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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梦溪诡谈》,野狼獾新作,宋朝汴京城内发生了诡谲的帽妖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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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1 11:16: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1章 重现当时情景

    二月初五 申时

    沈括则继续留在荒原里研究所谓的火犬足印。试着找寻线索,却只找到雪下草灰。但是雪层与草灰之间确实有空隙。

    他最终走出一里地才到了最后一个足印处,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淡,这才返回坐骑处,他已经累的快上不了马了,这才发现那老驴也不是没有优点,至少比较矮。

    终于上得马去,看向远处苍茫群山,就在那里的某个地方,一定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他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到城内,城里正在进行第二天燃灯的最后彩排,各处的彩楼差不多都搭建完毕了。

    虽然朝廷对灯节的期待,表面上只是为了挽救夜市税收,却并没有给这非年非节的灯会安排一个名目。这确实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任何名目都容易让人联想到庆贺温成皇后丧期结束而新生了一个节日,进而产生某种喜剧效果。

    这确实是皇家无先例可循的事件,因为急着进行一次民间庆贺的真正的原因绝不在于区区的酒税,而是想要借助喧闹场面,驱散人们对夜色的恐惧。

    沈括回到杨府草草吃了几口饭就开始思索对手是如何做到的?如何在社稷坛上下几百人眼皮底下玩了这么一手?他已然进入亢奋状态,大脑如飞般思忖所有可能性。

    杨惟德今天也有收获,他试着用自己的《景佑六壬神定经》推算每次帽妖出现的方位之间的关系。希望从相生相克以及当时月相的变化,预测帽妖下一次可能出现的位置。但是帽妖至今只在三个地方出现,统计样本仍然嫌不够。他仍然在犹豫是不是要把不太成熟的结果,告诉老包。如果应了,自然打了老包的黑脸,如果没应,反过来也必然受到无情的嘲讽。

    二月初六 辰时

    沈括与杨惟德一同去位于西华门外军头司后门的秘密总部。出门时天色阴沉沉的,沈括与杨惟德都算是观天象的高手,都看出一场大雪正在孕育中。

    沈括骑马在前,杨惟德坐轿在后,两人到军头司时,徐冲已经在了。

    徐冲好像在门口等了很久,见到沈括立即来了精神,赶紧到了跟前。

    “公子,那祆庙果然有这样东西。只是不叫石油,叫做‘醮水’。”

    “可买到?”

    “嗯,出价高昂。我买不起,先到包大人这里支了钱才买来。”

    他说着让手下兵士抬过来三根粗竹筒。

    “原来用这个东西装?”沈括如恍然大悟。

    “用竹筒装又如何?”

    “我昨夜就在想,那雪足印下如何装此物?若用布囊,一定会挥散掉,若用皮囊,燃烧后必然留下痕迹。必是一种燃烧后可以混入草灰的东西。”

    徐冲没太听明白,一时也接不上话。

    “徐大人,你先替我向包大人告假,说我不入堂拜见了,我得赶紧去后院准备。”

    “来都来了,不去见大人?”

    “快下雪了,若错过这场雪,恐怕又要等很多天。”

    沈括招呼抱着竹筒的士兵跟着他直奔后院。徐冲也不知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只能陪着杨惟德一同进内堂见包拯。他先向包拯替沈括告假,说是到后院去准备什么事物。

    包拯脸黑看不大出喜怒,但是以常理推测应该是大怒。不过还不及他发作,杨惟德便将一幅画堆到桌案上,暂时吸引了老包的注意力。

    这幅画乍一看看不出名堂,似乎只是一张汴京大略图但是有一些乱糟糟的线条。这些线条便是杨惟德用他平生所学,以帽妖出现的位置、时辰与月相星辰位置综合判断的结果。

    即使包拯对杨惟德的这一套神神道道很不以为然,常常还出言嘲讽,但是今天他必须认真对待,因为杨惟德给了他一个帽妖将会出现地点的预期,实际上是七个地点,因为样本太少导致结论仍然无法缩小。

    随着谶语连连应验,包拯早已经没有了当初接这件案子时俾睨同侪的傲气,也不再有挑挑拣拣的余地,现在只要能给他一个可能的答案,无论多光怪陆离,他都准备撞撞南墙试一下。

    老包前几日看过杨惟德的《景佑六壬神定经》和《景佑遁甲符应经》,必须承认看不太懂。这两本册子是先秦以来所有玄之有玄的集大成者,是景佑年间,先帝为了完成某种传承万代的非物质遗产,而专门指派给“薄杂今古、奇门一脉”的杨家的。

    杨家历经了两代人三十年的呕心沥血才告完成。如果除去哲学层面的价值,这部晦涩深奥的书在预测国运或者行军布阵方面有什么具体作用,确实是一言难尽的。

    昨天,杨惟德重新抖擞,将他平生所学运用到这件案子上,于是有了这张图。将这张图背后蕴含的知识讲清楚是不容易的,于是杨惟德滔滔不绝地讲到深刻处时,围绕桌子的三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外面下起了暴雪。

    直到中午时刻,杨惟德才讲完他的重点也就是帽妖可能出现的地点。包拯点了点头,罕见地表示了同意。

    “杨少卿,如果帽妖出现有迹可循,那么时间?”老包问了第二件他想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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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1 11:16:46 | 显示全部楼层
    “已知帽妖所处出,无非上下两旬,都是峨眉西月之时。都是先天罡气不足之时。所以,我以为,从今天起往后三四日,也就是春雷惊蛰前,阴气始衰而阳气损益未补之时,便是它最可能露面之时。”

    杨惟德对帽妖出现的时机与沈括判断一致,但是他是通过奇门术数推算而来,而沈括的推论要简单得多——帽妖需要一个月光不佳的时刻以隐藏牵引它的细线。

    “如此,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老包从桌案后起身,锤了锤僵硬的后背,人如同老了十岁,“杨大人可还有见教?”

    “我再回去翻越一下书册,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

    “嗯,徐冲送送大人。”

    “是!”

