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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我适合当人吗?》(完结),变成怪物的孩子,还是我的孩子吗,作者: 黑泽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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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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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7-15 09:01:51 | 显示全部楼层
    津森说她被娘家断绝关系,十几岁就生下女儿,和第一任丈夫离异,又与现在的丈夫再婚。但她和丈夫聚少离多,独生女出社会不顺利,变成异形,最后车祸身亡。理解、支持她的婆婆也过世了。仔细想想,她的人生充满了惊涛骇浪。

    相对地,美晴虽然和婆家处不好,和自己的母亲感情却很好,丈夫又在身边,优一也还活着。……即使如此,她仍然不认为自己比津森幸福。

    她明白幸福不是可以拿来和别人相比较的。一个人天生的境遇等种种的条件都不同,价值观和想法也相异。即使如此,如果只看现在的状况,感觉津森比美晴更幸福多了。

    最重要的是,津森还年轻。她的年龄完全可以重新来过。与丈夫的关系也很好,因此即使想要再生一个也还“来得及”。可以重新打造一个幸福的家庭。

    但美晴办不到。她没办法生孩子了,但现在再与勋夫离婚,也没有意义。

    都五十五了,再次遇到可以结为伴侣的对象并结婚,这个机率应该和中彩券头奖差不多低──虽然没有根据,但美晴这么认为。

    如果要一个人活下去,也必须找工作赚钱,但美晴这年纪找不到什么工作。选项首先就少,但如果去做清洁工等劳务工作,又可能搞坏身体。如果伤了腰或手,还得就医求诊,等于是得不偿失。

    即使想让人生重新来过,也太迟了。无可挽回。只能一天天衰老下去。

    没错,自己什么希望都没有。和津森天差地远。

    美晴想着,忽然醒悟一件事。她明白了听到津森要搬去丈夫工作的地点,竟感到心情复杂的理由。为什么她无法坦然欢送想要重新开始的津森、无法打从心底为她加油?

    因为美晴其实很羡慕津森。不管是她的年轻还是希望、决定和丈夫两人三脚彼此扶持活下去的决心,她拥有的一切都是那样地灿烂耀眼,令人嫉妒。

    美晴不去看津森的辛苦和失去的事物,撇开那些她不想看的,只拿津森好的一面与自己坏的遭遇相比较。她有的都比我好──美晴只用这种观点和自私的尺度去看津森。

    ──我也太自私了。

    美晴陷在自我嫌恶中,感觉浑身力气逐渐彻底消失殆尽。

    ……睡着的美晴做了个怪梦。

    那个空间是一片黑暗,没有声音,也没有气味。美晴瞬间察觉这里不是现实世界,但她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有种梦叫“清醒梦”,是自觉身在梦中,有时甚至能控制梦境内容。

    美晴从来没有做过清醒梦。但她直觉地理解到,她身处的空间是非现实的场所,接着推测出:既然不是现实,那就是梦吧。

    在这片连温度也感觉不到的黑暗中,她忽然察觉气息,抬起头来。放眼望去尽是黑暗,因此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对着什么方向。但她感觉自己望去的前方确实有人。

    ──妳陷入绝望吗?

    她听见不像人声,更近似物体声响的声音。那声音与其说是震动鼓膜,更像是直接传入脑中,不过她觉得既然是梦,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妳受够人生了吗?

    非男非女,也不是机器,平板而感觉不到任何抑扬的那声音对着美晴问。

    美晴回答不出来,声音继续说:

    ──妳想要结束这一切吗?

    美晴觉得非说点什么才行。尽管身在梦中,喉咙却干渴无比,美晴回答了。……她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

    隔天早上醒来时,美晴流了整身汗。胸口充塞着倦怠与不快,醒得很不舒服。但梦的内容随着时间经过逐渐淡去,当洗衣机响起洗好的铃声时,已经完全从脑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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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慵懒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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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7-15 09:02:13 | 显示全部楼层
    6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八月也近尾声了。季节不等人惋惜便已快速迁徙,日子在茫茫然之中过去。就在这当中,回神一看,只有年华不断地老去,令人恐惧。

    某个对美晴来说依然毫无进展的假日早晨,勋夫读着报纸,露骨地蹙起眉头。

    “喂,什么东西?妳看。”

    勋夫催促,美晴戴上老花眼镜,望向勋夫指示的报导。

    “什么?『异形性突变症候群 病患规模疑似扩大』……?”

    美晴读出大标文字,也皱起眉头。

    仔细阅读内容,上面说一直以来应该只有年轻人才会发病的异形性突变症候群,开始出现多起三十到五十多岁的病例。

    “三十到五十多岁……怎么会……”

    虽然近在身边,但总觉得距离遥远的疾病,终于要威胁到自身安全了──当下不禁有这样的感觉。

    报导上说,从上星期开始,各地医疗机关便陆续有病例报告出来。虽然和以前的病例一样,病患多是没有职业、与社会隔绝的人,但听说也有变异者家中出现了新的变异者的例子。

    毕竟这种病有太多未解之谜了。是有些人的遗传容易发病吗?或者这是一种潜伏期很长的传染病?──这些都必须详加研究才可能厘清。

    “这病好像不再是年轻人的专利了。”

    勋夫严肃地望向美晴。

    “我已经等得够久了。妳也差不多下定决心了吧?”

    “……这是在说什么?”

    “要怎么处理那只虫?”勋夫说,有些压低了声音。“妳应该已经满意了吧?”

    “怎么还在说那种话?”

    美晴有些目瞪口呆地说,反射性地回瞪勋夫。

    “妳最近好像也没去那什么会了,我以为妳终于要面对现实了。”

    “现实?”

    “为了让妳整理心情,我自认为已经等得够久了。”

    美晴一脸讶异,无法理解勋夫在说什么。

    他在神气兮兮地说什么鬼话?不肯面对优一的勋夫,才是在逃避现实不是吗?

    “什么意思?”

    美晴简短而低沉地问,勋夫苦涩地叹气:

    “总不能永远沉浸在悲伤里吧?得往前走才行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

    “妳应该好好面对优一已经死掉的事实。”

    “所以说──”

    “不要再把那只虫当成优一了。”

    勋夫的话让美晴瞠目结舌,就好像心脏被冰冷的手一把抓住。

    “把虫当成优一……?”

    美晴忍不住望向沙发。优一不在那里。不知何时,他不再待在客厅,而是习惯躲在西侧的储藏间。即使变异了,依然不改茧居族体质。虽然情绪复杂,但美晴觉得这习性真的很像优一。

    “妈打电话问妳初盆的事,妳也拒绝跟她谈,对吧?”

