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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宋慈洗冤笔记第四部》跟随法医学鼻祖破奇案、洗冤情、寻真相(完结),作者:巫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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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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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8-12 09:31:4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岂会平白无故冤枉你?只因我便是那个扣好窗扣,关严了窗户的住客。”宋慈说出这话时,不禁回想起去百戏棚观看幻术的那一晚,禹秋兰叫他出发时,他正搭着凳子趴在窗边,看着巷子里偶尔经过的车马和行人。他一听可以出发了,高兴得不得了,但没有忘记将窗户拉拢,也没有忘记将窗扣扣上。然而观看幻术归来,行香子房却进了贼,窗户开了一道缝,吴此仁入房查看了一圈,说是禹秋兰外出时没有关严窗户。当时禹秋兰还看过宋慈一眼,只因窗户是宋慈关上的。宋慈记得自己明明关严了窗户,觉得很委屈,事后向禹秋兰说了此事,禹秋兰摸摸他的脑袋,说相信他关好了窗户。时隔多年,母亲的温言软语犹在耳畔,使得他始终忘不了这件事。他长大之后,每每想起此事,都很确信自己当时关严了窗户,但行香子房仍然失窃,而且窗户被打开了,窗扣又没有损坏,那只可能是有人从房内开窗。他由此怀疑上了保管房门钥匙的吴此仁,这才让刘克庄去打听吴此仁的下落。昨天他从刘克庄那里得知,吴此仁在锦绣客舍做大伙计期间,客舍被偷盗了很多次,吴此仁一离开,偷盗便跟着绝了迹,他由此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想。

    吴此仁惊讶地盯着宋慈,见宋慈至多二十出头,十多年前只怕还是个孩童。他尽力去回想当年遭遇过偷盗并且带着小孩的住客,忽然想到了那起举子杀妻案中的举子。他不记得那举子的名字了,但还记得那举子姓宋。他一下子明白过来,脱口道:“你是那……”

    话刚出口,便立即止住,吴此仁心下暗想:难怪你一见面就问十五年前的举子杀妻案,原来你是那举子的儿子。好啊,如今你做了提刑官,这是拿我问罪来了。

    吴此仁虽然欲言又止,但宋慈从其反应可以看出,吴此仁已经知道他是谁。

    宋慈问道:“当年你的同伙,那个翻窗入户的窃贼是谁?”

    “宋大人,你这可问住我了。”吴此仁两手一摊,语气也不再如先前那般客气,“我当年做大伙计时,谈不上干得有多好,但也算是尽心尽力。这种偷盗自家住客的事,我根本就没有干过,更没有什么同伙……”

    吴此仁话音未落,后堂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道:“吴二哥,一大早闹什么呢?吵得人睡觉也不安生……”伴随着说话声,一个獐头鼠目的瘦子一脸不耐烦地从后堂走了出来。突然见到宋慈、刘克庄和辛铁柱,那瘦子话音一顿,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宋慈认得这声音,更认得来人面目,竟是之前杨茁失踪案中,诬陷辛铁柱拦轿掳人的窃贼吴大六。吴大六自从出了提刑司大狱,十多天来不知去向,想不到竟会在这里遇到。

    吴此仁眉头一皱,朝吴大六暗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回后堂去。

    吴大六曾被宋慈抓起来关入牢狱,也曾在辛铁柱手里吃过不少苦头,一见是这二人,转身便想走。

    辛铁柱忽然箭步上前,一把抓住吴大六的肩膀。他面带凶色,两道刀子般的目光瞪在吴大六身上,喝道:“是你!”

    吴大六只不过被辛铁柱用手抓住,却如被铁钳死死夹住了一般,连连叫痛的同时,不断拍打辛铁柱的手,试图迫使辛铁柱放手,却只换来辛铁柱越来越重的力道,肩膀疼痛加剧。

    吴此仁上前阻止道:“有话好好说,你怎能平白无故动手打……哎哟哟!”

    辛铁柱可不是多费唇舌之人,另一只手倏地探出,一把拿住了吴此仁的手臂。吴此仁的手臂也如被铁钳夹住了一般,痛得直叫唤,整个身子都歪斜了过来。

    “这位辛兄,那可是武学中拳脚第一、刀剑第一、弓马第一的大壮士,落在他手里,滋味可不大好受。”刘克庄笑道,“宋大人问话,你既然不肯老实回答,那只好由辛兄来问上一问了。”

    “老实……我一定老实。”吴此仁忙道,“哎哟,壮士快快松手,快快松手!”

    “辛兄,既然他这么说了,不如你暂且饶他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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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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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8-12 09:32:02 | 显示全部楼层
    辛铁柱听刘克庄这么说,当即松开了吴此仁,对吴大六这个曾陷害他入狱的窃贼,却是将其双臂反剪过来,令其动弹不得。

    宋慈看了一眼吴大六,对吴此仁道:“他叫你吴二哥,又是同姓,这么说你二人是本家兄弟?”

    “我与大六不是兄弟,只是同乡,打小认识。”吴此仁揉搓着手臂道,“我在自家排行老二,大六比我小两岁,打小便叫我吴二哥。宋大人,我这说的都是实话,可不敢诓你。”

    “既然不是兄弟,那他怎么住在你这里?”

    “我与大六同在临安,偶尔碰个头,一起喝点小酒,聊些故旧。”吴此仁向吴大六看去,“他昨天就是来看看我,夜里喝多了酒,便在我这里睡下了。是吧,大六?”

    吴大六连连点头,道:“姓辛的,你轻点!要断了,要断了……”他的胳膊被辛铁柱反剪着,能感觉辛铁柱的劲力越来越大,胳膊好似快被折断一般。

    宋慈正要继续问话,裘皮铺外忽然走进来了一人,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抬起一张有些青肿、像是挨过打的麻子脸,张口便道:“吴……”看得铺中情形,不禁一愣。

    “哟,这不是贾宝官吗?”吴此仁忙道,“你怎么亲自来了?你要的冬裘,我早已备好,还说明天得了空,便给你送去柜坊呢!”又转头向宋慈道,“宋大人,客人来了,我得带他去取一下冬裘,还请你稍等一下。贾宝官,快这边请。”说着领着来人,快步去了后堂。

    刘克庄一眼便瞧出了异样,只因客人上门拿货,拿的是冬裘这样的轻便之物,又不是需要搬搬抬抬的重物,掌柜通常都会让客人在铺面上等候,哪里会让客人跟着进入后堂?他以为吴此仁是想找借口开溜,正打算上前阻拦,宋慈却冲他微一摇头,任由吴此仁去了。

    吴此仁一入后堂,径直将来人领进自己的卧室,关起门来,压低声音道:“我说贾老弟,叫你在家看着那老不死的,别让那老不死的报官,你少说看上个三五天吧。这才半天不到,你怎么就跑来我这里了?”

    来人是正月十四那晚,与吴大六勾肩搭背醉行街边,还尾随韩絮去过锦绣客舍的贾福。他嘴巴向外一努,道:“外面那宋大人是什么来头?莫非昨晚的事已经露……”

    “露什么露?他是来查其他案子的。”吴此仁道,“亏得我反应快,把你叫成宝官,说你是来拿冬裘的,不然事情就坏了。”

    “昨晚得手的金银,可是说好了的,我拿七成。”贾福把手一伸。

    吴此仁道:“不是说了去解库换钱之后,再分给你吗?你怎的这般心急?”

