一片荧光,黑夜中,能听见的只有她自己的心跳。是风雨过去了,还是更大的暴风雨即将到来?
      这样的寂静延续了大约十秒,扬声器又陡然响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凄厉疯狂,几乎能将人的心撕裂,功放器屏幕上,原先有规律的电波为大起大落的奇峰异谷取代,像是一名发了癫的画师在蹂躏着画布。
      她的头忽然又剧烈地疼痛起来,强烈的噪音似电钻般侵袭着她的脑膜,终于在一瞬间,她竟失去了知觉。
      再醒时她才发现,扬声器里的噪音又消失了,功放器的屏幕上也没了狂乱的信号。
      她的身边,除了寂静,还是寂静。寂静中,忽然传来了一阵极轻微的“吱吱”声,她这才想起,原来刚才手忙脚乱中,竟忘了将录音机关上,刚才的室内的纷杂一定都被录了下来。她心头一动,走到操作台前,对着录音机说:“我是叶馨,现在是5月11日晚22点左右。不久前,一种奇怪的电波出现在功放器的屏幕上,扬声器里也发出了声音,开始是有节奏的,而且越来越响,后来,广播站内外的灯先后灭了,那电波则变得毫无规律,强烈刺耳。我的头很痛,昏厥了大概几秒钟。现在四周很静,但我……很怕,真的很害怕。”
      她倾吐出心声,稍稍舒畅些,但恐惧感丝毫未减。
      “嚓,嚓”,她悚然一惊:那古怪的声音又透出了扬声器,开始轻不可闻,却逐渐增响。
      必须要做些什么。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将那扬声器砸烂,但她知道这于事无补,该采取建设性的行动。
      屋里有个校内电话,可以打电话给保卫科,但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住精神病院的结果比在这里担惊受怕能好到哪里?
      一个念头升起,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摸到窗前,猛然将那木窗拉开,向远处眺望,遥遥看见一座小楼的二楼亮着一星灯光,看那位置似乎正是解剖楼二楼章云昆的小办公室。
      叶馨暗暗叫了声“谢天谢地”,在一张办公桌上胡乱摸了一阵,摸到几本册子,拿到功放器前,借着屏幕的荧光,找到了“校内电话簿”,又飞快地翻查着,口中焦急地念着“解剖教研室,解剖教研室”。终于,找到了解剖教研室的电话号码。
      她颤抖着手拨通了解剖教研室的电话。铃声在响,一遍又一遍,她心里默祷着“快来接,快来接”,但迟迟没有人接。
      就在她将要放弃希望的时候,铃声突然断了,有人在电话那端问:“喂?”正是章云昆的声音!“章老师,是我,叶馨。”叶馨险些落下泪来,颤声说着。
      “是叶馨啊,你在哪里,怎么声音这么轻?今天下午开始,全校都在找你。”章云昆显然吃惊不小。
      “我怕……”叶馨不知该怎样描述自己身处的险境,脱口而出的却只有这两个字。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不要怕,你在哪里?我这就过来接你。”“我在旧行政楼顶的广播站,请你快来,但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他们要送我去精神病院。”“你这么信任我,我一定会慎重,先让你安顿下来再说。”“章老师,要小心,楼里可能有危险。”可惜,章云昆已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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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7 09:48:45 | 显示全部楼层
      叶馨抱着双臂,蜷在地上,仰面盯着功放器上的小屏幕,眼睁睁地看着“电波”的波峰不断增高,耳中扬声器里的怪声再次逐渐响亮,她的双手双脚开始不由自主地剧烈哆嗦起来。
      她就在这样的折磨中度秒如年,怪声一阵阵地袭来,越听越像是歧化的一种脚步声,步步逼近。
      终于,扬声器似乎被用足了功率,发出震天的巨响,叶馨紧紧捂住双耳,心想:也许,危险已到了门口。
      果然,广播站的门被重重地敲响,整个房间的地面跟着震动起来,那敲门的力量之大,仿佛破门而入只是早晚的问题。也许是被惊吓得太久,叶馨忽然又生了勇气,她缓缓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扶着调音台前的座椅,准备一旦门被撞开,就将那座椅扔出去。
      门被拍得“砰砰”响不停,显然来者执意要进来。“叶馨,是我,章云昆!”叶馨觉得浑身一软,几欲跌倒在地。看来,希望总是有的。她上前战战兢兢地打开门,只见门口黑暗中,章云昆拿着一个大手电。叶馨忙说:“章老师快进来吧,这外面有危险。”“什么危险?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章云昆将手电四下照着。的确,扬声器没了声息。叶馨诧异地回过头,只见功放器的屏幕上,跌宕起伏的声波也不见了。莫非,这来的“非人”被吓跑了?也许该归功于手电的亮光,也许该归功于章云昆的虎虎生气。
      “看来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这里。”章云昆也感觉这黑洞洞的楼里绝非久留之地。
      “好,但要麻烦你陪我去一下解剖楼。”章云昆迟疑了一下:“你是说……我的办公室……?可以……”他迟疑什么呢?叶馨完全可以理解,作为一名青年教师,深更半夜和一个女学生同处一室,的确是忌讳,更何况,自己是名“通缉犯”。她淡淡地说:“不是去你办公室,而是要麻烦章老师你陪我去一下解剖楼的底楼。”
      “为什么?”章云昆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技术员冯师傅既然常常在夜里上班,我想去看看,说不定能遇见他,我有要紧的话要问他。找过他后,我就去一间通宵教室休息,一定不连累你,只希望你不要通知保卫科和我们学生办,他们真的会逼我去精神病院住院。”
      章云昆顿了顿,显然又有些犹豫,终于说:“我不会说的,走吧。”
      两人出了小行政楼,同打着一把伞,大概是雨天的缘故,一路来不曾遇见一个行人。
      跨过了高高的水泥门槛,推开楼门。门内是漆黑的走廊,一眼看去,没有一丝光线。章云昆道:“我看我们也不用进去了,冯师傅显然不在。”
      话音刚落,走廊的灯突然开了!但被灯光照亮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有人吗?谁在那儿?”章云昆高声叫着,显然,他也觉出了异样。叶馨却渐渐明白,危险尾随自己而来。
      她不想连累了章云昆。“章老师,咱们走吧,这里有蹊跷,冯师傅显然不在里面。”“是有人在弄鬼吗?什么人,堂堂正正地站出来!”章云昆朗声叫着。忽然,一阵刺耳尖利的声音从走廊顶头传来,这声音叶馨记得,正是驼背老头的电锯声。“冯师傅应该在里面,这是他的电锯声。”叶馨迈进走廊,奔向最顶头那间小屋。章云昆忙叫道:“叶馨,你等等,小心!”也许是鞋底沾了水,一跤滑倒,远远落在后面。叶馨恍若不闻,转眼已跑到了那标本预备室的门口。门掩着,一阵阵的电锯声的确发自其内。她出手去推那门,手伸出,却凝在空中。她隐隐觉得有大大的蹊跷:门内并没有灯光透出,这是当然,因为驼背老人没有开灯处理尸体的习惯,但今夜阴雨,也没有月光,冯师傅怎么工作?
