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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涅墨西斯的使者》完,司法正义无法满足个体正义感时会发生什么,作者:中山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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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2-17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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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5 08:50:3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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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岬造访了位于千叶县中央区的千叶地方法院。

    法院的办公署于二〇〇九年竣工,看起来还是崭新的,与岬见惯了的充满威严感的东京法院有很大的区别。

    因为事先预约过,在前台告知来意后,岬很快被带到了一间接待室。到了约定的时间,一个将法官服夹在腋下的高个子男人出现在了门口。

    “您久等了,是之前通过电话的岬检察官吧,我是照间。”

    照间丰和说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比岬还小四岁,但也许是因为长期担任审判长,此刻他即使没有身着法官服,看上去依然极其威严。也许是急着赶过来,他的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从他夹着法官服的样子看,他应该是忙碌得都没有时间换衣服,是一会儿还要赶去审理下一场官司吗?

    “百忙之中还要你抽空来见我,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应该找个你不忙的时间再来的。”

    “不不,没关系,再说我平时基本都是这副样子。”看起来对方是个好相处的人。

    “那么,我就直接切入正题了。”

    “是关于浦和车站的随机杀人事件,那个轻部亮一的案子,是吗?”

    岬还未开口,对方已经猜中了他要说的话。

    “噢?你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忙成这样,但是新闻我平时还是会看的。现在人人都在议论‘涅墨西斯’那件事。我听说第一名死者是轻部亮一的母亲,岬检察官您又是当初那起案子的负责人。我一看见您,就能想起您当初站在法庭上的样子。”

    “我们共事过的,就只有那一起案子吧,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毕竟那件案子情况特殊,所以我的记忆也格外清晰。不过,轻部亮一现在还在千叶监狱中服刑吧?”

    “我来找你不是想问轻部亮一的事,是关于那起案子中最后的判决内容。”

    “判决书的话,我记得当时应该有杂志全文转载了,您在检察厅的数据库里应该也能搜到。”

    “我想知道的不是法庭上的事,我想知道的是,在法官办公室内,你和东川候补法官、涩泽法官,你们三个人到底说了什么?”

    照间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您应该也清楚,法官之间的对话是不能对外人泄露的。”

    “轻部案件发生时陪审员制度还没有启动,也就是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只有你们三个人才清楚。”

    “我的反对意见在判决书上写得很清楚了。您看完之后应该大概能清楚我们的讨论内容。”

    “照间法官支持检方的诉求,涩泽法官主张不判死刑,第一次上法庭的东川候补法官也支持了涩泽法官的主张。我怀疑涩泽法官拉拢了东川候补法官,比起你这位法律界的老手,还是新手的东川候补法官显然是更好拉拢的对象。”

    “关于这点,您为什么不去问问东川本人呢?”

    “我查过以前的记录,你除了轻部事件,还和涩泽法官一起负责过其他案子。”

    “以前琦玉地方法院的案件并不多,自然我们合作的机会就会更多。”

    “正因如此我才要问你。你和涩泽法官合作过许多次,应该比其他人都能感受到涩泽法官的心理变化。”

    “每一个法官都是独立办案的,您让我谈论另一个法官的是非,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为了能尽快抓到‘涅墨西斯’。”

    听到这个名字,照间陷入了沉默。

    “你应该知道,涩泽法官负责的案子是这一系列杀人事件的导火索。如果凶手真的是想替死者家属报仇,那他对涩泽法官下手也不令人意外。”

    “您是说,涩泽法官也会成为凶手的目标吗?”

    “虽说我们已经在他家附近部署了警卫,但此刻我们手上的信息还是太少了,不足以破案。最大的谜团是,这个‘涅墨西斯’到底是谁?如果他对涩泽法官怀有敌意,那么涩泽法官应该是见过这个人的。所以我才想来问问你,在你和涩泽法官共事的几场官司中,旁听席中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比如说在庭审过程中突然大喊大叫、威胁涩泽法官之类的人?”

    照间似乎陷入了思索,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记忆中没有这样的人……不,也许有那么一两个人吧,但是已经过去了快十年,我恐怕也记不太清楚了。”

    “这类重大事件有时候会对外公布嫌疑人或受害人的照片,但是负责案子的律师和检察官、法官的照片却几乎不可能被泄露出去。如果‘涅墨西斯’要对涩泽法官下手,那他一定亲眼见过涩泽法官。他可能见到涩泽法官的地方,多半就是在法庭上吧。”

    “但是,凶手会对涩泽法官下手,这也不过是您的推测罢了。”

    “我猜错了的话倒还好,但我如果猜对了,又会如何呢?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

    “您刚才提到‘最大的谜团’,那您还有什么其他疑虑吗?”