    “那些金银本该全归我,我分了三成给你们,你们该知足了。”贾福摊开手掌,“快些拿来,我自去解库换钱。”

    “行行行。”吴此仁有些气恼,从床下拖出一个罐子来,里面装了不少金银珠玉。他从中挑拣了一大堆,取一件冬裘包裹起来,道:“你亲眼瞧见了的,我可是说到做到,这里面包的金银珠玉,怕是不止七成。这下你满意了吧?”

    贾福一把接过冬裘,拍了两下,听得里面各种金银珠玉哗啦乱响,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道:“这就对了,走了!”话一说完,转身就走。

    贾福背过身去的一瞬间,吴此仁的脸上掠过了一丝阴狠之色。他旋即恢复了笑容,随着贾福走出后堂,又当着宋慈等人的面,笑呵呵地将贾福送出了裘皮铺,这才回到宋慈的身边,道:“宋大人,你问话就行,我都老实回答,你就让这位壮士先放了大六吧。”

    宋慈没理会吴此仁,而是在刘克庄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刘克庄点点头,快步离开了裘皮铺。

    刘克庄走后,宋慈看向吴大六,并未让辛铁柱放人,而是问道:“吴大六,你来临安多久了?”

    吴大六想起当日在提刑司大狱里的遭遇,哼了一声,似乎不打算理会宋慈的问话。

    辛铁柱猛地一用力,喝道:“说!”

    吴大六痛得龇牙咧嘴,这才开口道:“有十多年了。”

    答完话后,辛铁柱的力道才稍微一松。

    “十多年是多少年?”

    宋慈的问话一出口,辛铁柱立刻又加大力道。吴大六忙道:“姓辛的,你轻点!我又没说不答……我是淳熙十六年到的临安,算起来有十六七年了。”

    吴此仁的念头转得极快,想起方才宋慈问过他同伙是谁,道:“宋大人,你该不是怀疑大六是当年偷盗客舍的窃贼吧?”

    吴大六本身就是个窃贼,宋慈正是有此怀疑,才会问吴大六来临安的时间。他对吴此仁的话不予理会,道:“吴大六,十五年前锦绣客舍的行香子房曾发生过一起举子杀妻案,你还记得吧?当年你入房行窃,曾躲入衣橱之中,目睹了凶手行凶,是也不是?”

    此话一出,吴大六和吴此仁都面露惊色,连平素少有惊讶之色的辛铁柱,也是如此。

    “什么行窃?什么行凶?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吴大六说出这话后,能感觉到辛铁柱的力道骤然加重,但他仍不改口,“姓辛的,你便是拧断我胳膊,我也是不知道!”

    “宋大人,这些根本就没有的事,你要大六怎么承认?”吴此仁有些恼怒了,“你这般所为,岂不是用刑逼供,栽赃陷害?我敬你是所谓的青天好官,才一直对你客气,别以为我是怕了你。你再这样,休怪我告到官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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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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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2 09:32:20 | 显示全部楼层
    宋慈看着吴此仁和吴大六,心中翻涌起一股恨意。当年禹秋兰死后,衣橱里少了一双宋巩的鞋子,其他东西则被翻得很乱,似乎凶手有意将衣橱翻了个底朝天。祁驼子曾怀疑凶手是为了寻找某样东西,之前行香子房遭遇行窃,或许也是凶手所为,也是为了寻找这样东西。但祁驼子还曾提及了一处不起眼的细节——衣橱里的衣物上有一些灰土。禹秋兰一向爱干净,住进行香子房的头一天,将衣橱里擦拭一新后,才把干净的衣物鞋袜叠整齐后放入其中,短短几天时间,里面根本不可能出现灰土。他由此想到了另一种情形,衣橱不但被人翻找过,而且有人曾进入过衣橱,因为鞋子踩踏了衣物,衣物上才会出现灰土。

    宋慈联想到此前行香子房曾遭遇偷窃,推想会不会是母亲遇害那天,窃贼因为上一次没有偷到值钱的东西,趁着他一家三口外出,大着胆子又进入行香子房行窃,将衣橱翻得一片狼藉,却遇到母亲突然返回——此前两天禹秋兰为了给宋巩赶制新衣,都是早出晚归,只有遇害当天是未时返回客舍——窃贼来不及逃走,被迫躲入衣橱,衣物上才会留下灰土。倘若真是这样,母亲回房后便没离开过,那窃贼便没有脱身的机会,只能一直躲在衣橱里。凶手若是虫达,那虫达入房行凶之时,衣橱里的窃贼便算是亲眼见证了一切。宋慈正是因为推想出了这种可能,才会寻找与偷盗有关的吴此仁,才会查问吴此仁的同伙是谁。吴大六的突然出现,其来临安的时间,以及与吴此仁的关系,正好印证了这个同伙的存在。可是他没有任何证据,无法证实吴此仁主守自盗,更无法证实吴大六就是那个入房行窃的窃贼。他知道韩侂胄一定会追查与弥音有关联的人,留给他查案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他太过心急了,以至于见到辛铁柱动手,他也未加阻止。吴此仁说得不错,他此举与用刑逼供没什么两样,哪怕吴此仁和吴大六真是窃贼,他也不该这么做。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辛公子,你放了他吧。”

    辛铁柱对宋慈言听计从,怒哼一声,一把将吴大六推开了。

    “对不住二位,多有得罪。”宋慈心乱如麻,说完这话,转身走出了仁慈裘皮铺。

    吴此仁跟着走到门口,见宋慈并未走远,而是站在街边,似乎还没有打算离开,辛铁柱则紧跟在宋慈的身侧。

    “什么宋青天,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吴此仁故意说得很大声,生怕宋慈听不见似的,还故意“呸”了一声,朝外吐了口唾沫。

    辛铁柱回过头去,怒目瞪视。

    “开门便遇鬼,真是晦气!”吴此仁道,“今天这生意,我看不做也罢!”搬来门板,准备拼上大门。

    正当这时,那去送货的伙计赶回来了。吴此仁问货有没有送到,那伙计说已经送到了邹员外的手中。吴此仁让那伙计拼上门板,关了铺面,又让那伙计守在门边,说再有人来,先别开门,到后堂报知于他。他和吴大六回了后堂,进入卧室,将房门关了起来。

    “这姓宋的,怎么会突然跑来查锦绣客舍的事?”吴大六诧异道。

    “你刚才出来得晚,没听到他的来历。”吴此仁道,“当年锦绣客舍那桩命案,杀妻的举子姓宋,还带了一个五六岁大的儿子,你该不会忘了吧?”

    吴大六愣了愣,想到宋慈的年龄,道:“你是说,这姓宋的,就是当年那个五六岁大的儿子?”

    吴此仁点了点头,手在腰间一比,道:“当年这小子也就这么点高,想不到如今长这么大,还成了什么提刑官。我以为他找上门来,是昨晚的事走漏了风声,原来他是来查他爹娘的案子。查就查吧,他还绕来绕去,问我是不是主守自盗,又问我有没有同伙,还问我见没见过一个断指的住客……”

    “断指的住客?”吴大六声音一紧。

    “是啊,说什么右手缺失了末尾二指,问当年锦绣客舍的住客里有没有这么个人。”吴此仁屈起右手末尾二指,比画了一下,“怎么,你知道?”