      犹豫过后,她还是推开了门。
      门开启后,她似乎变成了雕塑,她再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自己的双眼,她聪明的大脑里已再也承受不了如此悚人的异象。
      借着走廊路灯映进小屋的微光,她看见那把电锯,正在那摆放尸体的铁床上剧烈颤动。
      她看清了,没有人持着电锯,这锋利的电器仿佛突然有了生命,自己在铁床上分割尸体。
      她看清了,铁床上的确有尸体,已被分割数段。她看清了,那尸体秃头、驼背,正是冯师傅!
      冯师傅的双眼竟仍睁着,似乎看见了叶馨,眼光里透出的,是哀恳、绝望、还有警告。
      这些天的惊吓、压力、失落、疲累,在此时似乎累积到了难以承受的域值,叶馨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惊叫,叫声划破了校园雨夜的宁静。
      章云昆赶来时,叶馨委顿在地,浑身剧烈地抽搐着,仍在尖声惊叫。他忙俯身揽住叶馨,温声说:“叶馨同学,你冷静一下。你这样叫,会影响到附近楼里的教工。”
      叶馨虽已在崩溃的边缘,脑中还是闪过了一个念头:“这样惊叫,不是在暴露自己,招来保卫科的人?”她立时止住了叫声和哭声,起身就往门外跑。
      章云昆在她身后叫道:“叶馨,你要到哪里去?”叶馨猛然站住,心想:是啊,我该往哪里去?心头忽然一片茫然,满面泪水地转过身,凄然无助地望向章云昆,章云昆走上前,柔声说:“这样吧,今晚无论你去哪里,我陪着你。”
      正说话间,楼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多人奔跑而至,叶馨暗叫糟糕,知道时不我待,顾不上向章云昆解释,飞跑出了楼门。一出楼门,迎面一道雪亮的手电光,照得叶馨睁不开眼,本能的双手护在脸前,只听有人叫道:“叶馨在这里!找到了!”叶馨知道这些一定是学校派出寻找自己的人员,不加多想,拔腿向无人之处奔了起来。但她深知,如果单是在校园的路上跑,追赶者有高功率的手电,一定很容易追上自己,必须要尽快甩脱他们才好。
      解剖楼斜对面不远就是旧行政楼,她想起那楼里有不少曲折,或许是个藏身的好去处,就一路奔进了大楼。
      她沿着楼梯跑到二楼,就听楼下已是喧哗一片,有人在叫:“东楼门已经有人守着了,你们两个,把一楼和地下室一间一间地搜,其余的跟我上楼!”正是保卫科副科长于自勇的声音。
      叶馨的双腿在颤抖:自己这样还能逃多久?但她不能放弃,她不能轻易将自己送入精神病院。于是她一步三阶地继续往楼上奔。
      旧行政楼共五楼,楼梯直通楼顶,楼顶一直开放,上面还有几个水泥桌凳,供人休闲。追赶的脚步声一直跟在她身后,无奈之下,她只好一口气跑到了楼顶。
      细雨打在她脸上,她却浑然不觉。在楼顶上又跑了一阵,前面手电光猛然又亮起,原来有人已经从大楼另一侧的楼梯追上了楼顶。这下,她前后受困。
      “叶馨同学,请你不要再跑了!你难道真的不理解学校的一片好心好意吗?”
      如果我是一只鸟儿,就能自由地飞走。这念头一起,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变得很可怕。追上来的人放慢了脚步,从两侧逐渐排成扇形,向她包拢过来。那可怕的念头挥之不去,但她似乎又无力让自己恢复得更理智。于是她爬上了楼顶护墙不到一尺宽的墙沿。于自勇浑身一震,叫了声不好,一挥手:“停下,都停下!叶馨同学,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叶馨的声音向打在脸上的细雨一样冷。
      “你不要胡闹,我们是来帮助你的,你放心,学校不会误解你。会给你最多的关心,来,下来吧,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你也一定很累了,学校已经专门为你安排好了条件非常好的宾馆,你吃点东西,洗个澡,睡个好觉,难道不好吗?”
      “然后明天送我去精神病院,对不对?”于自勇不知该怎么说了,幸亏此刻叶馨的班主任李老师赶到了,他叫道:
      “叶馨,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同学,怎么……快下来,有话好说。”“没有什么好说的。李老师,我不知你能不能做主,但希望你让学校做个保证,保证不送我去精神病院,我就下来。”
      李老师一迟疑,于自勇在心里冷笑一下,高声说:“即便李老师做不了主,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不送你去精神病院,你这就下来吧!”
      “我要这保证用学校对外的正式信纸写好,声明这保证有法律效应,学生处盖章,送到我手里,我才会下来。”
      于自勇万没想到叶馨如此难缠,不免上了火气:“你这个同学,怎么这么天真!这么会胡闹!”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会往下跳?我知道,光是以前住过我们宿舍的,就有十二个女孩子跳楼自杀过,你那天还告诉过我另外几个,这是多少个了?”也许,跳下去真的是解决这一切烦恼的唯一办法。
      “你……”于自勇真的动了气。“小馨!”一个叶馨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是妈妈!叶馨的母亲乔盈由学生办公室主任金维铸陪着,缓缓走了过来。她显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只手捂着嘴,欲哭无泪,叫了叶馨一声之后,怔怔地不知该说什么。
      “叶馨,你看看谁来了。”金维铸庆幸自己吩咐得早,让李老师通知了乔盈,乔盈中午就坐飞机到了江京。
      “我已经看见了。”叶馨还是冷冷地说,“妈妈,怎么,你也来逼我?”乍见女儿的震惊后,乔盈这时已恢复了镇静,柔声说:“小馨,妈妈怎么会逼你?妈妈是来看你,还没有最后同意送你住院。妈妈只是……只是不愿失去你,你是……你是妈妈在世界上最亲的亲人。”说到后来,声音又哽咽起来。
      最后这句话,将叶馨的心彻底化了,她流着泪爬下护墙沿,几步奔上前,一头扑在母亲的怀里,尽情地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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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7 09:49: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4章 疤脸女人和汪阑珊(1)


      “坦白地说,我还是认为收叶馨住院是个错误的决定。”徐海亭紧皱双眉,目不转睛地盯着工作记录本首页上的年历,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在6月16日上画了个红圈。
      自从科室主任有了退休的计划,每周的科务会议就由徐海亭和滕良骏轮流主持。滕良骏紧盯着徐海亭:叶馨是他滕良骏极力主张收住入院的,此刻徐海亭当着同科诸多低年资医生的面在科务会议上直指自己的“决策失误”,是何居心?两人相争的主任医师的任命不久就要公布,从上层透露出来的风声说自己“略占上风”,徐海亭这一出击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徐医生,过去那些年里,你收住那些类似的女大学生住院时,是不是也这么思前想后,甚至痛心疾首?”滕良骏在美国进修过两年,知道残酷的竞争中,“襄公之仁”无异自戕,于是反唇相讥。
      徐海亭知道滕良骏将自己的质疑当作了攻击,心下也怏怏,但还是尽力克制,平缓地说:“叶馨的情况和她们有所不同。以前的那几位女大学生,入院前成绩极度下降,话语间混乱的现象也比较明显,至少也是时而清醒,时而混乱,而叶馨的成绩非但没有下降,反而极为优异,她解剖课考满分,也就是几周前的事。”
      “那么她口口声声说见到了她父亲的亡灵,也是清醒的表现?她还说看到解剖教研室的技术员被分尸,可那位老师傅分明尚在人世,不过是因为小中风住院观察,这难道也是她清醒的表现?”滕良骏指了指病房的方向:“还有一大堆不可理解的言行,都在病历里,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你我一同问的病史,做的记录?”