    “涩泽法官,到底是否支持废除死刑?”

    照间抬眼看向岬,眼神中满是疑惑不解,似乎不明白他这么问的用意。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他本人,却被他巧妙地回避了。我想,曾经多次和涩泽法官一同审理案件的你,应该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吧。”

    “本人都不愿意回答的问题,您却要来问我吗?”

    “身为法官的人不能轻易谈论支不支持废除死刑这种问题。法院对外只说这是个人想法的问题,没有将支不支持死刑定为任免法官的依据。但是,如果一个法官无论面对怎样穷凶极恶的犯人,都不能判对方死刑,法院也不会任由这样的人坐在法官席上,所以涩泽法官本人才对这个问题难以启齿吧。然而,涩泽法官如今已经是东京最高法院刑事部的大法官,今后恐怕再也不会坐在法官席上亲自审理案件。那么,弄清楚这件事应该也不会对他造成任何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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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2-17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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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5 08:50:43 | 显示全部楼层
    “弄清楚这个问题和这次的案件有什么关系吗?”

    “对于我们需要保护的人,我们总要彻底了解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吧。而且,如今‘涅墨西斯’可是在四处猎杀那些逃脱死刑的犯人的家人。说得难听一点,涩泽法官如果真的支持废除死刑,那他的主张就正是导致这一切罪案的根源。到了这个份上,难道你还不愿意跟我说实话吗?”

    “我个人的意见,对您的判断真的有作用吗?”

    “据我翻查到的法庭记录,能够在最近的距离观察、最有可能了解涩泽法官想法的人,恐怕只有你了。谁也无法确定,‘涅墨西斯’会不会犯下下一件杀人案。”

    照间思考了很久,终于闷声开口道:

    “您听说过涩泽法官的外孙女那件事吧?”

    “嗯,涩泽法官亲口告诉我的,为了向我解释他不是像世人认定的那样支持废除死刑。”

    “轻部事件的庭审大约就在那件事发生后的一年。由于轻部也杀害了未成年少女,确实有不少人反对涩泽法官负责这件案子,担心他会因为私事影响审判的公正。”

    “但是,涩泽法官还是驳回了检方判处轻部死刑的要求。”

    “是啊,那个时候法律界不少人都在传言说他是个公私分明、品行高尚的人。同样,他被人称作‘温情法官’,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果然,是涩泽法官想办法说服了东川候补法官吗?”

    “与其说是说服,不如说是恐吓吧。”

    照间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东川那是第一次上法庭,简直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一样。涩泽法官几乎是强硬地拽着这个婴儿的手臂,操纵着他做出了决定。什么‘你投下的一票会决定一个人的人生’‘你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赎罪,赎罪的方式绝不只有把人送上绞刑台而已,你这么想实在目光太狭窄了’之类的,他说了一大堆让新人法官无从辩驳的话。东川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能唯唯诺诺地听从了涩泽法官的意见。”

    “但是你一直坚持自己的主张。”

    “那个时候我已经有十年的庭审经验了。从刚开始公审时,我就一直关注着轻部亮一这个人,无论是作案手法、动机、暴虐程度还是悔改的情况,他都不配继续活下去。我在判决书上也写了,这个人所犯的罪行足以也必须被判处极刑。但是,涩泽法官的意见完全相反。他认为,如果本人没有任何悔改的意图,即使判他死刑,也就跟杀掉一只没有廉耻之心的畜生一样,没有任何意义。所谓赎罪,就必须给罪人灌输正确的伦理观,让他们发自内心地后悔自己的举动。”

    “这种想法的确很正确,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种理想罢了。”

    “是啊,无论日本再怎么强调刑罚的教化作用,也总有一个限度,因为法律需要维护的是社会的秩序。而且,法庭不是实现个人理想的地方,而是为每一起案件做出公正裁决的地方。”

    “避免判处犯人死刑是涩泽法官的理想吗?”

    “轻部事件之后我和涩泽法官又共事了几次,他曾几度将本该判处死刑的人改判徒刑。他虽然没有公开宣扬废除死刑,但总会找出各种各样的减刑理由,最终说服另一名法官。该怎么说呢,他虽然没有明说,但通过他的言行就可以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这不就像一边高呼人道主义一边驱逐犹太人一样。”

    “没有人反对过涩泽法官吗?”

    “法官的世界就是这么可悲,职级和经验决定了一个人的地位。何况,涩泽法官比我们多了二十年的法官经验,以我们的见识又怎么争得过他呢?”

    “为什么涩泽法官要如此固执地不愿意下达死刑判决呢?”