    吴大六摇摇头,好一阵没有说话。十多年了,当年锦绣客舍的事,他几乎都快忘掉了,宋慈这突然上门一查,反倒令他的记忆一下子清晰了起来,当年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一股脑地蹿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十五年前,吴大六尚且十六七岁,舍弃了码头上的力气活,如宋慈所推想的那般,与吴此仁一明一暗,里应外合,在锦绣客舍干起了主守自盗的勾当。两人屡屡得手,所得财物都由吴此仁拿去折银解库换钱,再与吴大六平分。比起在锦绣客舍挣那一月四五贯的工钱,以及在码头搬搬扛扛地卖苦力,这钱来得可谓是又多又快。

    二人最后一次在锦绣客舍中联手行窃,便是在十五年前绍熙元年的三月间。那时吴此仁利用身为大伙计的便宜,对前来投宿的住客多加留意,暗中物色行窃的目标。宋巩虽然穿着朴素,但毕竟是进京赶考的举子,这样的举子大多会四处打点关系,往往会随身携带不少钱财,再加上宋巩入住后的第二天,一口气买回了六只肥鸡,直接交给火房烹制,分与所有住客享用,出手如此大方,让吴此仁就此盯上了宋巩。

    就在宋巩买回六只鸡的当天,趁着入夜后宋巩外出赴欧阳严语之约、禹秋兰带着宋慈去百戏棚观看幻术,负责保管钥匙的吴此仁偷偷打开房门,溜入行香子房,将宋慈原本关严的窗户打开,随后锁好房门,回到柜台处继续迎来送往。与此同时,早已在巷道里等候多时的吴大六,偷偷翻窗进入行香子房,将房中各处翻找了个遍,却没找到任何钱财,最后只偷走了衣橱里一些衣物鞋子。

    可这些衣物鞋子根本换不了几个钱,吴此仁和吴大六不死心,见宋巩一家人没有过多追究,依然时常外出,于是瞅准时机,打算再偷一次。

    彼时禹秋兰为了给宋巩赶制新衣,一连两天去玲珑绸缎庄,直到傍晚才回来,到了第三天,依然一大早便出了门,再加上中午时分,宋巩又带着宋慈前去琼楼赴宴,行香子房空无一人,机会便来了。

    虽然是大白天,但吴此仁和吴大六早已轻车熟路,一如既往地里应外合。吴此仁溜入房中开窗后,回到柜台忙活,冲门外经过的吴大六轻轻点头示意。吴大六得到了信号,去到锦绣客舍背面的巷子里,趁着巷子里无人之时,他翻窗进入行香子房。然而这一次出现了意外,他刚开始翻找衣橱时,禹秋兰突然回来了。

    此前禹秋兰都是傍晚才回客舍,这一次却是未时便回。吴此仁刚刚送走了一位看房的客人,才在柜台坐下不久,见禹秋兰回来,惊得一下子站起身来。他拿了钥匙,往行香子房走去,假意为禹秋兰开门,嘴上说道:“宋夫人,今天回来得早啊!您住的行香子房,若是需要打扫,随时招呼一声就行。”

    他故意说得很大声,还有意提到了房间名字,这是他事先与吴大六定下的暗号,意在提醒房中行窃的吴大六赶紧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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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8-12 09:32:36 | 显示全部楼层
    正在翻找衣橱的吴大六听到提醒,立刻去到窗边,想要翻窗逃离。然而就在这时,巷道里忽然有人走来,在窗外站住了。他行窃之时,是将窗户虚掩上的,此时透过一格格的窗户纸,能隐约看见一道人影守在窗边。他不知是何人守在窗外,这一下不敢贸然翻窗出去,又听得开锁声响起,情急之下,只好先躲进了床底下。

    吴此仁并没有就此打开房门,为了给吴大六争取更多逃离的时间,他故意拿错了钥匙,向禹秋兰连声道歉,回柜台换了钥匙,一来一去,又是片刻时间过去了。

    然而吴大六躲在床底下,根本不敢逃离,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因为他看见地上的一格格光影在移动,房中的光线明亮了一下,旋即又变暗,与此同时,一双脚落地,出现在了窗户那里。他看见这双脚走向衣橱,看见衣橱的门一开一关,看见这双脚消失在了衣橱之中。

    吴大六很是惊异,一开始以为是有其他窃贼前来行窃,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倘若真是窃贼,怎么会不翻找东西便躲进衣橱?听见房门外有人说话和开锁,又怎么会不逃离?他趴在床下不敢动,只听得吱嘎一响,吴此仁已换回钥匙,打开了房门。

    吴此仁站在房门外,望见房中一切还算整齐,知道吴大六还没来得及大肆翻找财物,又见房中空无一人,以为吴大六已经逃离,于是道一声“宋夫人请进”,便放心地离开了。

    禹秋兰进了房间,关上房门,在床沿坐了下来。连日赶制衣服,她的身子很是疲惫,但捧着今日为宋慈赶制好的新衣,瞧着那上面的布彩铺花,摸着那上面的一针一线,想到宋慈穿上这件新衣时高兴到蹦跳的模样,她便欣慰地笑了。她将这件新衣仔细叠好,起身走向衣橱,打算将这件新衣先放好,等宋慈回来后,再给宋慈一个惊喜。

    然而衣橱的门一打开,出现在衣橱里的,竟然是一个人。她的嘴一下子被捂住,随即腹部一痛,一柄短刀已捅了进去。这一下捅刺得非常用力,她被凶手抵着短刀,推着后退,一直被推到床边,上半身被压倒在床上。剧烈的疼痛袭来,她叫喊不出,被捂住的嘴里只能发出沉闷的呜呜声。

    吴大六躲在床底下,只能看见一件布彩铺花的新衣掉在了衣橱旁边,随即看见两个人的脚一进一退,从衣橱来到了床前。因为视线被遮挡,他看不见两个人在做什么,但能听见禹秋兰惊恐的声音,能看见禹秋兰挣扎乱踢的双腿,能看见顺着床沿不断滴落下来的鲜血,这让他很清楚地知道正在发生着什么。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人进入行香子房躲入衣橱,不是为了行窃,而是为了行凶杀人。吴大六的心蹦到了嗓子眼,紧闭着嘴,全身绷住,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很快,禹秋兰的呜呜声断了,双脚垂着没了动静,而行凶之人的双脚则去到衣橱前,接着又走回到了床前。

    吴大六不知道这人在做什么,忽然两只带血的手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两只手各抓了一只鞋子,蘸了蘸地上的鲜血,换在了自己的双脚上。吴大六看得清楚,那两只手中的右手,末尾二指已断,只用剩余的三指,依然将鞋子抓得很稳。行凶之人将这双沾染血的鞋子穿上后,一步步地走到窗边,似乎是在故意留下带血的鞋印。随着房中一格格光影又一次移动,光线再一次一明一暗,那双脚彻底消失在了窗边……

    此时回想起当年的一切,吴大六的心仍不免一阵狂跳,脸色也有些发白。宋慈推想他入房行窃,目睹行凶,这的确没有错,但他不是躲进了衣橱,而是躲在床底下,躲入衣橱的则是行凶之人。

    “你怎么了?”吴此仁见吴大六整个人愣住了,推了推吴大六的肩膀。

    吴大六回过神来,想了想,道:“这姓宋的查起案来,是出了名的一根筋。上次我被他抓入牢狱,若非那姓元的提刑通融,我怕是至今还没出来。你我偷盗锦绣客舍的事,与这姓宋的爹娘的案子有关,只怕他不查到底,便不会收手。”

    吴此仁见吴大六脸色发白,道:“你一向胆大如斗,何时见你怕过?姓宋的是推想出你我偷盗,可那又怎样?他若是贪官污吏,我倒要惧他三分,可他被称作什么青天好官,这种人查案最讲究证据,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事早就没了证据,只要你我死也不承认,他终归拿你我没有法子。你口风紧一点,别因为害怕,便把当年的事抖搂出去。”话音一转,“眼下之急,是把贾福拿走的钱财弄回来。贾福这狗东西,真是会挑时候,刚才姓宋的在场,我怕他抖出昨晚的事,才把钱财分给了他。那老不死的能交出这笔钱财,都是你我出的力,岂能便宜了他贾福?”