      众医生面面相觑,早听说叶馨这个病例不寻常,没想到竟是两个副主任级的医师同时问的病史。
      “你说的这些都不错,但需要进一步分析。看得出来,她精神上是有很大压力,人在过度紧张的时候,会将一些下意识里的东西说出来,但并不代表是严重的病态,严重到要住院治疗的地步。我倒是认为,由于她对你我和学校方面都没有足够的信任,有许多话并没有和我们说,知道说了我们也不会相信。不要忘了她那次无锡之行,牵扯到了命案,绝非偶然,她一定是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什么,才有了强烈的动力去追查‘405谋杀案’之谜。我想说的是,她并不是丝毫不需要我们关注,而是应以心理帮助为主,不要急着用药。”徐海亭沉浸在对这个病例的思索中。
      “住院后,难道不是可以更方便、更精心地对她进行心理帮助吗?如果徐医生你对叶馨的住院有强烈的保留,不如就把她交给我一个人来负责治疗吧。”滕良骏仍然觉得徐海亭在强词夺理,索性更咄咄逼人。
      徐海亭冷笑一声:“滕医生真的觉得,咱们住院部的环境,对一个有可能仍然精神健全的女孩子,会有什么很好的心理帮助吗?”
      精神病总院坐落在以江京第二医学院为中心的“医院区”边缘,已接近市郊,整个医院为一圈足有三十年树龄的梧桐包围着,格外幽静。尤其住院部,完全和院外的车水马龙隔离开,少了许多风尘喧嚣,倒是个让人心宁的所在。
      住院部大楼分三层,男病人在二楼和三楼,女病人在底层。绝大多数病人都住在所谓“大病区”。“大病区”分为普通精神病科、重症精神病科、老年护理科和戒毒科。每科都是数十张床位排在一间硕大的病房里,病房四面都有用有机玻璃板隔离开的护士值班室,这样护士们对病房里发生的事可以一目了然。普通精神病科的住院人数最多,又分了两个大病房区,东面的护士值班室外是餐厅兼娱乐室,排着一些长排桌,屋四角挂着四台彩电。娱乐室外是家属接待室和医生办公室,再向外是条长长的走廊,直通另一座七层的门诊兼行政楼。少数病人住在三楼的“小病区”,也就是寥寥数间单人和双人病房,有专门的护士护理,通常只有比较重要的人物或严重的病人才能住上这些小病房。
      小病房已满员了很久,乔盈努力打点也没有结果,还是只能让叶馨住普通精神病科的大病房。
      叶馨不知哭了多少回,又不知故作镇静了多少次,但她越是努力证明自己的神智健全,越让学校方面和精神病专家认为她反复无常,情绪波动巨大,更坚定了他们对她的住院建议。几乎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甚至包括自己的母亲。多少次,她觉得怨气充塞胸臆,堵得她呼吸维艰,让她想蓬勃爆发一次。自己的命运,似乎被一个无形的黑手攫住了,任其摆布。
      但她还在思考,知道再吵再闹只是为自己的“病历”上再添一笔“症状”,尤其爆发不得,躁狂症往往是精神病医生用药的最好提示,她不能盲目地接受治疗。精神病的治疗是针对精神病人,药物的作用对健康人有害无益。她要保持清醒的头脑,这是掌握回自己命运的唯一途径。
      怎么能避开吃药呢?她想起了小时候看的日本电影《追捕》,男主角为了避免吃对自己不利的精神病药,每次都假吃,吃完后到洗手间里呕吐出来。也许,自己也可以采取同样的办法。
      “这是你今天早上的药。我得看着你吃下去,你看上去是个很乖的姑娘,毕竟是大学生。你不知道噢,这里不听话的病人好多,都不相信自己有病,总学以前那个日本电影《追捕》,药塞嘴里,不往下咽,或者去厕所里吐出来。所以我们这里预防为主,你得再喝一大口水……对喽……干吃药不喝水对胃也特别不好。好了,我再陪你一会儿。”护士大姐将叶馨所有的希望都掐断了。
      她微微闭上双眼,似乎能感觉两颗药片幸灾乐祸地从自己的喉咙沿食道向下,到了胃里,准备粉身碎骨后入血,然后用药性侵袭她敏感健全的思想。
      护士大姐在邻床徘徊了一阵,确保这个小区的病人都不会再有吐出药片的可能,这才缓缓走开。
      叶馨静静地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仍闭着眼,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药效似乎就这么快地开始了,她的心平静些了,但思维似乎也开始有些迟钝,前些日的片段原本是疯狂地纠葛在一起,但现在……仍然纠葛在一起,只是像一堆垃圾,杂乱地堆放着,毫无生气,不再期待自己的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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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7 09:49:14 | 显示全部楼层
      难道就这样下去?有人忽然推了推她,她遽然惊醒,见护士大姐微笑着说:“叶馨,去看看谁来了!”
      “妈妈。”叶馨在家属接待室里看见乔盈,泪水又忍不住滚滚而落。乔盈心头一酸,也流下泪来:叶馨从小学到中学,累加起来,也没有这两天哭得多。
      “小馨,妈妈负责的一个发布会正在最后冲刺的阶段,必须要回家几天,这里是全省最好的医院,所以妈妈也放心让你在这里治疗,过几天会再来看你。你好好听话,和医生配合,好吗?”