    “不知道,但是唯一清楚的是,自从他的外孙女出了事,涩泽法官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少律师嘴上高喊着要废除死刑什么的,但没有一个人真正像他这么执着,也没有一个人有他这么多成功的案例。从事实来看,涩泽法官简直可以说是废除死刑的急先锋。”

    “这些事情我也略有耳闻,但是法官阁下,你觉得这件事有可能被司法界以外的人得知吗?”

    “日本律师协会的杂志《自由与正义》中曾经几次报道过‘温情法官’所判的案子。有一些综合性杂志也会对涩泽法官的事津津乐道,所以就算不是司法界的人,我想还是很容易知道这些事的。”



    离开千叶地方法院之后,岬直接赶往琦玉县警总部。

    来接他的渡濑依旧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也许指望这个人顾及他人的感情本来就是一种错误。没有任何多余的客套,岬一开口就直入主题。

    “警部的推测目前已经基本都成真了,而且全都是些坏事。”

    “好的不灵坏的灵啊。”

    “关于二宫辉彦的调查进行到什么地步了?”

    于是,渡濑详细讲了自己赶往冈山监狱,见了二宫圭吾和被害人久世纮子的父母,确认了第一起案件中有关人士的不在场证明等事情。

    “也就是说目前还没新的发现。”

    “简直像是在翻看陈年旧案的记录一样。”

    “我刚刚去千叶地方法院见了照间法官,向他问了一些关于涩泽法官的事。”

    “哦?”

    岬将自己从照间那听来的事毫无遗漏地讲给了渡濑听。他很好奇,渡濑得知这些事之后会怎么想。

    “关于涩泽法官的改变,你怎么看?”

    “莫名其妙的意气用事。”

    “意气用事?”

    “自己的外孙女遭遇那样的惨剧,身为司法人员,他很有可能从此无论是什么案子都重判犯人。但是涩泽法官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这么做,为了和这种感情对抗,他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在我看来他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在死撑着嘴硬罢了。”

    死撑着吗?这倒的确是自己从未想过的角度,岬想。

    “不过,涩泽法官担任审判长已经很多年了,这样一个经验丰富的法官,会因为意气用事而不断做出‘温情判决’吗?那可就真是小孩子气了。”

    “也可以完全反过来想。”

    “完全反过来?”

    “自陪审员制度实施以来,法院给出的刑罚日趋严苛。在这种趋势下,所谓的‘温情法官’简直就像是沙漠中的绿洲一样宝贵。事实上,媒体用‘温情法官’来形容涩泽法官时,大部分都是在赞扬他。如果说,这些判决是涩泽法官为了高升下出的棋子,那就不是小孩子闹脾气,简直是成熟高明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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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2-17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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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5 08:51:04 | 显示全部楼层
    渡濑的话让岬听得几乎有些发愣,他原本觉得自己已经算是个冷漠的人了,但渡濑的冷静理智还远在他之上。

    “你觉得最高法院的人事任免会受舆情影响吗?”

    “看时机吧,如果在人事调动的时期,法院出了什么乱子,那为了安抚舆情,调动一位饱受世人赞誉的‘温情法官’升入最高法院,也完全有可能发生。”

    “这不是内阁惯用的手法嘛。”

    “都是金字塔型的组织结构,他们自我保护的手段有些相似也很正常。”

    “说到金字塔型的组织,你们警察不也是一样吗?”

    “是啊,不过和法院不一样的是,我们这边可没有涩泽法官这种受人欢迎的人才啊。”渡濑如此自嘲道。

    岬认为,那种觉得组织的荣辱就是个人的荣辱的家伙跟傻子没区别,渡濑的态度倒是让他觉得舒服。

    “不管涩泽法官是任性还是深谋远虑,‘涅墨西斯’选择的目标都是因为他的‘温情’而逃过一死的被告的家属,这么一来我们需要防守的目标也太过庞大了啊。单就我查到的,轻部事件以后可供‘涅墨西斯’选择的案子就超过了二十起。”

    “准确地说是二十四起。”

    “既然你知道得这么清楚,看来你应该已经跟有关警署都取得联系了?”