    前些日子吴大六去青楼吃酒时,偶遇了贾福,见其打赏陪酒的角妓,出手还挺阔,便有意与之结识。两人一来二去地喝了几场花酒,便算相熟了。到了正月十四那晚,贾福在青楼喝得大醉,神色很是愁怨,不住口地唉声叹气。吴大六问贾福为何犯愁,贾福酒后口无遮拦,便向吴大六透露了家底,说自己七八岁时被一个姓贾的老头收养,这贾老头租住在城北报恩坊,一直不事生产,却总能拿出钱来,他好几次问过贾老头哪来的钱,贾老头却只是笑笑,从不肯透露究竟。

    有一回贾老头生了重病,似乎怕自己挺不过去,便对贾福交了底,说自己过去在宫里当差,得了不少打赏,这些年都靠这笔钱财过活。贾福问这笔钱财在何处,贾老头只说藏了起来,但具体藏在何处,却不肯说。贾老头年纪已大,收养贾福,无非是想留个名义上的香火,盼着自己年老之时,能有个儿子照顾自己,为自己送终。然而贾福一天天长大,却学会了吃喝嫖赌,尤其爱去青楼厮混,一点也不成器,眼看着这个儿子越来越不待见自己,贾老头这才故意透露自己私藏了一大笔钱财,还说打算将这笔钱财留给贾福,足够贾福花销一辈子,但又不说出藏在何处,好让这个儿子看在这一大笔钱财的分上,能好好地给他送终。

    自从得知了这一大笔钱财的存在,贾福对贾老头的态度的确好转了不少,但在其内心深处,实则盼着贾老头快点死,死前看在他用心照顾的分上,能把这笔钱财的下落告诉他。然而贾老头不仅挺过了那场重病,还一天天地越活越精神,贾福看在眼里,烦在心头。他背着贾老头把家里寻了个遍,没找到那笔钱财,心里愈加烦躁。就在这时,他结识了吴大六,并在酒后将这些事告诉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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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2 09:32:52 | 显示全部楼层
    吴大六接近贾福本就没安什么好心,立刻便打起了这笔钱财的主意。当晚他与贾福在街边不欢而散,转头便去仁慈裘皮铺找到了吴此仁。他与吴此仁相识已久,早年一起干过不少偷鸡摸狗的勾当,但最近几年,吴此仁来了个金盆洗手,开起了裘皮铺,做起了正当营生,与他之间来往渐少。他对吴此仁说,贾老头有一大笔钱财,多到足够花销一辈子,想让吴此仁与他再次联手,将这笔钱财夺过来,到时两人平分。吴此仁原本不想再干这种勾当,但今年这个正月,裘皮生意突然不如往年好做,他年前就订下的一批裘皮,眼看又要运到,到时又得付一大笔钱,手头正有些紧,最终被吴大六说动。他说这是最后一次,这一次干过之后,就当两人从不认识,让吴大六再也不要来找他。

    吴大六拉拢吴此仁后,隔天便去向贾福赔礼道歉,还说自己有法子,能让贾老头把这笔钱财拿出来。贾福问是什么法子,吴大六便领着贾福去见了吴此仁,说他二人可以与贾福联手演一出戏,假装贾福欠了他二人一大笔赌债,他二人上门讨债,各种威逼恐吓,总之要逼贾老头拿出钱来了事。只不过事成之后,他二人要从这笔钱财里分走一半。

    贾福觉得这个法子甚好,但提出三七分成,他拿走七成,剩余的三成留给吴大六和吴此仁。吴大六和吴此仁不大情愿,仍要求对半分。贾福便说贾老头迟早会死,这笔钱早晚是他的,不肯按他说的来分成,那么这出戏就不必演了,大不了他再多等几年。

    吴大六和吴此仁生怕贾福反悔,于是答应了下来。其实他二人根本不在乎怎么分成,只因从一开始,便没打算将这笔钱财分给贾福。这场上门讨债的好戏定在了昨晚。吴此仁和吴大六气势汹汹地去到贾福家中,以贾福欠下巨额赌债为由,逼着贾福还钱,为了演得逼真,把贾福抓了起来,真拳实脚地打了一顿,还拿出刀子威胁,贾福更是哭着跪地讨饶。贾老头阻止不得,最终回到卧室,取出了一些金银,用来替贾福还债。吴大六和吴此仁见状,知道贾老头的钱财就藏在卧室里,冲入卧室一通翻找,最终在床底下的最里侧,发现了一块活动的地砖,在地砖下找到了一个埋起来的罐子,里面装满了各种金银珠玉。吴大六和吴此仁不由分说,将床挪开,挖出那个罐子要带走,贾老头自然是拼命拦阻。吴此仁恼怒之下,一脚将贾老头踹翻在地,这一脚用力太狠,直踹得贾老头半死不活,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一罐金银珠玉弄到了手,按吴大六和吴此仁的本意,是准备来个假戏真做,到时候一口咬定贾福的欠债是真的,独吞了这笔钱财。他二人让贾福先留在家中看着贾老头,别让贾老头报官,等将这些金银珠玉都换成了钱,再与贾福分成。哪知贾福对他二人不信任,转过天便找上门来索要钱财,又正好遇到宋慈上门查案,吴此仁怕贾福闹起来会节外生枝,这才如约将七成金银珠玉分给了贾福。

    此时吴此仁和吴大六一合计,觉得主意是他二人出的,力气也是他二人出的,到头来却是贾福拿大头,真是岂有此理。吴此仁虽是最后一次做这等勾当,但这样的亏他可不吃,吴大六自然也不愿便宜了贾福,无论如何,他们二人都要把贾福拿走的钱财再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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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2 09:33: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被典当的凶器
    吴此仁和吴大六关起门来合计之时,宋慈一直等在仁慈裘皮铺附近的街道上。

    辛铁柱守在宋慈身边,见宋慈长时间站在原地不动,道:“宋提刑,没事吧?”

    宋慈摇了摇头,道:“没事,我在等克庄回来。”

    辛铁柱这才想起,先前那个被唤作贾宝官的客人离开时,宋慈曾在刘克庄耳边低语了几句,刘克庄便急匆匆离开了,直到此刻还没回来。

    二人在仁慈裘皮铺附近等了许久,刘克庄的身影终于出现了,他步履甚急,行过盐桥而来。

    宋慈迎上前去,道:“克庄,怎样?”