    徐冲打了把伞,冒雪将杨惟德送到院外,杨惟德坐上轿子回去了。徐冲这才返回,看到包拯扶着椅子叹息一声,显然今天他违背了夫子不语怪力的教诲,实在是可悲之极。

    “大人,我这就去安排人手。禁令解除日近,今夜或许人也不少,要好好准备。”

    “你去安排。帽妖总是高来高往,可安排一些弩手伏在高处。”

    “是!可要……在箭矢头上涂抹狗血?”

    包拯一拍椅背:“简直胡闹,要什么狗血?”

    徐冲不敢再说拱手在堂下立着。包拯生了一会儿气,觉得还是找个话题安抚一下徐冲:“帽妖多现于闹市,我们这里城西北处太远,调遣探子恐有不及,最好于闹市处有个平平无奇的小庭院暗驻精干人手为佳。”

    “沈先生与我谈及此事,他也说闹市中最好有个至高之处,可以看的较远的地方为好。”

    老包这才想起沈括,心想这么大雪他在后院不会冻死了吧。

    正猜疑,有士兵飞奔赶到堂前。

    “报大人……”

    “急匆匆的,何事?”

    “沈公子请二位到后院。”

    “去后院?”

    “说是,重复当日火犬降世的场面。”

    “什么?”

    包拯如年轻了三十岁,飞快起身向外跑,徐冲赶紧打开伞紧跟着。

    包拯到了后院,看到沈括正站在白茫茫的雪地尽头,脸已经被冻得通红。

    “大人,请站在那里勿再向前。”沈括喊道。

    老包只好站定不动,也不知道他葫芦里藏的什么药。

    沈括跑到假山后面,不知道鼓捣什么,片刻过去雪越下越大,老包正有些不耐烦,却见沈括钻了出来。

    “请看火犬再次降世了。”

    话音刚落,随着一声清脆响声,远处雪地突然凹陷下一个梅花形足印随即热气从足印里喷涌而出,如同无形的烙铁插到了雪里。然后另一侧也凹陷下一块,同样伴随响声和大量热气。然后是第三声,第四声……

    包拯驻足观看,看着两行脚印向自己延伸过来,与当日所见几无差别,除了足印尺寸小些以及这些脚印交错前进的方式不太像四条腿的狗,更像两条腿的人。

    最后两只塌陷的脚印,就停在包拯前面几尺处。

    等了一会儿,包龙图抚掌喝彩起来,这是最近一月,他看到的最令人振奋的一幕。

    “存中,快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括手里拿着一只竹筒走到老包跟前,插手施礼。

    “大人,乃是小人昨天看了社稷坛前足印后的猜测。应该是用了石油。”

    “石油?”

    “对,正是此物,”他将最后剩下的半竹筒石油递过去。

    老包接过来晃了晃,打开塞子嗅了嗅,也看不出所以然。

    “大人,此物可燃,无灰烬,是我能想到的,做这套障眼法的可行之选,并不排除还有他法。”

    “如何做到?”

    “先选细竹,打通内结,灌入石油。再将这些主子拼接成兽足形状只要点燃即可。竹筒点燃一并引燃四周荒草这样竹筒灰烬就融入草灰里,不容易分辨。”

    “雪下燃火?热气如何产生。”

    “上面的雪被下面的火加热,雪水浇灭火,自然有水汽弥漫蒸腾。”

    包拯仔细思考当日,他也是亲眼见了这场面的,当时只觉得确实是无形巨犬逼近社稷坛。

    “那,足印凹陷时的响声是怎么做到的?”

    “用粗竹筒一节,只灌入少许石油。因为壁厚烧裂时便有脆裂声音,我看了徐冲的记录,多说是脆裂之声,其中有一位所言:如同初春黄河冰裂之声尤感传神,我思来想去或许是这么做到的。不知是否和大人当时听到的一致?”

    “如此一说,倒是很像。”包拯捻着胡须,“然而,当时整个社稷坛也在摇晃,这又是如何做到的?”

    “在下正有一个紧要事情要求大人。”

    “但说无妨。”

    “我听闻,那社稷坛也是多年前有一名高僧怀良改进过,他也是学生的一位故人。如何制造地动山摇的假象,或许可以先请教他。”

    “你听杨春官提起,你只在十几岁时来过汴京,如何认识这个怀良?”

    “算是缘分吧,当时我在汴河边亲眼看见大师吊起河底的铁牛,便向他求教了不少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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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1 11:16:59 | 显示全部楼层
    “存中,此事仍须谨慎,官家嘱咐让我等藏于暗处,不宜让太多人知道整个计划。然而此等高人也不可错过,你若和他熟,便旁敲侧击打听一下,切切不要提及其他。”

    “遵命。”

    沈括心里暗暗叫苦:进宫的令牌都能隔着衣服被他看破,包大人却不肯坦诚相对,以那大和尚的心智,若有心猜,又有什么是他猜不到的?

    “按杨大人的推算,今夜起,帽妖极可能再现。徐冲你安排一下,每条街都要安排眼线。杨大人推算到的地方……人手加倍。存中,你若不想起就别去了,在杨府研究帽妖到底怎么驾云飞遁或许更有用。还有,以后你自管在杨府埋头钻研,我这里不必每日来报道。有事自然让徐冲找你。我也会与石押班讨要一个闹市中地方,方便你们就近查探。比之你们每日来此点卯,徒费时辰要好些。”

    老包说完这些转身走了。

    “包大人现在对你刮目相看啊。”徐冲过来祝贺。

    “包大人错爱了,我也是驽钝,帽妖飞行一事仍然参不透,可惜只能看到证词,最好能亲眼看到一次。”

    “想亲眼看到?敢不敢晚上跟我巡逻?”

    “有什么不敢的?今晚便一同去。”

    “好,你先回去休息。酉时三刻,便在蔡河宜男桥碰头。”

    “好,一言为定。”

    徐冲返回城外杨家,心里也嘀咕一件事,老包答应自己的每月十一贯俸禄什么时候给?后天就要到相国寺取印了,要不然向杨少卿开口借几贯钱?