    那是──美晴想要辩解,闭上了嘴。她确实拔掉了电话线,说她拒绝谈,也不能说错。

    “那天妈马上联络我了。可是我觉得妳应该还在混乱,所以替妳安抚她了。”

    结果两人盂兰盆节没有回去。自从那通电话以后,也没有再和敏江说过话。她没想到原来背后有勋夫在居中斡旋。

    “什么……?”

    美晴有些茫茫然地呢喃道。

    好奇怪。话题的走向、勋夫的口气,都有些不对劲。

    美晴一阵心慌,闭上眼睛,摀住耳朵,拒绝一切。她不想再继续听到更多言语了。

    一团蒙眬的东西罩住了头部,感觉某部分一下子变得冰冷。脑袋开始隐隐作痛,甚至觉得想吐。

    “美晴,妳听好。”

    勋夫开导孩子般的话语响起。和平常冷冰冰的态度不同,他此刻的声音异样温柔。

    “我一直觉得迟早必须告诉妳,应该差不多是时候了。”

    强烈的异样感让心脏一沉。

    不知为何,美晴直觉不想听。勋夫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真正的优一已经死了。妳以为是优一的,只是一只虫而已。”

    “你怎么会因为儿子变异以后变了副模样,就否定那是你儿子……”

    “不对。”

    被斩钉截铁地打断,美晴身体一震。

    ──只要被认定为异形性突变症候群,病患就等于在社会上死亡,所以优一在户籍上已经是死人了。但美晴很清楚,这完全只是表面上的处理方式,现实上优一仍以异形的形态存活着。勋夫顽固地不愿接受异形的优一,说他是虫,冷血无情地待他……。这是美晴的认知。

    “优一并没有变成异形。”

    “怎么可能?医院都这样诊断了。”

    美晴困惑地说,勋夫摇头:

    “妳只是无法接受优一死掉的事实罢了。”

    “……你乱说。”

    “妳以为是优一的,是和优一毫无关系的虫。妳相信的那种怪病,都是妳编出来的,不是真的。”

    “你、你在说什么?这……”

    “世上没有什么异形性突变症候群。是妳因为无法接受优一死掉的事实,在脑中幻想出来的虚构的病。”

    美晴瞪大了眼睛看勋夫。

    ……没有异形性突变症候群?是美晴幻想出来的虚构的病?

    不可能──美晴强烈地想,全身却冒出不舒服的汗。勋夫的表情也很痛苦,美晴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来。

    难道……难道……

    “人怎么可能变成异形?根本没有那种事,全都是妳的妄想。”

    “可是、可是我参加水珠会,遇到好几个相同遭遇的人。”

    “那也是假的,妳根本没有参加什么互助会。”

    “怎么会?不可能。那津森太太呢?山崎太太呢?春町太太呢?”

    “……我不知道妳在说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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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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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7-15 09:02:31 | 显示全部楼层
    勋夫没见过她们,当然也不认识。美晴急忙站起来,抓起桌上的手机,手指颤抖地打开画面,寻找联络人。她想要让勋夫看证据。

    “没有……”

    津森的电话号码不见了。“水珠会”事务所的号码也不见了。

    怎么可能!美晴好想大叫,全身抖个不停,只觉得恐怖极了。美晴过度困惑,陷入恐慌,抱住了头。

    “我觉得让妳认清事实也很残酷,烦恼了很久。我一直认为妳躲在妄想中逃避,或许比较幸福。可是美晴,一直逃避下去也不是办法。不管再怎么苦,都必须面对发生的事,接受现实,才能继续走下去。如果一直逃避,哪里都去不了,永远只能停在原地。”

    勋夫强而有力地劝说,抓住美晴的肩膀。他的手看起来很年轻,美晴惊讶地回视对方。

    “拜托,面对现实吧!”

    那张诚挚的脸庞没有难伺候的皱纹。眼前的不是即将迎接耳顺的初老面孔,而是大约三十五岁──刚结婚时的勋夫。

    美晴眨眼,转动头部。仔细一看,倒映在餐具柜玻璃门的自己,也恢复了三十出头的年轻模样。

    不,不是恢复年轻,而是过去美晴看到的老态全是妄想,这才是美晴真正的模样的话……

    “我……”茫然呢喃的声音也比平常年轻许多。“一直活在妄想中吗?”

    美晴问,勋夫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对,没错。优一正值可爱的年纪就过世,我也伤心欲绝。才生下来两年就重病,我觉得老天爷太不公平、太没有道理了。但我们还是必须面对这个现实。妳懂吧?”

    对了──美晴回溯记忆的丝线。优一两岁的时候,因为感冒恶化,得了肺炎。虽然让他吃了感冒药,症状却没有好转,咳嗽不止,还发起高烧,带去医院一看,被诊断为细菌性肺炎而住院。

    美晴守在一旁照顾,但病情没有好转,优一就这样──撒手人寰了。

    美晴觉得全身的血液唰地流光,浑身虚脱,几乎要当场昏倒,好不容易才撑住了。

    “小优死了……”

    一说出口,撕心裂肺的痛便涌上来。眼前一片模糊,连勋夫的脸都看不清楚了。

    “小优……”

    那,过去的那些全是幻影啰?优一长大、高中辍学变成茧居族、罹患异形性突变症候群变成异形,全都是美晴的妄想。“水珠会”和在那里认识的人,其实都是不存在的。

    没办法从丧子之痛中站起来的是自己。但真正的勋夫为美晴担忧,一直守护着她。然而美晴毫不知情,扭曲现实,错误地去认知──完全没有察觉勋夫就在一旁支持着她。

    “妳理解了吗?美晴。这才是现实。妳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勋夫格外温柔地说。抚慰地摸她的肩膀,担忧地望着她。

    “妳不用再一个人痛苦了。往后的事,我们一起思考吧。即使无法抚平伤痛,应该还是有什么可以做的事。”

    美晴感觉灼热的液体从眼角滑下脸颊。

    啊,没错。美晴一直渴望勋夫这样对她说。她渴望他说:我们一起加油吧、一起克服苦难吧。她想要丈夫这样慰劳自己。

    美晴伸手,想要抓住丈夫伸出来的手。

    原来只是自己一直视而不见,希望一直就在身边。就在近旁,等待美晴去发现。接下来只要去接纳就行了。

    ……就在美晴伸出去的手即将碰到勋夫的手指那一刻──

    客厅通往走廊的门发出声响。

    是变成虫的优一探头进来了。

    他蠕动着从走廊爬进来,慢慢地靠近美晴和勋夫所在的桌子。

    “美晴。”

    勋夫责怪地叫她。

    “别管那只虫了。”

    但美晴却无法将目光从虫的身上移开。勋夫说那只是一只虫,但美晴实在无法这样想。她还是很在乎他。

    虫动了动下颚,发出“沙”的声响。一双复眼似乎牢牢地盯着美晴。

    “那东西跟优一没关系。……喂,走开!”