    刘克庄匀了一口气,道:“我照你说的,一路跟着那个贾宝官,见他不是去什么柜坊,而是去了北面的折银解库。他抱着那件冬裘进了折银解库,过了好一阵才出来,先前的冬裘没了,人倒是欣喜若狂,随后便去了琼楼吃酒。”

    原来之前吴此仁带贾宝官去后堂取冬裘时,不但刘克庄看出有蹊跷,宋慈也看出了不对劲。但当时宋慈并未叫破,而是选择在贾宝官离开时,叫刘克庄偷偷跟去,看看这贾宝官究竟是不是取货的客人,是不是要回柜坊。

    “折银解库?”宋慈记得这四个字,先前吴此仁吩咐伙计去送冬裘,就是送给折银解库的邹员外。他神色一凝,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道:“走,去折银解库看看。”

    折银解库离得不远,往北行至观桥,桥西一处悬挂“解”字招牌的店铺便是。这解库又唤作质库,是以物质钱、典当东西的去处,小一些的解库,可以典当衣冠鞋帽、金银玉器,大一些的解库,连牛马之类的活物,甚至奴婢都能典当。这些解库大多奉行“值十当五”,客人所当之物会被压至半价,如期赎回,解库便赚取高额息钱,过期未取,所当之物便归解库所有,是以出入解库的,要么是走投无路之人,拿家当去换救命的钱,要么便是盗贼之流,将所得的赃物拿去换成钱财。这两类人前者没什么本事,后者见不得光,解库看准这一点,不但压低当物的价钱,有的还会店大欺客,故意将柜台建得很高,意为“高人一等”,还用铁栅栏圈起来,只留一个脑袋大小的圆洞,每当收进当物时,客人稍不注意,当值的便会将当物调包,以假乱真。客人若是发现了要争辩,解库养的一大批护院便会冒出来,一通拳脚招呼,将其赶出。

    宋慈、刘克庄和辛铁柱来到折银解库时,却见这家解库并未设置铁栅栏,柜台也非高人一等,当值的浓眉大眼,说起话来颇为客气,先言明自家解库不当活物,再问三人要当什么东西。宋慈向当值的表明身份,说有案子待查,想见一见邹员外。当值的脸上似有喜色,让三人稍等,自己则快步入解库厅通传。

    此时解库厅内,邹员外正抓起一件崭新的冬裘,上上下下看了两眼。这件冬裘毛色均匀,柔软顺滑,一看便是上品,但他还是把头一摇,随手将冬裘丢在了一边。桌上摆放着茶盏,盏中无热气升腾,可见茶水已冷,但他并不在意,拿起来便喝了一口。这时当值的进来通报,说外面来了三人要求见他。

    邹员外随口问道:“什么人?”

    当值的应道:“来人自称是前段时间破了好几起案子的宋提刑。”

    “宋提刑?当真是他?”邹员外忽地将茶盏一搁,脸上大有惊喜之色,“快快相请!”

    当值的立刻回到柜台,将宋慈、刘克庄和辛铁柱领入解库厅,与邹员外相见。

    邹员外仪表堂堂,穿着虽然富贵,却颇有几分威武,说起话来也有几分草莽味道:“你们哪位是宋提刑?”待宋慈表明身份后,他喜道:“你就是敢把韩㣉治罪的宋提刑?”上下打量了宋慈一番,“竟然这等年少,想不到,想不到啊!”哈哈一笑,请宋慈等人坐了,吩咐当值的赶紧摆置热茶,观其言行举止,倒像是与宋慈十分熟络。

    当值的一边摆置茶盏,一边添上热茶,见宋慈等人似有异色,笑道:“我家员外虽然开的是解库,为人却是仗义疏财,最好打抱不平,一听说太师独子被治罪,那是拍案叫好,就恨自己没能去到当场,亲眼瞧上一瞧,对宋提刑那是整天挂在嘴边,就想与宋提刑见上一面。”

    宋慈听了这话,想到当值的提起韩㣉时还要称之为“太师独子”,邹员外却是直呼其名,毫无避讳,其人性情之直爽,好恶之分明,由此可见一斑。刚刚坐下的他,当即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向邹员外行了一礼。

    邹员外忙道:“宋提刑不用多礼,快快请坐。”

    宋慈坐下之时,看了一眼扔在一旁的冬裘,瞧其毛色和大小,应该就是此前吴此仁吩咐伙计送到折银解库的那件。他道:“今日冒昧打扰员外,是想向员外打听一些事。”

    “宋提刑想打听什么?”邹员外手一抬,“但说无妨。”

    “不知员外是否认识吴此仁?”

    “你是说仁慈裘皮铺的吴老二?我认识他。”邹员外抓起那件丢在一边的冬裘,“你瞧,这不就是他刚给我送来的裘皮?我又不爱穿这东西,他还每年往我这里送。”

    宋慈原以为这件冬裘是邹员外买下的,没想到是吴此仁奉送的,道:“吴此仁每年都给员外送裘皮?”

    “是啊,自打这吴老二开了裘皮铺,每年一到正月,便准时给我送一件裘皮来。今年我还当他不送了,结果还是送来了。”

    邹员外将冬裘丢给当值的:“拿去折了钱,与大伙儿一起分了。”

    当值的喜道:“多谢员外。”捧着冬裘,乐呵呵地去了。

    当值的一走,邹员外的身子稍稍前倾,道:“宋提刑,这吴老二是不是犯了什么事?”

    “员外为何这么问?”宋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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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2 09:33:25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可是提刑官,来我这里定是为了查案,再说这吴老二本身就不干净,犯了事也不稀奇。”

    “吴此仁如何本身就不干净?”

    “不瞒宋提刑,我开设这解库,平日里少不了有客人来典当财物,除了那些等钱救急的人,还有什么样的人会来典当财物,想必不消我说,宋提刑也能明白。”邹员外慢慢说道,“这吴老二没开裘皮铺前,隔三岔五便来我这里典当财物,典当的大都是金银首饰、玉石宝器,每次换了钱就走,从不赎回。他一个穷小子,哪来这么多值钱货,不用想也能知道。几年下来,他从我这里换走了不少钱,就是用这些钱,他才开得起裘皮铺。”

    宋慈看着邹员外,不免有些诧异。解库常作为贼盗销赃的去处,各地官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少插手查处,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但至于销赃的贼盗具体姓甚名谁,却是私密,任何一家解库都不会轻易对外泄露,否则往后的生意便很难做。然而邹员外不等宋慈问及,便如此轻易地将吴此仁典当各种值钱财物的事抖搂出来,就算邹员外对他多有仰慕,也应当不至于此。

    他道:“所以吴此仁每年送裘皮来,是希望员外替他保守秘密?”