    “《琦玉日报》的爆料倒是给我们带来了意料之外的好处,托他们的福,现在整个首都圈都知道了‘涅墨西斯’的大名,所以上面的人也同意了我们向其他县请求支援,保护这些案子中的被告家属。现在的问题是人手不足。”

    “果然如此啊。”

    “警视厅加上警备部的人手,要想保护所有的被告家属实在是不太可能。但是要各县的警察去保护犯下重大罪行的犯人的家属,他们的反应可想而知。”

    的确,各县警察会是什么反应,不用想岬也知道。

    “警部你可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

    “我跟他们说,如果在你们的管辖范围内出了事,可别忘了我事先提醒过你们。然后对方就把电话挂了。既然这件事都能让他们气到中途挂电话,那想必他们也不会不放在心上敷衍了事了吧。”

    “真是坏心眼。”

    “不然我可干不来这份工作。”

    又是自嘲的话,但从渡濑嘴里说出来,竟然不可思议地令人觉得十分痛快。

    但是,岬却从这赌气一般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

    “你在想什么?”渡濑半闭着双眼看了岬一眼。

    “我知道你不喜欢随便与别人分享,但私下跟我说说也无妨吧?”

    “我怀疑,这些也都是‘涅墨西斯’那家伙计划中的一环。”

    “什么?”

    “我们将户野原贵美子和二宫辉彦这两起杀人事件联系起来的依据只有一个,就是现场留下的‘涅墨西斯’血字。如果没有那行字,我们应该会将这两起案件当成完全独立的案子来处理。”

    “但是,因为有了这个署名,我们才会将‘涅墨西斯’当成是替别人报仇的代行者,这件事如今才会闹得尽人皆知。这不就是凶手留下‘涅墨西斯’血字的目的吗?”

    “但是,检察官阁下,正因为有了这个署名,我们如今才会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监视犯人家属上面。如果这么继续下去,用于案件搜查的警力一定会不足,人员都被分配去做了警卫,追踪‘涅墨西斯’本人的人手就会不够用了。”

    “难道,这才是‘涅墨西斯’留下署名的原因吗?”

    “现在已经在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了。无论‘涅墨西斯’究竟有没有计划到这一步,他向加害者和帮助加害者逃脱死刑的人复仇的目的已经实现了,你不这么觉得吗?”

    岬只能叹了一口气。

    户野原贵美子和二宫辉彦被杀之后,人们彻底了解到,那些本应被处死的犯人至今还活得好好的,而那些受害的家庭至今仍然满腔悲愤。加害者的家人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但如今,死亡的阴影却降临到了他们头上。而司法界也尝到了他们一直回避死刑所带来的恶果。正如渡濑所说,“涅墨西斯”用这两起凶案掀起了轩然大波。

    “另外,这也是对涩泽法官的报复。他曾经因为‘温情法官’的名头而博得了大众不少好感,如今却成了导致这一系列凶案的元凶。人们对他的评价也立刻跌入了谷底,这对马上要退休的涩泽法官来说,应该是个沉重的打击。”

    “你这家伙看事物的角度总是这么冷酷。”

    “正因如此,我才很少看错什么。”

    “搜查总部准备如何应对?”

    渡濑“哼”了一声。

    “琦玉县警和千叶县警的主导权之争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现在是争这些东西的时候吗……”

    “其中一个原因是,一线那些警员这次总是士气不太高。轻部事件和二宫事件都是让他们记忆犹新的惨剧,那个时候被害人家属的悲痛和哭喊声,所有负责过那两起案件的警员都还没有忘记。更别说之后犯人还逃脱了死刑。所以,听说犯人的家属被人杀害之后,他们对以往的受害者有多同情,对这次的案子就有多懈怠。之前的搜查会议上,还有一个警员说了跟被害人家属差不多的话。”

    “他说了什么?”

    “‘如果那个时候,把那个混蛋判了死刑,就不会出这些事了。’在场的人甚至没有一个愿意出声制止他的。”

    岬也觉得不寒而栗。

    之所以会议上没有一个人指责那位警员,正是因为他的话代表了所有警员的心声。

    恐怕那些看过新闻和相关报道的普通民众,心中的想法也和他差不多。杀人犯本应是市民的敌人,是危害法治国家秩序的人,应该受到人们的厌恶。但在这个案子里,出于对受害人家属的同情,人们反而支持起了凶手。这种情形下,人心中黑暗的一面在急速膨胀。

    “这次事件的相关人士大都住在琦玉县内,而原本的两起凶案都发生在琦玉县警的管辖范围内。以此为依据,琦玉县警的八木岛管理官掌握了联合总指挥权。”

    “听你的语气,事情似乎不太顺利?”

    “千叶那边出于愚蠢的意气之争和地盘意识,完全不让我们的搜查员插手案子,耽误了整整两天时间。你应该清楚,案发之后的头两天对侦查来说是多么宝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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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5 08:51:16 | 显示全部楼层
    但是,岬心里清楚,渡濑绝不是会对上面的人唯命是从的人。在两边争夺主导权期间,渡濑不就擅自去监狱里见了二宫圭吾吗?