    勋夫说,随手抓起广告单揉成一团丢过去。纸团掉到虫的前方,轻弹了一下滚开了。虫的头追赶似地动了一下,再次转向美晴。

    “别管那种虫了。把它丢了吧。”

    变成茧居族的儿子、离奇的怪病、儿子变成异形的可怕妄想、固执而不关心美晴的勋夫,这一切都只是美晴的梦。所以勋夫说要把虫丢掉,叫她快点握住自己的手。

    ──可是,真的吗?

    美晴突然停下动作,注视着虫。

    “真的这样就好了吗?”

    多么熟悉的懦弱口气。美晴确信自己一清二楚地听见了儿子的声音。

    脑中浮现成人后的儿子身影,尽管低头抬眼看着美晴,那双眼睛却散发出强烈的光芒。两人上一次像这样对望,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儿子总是低着头,尤其不喜欢与人对望。他总是立刻别开目光,对着别处经过旁边,不肯看别人的脸。低头又驼背。美晴总是望着他那副模样叹气,将悲哀锁在心底。

    总有一天,儿子一定会堂堂正正地抬头挺胸,面对面与自己对话。她这么希望。祈祷会有这么一天。

    确实,想想至今为止的优一,总是让自己操心个没完,但他仍是美晴可爱的儿子。从儿子小时候起,美晴就呵护备至地养育着他,自信比任何人都更无微不至地看着他成长。

    尽管和美晴所期待的样貌不同,但儿子成年了。她敢说,这段日子、过去的岁月、轨迹和记忆,都不可能是幻影。

    ……变成茧居族的优一不是我的妄想。我不能当做没有发生过。

    “我不能选择你。”

    美晴慢慢地摇头。勋夫一脸吃惊,缓缓地把手放下。

    “为什么?”

    声音中带着惊愕。

    “妳居然要选择这种东西?”

    美晴点头说:

    “因为我也差不多该面对现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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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5 09:03:00 | 显示全部楼层
    就算与期望的结果不同,也不应该彻头彻尾否定优一的存在。我不能逃进自己想要的梦里──她心想。

    醒来的时候,美晴人在卧房。

    转头一看,电子钟显示十六点二十四分。是傍晚。

    “果然是做梦……”

    美晴喃喃,露出自嘲的笑。

    “梦还要更现实多了呢。”

    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异形性突变症候群,一切都是美晴的妄想。……这样更符合现实多了,说服力十足、也更真实。

    但实际发生了人变成异形的匪夷所思状况的这个世界,才是无庸置疑的现实世界。这么一想,总觉得奇妙极了。

    ──如果这是庄子说的蝴蝶梦,该有多好。

    尽管这么想,但这个现实让美晴打从心底感到放心。比起几乎符合美晴的愿望、然而儿子早就夭折的世界,这个虽有太多天不从人愿的事物,但优一依然活着的世界实在好多了。

    两岁的时候罹患肺炎的优一,在美晴的祈祷下,撑过难关,击败病魔,迎向未来──这个世界绝对更美好。

    美晴离开卧房走向客厅,瞥了一眼正在看棒球赛的勋夫,从净水器汲水喝了一口,往西侧的房间走去。

    “……小优?”

    优一不在那里。不见人影。

    “小优?小优?你去哪里了?”

    美晴再次回到客厅,寻找家具隙缝和背后。没有。

    哪里都没有优一的影子。

    “孩子的爸,你看到小优了吗?”

    美晴问,勋夫臭着脸回头,用一副没办法的口吻说:

    “那虫我拿去丢了。”

    美晴全身僵住,回视勋夫。

    “你说什么……?”

    “就拿去丢了啊。妳忘记今天早上说的话了吗?”

    “今天早上?”

    “报纸上不是说了吗?那种病有可能传染,所以我说差不多该把那只虫丢了。而且比起我,妳跟那东西相处的时间更长,我这可是为了妳着想。”

    美晴记得看到报纸内容,和勋夫交谈。虽然和后来的梦境混淆在一起了,但那似乎是现实。那么,从哪里开始是梦?

    “……那我怎么说?”

    勋夫眼神冰冷,冷漠地回答:

    “妳说妳头很痛,什么都不想去想,说妳要去睡觉,随我的便。所以我把它载去丢掉了。”

    美晴失声无语,当场瘫软下去。



    我不喜欢自己的家。因为我的家庭总是否定我,让我强烈地感到没有容身之处。

    家里有父母、祖母、我和妹妹,共五个人。父母和祖母很严厉地管教我,他们把对长女的期待、女孩子就该如何的成见强压在我身上。只要我做错任何事,立刻就会挨骂、挨打,有时候还会被逐出家门。

    妹妹看着挨骂的我长大,成了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精通讨好大人、察言观色之道。我们姐妹的差距愈来愈大,妹妹受到大人宠爱,而身为姐姐的我总是被拿来和妹妹比较,被说是废物,被冷漠地疏远。

    大人总说我是姐姐,必须忍耐,妹妹的任性却受到容许。家里对妹妹非常骄纵,强制我做的每一件事,妹妹都可以不必做,每个人都偏袒她、疼爱她。

    妹妹很擅长看人脸色,很清楚大人的底线在哪里。她总是在这个范围内耍任性,就像把周围的人玩弄在掌心的小恶魔。妹妹这样的举动被家人善意地解释为调皮可爱。而且妹妹很会撩拨大人的自尊心,巧妙地讨到想要的东西,所以或许她也很擅长操纵人心。

    妹妹牵着大人的鼻子走,玩弄他们,沉浸在优越感当中,同时瞧不起我,耻笑我,说“姐姐有够没用的”。

    有时我会很气妹妹,拉扯她的头发,用指甲抓那张可恨的脸孔。妹妹疯狂大哭,叫来大人,夸张地扮演被害者,引来同情。最后又是只有我一个人被恶狠狠地训斥。

    暴力、粗鲁、个性扭曲、成天闹事的长女。这就是“我”在我们佐上家的形象。

    我内心只有身为家中异物的感觉。没有我,整个家会更和乐的感觉。没有人需要我的感觉。还有憎恨的感觉。

    我痛恨妹妹。痛恨只疼妹妹一个人的奶奶。痛恨只会逼我忍耐的父亲。痛恨用长女为由整天逼我做家事的母亲。

    家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因此我成天在外面和朋友厮混。即使家中严格规定门禁时间,我照样反抗,疯狂夜游。我觉得家人只会排斥我、虐待我,我何必听他们的话?