    邹员外道:“这吴老二虽然没有明说,但料想他是这用意。”

    “那员外为何不替他保密,一见面便告诉了我?”宋慈没有掩饰心中疑虑,直接问出了口。

    “换了别人来问,哪怕是高官大员,我也未必会透露一二。”邹员外看着宋慈,“可你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邹员外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朝刘克庄和辛铁柱看了看。

    “员外只管放心,这位刘克庄,这位辛铁柱,都不是外人。”宋慈道,“员外有什么话,直说就行。”

    邹员外此前一直只关心宋慈,这时听到刘克庄的名字,道:“原来你就是刘克庄。”

    刘克庄笑道:“我刘克庄就是个无名小辈,想不到邹员外也知道我。”

    “刘公子大名,我邹某人是闻之已久。”邹员外说道,“既是宋提刑与刘公子到来,那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二位一定知道叶籁吧?就是前阵子名扬全城的大盗‘我来也’。”

    宋慈大感意外,与刘克庄对视了一眼,刘克庄同样面露讶异之色。

    “我岂能不知?”宋慈道,“叶籁兄为了助我破案,不避囹圄之祸,挺身做证,指认韩㣉罪行,于我有大恩。”

    “不瞒二位,其实我也认识叶籁老弟,我知道他是大盗‘我来也’,只怕比二位更早。”邹员外道,“吴老二之流,充其量就是些偷鸡摸狗的毛贼,只有叶籁老弟这般劫富济贫行侠仗义之人,那才是真正的大盗。叶籁老弟盗来的钱,大可直接散给穷苦人家,但一些贵重的金银玉器,实在太过招眼,直接散出去,只怕会给那些穷苦人家惹来麻烦,是以他每次劫富之后,都会把这些金银玉器拿来我这里,换成钱后,再拿去济贫。”

    说起叶籁,邹员外一脸仰慕之色,继续道:“我在这折银解库坐地二十余年,见过的贼盗实在不少,新贼也好,惯偷也罢,不管是胆小如鼠之辈,还是穷凶极恶之徒,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当初第一次见到叶籁老弟,我就看出他身有正气,不是凡俗之辈,这样的人物行偷盗之事,必定事出有因。他来过几次后,我发现他典当的一些金银玉器,竟是城中一些高官大户的失窃之物,这些高官大户都是被大盗‘我来也’所盗,那时我便知道他的身份了。后来他再来质钱,原本该值十当五的,我让当值的足额给他。如此一来二去,足额的次数多了,他终于难忍好奇,来问我原因。我说那些金银玉器都是接济穷苦人的,我可不能克扣穷苦人的钱财。他知道我已察觉他的身份,非但没有为难我,反而直爽地承认他便是‘我来也’。此后他每有义举,都来我这里质钱,我每次都足额付钱,还提前把钱分装入袋,方便他散与穷苦人家。”

    这番话一说出来,刘克庄顿生敬意,起身道:“原来邹员外曾助叶籁兄行此义举,请受刘克庄一拜!”

    邹员外拦住刘克庄,不让他下拜,道:“刘公子,你是叶籁老弟的故交,这可就见外了。”请刘克庄坐下后,他才接着道,“叶籁老弟最后一次来见我时,提到了刘公子,也提到了宋提刑。他说宋提刑以一人之力查案追凶,哪怕案情牵涉当朝权贵,哪怕遭遇各种阻碍,也没有丝毫遮掩退避,还说宋提刑为了救朋友,为了救众多素不相识的武学学子,宁愿自己受韩㣉诬陷,揽下一切罪责,被官府打入牢狱。叶籁老弟说这世上少有他佩服之人,虽然与宋提刑只见了几面,却对宋提刑佩服至深,还说无论如何都要助宋提刑一臂之力。当时我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第二天全城人都在谈论‘我来也’的真名是叶籁,我才知道他去了府衙,自认身份,为宋提刑做证。我只恨没能亲自去到当场,没能帮上叶籁老弟任何的忙。”说到这里,他直视着宋慈,“能让叶籁老弟佩服的人,我邹某人自然也佩服。宋提刑来查案,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算只有一丝遮掩,那都是对不起叶籁老弟!”

    宋慈心中激荡,似有千言万语,但到了嘴边,只拱手道:“多谢员外!”

    “宋提刑想知道吴老二什么事,只管问来。”邹员外道,“我与他打过十多年的交道,也算知道他不少事。”

    宋慈问道:“我想知道,绍熙元年,吴此仁有没有来员外这里典当过东西?”

    “绍熙元年?”邹员外暗暗一算,说道,“这怕是有十多年了。”

    “是有十五年了,不知员外有无留存当年的收解账本?”宋慈知道时间久远,邹员外极大可能不记得,他只寄希望于折银解库保有当年的收解账本,能通过收解账本看一看吴此仁有没有来典当过东西,以及典当的东西是什么。吴此仁和吴大六怕被追究偷盗之罪,不肯承认当年在锦绣客舍中行窃,他终归需要自己找出证据来,于是想到偷来的东西必然要销赃,而销赃很可能会去解库,再加上吴此仁正好提到了折银解库,以及那个有些古怪的贾宝官也去了折银解库,他才想到来折银解库寻邹员外打听。

    “我这解库做的是赎买赎卖的营生,难免有人过了期限才想起赎回当物,来我这里追索,”邹员外道,“所以这白纸黑字的收解账本最为紧要,每一年的我都留着。”

    宋慈眼睛一亮,道:“可否让我看一看绍熙元年的收解账本?”

    “当然可以。”邹员外立刻唤入当值的,吩咐将绍熙元年的收解账本取来,交到了宋慈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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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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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2 09:33:4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册收解账本很厚,整个用油纸包裹起来,保存得很是完好,虽然纸张变得老旧泛黄,但没有虫蛀霉变,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宋慈一页页地翻看,账本上的字密密麻麻,绍熙元年每一日的收解记录,从谁人那里收取了什么当物,当物价值多少,有无赎回,到期后是否倒手卖出,卖去了何处,皆有写明,可谓是翔实有序,一目了然。这世上的解库,干的多是欺压当客的勾当,账册少不了各种涂改和缺失,然而邹员外开设折银解库,却把账册做得如此精细,既没有缺失任何一页,也不见一字涂改,可见在收解账本上没有任何造假,当真是世所罕见。宋慈翻看收解账本之时,心中对邹员外更增敬意。

    过不多时,宋慈翻到了三月和四月的收解记录,吴此仁的名字在字里行间出现了两次。按照账本所记,吴此仁前一次来折银解库,是在三月二十七,典当的是衣服鞋子,后一次是在四月初一,也就是禹秋兰遇害的次日,典当的是一枚玉扣平安符和一支银簪子。

    宋慈从韩絮处得知,母亲遇害当天,曾从韩淑那里获赠一枚极为贵重的平安符。他也记得父亲曾送给母亲一支银簪子,这支银簪子很可能是杀害母亲的凶器之一。这两样东西,案发后都不知所终,如今出现在吴此仁的典当记录中,可见当年吴此仁的确在锦绣客舍主守自盗,而当母亲遇害之时,吴此仁的同伙——他推想极大可能是吴大六——也的确藏身在行香子房中,目击了凶手行凶,事后极可能见财起意,将值钱的平安符和银簪子一并顺走了。

    宋慈想着这些,继续朝账本上看去,只见这两样当物都注明了过期未赎,被一个叫作“金学士”的人买走了。他将这一页账本示与邹员外,询问金学士是何人,又问这两样当物是否还能追回。

    邹员外看罢账本所录,道:“这位金学士,就是个倒卖金银古玩的本地商人,我也有多年未见此人,不过多找人问问,应该能寻得到他。至于这两样当物,金学士买去了,定还会倒卖给他人。这平安符是玉质的,按着买主一路追下去,或许还能寻到原物。银簪子嘛,到底是金银器物,又过了十多年之久,只怕早就熔了重铸他物,要想寻得原物,怕是有些难。”

    这两样当物如能寻回,与收解账本放在一起为证,便可证实吴此仁曾主守自盗,而且那支银簪子极可能是杀害禹秋兰的凶器之一,一旦寻得,对破案必有帮助。宋慈拱手道:“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员外能施以援手,帮忙追寻这两样当物的下落,尤其是那支银簪子。”

    “宋提刑,你是叶籁老弟的朋友,你但有所请,我邹某人都是在所不辞。”邹员外拍着胸脯答应下来,“只要这两样当物还在这世上,就算是天南海北,我也一定为你寻来。”

    说完,他立刻唤入当值的,吩咐多派人手,去寻金学士的下落。

    “多谢员外相助。”宋慈道,“无论是否追寻得回,在下都将感激万分!”