      叶馨止了泪,盯着母亲的脸庞,这两天的忧虑操劳,原本风韵犹存的母亲显得衰老了不少。
      “妈妈,你难道真的认为我有病吗?”这问题叶馨已经问了许多遍。
      “傻孩子,你没有病,你说的话妈妈都相信。”乔盈温声回答着,心如刀绞。
      叶馨知道母亲其实是在安慰自己,她一定真的相信女儿需要住在这里。母女依依惜别后,乔盈转身出门的一刹那,叶馨原以为已哭干了泪泉,这时却又泪流满面。
      回到自己的床边,叶馨还没有从母亲离去时留下的孤独感里走出来,抱着双臂,坐在椅子上,病房壁钟的时针走了两圈,她却一动不动。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可恨的谢逊,你在哪里?真的那么心胸狭窄吗?难得我现在还想着你。可怜的小倩,你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亲爱的妈妈,希望你能快快回来,但回来又能怎样,他们还是要把我禁锢在这里。
      也许,这是真正的绝望感?过去的那些恐怖的经历,充其量只能算是惊吓?
      她就这样坐到了深夜,护士几次来劝她上床,她才懒懒地躺下,她能隐隐听见护士们的叹息和交谈:“这个女大学生,怪可怜的,大概药效发了。”
      “才吃了一天的药,有这么快吗?”“说不准的。”难道自己真的是受了药的刺激,才这么消沉?但现在这样,又怎么会不消沉?
      是不是明天该振作起来呢?但他们会不会给我吃更大剂量的药?他们似乎希望看到我消沉,这样,“药”才有了“效”。
      她胡乱想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里不是13号楼405室,但怎么,这里也有碎脸?没有音乐,没有惨白的光亮,但白袍女子的躯体若隐若现。这是真正的梦境,却似乎比现实更真切,叶馨凝视着少女破碎的脸,似曾相识。“都是因为你,我落到今天这样,住在疯人之间。”白衣女子摇着头,却向她伸出了双手,枯瘦的十指直伸向她的脸。她挥手抗拒,但双臂似乎被重重压着,怎么也抬不起来。这样的噩梦不能再延续下去。她猛然睁开双眼,天哪,碎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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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7 09:49: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5章 疤脸女人和汪阑珊(2)


      远处护士值班室彻夜长明的暗弱灯光可以透过有机玻璃,但因隔得远,叶馨的床位四周仍是昏暗无比,她还是看清了一张破碎的脸,而她的嘴被一只手堵着,另一只手在她脸上摩挲:“好嫩的皮肤。”她的双臂也确实被另一双手按着。
      她的床前站着两个穿着白色病号服的女人,一个是碎脸人,确切说是脸上斑斑驳驳,在昏暗中看来,顿生惊怖;另一个人看不清脸,似乎颇有蛮力,将叶馨的双腕捏得生疼。
      她想叫,奈何嘴被堵得紧紧的,叫不出声。而那疤脸女人的手很快又移到了她身上,开始解她睡衣的扣子。
      她扭动着身躯,双腿挣扎着,但床边的两个人比她更有力量,她几乎没有挣脱的希望。
      忽然,压着叶馨的双手陡然松开,随即,一阵阵的怪叫声传来。叶馨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揿响了连接护士办公室的求助铃。只见不远处的地上,疤脸女人和另两个人滚打在一起,几名值夜班的护士听到求助铃和这边的声响,立刻赶来,其余的许多病人也被这番响动惊醒,探头探脑地围过来。
      护士们将三人拉开,只见除了疤脸女人外,一个是名粗壮的中年妇女,看身材正是刚才按着叶馨的病人,还有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妪。一个护士斥道:“又是你们这几个人!再胡闹,我们好好向医生说说,给你们电疗。”
      这时,又有两名膀大腰圆的男护士冲了进来,本病区的女护士说:“女大学生没事的,把其余三个人带回床,今晚绑起来睡吧,省得再惹麻烦。”
      叶馨忙说:“那位大妈好像没做什么,不要错怪她。”一个护士冷笑说:“没做什么?你看那两个人伤成什么样了?”果然,疤脸女人的脸上又多了一道血口子,粗壮女人的额头肿了一大块,右臂耷拉着,像是脱了臼。显然,是老太太救了自己。这两人罪有应得,老太太出手也异常狠辣。可是,这个看上去颤颤巍巍的老太太,怎么能将这两个身材比她高大许多、又比她年轻许多的病人打成重伤?
      老太太忽然又露出无辜的样子,哑着声音说:“我做什么了?你……你们看我这把老骨头架子,不被别人揉碎就谢天谢地了,干吗要绑我?”
      两个男护士最先架走的倒是老太太,仿佛她比另两个女人更具危险性。叶馨瞩目过去,见老太太的床位离自己并不太远,男护士把她按倒在床,又用床边的皮带将她扎紧。
      两个猥亵叶馨的病人被带走疗伤,远处传来护士的警告:“你们再被发现有这样的行为,就要被送去重症病房,让你们见识见识比你们更凶的。”
      叶馨这时才觉得羞辱、惊恐、怨恨一起袭来,低声啜泣起来,护士的劝慰,她一句都没听进。
      在这孤寂无助的时刻,她需要的不仅仅是劝慰。她需要的是爱。
      只有爱才能让她重生勇气。
      后半夜,叶馨几乎没有再合眼。早上查房时,滕良骏看着叶馨乌黑的眼圈,心想:“她的病情只怕比我预测的还要重。”身旁的护士汇报说,这位女大学生自从服了药以后,非常安静,一整天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好,说明她对用药的接受很好。”滕良骏一边点头称好,一边为叶馨订精神分析治疗的日程。他是本院精神分析派的翘楚,有着近年留美的经验,对自己的临床技能很有自信。他本身仪表堂堂,谈吐不俗,非常容易引起病人的好感,从而向他无保留地倾吐心声,便于他的治疗。
      “叶馨同学,你不要有太多顾虑,我订好日程,我们只要交谈几次,解开心里的疙瘩,出院就指日可待了。”滕良骏尽量说得轻松,以获取叶馨的信任和好感。
      “滕医生看着安排吧,我一定配合。”叶馨的从容态度让滕良骏暗暗吃惊,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顾虑。她要是真的清爽固然是天大的好事,但如果只是表象呢?该怎么抓病源?这种表面的清醒不是让徐海亭有了说三道四的借口?