    高一的时候,我怀了大我三岁的大学生男友的孩子。因为我才十六岁,家人和亲戚都极力反对。

    但十六岁的女人已经可以结婚,在法律上应该没有问题。什么“妳还是高中生”、“传出去像什么话”,我都觉得关我屁事。

    我想快点离开这个家。我讨厌自己的家。──我恨死这个家了。

    所以我结了婚,丢掉佐上这个姓。因为想要尽快独立出去,因此以被断绝关系的形式离开家,我反而爽快极了。可以冠夫姓也让我觉得开心。

    我想要快点埋葬掉那个硬被塞进周围要求的无聊框架而扭曲变形的自己。比起妹妹、比起父母和任何一个亲戚,我一定是最讨厌“佐上乃乃香”的人,我恨她,恨到想要杀了她。

    我相信我可以抛弃过去的一切束缚,重生为另一个人。我甚至认为我可以和丈夫孩子建立起幸福的家庭,给原生家庭好看。

    然而婚姻生活比预想中的更快画下了句点。对丈夫来说,我和女儿似乎是他的重担。他说这种生活太拘束了,他还想再多玩一些。如果说因为他还是学生,或许也就这样了。比我大三岁,应该可以依靠的他,精神上却不够成熟,没办法当个父亲。

    对于太过年轻的小妈妈,世人的眼光很冷漠。若是单亲母亲,就更是如此了。但我依然没有气馁。我在周遭全是敌人的环境中长大,早就培养出杂草般强劲生长的自信。

    我很坚强。所以这点逆境,我可以承受、克服。我这样想,鼓舞自己。离婚后,再次变回“佐上乃乃香”的自己让我讨厌得不得了,但我对自己说,改姓一点都不难,激励自己。佐上的姓很快就可以再次抛弃,佐上家的诅咒,轻易就可以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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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7-15 09:03: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我不是一个人,我必须保护、扶养女儿才行。我怀着这样的想法,拼命工作。

    我在职场认识了津森康明。他很温柔,充满包容力,能够接纳我的一切。和他在一起,我感到无比的安宁。虽然他无法令我感到刺激,但我认为他是个可以托付的对象。

    我非常需要丈夫,以及扶养孩子的父亲。他说他不在乎我离过一次婚,还有个拖油瓶,想要和我在一起,因此我毫不犹豫地决定再婚。

    婆婆也待我非常好。她把我当成亲女儿一样温暖地对待,我仿佛开了眼界,发现世上原来有如此温暖的家庭、有如此温暖的人。我非常感谢这样的际遇。

    我觉得一切都在好转。尽管遭遇过许多辛酸痛苦,但今后我们可以往前进,即使遇到困难,也能够克服──

    然而女儿却变成了异形。毫无征兆,某一天,突然。

    就好像一直深信可以踩踏的大地整个崩塌了,再也不可能站得安稳。

    为什么是我女儿?

    我满脑子只有这个疑问。说到异形性突变症候群,我听说都是尼特族和茧居族──是那些无可救药的年轻人才会得的病。但我的女儿不属于这些族群。至少我认为不是。

    ……确实,女儿纱彩喜新厌旧,什么事都做不久,而且个性懒散。我也承认她的生活很不稳定,专门学校念到一半就不读了,没有找正职,到处打工,帮忙家事。

    也许她差点就快偏离社会的齿轮轨道,但绝对不是社会不适应者──应该不是。

    我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有重大的缺陷,是被烙上烙印、任人指点的人,这有谁能够相信?

    过去拼命夯实的地面、铺整的道路全是假的,其实我和女儿都站在薄冰上面──这,绝对不可能相信。

    而且人变成异形这种事,若非亲眼目睹,实在不敢置信。不是变成异形,其实是被掉包的解释还要更健全多了。这么一来,就等于是相信外星人绑架、科幻这类电影情节,不,说不定连电影都比这种宛如超自然的现实世界更令人信服。

    外星人绑走纱彩,留下一只复制了纱彩脸孔的狗……

    光想就觉得荒诞可笑。不管我如何提出假说、发挥想像力,这只人面犬毫无疑问就是我女儿。不是脸长得像纱彩,而是如假包换就是纱彩,因此无从怀疑那就是她本人。

    在我逃避现实的期间,是婆婆在照顾这个家、照顾我和女儿。对于变成异形的纱彩和没有血缘关系的我,婆婆没有丝毫厌恶的样子,照顾我们,温柔地鼓励我们,要我们重新振作起来。我回想起婆婆慈爱的眼神。

    我这辈子里,有谁对我这么好过吗?

    然而讽刺的是,善良的好人总是不长命。也许是日常生活中有太多让她操心的事,婆婆毫无前兆地突然就走了。

    我当时的心情,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整个人失魂落魄,但整个人摔到深渊的冲击,也让我有些清醒过来了。

    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和绝望当中。这次我真的必须和女儿两个人过下去。我这样想,再次要自己振奋起来。

    纱彩已经办理死亡登记,户籍上已经是死人了。她毫无保障,也没有任何权利。我觉得就好像饲养着一个亡灵。

    停留在原地令人不安,因此我决定继续往前走。会参加家属互助会,或许也是想要留下类似我采取行动的实绩。不过能认识相同处境的人,是个很大的收获。

    田无美晴──美晴姐和我母亲有些神似。长得像自己讨厌的母亲,我理应要对她感到厌恶才对,然而却未如此,是因为她的气质更要柔和许多的缘故吧。

    每当看到她微笑的面容,一股怀念总是会油然而生。是我和家人为数不多的温柔记忆中,在我非常年幼的时候看过的表情。

    每当胸口被乡愁和寂寞所揪紧,我便会自觉到,即使如此排斥、厌恶与憎恨,我在内心深处还是渴望着母爱。我渴望着小时候无法得到的某种感情。但我也明白,那应该是往后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满足。

    美晴姐不是我母亲。同时她与我类型也截然相反。她应该不会打小孩,也不会骂小孩,然而她的儿子却变成了茧居族,甚至变异成异形,所以她应该也有属于她自己的问题。

    异形性突变症候群──关于这奇妙的疾病,我自己有一套假说。也就是问题并不全在变异的人身上,他们的父母──家庭本身就有问题,所以才会发病。

    参加家属互助会的人,我觉得他们都有共通点。我很清楚自己是个有严重偏见的人,因此不知道这样的观察客不客观。但即使想要拿掉主观,结果还是只能透过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脑袋思考,所以无论如何都只能是主观的。

    我感觉自己本身有某些问题。具体来说,我和女儿的母女关系不够完整,所以即使女儿都过了叛逆期,仍会因为一些细故,对我摆出不耐烦的态度吧。变异之后仍会凶暴地攻击我,也是这个原因。

    为时未晚。我想要理解女儿。我想知道纱彩在想什么、对我抱着什么想法。

    我怀着这样的念头,踏进了纱彩的房间。

    女儿的房间基本上到处堆满了衣服,相当杂乱。直到今天我都没有去动,保持原状,但现在我想稍微整理一下。……因为我觉得只要这么做,一定能理解什么。

    这阵子天气一直很阴沉,但今天是个久违的大好晴天。天气好的日子,身体状况也会变好。活力泉涌而出,是最适合打扫整理的日子。我把玄关门打开一条缝,让家里空气流通换气,着手整理。