    邹员外摆手道:“追寻当物,不过些许小事,宋提刑不必言谢。”

    “我还有一事,想向员外打听。”宋慈道,“不知员外是否认识吴大六?”

    “吴大六?”邹员外摇头道,“不认识。”

    宋慈暗暗心想:看来当年吴大六只负责行窃,事后来折银解库销赃,都是由吴此仁出面。又问道:“那员外可识得一个叫贾宝官的人?”

    “贾宝官?”邹员外仍是摇头,“没听说过。”

    “这个贾宝官,片刻之前应该来过员外这里,典当过一件冬裘。”

    “宋提刑说的是贾福吧。”邹员外道,“此人就是个无赖,哪是什么宝官?他方才是来过我这里,典当的可不止冬裘,还有一堆金银珠玉。”

    “他典当了金银珠玉?”

    “这贾福鬼鬼祟祟的,把金银珠玉都裹在冬裘里,一起拿来典当,其中不少做工精细,都是上品。”

    “可否取来看看?”

    “宋提刑稍等,我这便去取来。”邹员外立刻去到解库后厅,亲自取来了一件包裹着金银珠玉的冬裘,搁在宋慈面前。

    宋慈对金银珠玉的了解,仅限于银器可用于验毒,若论金银珠玉的做工和价值,他是知之甚少,此前关于金箔的事,他都是询问刘克庄方可得知。刘克庄在这方面却是如数家珍,翻看了其中几样,道:“的确不是凡品,不似民间器物。”

    邹员外拇指一竖,道:“刘公子好眼力,这些金银珠玉确非凡品,只怕是达官贵族或宫中用度,才能有此品相。”

    宋慈看着这些金银珠玉,回想方才吴此仁和贾福见面时的场景,思忖了片刻。该问的都已问完,他向邹员外再次道谢,起身告辞。邹员外将他们三人一直送到解库门口,说追寻当物的事一旦有所进展,会立刻差人去太学告知。

    离开了折银解库,宋慈等三人往太学而回。

    一路上,宋慈一语不发,无论脚下怎么走,眼睛始终怔怔地望着身前不远处的地面。刘克庄见他这样,知他是在推想案情,也不出声打扰,默默在其身侧行走。辛铁柱则是不时地看看周围,自打宋慈在泥溪村遇袭之后,辛铁柱每次护卫宋慈出行,不论身在何处,都会时刻留意四周,以防有任何突发变故。

    行至前洋街,太学已遥遥在望,辛铁柱忽然见太学中门外站了好几个差役,便出声提醒了宋慈和刘克庄。

    那几个差役的旁边,有一人大腹便便,正是韦应奎,刘克庄低声道了一句:“是府衙的人。”想到韦应奎一向听命于赵师睪,赵师睪又唯韩侂胄马首是瞻,眼下韦应奎突然带着差役守在太学外,很可能是为了今早韩侂胄遇刺的事而来。

    刘克庄心下所虑,宋慈也已想到,脚下仍是不停,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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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2 09:34:04 | 显示全部楼层
    韦应奎在太学中门外来回走动,显得甚不耐烦,忽见宋慈出现,立马迎上前来,道:“宋提刑,总算等到你了。知府大人有请,还请你随我往府衙走一趟吧。”

    刘克庄没好气地道:“赵知府能有什么事,要找我家宋大人?”

    “宋提刑一向精于验尸,那是众所周知。”韦应奎道,“知府大人请宋提刑去,是想请宋提刑验一具尸体。”

    “验什么尸体?”宋慈问道。

    韦应奎道:“今晨韩太师在御街遇刺,刺客当场受诛,但这刺客的尸体有些古怪,想请宋提刑验上一验。”

    宋慈知道刺客是弥音,也听说了弥音死于行刺当场,此非有意遮掩的凶杀,按理说不会有什么异样,道:“有何古怪?”

    “尸体身上有一些奇怪的血痕,像是刺客生前自己刻上去的。”韦应奎应道,“我身为府衙司理,已尽力查验,但能力所限,还是验不明白。知府大人这才命我来请宋提刑。”

    “韦司理这么有自知之明,”刘克庄举头朝西边一望,“这太阳可不就出来了吗?”

    韦应奎想起上回在苏堤验尸时,刘克庄便曾这般讥讽过他。他皮笑肉不笑,道:“宋提刑,不知你去还是不去?”

    宋慈没有立刻回答,默然不语,似在考虑。刘克庄见状,凑近宋慈耳边,低声道:“赵师睪向来与你不和,姓韦的更是记恨于你,突然请你去府衙验尸,只怕有蹊跷。”

    宋慈点了点头,但他心中另有一番想法。他与弥音私下见面的事,有望仙客栈的伙计为证,并不难查到,赵师睪若要为难他,大可以此为由,直接将他抓捕,如今却是请他去府衙验尸。再说弥音是仅剩的知晓韩侂胄秘密的人,若弥音身上真有血痕,还是弥音自己留下的,必有其用意,倘若他不去,岂不是错过了这最后的线索?他向刘克庄低声道:“纵然有蹊跷,我也要走这一趟。”遂提高声音道:“韦司理,走吧。”

    刘克庄见宋慈已做出决断,便不再相劝,眼看宋慈随韦应奎而去,当即与辛铁柱一起跟上,随行左右。

    韦应奎瞥了刘克庄和辛铁柱一眼,道:“刘公子,知府大人只请了宋提刑,你和这位辛公子,我看就不必去了吧。”

    “我是宋提刑的书吏,宋提刑验尸查案,我一向在其身边,随行记录。宋提刑既是去府衙验尸,怎可少得了我?”刘克庄脚下丝毫不停,“这位辛公子,那是宋提刑雇来的副手,协助宋提刑追查案件,自然也少不了他。你不想让我二人同行,难不成是心里有鬼?”