    “你老实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怀疑的对象?”

    哪怕被岬直勾勾地盯着,渡濑还是那副半闭着眼的样子,半分也没有动摇。

    真是个难缠的家伙。

    “检察官阁下,你打听我的想法又能如何呢?不过是个没用的糟老头警察毫无根据的推测罢了。”

    “你要是个没用的糟老头,那专程来向你打听消息的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行了,你还是老实说吧。我没兴趣继续听那些无聊的争权夺利的话题,你还是跟我讲点真正有用的东西吧。”

    渡濑一副拿他没辙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倒是没有确定谁有嫌疑,但我有一个想法,确实可以缩小嫌疑人的范围。”

    “哈,你不会现在才准备拿犯罪心理画像之类的出来糊弄我吧?”

    “‘涅墨西斯’是如何得知户野原贵美子和二宫辉彦现在的住所的?换句话说,‘涅墨西斯’就隐藏在同时掌握了这两人的准确信息的人之中。”

    “这两个人的信息不是已经在匿名论坛上被公开了吗?”

    “那上面只有户野原贵美子的现住址,而二宫辉彦被公开的则是他位于川越市的旧地址,论坛上没有记载他在松户的现住址。”

    “那‘涅墨西斯’是怎么……”

    “如果他不是个擅于搜查人隐私的跟踪狂,那么就只能是可以看到二宫事件详细记录的人,或者是和二宫辉彦有过接触的人。”

    对方按照自己的要求给出了有用的信息,岬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后就站了起来。

    “打扰你工作的时间了,我先回去吧。如果有什么进展,你不必有任何顾虑,随时联系我。”

    说完,他又想起来一件事:

    “虽然涩泽法官本人不承认,但是在照间法官看来,涩泽法官是支持废除死刑的。我也认同这一点。”

    “如今,国内由于‘涅墨西斯’干下的好事,对废除死刑的议论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可位于这股浪潮的极右翼的人却始终保持着沉默啊。”

    “我在想,日本是一个直到明治维新前都允许私人公然讨伐仇敌的国度。要在这样的国度废除死刑,也许时机还没有完全成熟吧。毕竟,如今还有超过八成的国民支持死刑制度,他们希望国家以死刑的形式替被害人复仇的心理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涅墨西斯’的犯罪行为会得到这么多人支持,也正是因为这个道理。”

    “但是,‘法庭不是复仇的地方’终究是我们必须坚持的原则。”

    岬在心里“哼”了一声,渡濑这家伙故意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不,也许他身上本就有岬不知道的这样一面。

    “人本身没有惩罚另一个人的权力,只是代为行使神的权柄惩罚罪人罢了,因此刑罚中不应该掺杂个人的情感。”

    “警部你是怎么了,你可一向都不喜欢说这些神神道道的事的。这是你原创的什么格言吗?”

    “这话是以前指导过我的一位法官说的。受害者的感情和是否应该废除死刑是两个问题,我们现在却把两者混为一谈,这恐怕也是‘涅墨西斯’无意间播下的一枚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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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2-17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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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5 08:51:2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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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木岛掌握指挥权之后很快召开了第一次联合搜查会议。跟渡濑预料的一样,现场充满了混乱。

    八木岛和里中总部长端坐于上席,千叶县警总部的沟口管理官和渡濑分坐于他们两边。

    日本各道、府、县的县警总部的管理官原则上是仅次于各科科长的职位。曾经警署内在科长(警视)之下是次席(警部),但是随着警察组织的扩大以及警部一职人数的增加,次席之上又增设了管理官这一岗位。

    从四个人的座次安排来看,和八木岛同为管理官一级的沟口却和渡濑一同屈居末席。很难说清这究竟是偶然还是八木岛的挑衅。但沟口恐怕多半会认为是后者,他一看到自己的座位时,脸上就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气愤的表情。

    渡濑偷偷瞟了一眼沟口,对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不抱任何兴趣。

    “二宫辉彦案件现场附近的监控摄像头解析完了吗?”八木岛问道。

    一名松户警署的搜查员立刻站起来回答道:

    “现场……”

    “声音太小了!我听不见。”

    “现场位于葛饰大桥附近的防护堤边,那附近没有设置监控摄像头。最近的监控摄像头在防护堤附近的一栋公寓停车场里,但是摄像范围很小,没有拍摄到死者以及跟踪死者的人。最近一个拍摄到死者身影的摄像头距离他上班的那家超市有五百米左右。根据这台摄像头的记录,在拍摄到死者身影之后的十五分钟之内,经过的汽车有七十二辆,摩托车有十辆,一共是八十二辆。这些车的种类我们正在辨认之中。”

    “不能确定具体是哪一辆车吗?”