    整理女儿的房间,感觉有点像在整理遗物。事实上或许就是如此。这些衣服的主人已经不会再次穿上它们了。我穿年纪也不适合了,因此只能丢了吧。但我仍对此感到抗拒。如果把她的东西丢掉,纱彩一定会生气,因此我只是把每一件衣服摊开,抚平皱褶,折起来收好。

    将四散的流行杂志和漫画放回书架,化妆品收进化妆包里。丢在地上的包包收好,地板上的东西清空后,用吸尘器吸地。光是这样,空间就变得清爽,焕然一新。

    房间收拾整洁,感觉心情也同时得到了整理。我喜欢整理和断舍离。

    接下来呢──我望向堆满了各种小物的桌面。随意乱放的布偶、文具、相框、旧月历、吊饰和钥匙圈。看不出统一性和特别的喜好。如果说反映出纱彩喜新厌旧的个性,确实如此。

    我打开抽屉,确定里面还有没有空间,发现抽屉里还满空的。收着信封信纸、便条本、别人送的问候卡,还有一些老玩具。甚至有用完的护唇膏等形同垃圾的东西。

    我接着打开旁边的抽屉查看。里面放了一本书。我忍不住拿出来,发现硬壳封面的那本书似乎是日记。

    ──纱彩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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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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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5 09:04:18 | 显示全部楼层
    胸口微微跳了一下。

    记录了每一天内心想法的这本日记……想要理解女儿,再也没有比这更恰当的资料了吧。

    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三分钟热度的纱彩真的有办法持续写什么日记吗?我怀着期待,翻开封面。

    日记本的第一页,日期已经是一年以前了。内容都很普通。打工职场的前辈让人生气、遇到奇怪的客人,让人头大等等,记录着平凡的日常生活。

    接下来的日期隔了几天,连续写了两天,又跳了一天。有时相隔一星期以上,但没有在途中变成白纸,尽管日期跳跃,似乎仍继续写下去。

    日记的内容有时候只有一行,有时写了好几行的心情。纱彩好像有某些特别的感受,或是有空的时候才会写日记。

    在一堆“好累”、“好懒”的抱怨中,有时会出现相当异质的文字。是有些抽象的、甚至富有诗意的、自我陶醉的文字。那描述的是对某人的情愫。纱彩似乎在单恋某个无法有结果的对象。

    即使明白不可能说出我的心情,还是会为了一点小事而开心。

    实在是太典型、恋爱中的少女会幻想的内容了。虽然觉得似乎不该偷看这种内容,但我还是抵挡不了想要知道女儿到底在单恋谁的好奇心。

    有时我会做出不可能的想像。如果他没有结婚,我也有机会吗?这类的事。可是想也是白想。因为那样一来,我们绝对不可能相遇,对他来说,我也只是个与他毫无关系的女生。

    对方应该比纱彩年长,而且已婚。似乎是毫无希望的恋情。纱彩对此也有自觉,却仍无法放弃,写下恋恋不舍的文字。

    希望有一天他能把我当成特别的人。如果有那么一天,他不是把我当小孩,而是视为一个女人看待的话……。但即使如此,他和我也绝对不可能结婚。再怎么样,这都是不可能的事。

    她这么爱慕对方,为何态度会如此消极?我讶异地看下去。滑动手指,循着文字阅读,动作在无意识之中停住了。

    与其如此,倒不如从一开始就真的有血缘关系。

    激烈的狗叫声突然响起,我惊讶地抬头。

    抬眼一看,纱彩就站在门口。

    “……纱彩。”

    我呆了一下,急忙把手中的日记藏到背后,但已经太迟了。纱彩看到我偷窥了她的秘密,满脸愤怒地低吼。

    “纱彩。”

    纱彩以从来没有听过的凶狠叫声狂吠着,如果她是人,能够说话,肯定正在怒吼着质问我吧。

    ──为什么随便进我的房间!为什么乱翻人家桌子,偷看人家日记!

    纱彩小巧的身体一阵抖动,朝我的脚扑了上来。

    “好痛!”

    小腿被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我忍不住当场蹲下去。我反射性地抬手要打,却垂了下来。

    我明白是我不对。而且日记的内容──

    我没有打她,而是对纱彩投以疑惑的眼神。我不得不这么做。

    纱彩微微低吼,蹬着后脚像要后退。脸上的表情从愤怒转为不知所措,尴尬万分。

    身体是狗,却只有脸是我所知道的纱彩,因此我很熟悉那张表情。是辩解“我没有错”的表情。

    纱彩无所适从地轻叫了一声,突然掉头往客厅跑了过去。

    “等一下,妳要去哪里?”

    爪子在地板上撞击的喀喀声逐渐远去,终于消失了。这时我想起玄关门没关。

    “等一下!”

    我勉强站起渗血而隐隐发痛的脚,追了上去。纱彩不在客厅,屋内一片静悄悄。我直觉纱彩跑出外面了。

    我急忙趿上拖鞋跑出公寓走廊。幸好,除非电梯刚好打开门,外形是狗的纱彩不可能搭电梯,那么她是从楼梯跑下去了。

    我也没办法悠哉地等电梯,冲下楼梯。完全没看到纱彩的踪影,所以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跑来这里了。如果只是白操心一场就好,但我很担心。

    公寓基于保全考量,楼梯一楼和户外之间有一道自动锁的门,只有从里面可以不用钥匙打开,但纱彩搆不到门把。

    跑到最底下时,我看见纱彩趴在门上,拼命地伸出前脚。该说不出所料吗?实在不能小看直觉。

    纱彩发现我,一边威吓,一边退到角落边。

    “我们回家吧。”

    我尽可能柔声对纱彩说。

    “是妈妈不好。我会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呜呜呜──女儿依旧保持威吓的姿势。

    我慢慢地靠近,她就后退,想要和我保持距离。

    正当我准备强硬地抓住她的时候,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

    “啊……妳好。”

    进门的中年妇人应该是公寓住户。她被站在门边的我吓到,用有些怀疑的眼神看我,但还是向我打招呼,我也有些吓到,向对方颔首。就在这瞬间──

    纱彩趁机钻过门缝,冲出外面了。

    “纱彩,不可以!”

    我推开惊吓的妇人,急忙追上去,纱彩穿过公寓后方的停车场,往国道反方向的住宅区逃跑了。狗跑得很快,我几乎就要追丢,但仍拼命追赶。

    “停下来!”