      午餐时间,叶馨拿着食盘,排队等在餐厅分饭菜的小窗前。队伍很长,偶尔会有病人失手打翻饭菜,一片狼藉,护工们忙着来打扫,于是队伍前进得更慢。
      “别以为你会躲得了我!”那声音阴恻恻。叶馨回头看去,心头一凛:正是昨晚那疤脸女人。疤脸女人显然是趁边上的护士不备,加塞儿到了叶馨身后,后面排队的一些病人开始指责甚至不干不净地谩骂,疤脸女人转过头,挤着脸做狰狞状,抗议声立刻轻了许多。
      “别以为我真的会怕你。”叶馨淡淡地说,连头都没有回。她自己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只知道,在这里,能保护她的只有自己。
      疤脸女人打了个愣怔,万没想到这个外表娇弱的女学生竟然颇有胆色。她嘿嘿一笑,又改了口说:“好啊,你这样的性子我更喜欢。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可怕的,只不过在这里住得久了,人会很寂寞,你初来乍到,谁都不认识,我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互相体贴。”
      叶馨听她说到“体贴”二字,阴阳怪气,竟又有些惧了,强作镇定说:“我在学校里有的是好朋友,反正在这里也住不久,我不会在意寂寞。”
      “傻姑娘,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住进这里的,生的都不是头痛脑热的小毛病,哪里有十天半月就出去的。即便出去了,不久又会回来住。不回来的,只有一种可能,就像你们学校以前那几个小姑娘,到上帝那里报到去了。”
      叶馨心头一震:“怎么,你也听说过那几个女孩子的事情?你还知道什么?”
      “我住院了十几年,什么不知道?‘405谋杀案’,听着耳熟吗?”“能具体谈谈吗?”叶馨焦急地问。“你不要老是这么凶巴巴地对我,我就告诉你。下午自由活动的时候,你陪我去散步,好不好?”疤脸女人温声说。叶馨胃里一阵恶心,恨自己险些上了疤脸女人的当,是不是真的是吃了精神病的药,变糊涂了?她转过身,不再理睬疤脸女人,疤脸女人兀自不舍,缠着问:“等会儿吃午饭时,咱们坐一起,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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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7 09:49:45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啊,如果能让我这臭老太婆和你们挤一挤就更好了。”说话的正是昨晚解救叶馨的那个老妪。这老太太看上去已近古稀,背微驼,但灰白的头发梳得齐整。她脸上皱纹密布,一双老眼浑浊,看不出和寻常的老太太有什么区别,言语间似乎也很正常,又是为什么住进精神病院来呢?一想到此,叶馨微微叹了口气,自认为也很正常的,还不是住到这里来了?
      “老人家,谢谢你昨晚帮我。”老太太奇怪地看了叶馨一眼:“我帮你什么了?”叶馨又叹了口气,看来这老太太住在这儿并非没有道理。
      “其实,只有你,才能帮你自己。”老太太嘟囔了一句,挤到叶馨前面(病房发放餐点的规矩,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不需要排队),伸手从窗口里接过食盘,再没看叶馨一眼,转身走开了。
      叶馨觉得老太太似乎话里有话,便端了饭菜,坐到了她身边。“我叫叶馨,你难道不记得昨晚帮我的事儿了吗?不管你记不记得,我还是要谢你的。请问你怎么称呼?”疤脸女人也坐了过来,冷笑说:“她是著名的汪阑珊。你要是和这老太婆搭上腔,就是死路一条。以前你们学校的那几个大学生,都和她关系不错,但看看她们几个的结果。”
      叶馨怒目瞪了疤脸女人一眼,不料老太太在一旁说:“她说的倒没错。”
      叶馨吃了一惊:“怎么这么说?哪里会有这种关系?我不信,她们的死自有别的原因……这么说来,老人家你也一定知道‘405谋杀案’的事。”
      “自以为知道的人往往什么都不知道。”汪阑珊答非所问。“看出来了吧?这老太婆是有病的。”疤脸女人不失时机地口头报复。“是啊,没病怎么会在这四十年里,频繁出入这个医院,有些人不过住了十几年的院,就以为自己是元老了。”汪阑珊对疤脸女人的反击又显得她全然没有病态。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了?叶馨忽然无可救药地沮丧起来:看来,自己真的要去适应和这群颠三倒四的人一起生活。若想和她们交流,是不是也要像她们一样思考?还有什么比这更难?她们显然都是需要关心需要帮助的人,可是谁来帮助自己?她能做的,似乎只有再次坐回她的床边发呆,也许这样才能保持自己大脑的清醒。
      自由活动的时间到了,病人们都纷纷出去打乒乓球、做健身操、散步,只有叶馨仍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疤脸女人又走过来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叶馨厌恶地看了她几眼,索性闭上双目,不再理睬。
      “她们几个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少女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来。怎么从来没有注意到这里住着这么年轻的女孩子?
      叶馨睁开眼看时,却浑身一凛:哪里是什么少女,分明是那个叫汪阑珊的老太太。她为什么学了女孩子的声音说话?
      “汪大妈,你……”“姐姐,你陪我出去走走好吗?”汪阑珊原先的浑浊老眼似乎也变得清澈了,闪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春光亮。叶馨却觉得身上阵阵发寒,起身向后退了一步:“你……你是谁?”
      汪阑珊却走上前了一步,伸手去拉叶馨的手:“我叫孙静静,在这里,就属我年龄小,和谁都说不来,好不容易姐姐来了,年龄相近,咱们做个好朋友吧。”
      叶馨将手背在身后,颤声问:“你……今年多大了。”“十六岁。”
      叶馨终于揿响了床头的求助铃,一个护士走了过来,见状就明白了大概,厉声喝道:“汪阑珊,你又胡来!”
      “我叫孙静静!”汪阑珊尖声抗议着。护士将她架着走开,她一边挣扎着,一边转过头,怨毒着望向叶馨,冷冷地问:“姐姐,你为什么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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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7 09:50: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6章 月光、碎脸、入戏


      “她和我一样,也不会放过你的。”叶馨闻言又是一惊,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疤脸女人站在了她身后,幸灾乐祸地说。叶馨想说两句逞强的话,忽然又觉得是在自欺欺人,牙关紧咬着嘴唇,泪水又落了下来。
      疤脸女人索性大咧咧地坐在了叶馨床边的椅子上,自顾自地说:“孙静静!好久不见了。你知不知道,这只是汪阑珊几十个身份中的一个。好像前几次你们学校的大学生进来,她都会以孙静静的面目和她们沟通……这是典型的人格分裂,你这个医学生,不会不知道吧?”