    韦应奎撇了撇嘴,道:“你二人既然定要同行,那就请便吧。”

    一行人向南而去,抵达临安府衙时,已是向晚时分。

    直入府衙,来到长生房外,赵师睪由几个差役簇拥着,正等候在此。见宋慈到来,赵师睪笑脸相迎,道:“宋提刑,本府还担心请不动你,你来了就好。尸体就在里面,请吧。”

    长生房内一片昏暗,能看见正中央停放着一具尸体,但看不清尸体的容貌,不知是不是弥音。宋慈跨过门槛,踏入了长生房内。刘克庄和辛铁柱正要紧随而入,房中忽然点起灯火,门后闪出几个甲士,将二人挡在门槛之外,为首之人是披甲按刀的夏震。

    只听赵师睪道:“太师今日刚刚遇刺,为免再生不测,你二人不可入内。”

    话音未落,只见长生房内昏暗之处,缓步走出一人,出现在灯火之下,其人须髯花白,正是韩侂胄。

    刘克庄和辛铁柱知道情况有异,想要强行入内,却被甲士横刀拦住。辛铁柱横臂一推,夏震抬手抵住,两人劲力一对,竟是旗鼓相当,彼此定在原地,皆无进退。

    宋慈忽然回头道:“克庄,辛公子,你们在外稍等。”

    韩侂胄突然出现,这是他意料之外的事,但他的想法一如先前,韩侂胄若真要对付他,大可以他与刺客私下见面为由,直接将他抓捕,犯不着请他来验什么尸。刘克庄和辛铁柱若是硬闯,只会落人口实,一旦被安上行刺太师的罪名,到时可就成了俎上之肉,任凭韩侂胄处置了。

    隔着一排甲士,刘克庄望着宋慈,神色仍有迟疑。宋慈冲他略微点头,示意他不必担心。刘克庄这才叫住辛铁柱,不再硬闯,一起留守在外。

    夏震吩咐那一排甲士退出房外,随即关上了房门,只留下他、韩侂胄和宋慈在长生房内。

    宋慈向韩侂胄行了一礼,道了一声“见过太师”,便向停放的尸体走去。距离近了,他见尸体的脸上满是血污,仔细辨认,的确是弥音,其人衣服破碎,手脚断裂,身上血迹斑斑,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可见弥音行刺之时,经历了一场多么惨烈的搏杀。想到弥音决绝赴死,成仁取义,宋慈不禁心潮起伏。他尽可能地保持冷静,将手伸向弥音的尸体,打算褪去其衣服,着手查验。

    “你做什么?”韩侂胄的声音忽然响起。

    宋慈应道:“查验血痕。”

    “什么血痕?”

    “韦司理说刺客身上有血痕,受赵知府吩咐,叫我来验尸。”

    “我只让赵师睪差人叫你来,可没说是叫你来验尸。”

    宋慈这才明白过来,所谓血痕云云,大抵是韦应奎怕他不肯前来府衙,故意撒的谎。这个韦应奎,欺上瞒下,一贯如此。但宋慈还是褪去弥音的衣服,见其身上除了新受的刀伤,便是一些旧的烧伤,以及一道道早已愈合的疤痕,根本没有所谓的血痕。

    “太师叫我来,”他为弥音合上衣服,转身面对韩侂胄,“不知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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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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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8-12 09:34:21 | 显示全部楼层
    韩侂胄朝弥音的尸体看了一眼,道:“这个刺客,你认识?”

    宋慈没有否认,道:“认识。”

    “昨日下午,望仙客栈,你与这刺客见过面?”

    宋慈又应道:“见过。”

    “我还以为你不会承认。”韩侂胄道,“既是如此,那我问你,这刺客交给你的东西,现在何处?”

    宋慈心下诧异,但未表露在脸上,道:“什么东西?”

    韩侂胄两道阴冷的目光在宋慈脸上打转,道:“你与刺客私下会面,有客栈伙计为证,我随时可以抓你下狱,治你死罪。如今你还能站在我面前,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想得明白。”

    宋慈知道韩侂胄既已查知他与弥音见过面,那弥音是净慈报恩寺的僧人,想必也已被韩侂胄查明,道:“我昨日是去过望仙客栈,也的确见过这刺客。这刺客名叫弥音,乃是净慈报恩寺的僧人,我此前去净慈报恩寺时,早与他见过多次。倘若仅凭这一点,便要论治死罪,那望仙客栈里的伙计与客人,净慈寺中的僧众与香客,岂不是都要被治罪?”

    “我叫你来,不是为了听你巧舌如簧。”韩侂胄道,“你把东西交出来,过去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宋慈从未从弥音处得到过什么东西,但韩侂胄一再提及,似乎弥音手中握有韩侂胄极为看重的某个东西。他回想一切来龙去脉,虫达也好,何太骥也罢,他们都知道韩侂胄的一个秘密,且虫达手握关于这个秘密的证据,何太骥更是假称从虫达那里得到了这个证据,以此来威胁韩侂胄。

    “太师想要的东西,”他道,“是虫达留下的证据吧?”

    韩侂胄目中寒光一闪,脑海深处飞快地掠过了一桩往事。十年前,在位于八字桥韩宅的书房之中,他将一方绢帛揉作一团,丢进了炭盆,正在等待火起,忽然有人敲门,说有急事禀报,听声音是虫达。他打开房门,虫达报称刘弼登门拜访,说有十万火急之事前来求见,此刻正在大厅等候。刘弼曾与他同为知閤门事,当时他与赵汝愚交恶,心想刘弼此来,又说有十万火急之事,必定与赵汝愚有关,连忙去大厅相见。刘弼果然是为赵汝愚的事而来,向他进言赵汝愚如何瞧他不起,已有独揽定策之功、将他贬黜外放的征兆,还建言他尽快控制住台谏,否则恐万劫不复。他与刘弼密议之后,返回书房。因赵汝愚的事心神不宁的他,无意间朝炭盆看了一眼,却见盆中除了火炭,便只有一丁点的灰烬。他记得之前离开书房时,曾将那方绢帛丢入炭盆。如今灰烬只有这么一丁点,岂不是那方绢帛没有被烧掉?他一下子想到去大厅时走得太急,当时把虫达留在了书房门口,此刻却一直不见虫达的身影。他顿时脸色一变,意识到那方绢帛极可能是被虫达拿走了。想起这桩往事,韩侂胄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没有回答宋慈的问话,只吐出三个字:“交出来。”

    “这个证据,”宋慈摇头道,“不在我这里。”

    “你奉圣上口谕,暗中追查虫达一案,当真以为我不知道?”韩侂胄道,“这刺客行刺时称虫达为将军,可见是虫达的亲信,在没把东西处理好之前,谅他也不会冒死行刺于我。他行刺前只见过你,你却说东西不在你手上,以为我会信吗?”他之前已派夏震去净慈报恩寺仔细搜过,没能找到虫达留下的证据,料想弥音行刺前只与宋慈见过面,定是把证据交给了宋慈。

    “太师信也好,不信也罢。”宋慈缓缓躬身行了一礼,“既然不用验尸,那我就告辞了。”转身向外走去。

    韩侂胄的声音在宋慈身后响起:“宋慈,今日你一旦踏出这个门,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宋慈脚下一顿,道:“我能回答的,都已回答过了,太师想要的东西,我实在无可奉告。”

    说完,迈步走到门前,见夏震挡在此处,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他道:“太师既然知道我奉圣上口谕查案,那就请不要阻拦我离开。”

    韩侂胄盯着宋慈看了一阵,忽然点头道一声“好”,挥了一下手。夏震这才拔出门闩,拉开了房门。

    门一打开,刘克庄和辛铁柱立刻迎了上来,见宋慈安然无恙,二人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宋慈跨过门槛,踏出房门。他向赵师睪和韦应奎各看了一眼,由刘克庄和辛铁柱陪着,向外走去。

    韩侂胄走到了长生房的门口,赵师睪立马趋步至韩侂胄身前,躬身请示道:“太师,要不要下官吩咐差役,这就将宋慈拿下?”

    “不必了。”韩侂胄望着宋慈走远的背影,“用不了多久,他自会来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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