    这几天,他已然借了杨家几套干净衣服,然而杨惟德身材五短,他的衣服穿在身上颇有些紧绷,另外老杨总在外衣上加如意云纹和松柏纹样,实在太过老气都是些赋闲归隐,拄着拐棍的人才穿,沈括急着赶紧做件合身的儒生袍子。万一撞见小苹也能得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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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2 10:13: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2章 乱佞英雄

    二月初六 午时

    沈括骑马回到杨家,继续翻看三十年前帽妖案卷宗,试图从目击者的证词里找到帽妖飞行方式的只言片语。他猜想帽妖如果是丝线牵引,那只能在黑暗中直线前进。他确实从一些目击者的证词里找到了一些可以印证想法的线索,比如有人看到帽妖径直飞越了城墙或者院墙,却并不是绕过去。看起来,真相可能就在眼前了。

    夜里,他草草吃了两口饭就骑着马去宜男桥,这座木桥在外城蔡河上,距离杨府很近。从顺天门进城只打了马一鞭子就到了。

    远远就看到了徐冲那匹马停在桥边,沈括催马到那里,徐冲从路边崔大瓠羹店出来手里提着两个荷包,里面大概是点心,他身边没有多余的人。

    “我以为你会带一队人。”

    “人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夜,就你我二人内外各处巡查,人多了反而耽误事。须知开封府和皇城司的探子也在外面乱转,到时候见街上群聚可疑的便来互相盘问,再闹将起来反而误事,还便宜了幕后那些鬼不是么?”

    徐冲新当的这份差事,竟然思虑的还挺周到,沈括琢磨确实是这个理。杨惟德提及过,他们这个小组存在的初衷便是官家的一句:敌在暗,我也不可在明。所以人多反而容易暴露。

    “怎么走法?”

    “杨大人推测出了七个点,我们都走一遍,顺便看看东京热闹景象。只听闻东京夜市壮阔,年前来时便遇上皇宫日日除祟,天天斋醮,被拉去守延福宫后苑,后来又是张娘子的丧事拖了月余,不曾逛过夜景,今日也算得便。正要与沈公子一起游一游。”

    徐冲已然把路线规划的清清楚楚。

    “游夜市我不推却,可你也知道我的盘缠丢在船上了。”

    “兄长说的什么生分话,走吧。”

    徐冲拍了拍胸口,听到衣服里铜钱撞击的哐哐响声。

    他们并辔向正东水门去,那里有一大片仓库,乃是汴京城不那么热闹的地方,这里也是杨惟德推算七个今夜可能出现帽妖的地点。

    一路上两人谈论着杨惟德的《景佑遁甲符应经》到底是如何确定这些位置的。沈括与老杨常年通信,自然也知道杨家三十年主要精力投入的领域。虽然《景佑六壬神定经》和《景佑遁甲符应经》他并无缘看过,但是这两本书的内中思想他大致是知道的。所谓易学三式分别为:太乙、奇门和六壬。

    其中太乙应天,在于预测天象与灾害,这是老杨司天监的差事。而六壬应人,在于预测人祸与民变。奇门应地,常用于行军布阵与土木格局以避煞。但是奇门虽出于河图,起于洛书,只以阴阳二遁却推算出一千八百个局,庞杂纷乱,古书又常有矛盾,要整理出个头绪谈何容易。又因为奇门常与兵法合流,所以《景佑六壬神定经》和《景佑遁甲符应经》都只是宫中收藏极密,外面没人看过。

    至于这次动用这两部书来推算,看来老杨也是拼了。尤其要将天象、时间和地点同时推算,不知道又要演变出多少个变数,进而一一排除留下可用的。

    “沈公子。杨少卿与官家身边的龙虎山张道长,可是一样的勾当?我常见杨大人着道装却与道士又有些不同。”徐冲问道。

    “想我华夏传承皆出于《三易》,然而《三易》中的《归藏》、《连山》失传,仅遗《易经》。这《易经》却并非道家之书,而先秦道家与两汉而来的道教又有所不同。杨先生更近乎先秦道家,不斋醮也不求仙,自是研究天命星象,乃至天人合一的大道理。”

    “哦哦。”

    “张真人之道与杨少卿所学,虽俱可称道,却相去远矣。”

    两人在阴暗的道路上前进,身后已然开始零星放烟花,这自然只是民间放的。张娘子的一月国丧已然在文彦博的建议下提前三日结束了,今天就是官方允许娱乐的第一天。

    他们从米粮和木炭仓库走过,这里都是高墙,也有人看守防着失火,徐冲安排的四个人正蹲在街尽头的龙王庙里,因为怕失火有人在城东南角的这处高地上建了这个小庙,正好可以俯瞰整个仓库区。

    两人到庙里,听那四位发了一通牢骚,说是被安排到这么个冷僻地方。徐冲取出买好的点心,那四位立即眉开眼笑起来。沈括越发觉得徐冲还是心细。

    两人查探完这里,便从汴河角门出,向北再从望春门进城。这里虽是外城,确是着名的鹿家巷所在。街道两侧酒楼也格外气派,街前也已经是人山人海。这里也是杨惟德推算的一个帽妖可能出现的点,沈括抬头四面张望,这里高楼众多,如果帽妖是他所想的用细线牵引移动,那么躲在附近阁楼上倒是便利,但他却又有另一重担心。

    “徐节级,我倒是有些担心那帽妖今夜未必会露面?”

    “你对杨大人的推算不放心?”

    “不敢,只是街上人如此的多,就算是鬼也没道理到阳气这么重的地方来。”

    “呵呵,我看未必。现在只是戌时,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自然都敢上街。再过两刻到了亥时可就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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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2 10:13:24 | 显示全部楼层
    两人向北一路到广济河边,这里一路也是一片繁荣,只是人不如刚才的街市多了。远远看到封丘门(北门)。

    “那祆庙就在那边。”徐冲指点道。

    “对了,可曾打听到还有其他人去那里买过石油?”沈括想起了这茬儿。

    “那住持说,最近不曾有。然而去年秋天倒是卖过一回,也是西域胡人,然而时间久了,他不记得那人模样了。”

    “可惜了。对了,我常听说祆庙的藩僧会变戏法。”

    “帽妖第一次出现时那具白骨变伪装成祆僧,一副担子就丢在边上。我都看过,有一把能发烟的伞,现在收在军头司,扬大人查看过,说是瓦子里玩戏法用的,无甚参详用处。想来,能丢弃在原地的,自然也不是重要物件。”

    “我倒是想看看七圣刀的戏法。”

    “不必去祆庙,得空到内城瓦子里去找。我听人说起,太祖年间藩僧演的七圣法的手腕,如今已然被识破大半了,早已不卖座了。如今最硬的便是西瓦子里的薛停鹤,几手绝技数年间从未被戳穿,他也是京城唯一敢开出赏格写在外面,就等着能破局的上门重谢,至今无人敢应反成招牌了。就是那转破幻术的《鹅幻书》和《鹅幻新编》里也不曾收录。”

    “不知何日能去看看那些精妙戏法。”

    “可惜今日不顺路,不过今日倒是可以去看看傀儡戏。”

    “潘楼大街上便有一处傀儡棚,唤作木精班,他家的傀儡做的极真,据说是当年木作圣手喻皓先师所做,比之其他班的傀儡要大些,何止手足能动,嘴能张,眼皮还能翻眸子能动。演的也好,弹唱也佳,还有些特别说法?”