    “从现场的痕迹来看,凶手应该是开着车逼近了死者所骑的自行车,迫使他摔落到了河堤之下。现场没有留下轮胎痕迹或者与自行车碰撞过的痕迹。暂时还没有发现可以确定车型的物证。”

    “下一个,证人证词和目击信息。”

    这一点依旧是一名松户警署的警员进行汇报。面对着不太熟悉的八木岛,他看上去明显有些紧张。

    “死者的死亡时间大概是在晚上十一点到第二天凌晨,这个时间段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会往河堤边去。案发现场附近的住宅地势都比较低,受到河堤的遮挡之后,从住宅区里几乎看不到案发现场发生了什么事。”

    “不用找借口了,直接说到底有没有目击证词。”

    “没、没有……”

    “案发时的动静总应该有人听到了吧?”

    “那个时间段葛饰大桥上还是有不少车辆来往,可能车辆的噪声遮挡了案发时的动静。另外,由于死者是摔落到了河堤的另一面,所以河堤本身可能起到了一定的隔音作用。”

    八木岛直接骂了一句脏话,他一点也没压低音量,连旁边的渡濑都听得清清楚楚。

    就算对警员一筹莫展的状态感到愤怒,也不应该这样当着他们的面大发脾气。负责现场指挥的人怎么能这样随意损害队伍的士气?

    “下一个,死者的交友范围。”

    带刀站起来回答道:

    “死者二宫辉彦只有工作中认识的几个朋友,平时和邻居几乎没有任何接触。恐怕也是怕人知道自己儿子是正在服刑的重刑犯吧。他同事中也没有什么人和他太过亲密,基本上就是沟通一下工作、见面打个招呼的程度,据说他从来不跟任何人分享自己家里的事。就连KOYAMA超市的店长也不清楚他家里的事,面试的时候他也只说了自己和妻子在分居而已。”

    从带刀的报告中也能看出加害者家庭的生活现状。犯人虽然逃过了死刑,但绝没有得到世人的原谅。不,应该说,正因为他捡回了一条命,他的家人才会受到更强烈的排斥和抨击。

    教养出那种变态的你们同样有罪。既然凶手还在监狱里恬不知耻地活着,那你们正好应该替他成为复仇的目标。你们凭什么安稳地活着?凭什么还拥有希望?永远活在泥沼之中,痛苦、悔恨、忏悔吧。

    二宫辉彦放在自行车篮里的是一瓶气泡酒和一份当天特价的青花鱼罐头。

    他所有的娱乐也不过是一边看着电视或者还贴着价格标签的漫画书,一边享用深夜里的气泡酒和特价食品罢了。这就是加害者家庭的夜晚。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可以交谈的对象,也没有朋友,小心隐藏着自己是罪犯家人的事实,低着头度过每一天。

    渡濑想,“涅墨西斯”到底对二宫辉彦的生活了解到什么程度呢?

    不需要“涅墨西斯”代为报复,二宫辉彦不是已经在承受着报复了吗?那是社会性的制裁,他不是正经历着世人这个定义模糊、职责混乱的执行机关的不断责难吗?

    随着凶手的被捕,受害者与加害者的身份有时会陡然掉转。死者家属会以舆论为矛,猛烈地攻击加害者一方,按着加害者家属的头让他们在地上猛磕,以此谢罪。一起犯罪事件,会让不幸同时降临在两个家族。所谓犯罪,就是这样的东西。

    “那和他分居的老婆怎么样了?有没有被奇怪的人盯上?你们问过她了吗?”

    “二宫辉彦的前妻邦枝早就和他分居了,现在住在爱媛的娘家里。我们已经联络过她了,但是对方说已经很少和二宫联络了,最近连电话都没打过。”

    看起来这对前夫妻的关系非常冷淡,但是在渡濑看来这样再正常不过。在长年相处中早已互相厌倦、失去了对对方的兴趣的中年夫妻,他们之间唯一的牵绊就是孩子。而当这个唯一的牵绊也进了监狱,到了一个他们谁也接触不到的地方,夫妻之间的感情当然会彻底断裂。但是,如果二宫圭吾说的是实话,他似乎十分依赖父亲,却厌恶自己的母亲。既然彼此之间没有感情,邦枝又遭到圭吾的厌恶,二宫辉彦会主动疏远她也很正常。

    “那被二宫圭吾杀害的久世纮子,她的父母有不在场证明吗?”