    我身上穿着居家运动服,头发也乱糟糟的,脚上踩着拖鞋,完全是不修边幅地在住宅区奔跑。我知道擦身而过的路人都用奇异的眼神看我,但我还是继续追。

    白色毛球滚动似地在我前方狂奔着。她要去哪里吗?应该只是没命地往前冲吧。只为了逃离我,纱彩拼了命地往前跑。

    ──拜托,等一下,妳到底要去哪里?

    我拼命追赶那娇小的身体。一心一意追赶为了甩掉而我全力冲刺的纱彩。

    忽然间,一样东西闯入我的视野。道路反射镜中移动的小影子。从转角另一头开来的车子。

    “纱彩──!”

    我的声音究竟有没有传进女儿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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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5 09:04:32 | 显示全部楼层
    紧急煞车的声音、钝重的撞击声。

    我奔跑的脚一软,惯性地继续前进了几步,就这样停伫在原地。那样拼命追赶都无法缩短的与纱彩的距离,只剩下一公尺而已。

    驾驶座走下一个脸色很差的中年男子。他绕到车子前面查看。

    纱彩白色的毛皮染成了鲜红色,不自然地扭曲的脚微微痉挛,喷出一地的血,倒在其中。她的肚子破裂,跑出绳状的东西。我无法直视,只是茫茫然地看着男子。

    “那是妳的狗吗?”

    男子苦着脸对我说。

    “谁叫妳不绑起来?就是有妳这种不负责任的饲主,制造麻烦。要是自作自受也就算了,撞到的我也很不舒服耶。车子被弄脏,还被刮伤,有够倒楣的。”

    男子蹙起眉头叹气,蹲下来检查车子底下。

    “我得说清楚,宠物的赔偿──损毁器物罪,只有物主确实负起管理责任的情况下才需要赔。这次的情况叫过失相抵,是不需要赔偿的……”

    男子说着,重新站直,不经意地往纱彩一瞥,那双眼睛陡地瞪大了。

    “天哪!这什么东西!怎、怎么会有人的脸!”

    纱彩微弱地鸣叫,前脚无力地划过空中。

    男子目击怪物般的眼神转过来看向我。比起千言万语,他的眼神更赤裸裸地道出了社会对变异者与其父母的观感和评价。

    “饶了我吧,我不想跟这种东西扯上关系。”

    男子说,逃之夭夭地坐上驾驶座。引擎声响起,车子像要避开纱彩似地大大地绕了个圈,一眨眼就不见了。

    留在原地的我,在那里呆立了半晌。

    周围的声音消失,空间一片寂静。其中只有我和倒地的纱彩。

    我慢慢地走近纱彩,跪下膝来。柏油路灼烫极了。今天天气真的很好,万里无云。

    无力地横躺在地上的身体已经一动也不动了。

    纱彩──我呼唤。

    没有任何反应。

    双手伸向染上斑驳红褐色的肮脏毛皮,捞了起来。

    手上感觉到的是温暖,和湿黏。她的手脚前伸,抬起来一看,便随着重力下垂。破裂的腹部流出来的东西,灼热地沾湿了我的膝腿。

    纱彩忘了眨眼的双眼对着某处。可能什么都看不见了。微微张开的嘴巴没有任何呼吸。

    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是很能理解。脑袋的运转变得极为缓慢,就连时间的流速都好似变得迟缓。

    体温徐徐地变得冰冷。我将手中逐渐化成没有生命的物体的纱彩抱进胸怀,想起了她还是婴儿的模样。

    ──被白色的襁褓柔软地包裹,连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只是动着小巧手指啼哭的纱彩。

    我想起了第一次抱起刚出生的独生女的感觉。

    1:初盆也称新盆,指的是人过世后迎接的第一个盂兰盆节。由于日本人相信死者的灵魂会在盂兰盆节期间回家,因此初盆的祭祀、扫墓、法事等都格外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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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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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6 10:53: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1
    “喂,妳要去哪!”

    美晴甩开勋夫的制止,抓起车钥匙,气急败坏地冲出家门。

    ──得去找小优才行。

    勋夫完全没有内疚的样子,反倒一副神清气爽的态度,说他把优一丢掉了。美晴逼问,他说他在美晴睡觉的时候开车把优一丢到附近的山上了。

    ──他怎么做得出这种事?

    对勋夫的失望与疑问在心中揉杂着,美晴赶往目的地。她看着汽车导航的记录,拼命回溯路线。

    现在是夏末的午后四点半。虽然光线仍然明亮,但再过个一小时,天很快就会黑了。就这样入夜的话,实在难以搜索。但美晴完全不打算暂缓行动。

    ──得快点去把小优接回家!

    毕竟优一是那种外形,对外在威胁全无招架之力。如果遭到野生动物攻击,肯定不堪一击。无论是鸟还是山猪都一样。他不懂得保护自己,就如同婴儿般脆弱。

    勋夫把优一载去丢掉的山上,虽然车子也有留下记录,但美晴大概知道在哪里。是优一小学的时候,把家里养的狗载去丢掉的山。

    那是一只混种的中型犬,很聪明,会听人的指令。是优一捡回家的狗,取名叫茶太郎,疼爱有加。

    但是某天茶太郎不知怎么搞的,咬了勋夫的手。美晴不清楚理由是什么。她问过勋夫,但勋夫只说狗突然咬他。伤得很严重,大概缝了三针。结果勋夫说狗很危险,决定不养了。

    优一大哭抗拒,但勋夫心意已决。考虑到万一,美晴也觉得害怕,因此没有反对勋夫的决定。

    不是把狗送去卫生所,而是丢到山上,似乎是勋夫的慈悲。如果送去卫生所,只有被处死的下场。因为优一抗拒得太激烈,所以勋夫才说那丢到山上。──当然,将动物遗弃在山上是违法的。

    茶太郎很聪明,一定能在山上坚强地活下去。勋夫这样宣称。但狗有归巢本能,如果只是丢在那里,可能很快又会跑回家,所以勋夫在地上打了根铁桩,把狗绳绑在上面,遗弃在那里。

    勋夫把车子停在山脚,牵着狗上山,一个人下来。等待他回来的期间,优一紧咬着嘴唇,一语不发。回想起来,就是从那之后,优一很少再发表自己的意见,成了一个温驯的孩子。不难想像,这件事对儿子的情操教育留下了不良影响。美晴转动着方向盘,这才感觉到无比的罪恶感。

    把车子停在路线记录中断的地方。美晴抿紧嘴唇,瞪着眼前的林道。再往前的话,连导航都没有了,但只能前进。她要自己留意别迷失了归途,拿起车子里备用的手电筒。下定决心,踏上碎石路。

    美晴一心一意地爬上平缓的上坡路。真的找得到吗?尽管有这样的不安,但也只能努力找了。不是能不能找到的问题,而是非找到不可。只有这条路。

    空中只有叶子在风中沙沙摇动的声音,偶尔传来的鸟啭。除此之外林道很安静,美晴不停地前进,一路上复杂得惊人的各种思绪在脑中交错着。

    ──小优。

    优一一个人被丢在山里,现在怎么了?光是想像,她就觉得心都快碎了。

    他一定很不安。一定很害怕。美晴想像着优一的心情,忽然醒悟一件事。

    她曾经好好地去想过,变成异形的优一在想什么吗?