      叶馨厌恶她到极点,又想去揿求助铃,但想想她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不理她就是了。叶馨于是索性向病房外走去。透透新鲜空气或许会好些。
      疤脸女人紧紧跟上:“我知道的,其实你并没有病。”叶馨登时停住了脚步,这些天来,这是头一次有人直接告诉自己,自己没有病。
      可悲的是,这却是出自一个精神病人之口。“其实,精神病的误诊率相对其他器质性病变来说,要高出许多。”这话怎么听也不像是出自一个精神病人之口!叶馨惊讶地看着疤脸女人。“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病?”叶馨终于开口了。
      疤脸女人平静地说:“我原本就是个医生。你觉得我听上去更像个病人吗?”
      “可你昨晚像个禽兽。”叶馨恨恨地说。“这能怪我吗?这个病房里,只有女人,我有我的生理需要。”“你既然说自己没病,为什么会在这里住这么多年?”不知不觉,叶馨已经和那疤脸女人走在了一起,出了病房,沿着走廊前行。“因为社会容不下我。知道我这脸怎么会成这个样子?你不问,但我知道你心里在问,对不对?”叶馨点了点头,越来越觉得疤脸女人确实和寻常病人不同。
      “我医学院毕业后分在一所市级医院。科室里有一位业务精良的主治医师,人也长得风度翩翩,一群护士们和年轻的女医生都对他情有独钟,唯独我因为专心业务,不大和他调笑。但他远非柳下惠,虽然有妻有子,作风仍很随便,女同事对他投怀送抱,他照单全收,还时不时对我送些暗示。我不愿卷进是非圈里,也鄙夷他的为人,就对他尽量保持距离。
      “有一晚我们被排在一起值班,我正在值班室里写病史,他忽然走了进来,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又开始对我动手动脚。我虽然抗议了,但他一点也不收敛,后来竟抱住了我,抚摸我,亲我。我努力反抗的时候,值班室的门忽然开了,原来是他老婆听了流言,知道他风流,忽然找到医院来,正撞见这一幕。她当然认为我们是在偷情,愤怒极了,大骂一阵后,转身走了。几分钟后,她又上来,提了一筒工业硫酸,向我泼了过来。”
      两人从一扇侧门走进了病区花园,阳光下,叶馨还是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疤脸女人越说呼吸越急促,仿佛重新经历着那一劫。
      “这是为什么我的脸会变成这个样子。出事后,我很痛苦,不是在情理之中吗?但是他们大概怕我会有什么出格的报复举动,治了我的烧伤后,就把我送到这里来了。”疤脸女人说出了愤怒,捂住了脸,往事不堪回首。
      叶馨开始有些同情这个女人。“只是不久,医生们发现我其实真的没什么问题,就让我出院,复了职。
      当我再次见到那个男人,却再也控制不住,上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叶馨想叫,却叫不出声来,因为疤脸女人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嘴里阴阴地说:“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脸变成这样了,你才肯看我一眼?”原来她说的全是南辕北辙!但叶馨来不及多想了,挥拳击打在疤脸女人身上,但因为被掐住了脖颈,呼吸维艰,挥出的拳头也毫无力道。这虽然是“自由活动”时间,附近还是有护士监控着病区花园。只是疤脸女人已特意将叶馨引到一座假山后面,挡住了护士们的视线。直到另几个病人走过来发现了这里的暴力,护士才赶来,将疤脸女人拉开。
      “放心吧,我们会设法将她转到重症病房……她欺骗性很强,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只是一见到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就会变本加厉……她有妄想症,以前暗恋一个有妇之夫,人家不理她,她妄想出了格,认为人家的老婆要害她,就自己毁了容……”护士大姐安慰着受了惊吓的叶馨,把这个病房里几乎人人皆知的故事告诉了叶馨。
      叶馨却什么都没听进去,呆呆地躺在病床上,望着高高的天花板,脑子里反复问着自己:生活,难道就该这样继续下去吗?
      那几个住过精神病院的女学生,是不是因为这里的经历,放弃了生活下去的信心?
      剧烈的头痛又不邀而至。
      入夜,四周护士办公室的灯暗了下来。叶馨勉勉强强地进入梦乡。可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美好的梦境?
      今夜似乎有美好的感觉,是因为这恬静的钢琴曲,琴声中曼妙的女声吟唱:
      清清月光段段愁肠为斯人鬓成霜
      冷冷月光难洗忧伤心荒芜夜未央
      我行茕茕忧思如狼念兹在兹
      画楼西窗愿逐月影伴卿终长
      歌声和琴曲都很熟,似乎是那些梦中所闻。琴曲正是贝多芬的《月光》,叶馨识得,难道过去那些噩梦中听到的也是这首曲子?为什么以前没听出来?因为是在梦中?现在难道不是在梦中?为何如此清晰?
      歌声和琴曲声其实都很轻,似乎来自天际,又似乎绕在病房里。叶馨起身,循着歌声走去,走到病房一角的窗边,暗淡灯光下,只见一个长发过肩的白色背影站在窗边歌唱。
      这人有天籁般的声音。这一定是梦,但叶馨不在乎,这么美妙的声音,即便是在梦中,也让人身心舒畅——只要这梦里不看见那碎脸就好。歌声忽然断了。
      白衣歌者猛然回过了头,直入叶馨眼帘的是一张破碎的脸!带着哭泣的尖叫声响彻整个病区。
      那白衣女子轻声笑了笑,伸手到自己脸上撕扯,那张碎脸忽然不见了,现出的是老妪汪阑珊的脸。那张碎脸原来只是一张画得惟妙惟肖的面具。一阵骚动中,两名值班护士匆匆跑来,看到眼前情状,一名护士厉声呵斥:“汪阑珊,怎么又是你!你能不能不要再骚扰小叶?”另一名护士走上前,一把扯下了汪阑珊戴的长长的假发:“这些鬼道具都是从哪里来的?病房里不能有这些危险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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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7 09:50:22 | 显示全部楼层
      汪阑珊原本微曲的腰此刻竟然挺得笔直,面无表情地说:“我只管唱我的歌儿,她自己要来听的,怎么叫骚扰?”那声音圆润浑厚,听上去像是个青年女子。
      叶馨此刻已稍稍远离了突如其来的惊惧,直视着汪阑珊的双眼,那双眼有些阴郁,有些狂放,竟似曾相识。
      汪阑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病人?她几乎复制了我的梦境?她究竟知道多少关于“405谋杀案”的相关线索?