    这次站起来回答的是古手川。

    “报告!呃,关于住在上尾的久世隆弘和久世春乃夫妇,在事件当天,也就是九月三日的不在场证明……”

    这个笨蛋,渡濑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个家伙在面对自己心里不尊敬或者不害怕的人时,就很容易露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此刻又是原形毕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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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5 08:51:44 | 显示全部楼层
    当然,八木岛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人,古手川的态度也可以理解。但是这个家伙,明明就不太通人情世故,还总是喜

    欢根据第一印象来评判一个人。

    沟口似乎因为古手川的态度而觉得十分痛快,“哼”的一声笑了出来。

    “久世夫妻二人的证供说他们当时在床上睡觉。当然,这种证词是不能当作证据的,所以我们又去问了附近的居民。结果发现两个人都是清白的,隔壁的柿崎家的男主人可以证明这一点。我说完了。”

    “喂,你给我讲清楚!”

    “那一带的房子都是些廉价的建筑,所以隔音不好,隔壁要是吵个架什么的,邻居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那位邻居说,当天晚上十点半还听到过夫妻俩的声音。从上尾的久世家赶到松户的现场至少需要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他们绝对是不可能赶到那里的,所以说他们是清白的。啊,说到邻居为什么精确地记得是十点半,是因为那个时候他想看的综艺正好开始……”

    “行了,不用说了。除了他们,有没有什么人和久世纮子或者她祖母领子关系亲密,有可能对二宫怀恨在心?”

    “纮子的祖母久世领子当时一个人住在上尾市内的另一栋房屋中,她丈夫早就去世了。听说,纮子从小就常去祖母家里。案发当时领子已经七十二岁了,她的朋友大部分都已经去世,还活着的那些大部分也都体弱多病,据我观察应该没有那种能挥舞钢管的超级活力老头。”

    有不少搜查员都忍不住偷偷笑出了声。

    “那纮子那边呢?”

    “啊,那边我们还在查证。因为那位久世纮子简直是个万人迷,中学、高中、大学,好像都有不少人喜欢她。我们现在正在从她四年前留下的遗物中查找手机记录,翻查她最后一年收到的新年贺卡,看看有没有谁和她关系特别好的。我说完了。”

    古手川的报告告一段落后,八木岛疲惫地长叹了一口气。这同样不是搜查总部的统帅应有的举动。那种一味地喜欢给搜查员打鸡血的领导固然也很烦,但也比在众人面前这么直接地流露出失望的领导来得好。

    “下一个。关于户野原贵美子和二宫辉彦两起案件的凶器的搜查情况。”

    “啊,这个也是我负责的。”古手川再次站了起来,八木岛明显地皱起了眉。

    “首先是杀害户野原贵美子所用的凶器,是具有尖头的片状刀具,应该是类似出刃菜刀的刀具。根据浦和医大的光崎教授所做的司法解剖,可以判断凶器和市面上常见的出刃菜刀外形几乎没有区别。顺便一提,死因是出血致死,推测死亡时间是八月八日晚上十点到第二天凌晨一点期间。这一点是根据胃内容物的消化情况来推断的。另外,教授还私下跟我说,死者身上所受的几处伤,插入角度和创口大小都不一样。这一点应该不是因凶手和死者争斗导致的,而是因为凶手不习惯做这种事。”

    “好,能够准确地推出死亡时间也总算是有点进展了。关于创口的事,虽然是私下的意见,但也可以参考。所以,最关键的,凶器找到了吗?”

    “没有,我们将搜索范围扩大到了死者家方圆五百米的范围,但还是一无所获。熊谷警署目前正在进一步扩大搜索范围,寻找凶器。下一个是二宫辉彦案子的凶器,凶案现场的河边每四天就会有当地水道部的人来打扫。案子发生的九月三日上午正好有员工来打扫,但是据他所说并没有发现类似钢管的东西。所以,我们推测凶器应该不是在现场随便捡到的,而是凶手提前准备好的。但是,我们联合当地的松户警署,将附近的河流全都搜查了一遍,同样一无所获。”

    说完,古手川不等八木岛做出任何反应,就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这就说完了?”

    “是的,我说完了。”

    八木岛又骂了一句脏话,他依然没怎么控制音量,至少台上的其余三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现场的氛围因此变得更为沉重了。

    就是因为八木岛这样的表现,才会连古手川这个笨蛋都能看透他。渡濑简直懒得再看八木岛那边。

    “还有没有什么新发现的情况?”