    “如何特别?”

    “他家的傀儡棚,每天夜间关棚子时,要将傀儡眼睛蒙起,又在后脑贴上符咒,说是不蒙上眼睛,不贴咒怕跑了。”

    “呵呵,便与那变戏法悬赏找破局的薛停鹤故作耸人的一样,都揽客巧技罢了。”沈括全然不信这样荒唐的事情。

    “不管如何说,确实值得一看。”

    “那傀儡班有什么热闹段子?”

    “我听说,有一出京城人最爱看的,叫《乱佞群雄传》的。”

    “英雄?乱佞?讲的哪朝的故事。”

    “哪朝都不是。只说是前代某朝乱世,某国即将被平灭,国主找来妖人以妖法从幽冥中召唤大将护国,却不料口诀念错,唤出的却是历代背主弑主的叛将,分别为:英布、吕布、桓玄、侯景、安禄山、朱温等人,于是引出一连串热闹故事。凡瓦子里说古、杂剧、影戏、没有不说《乱佞群雄传》的。”

    “我儿时好似也听家父提起说过这个名字,却不知道原来是这个内容。”

    “我也问过,早十几年原属于禁止之列。”

    “如此荒诞的故事为何要禁?”

    “因为么,当时有朝臣觉得这些弑主夺权之辈成就功业,似有暗讽本朝太祖嫌疑,说古话本作者身份也成疑,可能是外邦为祸乱本朝所作。后来官家微服私访,看了瓦子里偷演的这出傀儡戏,觉得无伤大雅,若强行禁止却也难禁绝,反而惹民间联想,于是就不管了。”

    “官家所论甚是英明,无为而治举重若轻,。然而我还是不懂,为何有人喜爱看这种胡编乱遭的玩意儿?”

    “看的就是一个乱字,沈兄学问太大,可能不知市井之徒的爱好,寻常说古,都有史有定论,英雄常不得志向,唯有这似古非今的才有意思。可知这乱佞群雄传流传于世时竟无结尾,于是经不同戏班演绎后竟有七八个结局,成就王业之主,也各有不同,故而每听到的结局多有不同颇为新鲜,竟也有吕布扫平天下的一节,可比真史有意思。”

    “我听着这乱劲就有些厌了。”

    “走吧,走吧,我都安排好了,最后一站就是那里。”

    徐冲已然把今夜时间排满了,不过在他的时间表里,并没有留给帽妖出场的间隙,感觉只是借公事游玩。他根本不看好老杨推算可能成真。

    “如此说来,老杨推算的帽妖最后可能露面的地方在木精班?”

    “正是那里。我们快些,正赶上夜场。”

    其实沈括心里痒痒的,虽然对这路架空历史的玩意儿也有排斥,但是听上去让隔着朝代互不相见的猛人们乱斗一气倒是也有一些意思。

    两人一路巡查所有地点,尽管沈括对老师杨惟德这套推算方位的方法存疑,但是这条路线本身也覆盖到大部分的汴京内城,倒也可以接受。

    一路上发现路上行人渐渐减少,如徐冲预料,大家对久违的夜市很有兴致,但是对深夜出现的帽妖还是有敬畏之心。

    到了潘街也就是这一行的最后一处帽妖可能出现的地点。徐冲已然忍不住要进傀儡棚去看,马上就要演最后一场了。他在此处安排了几名兄弟,早已买好了前排位子,就等着二位来到。这伙人全都把老杨的呕心沥血当儿戏。

    徐冲为沈括与众人互为介绍,这些人中为首的叫做王胜,乃是西川路钤辖司的军官,新年里也正巧在京师办事,被抓差入宫护驾,后来又归老包调遣。实则最近也常进宫在坤宁宫外值夜,新年诸多事情发生,官家也是起了些疑心,对原来身边护卫都不甚信任,反而信这些外阜来的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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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2 10:13:3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伙人抓阄决定了两个倒霉蛋在高处盯着值班。其余人则兴奋地等待着傀儡戏开锣,根本没人把再想着公事。

    这叫做木精班的傀儡班自称汴京第一大概不是假话,非但木偶做的活灵活现而且演绎极佳。他们的傀儡较之其他傀儡班的要大些,每一个大概二尺三四寸高,有三四岁孩童这么大,要操作这么大的傀儡蹿蹦跳跃着实不容易,这也是木精班的拿手绝活。

    《乱佞群雄传》是不知何时何代时无名氏作品,大概是感叹历史轮回,用心险达者总占便宜,于是想出一个坏人相杀的故事,这个故事在话本阶段没有结尾,也许是作者弃了,也许是作者死了,总之留下一个开放式结局。然而一个意外出现了,便是京城里每家戏班演的,说古先生说的结局也不尽相同。

    这样的脱开历史的叙事,是沈括闻所未闻的,他先是有些自命清高做冷眼旁观状,别人叫好他也不喊,别人扔赏钱,他也不为所动(自然也因为一个子儿没有)。

    然而抗拒了一会儿就渐渐沉浸到这个乱斗恶搞的故事里难以自拔。他也没料到,这全无史实约束撒开了胡编的东西,竟然如此有魅力?

    散场后他还有些意犹未尽。徐冲拉着沈括去附近夜视酒肆喝酒,这让他颇有些为难,原本也觉得肩上担着责任,看傀儡戏勉强可以算作监视帽妖,现在又要饮酒这岂不是耽误事?