      护士架着汪阑珊向她的病床走去,叶馨跟了上去,问道:“你是谁?”汪阑珊回过头,嫣然一笑,但答非所问:“我唱的歌儿好听么?”那笑居然有动人心魄之处,一个近古稀的老妪怎么会有这般迷人笑容?“非常好听,想不到你还有美声的训练。”“我总不能白活了这二十多年吧。说到底我还是个废人,只会弹弹琴,唱唱歌。”汪阑珊幽怨地轻叹一声。“你究竟是谁。”
      一名护士打断道:“好了,小叶,你快休息吧,她今天晚上的人格好像是……这个她很少用的,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另一名中年护士笑着说:“是不是该批评你不专心于业务了?这个叫庄霭雯,是不大常用的,我在这里久了,见过几次,好像都是在那些大学生面前装的。”
      庄霭雯是什么人?为什么那么像我梦中的白衣女子?她和那破碎的脸又有什么关系?这汪阑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那多重的人格又都是从哪里衍生出来的?听说有人格分裂病症的,双重人格居多,可是她为什么这么多变?还有更多的诡异人格会出现吗?
      她带着满腹疑问回到自己床上,一番辗转后,还是很难入睡。庄霭雯这个名字非常陌生。她默默数着和“405谋杀案”有关的姓名:蒋育虹、筱静、李淑岩、夏小雅、倪娜、张芊露、沈卫青……却怎么也不记得有庄霭雯这个名字。莫非她就是这一系列死亡的始作俑者?
      她的思路蔓延开来:奇怪,第一个死去的是筱静,她并没有住过精神病院,蒋育虹是她的好朋友。根据小彭的调查,筱静坠楼时,蒋育虹正在住院,这说明住院让蒋育虹躲过了第一年的死亡。可是,是什么样的阴冷气息罩定了405,以至于蒋育虹还是在第二年坠楼了?也促使学校不但封了宿舍,又采取了“寝室轮转”制度,大一的学年结束后,所有大一的女生就换到刚毕业的师姐们的寝室,将死亡的机会留给下一届的新生。
      而根据蒋育虹的遭遇看,如果6月16日我仍在这里住院,是不是就能躲过一劫?
      “可惜,你和我一样,无论如何是死定了。”耳边忽然传来一个青年女子的声音,一副浓重的江南口音普通话。
      叶馨的心一紧,几乎又要叫出声来。她睁开眼,昏暗中看见一个女子坐在自己床边的椅子上,半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看不清面目。
      “你是谁?”叶馨觉得蹊跷,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竟然没有揿求助铃。“蒋育虹。”阵阵寒意开始拢住叶馨,非但是因为蒋育虹早已亡故,更是因为自己的思想仿佛被身边的女子窥出,这种能力足以令人窒息。
      但恐惧似乎如鸦片,竟会让人成瘾,这时的叶馨,大可叫出声,或是揿求助铃。可她只是微欠起身,决定问个究竟,恐惧还是从颤抖的话语中带了出来:“蒋育虹……十六年前就死了,你……究竟是人……是鬼?”
      “你相信世上有鬼吗?”“我以前不信的,现在……不知道,有太多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情在我身边发生,我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该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以前在贵州山区插队的时候,村外一座荒崖,崖中有十几具悬棺。村里人都说那崖上和下面的谷里闹鬼,但我们几个知青当时很无聊,又想破迷信,就在半夜里去谷里聊天,还打赌,谁因为害怕开了电筒,谁就要请客。这样胡闹了好几个晚上,什么事也没发生。后来我们先后返城,都是健健康康地离开。”
      “你是说那些都是迷信,鬼是不存在的,对不对?这话别人和我说,我信,偏偏是你。”
      “是你在推理,我没有告诉你任何东西。”蒋育虹忽然也将身子往前微倾,手指点着自己的太阳穴:“一切一切,都在这里。有,也是在这里,没有,也是在这里。”
      “那一年春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最好的朋友筱静死了。”
      “你为什么住进了这里?”“他们说我有精神分裂。那年春天,我突然能够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事物,总有人在我耳旁说‘月光’,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我的梦中,常常有文革时江医的样子,所以我四处询问,什么是月光,和过去的江医有什么关系。但没有人告诉我,反把我送到了这里。”
      “筱静是怎么死的?和你生病有关吗?”“和我无关,她是注定要去的。”蒋育虹的情绪开始由平静转为不安。“为什么这么说?”“除了‘月光’之外,耳旁的声音经常提到‘6月16日’,我还有一个不敢向任何人提起的梦。”“是不是一个白衣女子,优美的音乐,一张碎脸?”
      “差不太多,还有一个坠楼的身影,一个西洋壁钟,敲响在午夜十二时整。”
      “真的很可怕。”坠楼的身影和那个西洋壁钟并没有出现在叶馨的梦中,是不是应该舒口气?
      “我有不好的预感,觉得6月16日可能会出事。筱静来探望我的时候,我嘱咐她,那天晚上一定不要在405室住着,想办法去底楼找间寝室借宿。我还嘱咐她不要将这些告诉任何人,否则,我出院的机会就更渺茫。这想法很荒唐,尤其从我这个精神病人嘴里说出来。但我真是很在乎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显然,她虽然守口如瓶,却没有听进去我说的话。”
      “你既然有预感,为什么第二年还是走了同样的绝路,你是自杀吗?”
      “我不知道,也许是。死之前,我有严重的抑郁症,大概是因为筱静的死,让我心灰意冷。我仍在寻找‘月光’的出处,但没有任何进展,自己也很气馁。那年四五月份间,我又住过一段医院,五月底出院,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一些命中注定的事情,你无法改变。”“汪阑珊,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叶馨突然伸手去揿求助铃,但手又悬在了半空,没有落下,叹了口气说:“汪阑珊,你回去睡吧,我累了。”“我叫蒋育虹。”“好,蒋育虹,你懂道理的,我累了,想睡了。”原来叶馨在“蒋育虹”
      用手指着自己脑袋时,看出那只枯瘦的手决不会属于一名年轻女子,便猜出又是汪阑珊在弄鬼。疤脸女人虽恶,那句话却没说错,汪阑珊似乎不会放过自己,她为什么这样做?难道仅仅是精神病人的一个随机的恶作剧?她刚才心头一动,决定不惊扰这个沉浸在另一个角色里的人格分裂患者,说不定通过她能了解更多“405谋杀案”的背景。
      但会不会玩火自焚,陷入更深的危险中?