    美晴眨了眨眼,吐出一口气。蝉想起来似地大肆鸣叫,很快又停了。

    ──对于变成了奇妙生物的儿子,她不是把他当成人,而是如同外表,视他为另一种生物。

    他一定听不懂人话。一定没有人的思维。她任意如此推测,从一开始就放弃去想像优一的内心。

    ……不,真的是从优一变成异形以后才这样的吗?

    自己是不是从来就没有为优一设身处地,发挥同理心,深切地去理解他内心的想法?

    美晴的脖子淌出汗水,被比市区更冰凉一些的空气轻轻抚过。虽然是夏天,但山上气温颇低。这样下去,夜里应该会觉得冷。优一会不会冷?美晴想着,一边喘气,努力移动双脚。

    优一怎么会变成了一个没有声音的孩子?怎么会变得没有自己的意见、没有任何主张,卑躬屈膝、只知道看人脸色?

    优一从不反抗、也不动粗,因为很好控制,因此美晴一直觉得他是个好孩子。但结果优一不肯上学,变成了茧居族,而美晴只注意到这些表面的问题点。

    美晴心目中的幸福人生,是从像样的大学毕业、进像样的公司、有一个像样的家庭、度过像样的老后生活。

    但,什么叫做“像样”?

    平均的生活水准。不贫穷,不特别富有,中等程度。

    当然,如果要力争上游也很好,但不能更差。绝不能是底层。……为什么不行?因为会吃苦。会过得很辛苦。因为美晴不想要孩子受苦。不想要他过着捉襟见肘的生活。

    只要是为人父母,自然都会这样想吧。只要是一般父母,都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吧。

    所以美晴希望优一是她心目中的“普通小孩”。非是不可。她一直积心处虑要把儿子引导到正确的方向,儿子却完全不体谅她的苦心,让她烦躁不已。

    但真要说的话,这全是美晴的自私吧。

    她曾经好好听优一说过,他想要什么样的人生吗?她是不是认定优柔寡断的儿子绝对不可能对未来有像样的规画?她是不是认定反正优一绝对无法做决定,所以自己必须替他下决定?

    啊……美晴轻声叹息。

    她一直认为优一是个孩子,所以有必要给他一个蓝图。她认为自己规画的道路才是正确的,儿子必须走在上面才行,否则就会不幸。

    铺得平平整整的道路。周围没有任何危险,直通光明未来的笔直道路。但是在人生当中,每个人都能平等地走在这样的路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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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6 10:54:03 | 显示全部楼层
    也许美晴不断地提出来的康庄大道,对优一来说,却是崎岖难行、连踏出一步都令人踌躇的羊肠小径。或是就像美晴现在正走着的林道,看不见前方、险阻重重。

    虽然觉得没有前进多少,美晴却累得停下了脚步。喘气和脚痛让她停伫在原地。

    远方传来暮蝉的叫声。那鸣叫声宛如撩拨起寂寥。

    与到处都是人的市区不同,山中一片闲静。周围没有任何物体活动的气息。美晴觉得继续走下去,可能会与世隔绝得更远。

    就像是从美晴一直相信的“普通人”、“大家”这些大分类、大框架被切离的感觉。她觉得这是非常恐怖的事。

    与周围的人脚步一致,融入大多数群体,那种感觉是不是就像牧场里成群结队的羊群?

    不是特别幸福或不幸的生活。不当出头鸟挨枪的生活。不会被任何人针对的生活。

    然而在这座山里,美晴完全是“孤独”的。

    愈往深山走,愈是陷入无法回头的感觉。她甚至不安起来,弄个不好,自己可能在山中遇难,倒在路边,不为人知地曝尸荒野。

    应该回头说服勋夫要他带路吗?应该报警,请警方协寻吗?美晴想是想过,但她可以轻易想像,勋夫一定打死不肯答应。如果他装傻说忘记丢在哪里,那就完了。即使报警协寻,一旦听到失踪的是变异者,警方根本不会理会吧。

    勋夫过去一再明确地提出想丢掉虫的打算,但美晴没想到他真的会使出这种强硬手段。也许她还是想要相信勋夫对优一还存有父子之情吧。

    美晴相信,即使变异、即使法律上已经死亡,他们仍是血缘相系的父子。即使嘴上说得偏激,但他心里不可能真的放弃儿子。勋夫这个人老派、不善言词又笨拙,那些话都只是在说反话、故意说难听话而已,或只是在吓唬美晴。──或许,美晴就是想要这么相信。

    她想得太天真了。她被类似亲子神话的观念所束缚了。她认定父亲绝对不可能抛弃儿子,这是天理难容的事。因为自己是这样,所以断定勋夫应该也是如此。她怎么从来没有反思过,她这样的想法才是荒谬绝伦?

    美晴抹去额头的汗水,终于当场坐了下来。她抱住膝盖,低下头去。视野被黑暗覆盖,脑中浮现勋夫和优一的身影。

    ──家人的连系。绝对的爱情。只要是父母就一定会把孩子放在第一的盲信。

    在美晴心中或许是对的,但在勋夫心中却不是如此。只是这样罢了吧。

    那,勋夫就不爱优一吗?美晴思忖,但她不知道。优一出生时,勋夫展露的笑容、让优一握着手指,细语说“我是爸爸喔”的温柔嗓音,应该都是真的。花了好几天绞尽脑汁想名字、为了要买什么玩具而吵架,应该都是因为他真心为儿子着想。

    以前确实是爱的。──然而现在却是这副景况。

    因为不要了,所以载去丢掉。因为和期望的模样不同、因为付出的爱情遭到拒绝,所以笨狗和笨儿子都丢到山上,眼不见为净。对勋夫来说,就只是这样而已吗?……美晴想不透。

    美晴和勋夫的生长环境不同,所以观念也南辕北辙。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美晴却认为两人是夫妻,想法在某程度上应该是一致的。但仔细回想,从来就只有美晴配合勋夫,对方反过来配合自己的情形到底有过多少次?