    徐冲倒是早就想好了一套理由,他觉得酒楼雅座才是登高望远之地,方便四方监视。至于吃吃喝喝,也算是伪装身份。

    徐冲所言虽是奇谈怪论却也自洽,沈括被这些话裹挟只得一起去。

    这里叫做潘楼大街,最高点自然是潘楼正店。这座楼几与矾楼一般高三楼上齐楚阁儿,居高临下甚合徐冲的意思。倒是没人与他们争这些观夜景的好位子,此时将至亥时,向下看去街上行人渐稀少,只有街对面卖混沌的小摊冒着热气,稀稀拉拉坐了三两个客人。显然御街前的烟花也没能挽救汴京子民们心中暗暗的恐惧,白天时帽妖是酒桌上的谈资,而到了夜里帽妖则成为了窗外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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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木精傀儡

    二月初六 亥时

    所有人坐了两桌,等着小二搬来酒食果蔬。

    此时不远处的烟火正一束束腾空而起,这算是朝廷正式宣布国丧提前结束了。也许官家也盼着赶紧冲冲喜,走出霉运。徐冲张大嘴看的呆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能炸出一片灿若繁星的烟花。

    有腰系青花手巾挽危髻的妇人来给这些胆大的客人斟酒。徐冲做东先起身敬酒,背后窗外就是绚烂烟花。此时正是亥时。

    众人落座等着插在铁钎上烤的旋炙肥羊上桌,伙计特意将羊头送到徐冲面前。又有女子抱着琵琶来献唱,被这一群人轰了出去,他们喝酒已然有些徇私自然不能太招摇。而且东京酒楼里的歌伎也有很多是开封府的探子,见有可疑就报去领赏,到时候那边的差人寻来纠缠,固然只要将皇城司的腰牌拍在桌上就能平事,但是只要亮了这个牌子就一定惹老包生气。因为老包每天都在叨叨叨:敌在暗,我也不可在明。

    众人吃喝了好一会儿,徐冲与这些位也只相识一月未到,已然称兄道弟,相互间推杯换盏,划拳行令间好不热络。

    外面远远近近店铺楼阁的灯火渐渐灭了,下面街上人也稀少。

    半醉的徐冲从窗户伸出头去看,却见下面潘街上,只有自己这行人的马匹在街边瞌睡。街对面店铺正匆匆上板关门。御街上的烟花大概起到了最后的壮胆作用。大部分人都要赶在最后一抹绚烂烟花落幕前逃回家。

    徐冲突然笑了起来,似有话说。

    “杨大人好像失算了,再过一刻,便是明日,却还未应。依我看,今日帽妖未必会现,估摸着其他各处应该也未现,这楼只比御街上白矾楼矮几分,可算俯瞰全城,也未见城里哪儿乱将起来。”徐冲思路依旧敏捷,但多多少少有些醉意连带吐字不清了了。

    “却也未必。现在还嫌不够暗,须知帽妖现身都是拣昏暗不明的时刻。若真是伸手不见五指,谁也看不到它自然也就吓唬不到人了,但若是太明亮,则容易暴露破绽,所以时机必须拿捏。”

    沈括道。

    “时机?什么样时机?”

    “比如现在时机就刚刚好。不仅仅是天色黯淡,且街上人迹稀少,却又不至于一个没有,若一个看客都没表演给谁看?如何将骇人见闻传播出去?目下还在街上晃荡的都是酒楼关门前最后一批返家的酒客,这些人醉眼朦胧神神志不清,最容易被糊弄。”

    “沈公子说的有些道理……佩服,”微醺的徐冲微微点头, “不过,这里是潘楼大街,汴梁城……最最繁华所在,并非城北林街或者城南杀猪巷那样的穷街陋巷。既然要现,为何是这里?不合道理。”

    “若街上无人,这又有何分别?”沈括只喝了一杯,却有了些酒劲,决定抬一下杠。

    “我知沈兄猜想……”徐冲打了个酒嗝,一阵酒气扑向沈括。“兄台觉得世上并无幽冥鬼魅,那帽妖实为某种悬空之物,由细线牵引而动。但是你看看这里……”他指向外面。沈括顺着他手指看向窗外,却见这里各种楼阁林立,有二层的有三层,屋顶错落、飞檐林立。

    “这里高楼甚多,悬浮之物如何进退?若它用线牵引,必不会转弯,岂不走一程就撞到,还有这些沿街的酒旗招牌错落横生,它若直走不怕刮到蹭到……”

    沈括发现,徐冲在众多外阜军汉中被包大人看上当个头目不是偶然,心思果然缜密,这件事确实也是他刚才喝酒时就想到而一直琢磨不透的,没想到徐冲看似醉醺醺的竟然也思虑到了。

    沈括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其余坐探们还完全没听懂他们说什么,只忙着撕扯那只烤羊。

    “啊!”外面一声女人尖叫声传来。

    众人纷纷抢到窗边。却见街对尽头卖混沌的老婆婆正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指向空中。有眼尖的看到,就在那手指方向,一片云正沈腾而起。

    窗前众人发出惊奇之声时,沈括这才挤到窗边。

    他心中暗叫:杨惟德推算的竟然对了,那岂不就是帽妖?

    且看那片诡异的低云就在街对面,外形随云气变化,但是大抵如腾空而起的范阳笠也如飞行的碗碟。

    他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按照他的推测,那个牵线控制帽妖的人,此刻就应该躲在不远处的黑暗中。但是他在哪儿?