      汪阑珊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现出慵懒之态,倒没有多纠缠,起身离开。她走出几步,忽然又回头说:“我还忘了告诉你,当年我们几个在山谷里胡闹的知青,到1978年时,就只剩下了我一个还活着。”
      脚步声走远,叶馨却久久难以入睡,一闭上眼,就是荒谷里几个青年如鬼魅般的影子。汪阑珊说这话什么意思?她虽说有人格分裂,对言谈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并不算出奇,奇的是,她怎么会知道蒋育虹遭遇的一切,那些内心隐秘,何以被她描述得如此真切。
      当然,这一切也可能是个天大的谎言。众多的念头在脑中闪过,她又隐隐觉得头痛。真是自作孽,同疤脸女人和汪阑珊这样的人物朝夕相处,不发疯就算好了,还有可能解开什么难题么?倒是应该借这个机会,休养一下——前一阵的神经实在绷得太紧,仿佛总在悬崖边上行走,随时有失足之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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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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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5-7 09:50: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7章 念兹在兹(1)


      叶馨庆幸自己还有一个清醒的头脑,也许只是她自己这么认为,但已足以让她迎头面对这古怪的环境和越来越扑朔迷离的未来。
      她觉得自己一时睡不着,不如起身走一走,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她轻手轻脚走了起来,有些忐忑,生怕被病友或护士看见了,以为自己在梦游。走不多远,就到了汪阑珊的床边。汪阑珊显然已经熟睡,微微打着鼾。叶馨一眼瞥见床头柜上叠着几本书,心生好奇,便走上前,借着微光看去。摆在最上面的一本书是《舞台艺术精论》,另几本的书名分别是《电影表演艺术学》、《入戏》、《表演理论》、《新金陵十二钗——四十年代的中国女影星》。难怪,这老太太热衷于电影表演,以至于“入了戏”,从模仿别人开始,最终造就了多重人格的病症。她竟有些同情起汪阑珊来。几本书的下面是个宽大的簿子,拿起来看时,竟是个素描簿。原来汪阑珊多才多艺。叶馨好奇地翻开,只看了一页图,一阵大惊,那簿子险些从手中落下:那正是刚才汪阑珊扮演的场景,一个长发的白衣女子面窗而立,脑后却是一张碎脸!
      叶馨急忙放下了那素描簿,像是终于摆脱了一个不祥之物。她离开汪阑珊的病床,又绕着病房走了两圈,觉得情绪安定下来,倦意也阵阵袭来。当她返回自己的病床时,却发现自己床上已经躺了一个人!
      她四下看了看,确证自己没走错,再仔细看床上人,又是那汪阑珊,不由暗骂她难缠、不识好歹,直接去揿求助铃。
      “你真的忍心赶我走?”叶馨猛吸了一口凉气,险些摔倒,忙伸手扶住了床边的椅子,她记得这声音,是沈卫青!“汪阑珊,你当真不放过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是沈卫青,你为什么这么怕我?我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
      “你不是沈卫青,你是汪阑珊,请你下床,不然我会叫护士。”叶馨还是第一次对汪阑珊如此疾言厉色。
      汪阑珊忽然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目不转睛地盯着叶馨,即使在昏暗中,叶馨还是认出了,那双带着痛苦、年纪轻轻就饱经了沧桑的双目,正是沈卫青的眼睛。
      她明白了,汪阑珊不会放过她,她也逃脱不过。“沈卫青已经死了,你不是的……”叶馨不相信,也不愿相信床上的女人是沈卫青。
      “你有什么资格说不是?我是1986年入读江京第二医科大学,那时候还叫江京第二医学院,我是江苏宜兴人,1987年四月住进这里,在徐主治的帮助下,我的病情有了很大的好转……你为什么说我死了?”
      “你听说过‘月光’吗?”叶馨不答反问。汪阑珊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和那天沈卫青的反应非常相似:“当然听说过,但你不用问下去了,我不会告诉你的。”
      “这对我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你难道忘了?是你亲口告诉我的,‘月光’说的是‘月光社’。我不理解,为什么你最初不愿说,但最终还是告诉了我?”
      “说了,怕你走向死亡,不说,大概是怕你死不瞑目。”沈卫青冷冷地说。
      这时,叶馨的感觉里,汪阑珊?还是沈卫青?似乎已没了明显的界限。“知道了‘月光社’,难道不是离真相更近了?”“离真相不见得更近,但可以肯定,离无穷尽的痛苦更近了。‘月光社’和‘405谋杀案’究竟有什么样的关联?谁又能说得清?”“你是怎么发现‘月光社’的?”
      “一个偶然的机会。当时,我是个热爱生活的女孩子,和几个兴趣爱好相投的同学一起组织了摄影协会。学校虽然支持这个社团的成立,却没有条件为我们提供暗房,我们只好借了行政楼的一个地下室做暗房,那个地下室同时又是档案馆。当时,我也常被‘月光’困扰着,急病乱投医,在档案馆里发现了‘月光社’的档案,是关于文革前后一个特务组织的,我从头看起,好像其中的许多成员都跳楼自尽,于是猜想,‘月光社’说不定和‘405谋杀案’有关。”
      “有没有看到一个日记本?”
      “看到了,在1967年的档案中,我料想日记本里不会有什么结论,就没有太在意。那些档案我只看了一些,就被送到这里来……这么说来,你也看过了?”
      叶馨点点头,问道:“为什么说看了那档案后,离死亡更近了?”沈卫青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这是我的感觉,自从看了那档案,仿佛陷入了一个泥沼,而且越陷越深,时刻有一股捉摸不定却强劲无比的恐惧感环绕着我,引我走向一个深渊。听上去是不是很玄?这一切都是感觉,我的思维和行径,似乎已全然被那种恐惧感控制了,无处不在。”
      此刻,是叶馨的身躯在微微颤抖了。她想起了广播站里的遭遇,以及随后在解剖楼里的所见,不正是一种捉摸不定却强劲无比的恐怖感吗?莫非,自己正走上沈卫青的旧途?
      “但你是历来405室坠楼者里唯一的幸存者,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什么促使你坠楼,又是如何得救的?”
      “我不记得这些,也根本不知道这些,我还是听你刚才告诉我,我其实已经死了?”
      叶馨立刻回想起在宜兴见到的那一幕,沈卫青在空中坠楼的身影,凄厉的嘶喊,泪水顿时又涌了出来。她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说:“你……安息吧,我要去走一走。”
      “你不要走,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死了?你在场吗?”沈卫青下了床,一步步走向叶馨。
      “我不知道……”叶馨饮泣着,向后退去。“你的眼泪似乎带出了内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是怎么死的?”沈卫青的声音越来越严厉,双目如刀,刺得叶馨的心生疼。“你不要逼我……”叶馨觉得自己的脆弱面已被一览无余,她知道自己的内心里深埋着一份愧疚:如果不是因为她的造访,沈卫青是不会死的。这想法啮着她,如今被这样无情地撩起,她只能绝望地走向崩溃。
      “是不是因为你,是不是因为你……”沈卫青嘶哑着声音,追问不舍,双手向前伸着,又像在乞求一个答案,又像是坚决不给步步后退的叶馨一个躲避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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