    如果美晴不配合勋夫,他们就无法维持夫妻关系的话,那么……

    美晴想到这里,低着头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长时间的休息让呼吸完全稳定下来了,但她还没有抬头站起来继续往前进的力量。

    “小优……”

    到底什么才是对的,她已经完全糊涂了。

    该怎么做才好、怎么做才是好的、对的,她毫无头绪。

    在这样的深山里抱着膝盖蹲着,美晴如此孤单。

    没有人可以依靠、可以抓住。

    在听不见周遭杂音的寂静中,美晴只是面对着自我。

    在这里,唯一真实的就只有自己的脑袋和身体。如果她在这里丧志折返,也许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优一了。

    这样真的可以吗?美晴再次逼问着自己。

    先把该怎么做、什么才是对的等等问题搁到一旁。不采用别人给的标准解答,而是扪心自问到底想要把优一怎么办?她能接受就此天人永隔吗?还是──

    意外地,答案马上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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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6 10:54:16 | 显示全部楼层
    2
    抚过裸露手臂的风变得更加冰冷,美晴抬头回望天空。四下落入昏暗,夜色渐浓。

    下车的时候,电子钟显示的时间已是下午五点多了吧。美晴没带表就出门了,所以甚至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她应该要携带联络工具,却没有带手机的习惯,从未把它当成必需品。

    美晴走得脚都痛了,只能边走边休息,但以感觉来看,她觉得应该走到半山腰了。勋夫走到多高的地方、把优一丢在哪里,一切都只能猜想。太接近山脚不好,但也没必要带到山顶,这样的话,应该会在走累的时候停止爬山,就丢在那里。

    那么,应该就快找到了──前提是如果没有搞错路线的话。

    “只差一点……”

    美晴喃喃,就像要鼓舞自己。

    “就只差一点了。”

    美晴心里没有抛下优一的选项。不管怎么想,即使不成人形,儿子就是儿子。

    回溯记忆,优一儿时的回忆耀眼闪亮。他是个乖巧、温柔的儿子。美晴明白她美化了过去。儿时的记忆愈是美好,对长大后的优一的失望也就愈大。她一再地想: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对于变成茧居族的儿子,她从来不曾打从心底想:“我不要这个儿子了。”也许是有过应该再生一个的念头,但是对美晴来说,她的儿子就只有优一,优一就是她的一切。

    “……小优。”

    他那种身体应该无法行动。还是他想要下山而移动了?

    会不会被鸟攻击?……有没有受伤?

    被勋夫带到山上,优一心里有什么感受吗?被亲人放弃,丢到荒山,就仿佛古时候专门抛弃老人的舍姥山故事那样被丢弃等死,他是否感到绝望?还是……

    ──再给我一次机会。

    如果美晴错了,她需要改正的时间和机会。她想要再重来一次。

    ──拜托,请给我机会。

    美晴在内心祈祷着,也不知道是对着谁祈祷。她多次在斜坡上上下下,双腿的疲劳就快濒临极限。

    ──就在这时,前方森林传来有东西分开草丛的声音。

    美晴忍不住全身一缩,停下脚步。她以为是风声,但并不是。

    “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不是有人走过来的动静,而是某种四足动物敏捷地跑来的声音。

    是野狗吗?还是……

    预测到危险的瞬间,全身的血液几乎流光了。山中的威胁当然也有可能为害身在这里的美晴。

    她怔在原地,不知道该马上离开,还是静止不动。如果跑走,是不是会被追赶?但如果留在原地,是不是只会遭到攻击?

    草丛摇晃。有东西靠近了。明明知道,却无法正常行动。美晴屏着呼吸,缩起身体。

    一只四足动物跳到眼前。下垂的耳朵、细长的脸,斑点花纹和内卷的尾巴,还有附骨头吊饰的水蓝色项圈。美晴认得这只狗。

    “茶太郎?”美晴提心吊胆地问,狗忽然掉头,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在不远处又回头,直看着这里。

    “咦……?”

    美晴讶异地出声,狗再次转向正面,立刻又回过头来,看起来也像是在说:“往这边。”美晴站着不动,狗便急躁地再三重复相同的动作。

    “是在叫我跟上去吗……?”

    美晴困惑地跨出脚步,狗见状再次往前走。美晴停步,狗也跟着停步,美晴前进,狗便也跟着前进。果然是想要把她带去哪里。

    美晴感到很不可思议。丢掉茶太郎,已经是十五年以前的事了。即使后来牠活下来了,也不可能以如同美晴记忆中的模样出现,但她还是能确定眼前的狗就是茶太郎。若问她理由何在,她也答不出来,只是直觉这样告诉她。

    狗在途中离开林道,进入森林里。虽然美晴不太愿意偏离铺好的道路,但现在的她只能依着引导跟上去。

    太阳几乎就要西下了,树木隙缝间的天空呈现带紫的色彩。难得一见的色彩让美晴有股奇妙的感觉,她继续跟着狗前进。

    牠到底要把我带去哪里?

    美晴纳闷着,一心一意地往前走。相同的景色持续着,即使回头,也看不到一开始走的林道在哪里了。

    美晴走在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地方。这等于是确定遇难了。

    ──如果茶太郎怨恨抛弃牠的美晴一家,是故意要让她迷失,让她无法回家,不是也很理所当然吗?茶太郎是只很聪明的狗,应该有这样的智慧。这会不会是陷阱?是不是报复?

    美晴浮现这样的想法,结果狗边走边回头,时机巧妙得就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令她惊讶。

    浑圆的黑眼珠注视了美晴一下,又转回前方。美晴不清楚其中有何含意,但至少感觉不到恶意或敌意,因此还是继续跟着牠走。

    走在前方的狗,项圈上的骨头吊饰摇晃着。是优一挑选买给牠的。宠爱茶太郎、积极照顾牠的,就只有优一一个人。在优一小学放学回家前,美晴对茶太郎只有最起码的照顾。她曾经带茶太郎去散步过吗?饲养茶太郎的时间实在太短暂,她甚至连这都不记得了。

    仔细想想,美晴也许总是刻意与责任保持一段距离。她从不违抗勋夫严格的管教方针,把许多事情都交给他,或许就像是站在一道墙外,只是从外围插嘴干涉而已。

    像这样回想着,自己的种种缺失便不断地浮现出来。美晴微微俯首,盯着草丛移动双脚。

    这样下去会走到哪里?因为自己没有做好应尽的本分,所以终点只能通往地狱吗?

    美晴自嘲地想着这些,不经意地抬起头来。

    同时眼前的狗回过头来。牠看了看美晴,随即加快前进的脚步。

    “等一下!”

    美晴追着跑了几步,忽然停住。不知不觉间,美晴从树木环绕的森林走到了一处开阔的场所。

    到处倒落着细瘦的枯树枝干,深处郁苍的树木形成浓重的阴影。美晴茫然地站在这宛如死路的地点,看见眼前竖着一根生锈的铁桩,上面牢牢地绑着一条疑似牵绳的东西,垂挂下来。

    “茶太郎?”

    应该走在美晴前方的狗忽然消失了。她这才害怕起四周的黑暗,打开手电筒。她慌忙照亮四周,发现了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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