    帽妖缓慢升起,似与微微发光的孔明灯无异。

    “不过如此?”一个念头闪过沈括心头。自看破了火犬足印后,他心中自信便滋生了几分。

    但是转瞬间,那东西开始缓慢移动,它径直飞过了馄饨摊,就从那瘫坐地上的老婆子头上飞过,紧贴着街边秦羊刀剪铺的幌子,如果它是以细线牵引,这条路径选得可不算很好,稍有不慎就可能挂到临街各种幌子、招牌和屋檐上。

    徐冲和几个胆大的探子已经转身向楼下去时,沈括还站在窗口屏息观看。他睁大眼睛紧盯着那团云雾,然后目光有向它移动方向上转去,生怕眨眼漏过半点信息。他发誓一定要把躲在暗处的人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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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2 10:14:08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帽妖就沿着店铺的房檐飞行,完全是直线飞,也不再上升。虽然看不到细线,但是所用伎俩呼之欲出,与沈括之前猜想的类似。此刻它正向着潘楼正店的大门过来。

    沈括可以感受到脚下地板的震动,那是三四个壮实的禁军军汉在踩着楼梯往下跑。如果徐冲够快,或许可以在帽妖飞过街对面时抢出大门。

    徐冲冲出潘楼欢门的时候,那团云就在他眼前,隔着一条街。徐冲抽出刀并招呼手下人包抄过去的时候,帽妖似乎受到了惊吓,开始上升。沈括惊愕于,它竟然与周围人的反应产生了互动,既然那牵引的人能看到众人,那他应该也在视野内猜对,然而却又找不到。

    然而正是从此刻起,帽妖的行为也开始脱离了沈括的理性推测。

    那团雾,它不再走直线。它斜着飞起,轻巧地越过了屋檐。这使得徐冲的包抄战术失效。他甚至看不到帽妖去哪儿了。

    “它去木精班的傀儡棚了。”沈括在楼上大喊,他也顾不上这一嗓子,会让自己暴露给暗中的那人。

    徐冲赶紧领着人绕过前面房屋去追那帽妖,只有那王胜没有绕走,他抛出带链条的飞爪,抓住墙头,直接攀上屋檐追过去了。

    沈括则留在潘楼上看着那帽妖飞到那已经关门上锁的傀儡棚大门前隐入黑暗不见了。最先到的王胜到了门口也不敢再靠近,不一会儿徐冲和其他人也到了。他们与王胜也是面面相觑。

    沈括这才转身跑下楼,先去街角扶起那卖混馄饨的老妪,见没事只是受了惊吓才急匆匆去傀儡棚。

    他到傀儡棚时,徐冲还带着人正围在门口。却见傀儡棚大门洞开,断掉的锁链就在地上,还在冒着烟。

    徐冲没有第一时间进去,他派人去临近还开张的店铺借来了灯笼,这会儿一群人各自抽出短刀。徐冲打着灯笼走第一个,沈括紧跟其后,其余人则在更后面。

    傀儡棚戏台下面的桌椅翻到不少,他们刚才看完傀儡戏离开时,还不是这样。似乎什么强大的力量没有走通道,而是自己在观众席里开出一条路一直到了台上。台上的场景也已经东倒西歪。

    众人上了戏台,却见幕布被撕掉一大块,那个蛮横的东西直接从这里钻进后台了。

    徐冲小心翼翼从幕布破洞里伸进灯笼,后面是仓库。一只只装傀儡的木架排列在那里。

    他猛抬手止住背后人讲话,仔细倾听了一会儿,确定幕布后面周而复始的声音只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滚,用刀慢慢撩开幕布,这才钻进去。

    手无寸铁的沈括第二个进去。从各种迹象看,什么东西引他们到了这里,然后消失了,这里并没有后门,它似乎也没有自行开出一条路来。

    木精班后台供着的祖师爷鲁班木像,正倒在地上滚动着,看来他老人家也因为挡路被推倒了,时间应该不久。沈括暗忖:帽妖理应是轻飘之物,竟然还有这样强横的力量?

    木架上大部分傀儡都坐在那里,如同传言,都蒙着眼睛,每一个木架上贴着纸,上面写着名字,显然这些傀儡是不能乱放的是有属于自己座位的。木架前还有香案,看来每次演出结束,这些木头人还要接受班主和演员的香火供奉。但是最前方最大的那排架子却空着,前面的香案也倒在地上。众人走过去,可以看到木架上标示的名字,正是刚才看的《乱佞群雄转》中的那几位:英布、侯景、安禄山……

    “帽妖把它们带走了?”一名唤作颜秀的禁军失声道。

    “休要胡言……”徐冲道。

    “徐节级,可曾记得那首谶诗?”

    “谶诗?”

    “祸斗的下一句便是:出鬼雄群妖元戎。”颜秀道。

    “那又如何?”徐冲警觉起来。

    “大人,当时不知道何意,现在看也许是指……”

    “不要说了,你等将这里贴上封条守在这里,万万不要让消息走漏出去。我这便去找包大人。”

    徐冲带着沈括匆匆离开,留下胆战心惊的弟兄们守在这可怕的傀儡棚。他当然知道,在开封闹市想要不走漏消息是绝无可能的。

    明天天亮,这件事必然在京城炸锅。至于谶诗里那句出鬼雄群妖元戎,他一直不知该如何解,老包和文彦博那里似乎也有几种猜测,但是莫衷一是。现下,帽妖再现,这里少了的几个乱佞贼臣的木偶与谶诗第八句里的众鬼和群妖,到底会在百姓里产生何种关联,他不想乱猜。但是一定架不住东京市井里有的是人会编排。

    返回路上,沈括一直沉默不语,思考刚才亲见的帽妖飞行轨迹。他曾经信心十足,猜到了帽妖飞行和操控原理。事实上,在将所有不可能排除后,只剩下唯一合理的答案:那是一种靠热气悬空靠细线牵引的东西,其每每出现在晦暗的时辰也大致符合隐藏细丝的猜想。

    然而现在信心却被击的粉碎。这个世界上万物运行必遵循其道。所谓道,或有形或无形,却必可循、可验,可计算而又复验。这是怀丙给他的教诲。对他而言,复验是检验理论的真谛,而破解帽妖的最好办法,不仅仅是猜到原理,而是在包大人面前做出一个能同样运行的复制品。

    然而现在回想起那帽妖,却似无迹可寻,无可计算,更遑论复验和复制了。然而怀丙也说了,道未必有形。或许其内在的机理只是自己没有看到?

    “徐节级,我不去见包大人了。”马上沈括突然说话,“明日也告个假,我要去见一个人。军头司太远,来回枉费许多时间。”

    “去见那买猪肉的和尚?”

    “不错,现在只有他的智慧能解开这些谜团了,顺便也问问那社稷坛的事情。”

    “你还忘却了一件事。”

    “何事?”

    “取印。哈哈哈……”徐超笑了起来,“我知你现在身上没钱,先拿着这些。”

    他说着去过身上钱袋丢给沈括,沈括接住了这沉甸甸的铜钱。

    “兄长自去办你的事,包龙图那边我替你告假,可是切记。包大人言:此事重大。那和尚毕竟不是官府的人,如今那些贼人混在汴京百姓里,也在打探消息。如何言讲不漏机密,其中轻重、分寸……兄长自留意吧。”

    徐冲说着一鞭子打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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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2 10:14: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4章 求教

    二月初七 丑时

    黑漆漆街道上只剩下沈括一人一骑。他愤恨咬着嘴唇,自从复制了祸斗足印形成以后,他自认有把握参透对手伎俩,但是现在看起来,还远的很。

    他意识到,就是这座汴梁城里唯一可能帮到自己的只有大相国寺前门外卖猪头肉的僧人怀良,但是包拯已然画下条条框框不许泄露太多信息,确实是个麻烦事。

    想不到答案,他只能快速打马去往城外。今天通宵不闭城门,还来得及回去。他也不打算睡觉了,想着回去修改之前已经绘制的帽妖猜想的图纸。从技术上说,帽妖如果以细线牵引在空间做出转弯也并非不可能,只要牵引的人转弯,它自然也会跟着转弯。但是刚才他也亲眼见了,帽妖在屋檐上尺余的地方翻飞急转,甚至灵巧。如果前面有一个躲在暗处的人,他是如何在房顶上飞奔,而没有踩落瓦片的? 这个人身形难道轻巧如狸猫一般?

    回到杨府,他悄悄从角门进去,避免惊醒老杨夫妇。老杨不在司天监当值时,也有在家夜观星象的习惯,或许这会儿还没睡,但是老夫人可是习惯早睡,得小心些。

    他蹑手蹑脚进花园,发现杨惟德果然站在花园中间观看今夜细小月色,大概也在担心自己推算的帽妖今夜必出的结论会不会兑现。看到沈括牵马进来,老杨立即上前帮忙把马遣到后院牲口棚。然后两人来到书房,紧闭了门窗。

    杨惟德点起油灯,便看到沈括阴郁的脸色,便猜到七八分。

    “它出来了?”

    “嗯,来了。”沈括点头。

    “可在……”

    “在潘楼大街,正是老师您指点的地方。”

    “哦?!”杨惟德脸上漏出怪异的,似忧似喜的神色。

    “看来,确有规律可循?”

    “老师,您不妨再推算一下,它下次出现的地点时间如何?”

    “好,我再试试。”

    沈括告辞出书房回到自己卧室,再次研究图纸。这些图纸都是以祈天灯为基础加上一些牵引装置构成;但是今夜亲眼见了那物,觉得之前思考都想岔了。现在看起来,那物毫无可参透的合理性,或许还就是一个“幽冥之物”?

    这个着实念头吓了他一跳,他以为这些年来自己已经摆脱了对不明事物,偷懒归类为超自然力量的习惯。

    他一感挫折,便将那些图纸都撕碎了,依靠在床上等待天亮,等了一刻便睡过去了。破碎的梦境里,一团乌云始终在眼前因绕不散。

    二月初七 卯时

    醒来时,天色已然蒙蒙亮。于是他赶紧起身也不吃早饭就匆匆牵马往外去。却见杨惟德一身道装也正要出门,他往日去老包那里没那么积极。都是日上三竿才动身。

    “老师,您也急着要去包大人处吗?如今未到卯时,轿夫们都还没到啊。”

    “非也,包龙图那里哪儿用得着急。是对门驸马府昨天来请我,说是搬进去这几日,诸事不顺又犯小人,想请我去看看格局。你这么早出门,是去见老包?”

    “并不是,我已托徐冲告假。今日不去包大人处,另有些事情。”

    “那自小心些。”

    杨惟德也不追问,他一个人去往对面驸马府。沈括去马厩牵马时发现那匹老驴最近只是吃喝不用干活儿竟然胖了不少,他突然想起与小苹的约定,说好安顿下来就要还驴,可惜一直不得空。叹息一声,骑上马去向城里。

    他赶到大相国寺时时间还太早,除了一些卖早点的大部分商家都未出摊,于是他便坐在一家小铺子啃胡饼。

    铺子里三三两两坐了几个人,都在那里窃窃私语。沈括在一旁静听,果然帽妖又临的消息已然在这样一个清冷早晨传开了,看起来徐冲想要封锁现场不让消息走漏的想法根本就是一场妄想。

    这场阴谋幕后的人,最倚重的大概根本不是妖法,而是流言传播的效率,这是一种无法压制的力量。所以官家废除对《乱佞英雄传》的禁令是何其的务实和睿智。百口莫辩不如不辩,大宋并不会被一出木偶戏推翻。

    “听说没,昨天那‘东西’又来了。”其中一老者压低嗓音道。在一些谨慎的人群里,通常用那“东西”、“事物”、“物件”指代帽妖,以免直接说出名字,沾上晦气。

    “又出现了?”另一位粗壮后生提高嗓门道,他的斧子和柴捆就放在铺子外,大概是一位樵夫。

    “在潘楼大街,与开封府的差拨碰上了,死了七八个做公的人,都是七窍喷血,周身骨骼断裂而亡。结果还是龙虎山道士赶来,驱走了帽妖,听说那帽妖遁走时撞进了木精班的傀儡棚。”

    “那木精班的傀儡,本来就灵异。如何还招得那‘事物’?”

    “是啊,常言说;国之末法,多出妖孽……看起来……”

    “各位好主顾,”粥铺掌柜插进话来,“怜惜小可的微末生意,莫要谈国朝是非。”

    “明白,明白。”老者点头道。

    “店家也忒谨慎。这大早上,天寒地冻的,还怕皇城司的探子出来偷听闲话?”樵夫朗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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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2 10:14:40 | 显示全部楼层
    众人起初跟着樵夫一起笑,但是渐渐停下,一起转头看角落里的沈括。目光里满是猜疑。

    沈括很确定今天那块进宫的牌子藏在怀里,应该没有漏出马脚,但是自己的外地人气质,好像还是与汴京城的寻常人有些区别?为什么招来那样的目光?

    他从铺子里出来,远远看到那猪头肉的幌子挂了出来,赶紧过去看时,发现是伙计小乙在张罗。怀良已经到了,只是坐在柜台后瞌睡,远远闻到身上一股酒气。看来一大早又喝多了。

    “公子来取印吗?”小乙哥看到沈括赶紧招呼。

    “正是。”

    邋遢的怀良睁眼醒来,招呼沈括在第一张桌子前坐下。他跌跌撞撞从灶台后小柜子里取出纸和印章交给沈括。沈括试着在纸上盖了几个印,竟然与原来的印记一模一样。这怀良何止心思灵敏而且手还极巧。

    “可分辨出真伪?”和尚喷吐着酒气自豪道。

    “大师简直神仙手法。”

    “哈哈哈……”和尚大笑起来,“这不算什么高明手法。”

    “那还要如何高明?”

    “嗨,公子你不知道,怀良师傅还有一种‘迅便印’,比之‘方便印’更快。”那伙计小乙哥插嘴道。

    “迅便印?”

    “哦,那便不是寻常印鉴了。”

    和尚道。

    “可否告知一二?”沈括好奇心被勾起,便想要问到底。

    “你知道毕昇的活字印刷?”

    “听闻过。在我的小册子《梦溪笔谈》里还有载:庆历中,有布衣毕昇,又为活板。其法用胶泥刻字,薄如钱唇,每字为一印,火烧令坚。先设一铁板,其上以松脂、蜡和纸灰之类冒之。”

    “正是这个法子,其实不能做印鉴。却也有些别用,如前几日那裴员外那专门做伪的‘集萃画阁’,常有些名人题诗、提字。人多未见原诗,却使此字体的泥活字,印上整诗,瞒哄不得见过真迹的,却可以瞒骗过只知一二的。”

    “难道不能直接找高人按笔迹作伪?”

    “你是不知东京这些作伪的书画行,每日卖出多少这样的字画。买家自也不信,都是挂在那里做摆设的。若请高人仿题,论字起价,若有字体做成活字随意复制,岂不是无本。”

    “原来如此?可叹那驸马也是没眼力的。”

    “他也是个爱书画的岂会不懂,只是真个儿会来矫情,寻常人自知几百文买的东西何故能真?哪儿会来寻这个晦气。”

    “驸马家里最近还真有些晦气。早上还找杨先生去他家看看地理。”

    “哦?”怀良神色微微一转,似乎酒醒了几分,“对了,今日来,不光是取印吧。小乙早上出去采买酱醋,便听闻那帽妖又在潘楼前面出现了。”

    “大师果然仔细……”

    “我也知你难处,上峰必要你机密行事,不宜将此事与外人道。但你若信得过我,在我我这里便不必拘泥,我自不会外面乱说。”

    怀良倒是敞亮,他自是看穿沈括担心。

    “大师……”

    “你是想知道,那帽妖到底如何飞行?”

    “大师,您知道?”

    “小乙,马上客人就多了,你去灶上忙,不要在边上磨蹭。”

    小乙气鼓鼓离开。

    “沈公子,你是如何想的?”

    “哎,说来惭愧,前些日我确实以为参透了一些,并已绘出图,只差一点就通了。然而昨夜亲间却又疑惑自己猜错了。”

    “哦,你是亲自看见了?说来听听。”怀良转头看到小乙正在那边忙活,并未偷听。

    “我见它悬在屋檐上尺余处飞行,贴瓦片过屋脊,或起或伏或闪转如履平地。我前些日便猜想,所谓帽妖便是孔明灯一类可以热气腾空之物,辅以细线暗中牵引,唯一不明的是如何起烟弥漫四周。然而昨夜亲眼一见,便觉得灰心,何止烟雾无解,它能在半空腾挪闪转,确如鸟雀般敏捷,绝非笨拙如祈天灯这样靠热气蒸腾上升的东西。”

    “如此神奇?”

    和尚凝眉道。

    “是啊,若是暗处有人牵引,此人便须在屋檐楼台上飞奔腾挪,便有狸猫般轻巧恐怕也难啊,若有身形重了,非踩漏了屋顶,掉下去不可。”

    “这其中,必然是有些道理的。”怀良似也有些犹豫。

    “大师当年所言,万事必可循其道觅其理。然而昨夜我等能守到帽妖,也正是杨少卿以奇门之术算到它必现的地点与时间。”

    “算到地点时间倒未必不可行。《景佑遁甲符应经》虽为禁宫收藏,外面未必没有。只需知道杨少卿在用此书推算,便可逆推地点,故意等着你们撞见。”

    “然而它却如何轻盈飞行?我始终不得要领。真的有些灰心。”

    “何必灰心,不得其门只是着了相。”

    “着相?”

    “不错,虽见具象,却执迷于其表未见本性,乃是着相;你将问题留下,我也推敲一下。”

    “嗯,即使如此还有一件怪事。便是围绕帽妖的云雾。我曾猜想便是松香硫磺之类发烟之物,然而我昨日沿着它飞过街道走了一遍,却又闻不到硫磺气味。”

    和尚只是点头却没有答案。

    “对了,还有一件事得要大师相助。”

    “但说无妨。”

    “就是那雍丘县的社稷坛。二月初二日蚀那日,祸斗足印延伸到圆坵下,社稷坛上官员感觉到了地面震颤而下面守卫的士兵却没有人感觉到。”

    “是那里?贫僧很久前确是参与了那座土坛的加固,然而却未去过,只是绘制了图纸。”

    “大师可知,若是要让这夯土的圆坵震出裂缝,该如何办?”

    “此事,我也和前面那些事一并琢磨一番。”

    “有劳了。”

    “可还有别的事?”

    “暂时就这些了。”沈括不好意思笑了起来。



    他丢下一大堆问题似时犯了老包的忌,也有些忐忑,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在怀丙这种绝顶聪明的人面前,隐瞒全部真相是不可能的,存有这种想法也是对怀丙的不敬。怀丙甚至没有问沈括在为皇城司还是开封府办差,这就是他的洒脱和气量。 他只关心那些解不开的迷,他这辈子就沉迷与破解各种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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