    偌大的现场没有一个人举手。八木岛将右手按在桌面上,低声说道:

    “我想各位都知道,搜查总部迄今为止极力隐瞒着关于‘涅墨西斯’的消息,但是如今已经被媒体泄露给了外界。如今这个时代,决不允许有人打着复仇的名义,去伤害免于死刑的囚犯的家人。这是一场对我国司法系统的恐怖袭击。这种行为如果不得到严惩,一定会危及整个日本的法治根基。如今正是检验我们警察能力的时候,无论再小的线索,都不能放过。诸位,我希望你们今后更加努力,做出成效来!解散。”

    搜查员发出了节奏不一、听起来零零散散的回答。直到最后,八木岛都保持着那愁眉苦脸的嘴脸。

    渡濑不耐烦地站了起来,与同样刚站起来的带刀无意间视线相对。

    对方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这儿不是说话的场合,于是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就从出口处离开了。

    古手川靠了过来。

    “你最好早点把你那看人下菜碟的毛病给我改了。”

    “警部,你怎么说得我好像在欺负弱者似的。”

    “公开地把傻子当成傻子对待,这就是在欺负弱者。”

    “管理官阁下是弱者吗?”

    “按脑子来说的话完全是。”

    “警部,你说得可比我过分多了……”

    “久世纮子认识的人里有什么可疑的人吗?”

    虽然古手川刚才对八木岛汇报时说得很含糊,但是对久世纮子交际圈的梳理其实已经取得了不小的进展——筛选出了十五个和她来往比较频繁的人。渡濑要求古手川做的,是去整理其中有可能有杀人动机的可疑人士。

    “剩下的只有两个人了,我们已经跟纮子的父母确认过,这两个人的确都和纮子有很深的交情。”

    “这两个人分别和她是什么关系?”

    “一个是好朋友,一个是她的前男友。两个人都和她上的是同一所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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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5 08:51:55 | 显示全部楼层
    4




    渡濑和古手川一同前往了位于东京都内杉并区的高圆寺。

    “纮子的这位朋友名叫高里穗纯,现在在一家文具店工作。”古手川一边开车,一边开口说道。

    “她和纮子从初中开始就一直上同一所学校,是纮子的朋友里和纮子关系最好的。高中的时候她们两个还经常到对方家里去留宿,据纮子的母亲说,她们两个要好得连上厕所都要一起去……这个我倒是才知道,原来女生之间也会一起去小便啊。”

    有一些女孩子干什么都不喜欢一个人,一个人待着会让她们觉得不安。

    渡濑在处理别的案子的时候和一个初中女生打过交道,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她说过这样的话:

    “吃午饭也好,上厕所也好,只要你是一个人去的,别人就会认为你没有朋友。警察先生,你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可怕又可悲的事吗?”

    就算是伪装也好,也希望别人能看到自己有如此多的朋友,如此受人欢迎——这样她们才会安心。

    在听到这番话的很久之后,渡濑才知道有一个词叫作“认可欲求”。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之后,他才终于理解了这番话的含义。不知道是因为男人和女孩子的想法大相径庭,还是因为有代沟,总之,渡濑觉得别人的想法什么的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去咨询了一下对网络世界更为了解的古手川之后得知,网上有很多人对被人忽视这件事情几乎有着病态般的恐惧。渡濑胡思乱想着,难道死者久世纮子也是其中的一员吗?

    高里穗纯的工作地点位于高圆寺银座商店街前一座外形时髦的摩天大楼里。

    “打扰你工作了,抱歉啊。”

    虽然两人的到访十分突然,但是一听说他们的来意和纮子的案子有关,穗纯立刻就答应了问话。

    穗纯将他们带到了店里的仓库,准备在这里接受他们的询问。跟井然有序的店铺相比,这里各种物品都堆放得十分杂乱。仅仅一道门的分隔,倒像是隔开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一般。

    “事到如今你们还来问我纮子的事,果然是因为那个‘涅墨西斯’吧?”

    一进了库房,高里穗纯的表情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在店里的那份乖巧可爱立刻荡然无存了。

    穗纯的长相十分普通,没有了那份假装出来的可爱之后,她的脸上看起来充满了猜忌和敌意。

    “我听纮子的母亲说了,你们在怀疑和纮子有关系的人。”

    “与其说是怀疑,不如说我们在一个个排除没有嫌疑的人。毕竟我们现在的工作就像在山一样高的干草堆里找一根针,可怀疑的对象实在太多了。”

    “在你们看来,我是那根针吗?”

    “你的态度倒是像针一样尖锐。”

    “那是因为你们警察太令人愤怒了!”

    “哦?看起来你对警察相当不满啊。”

    “你们居然让那个二宫圭吾逃过了死刑!”对方的敌意看起来燃烧得更为剧烈了。

    “警察能做的只有抓捕嫌疑人而已,给二宫圭吾判刑的可是法院。”

    “你们要是多找一点能证明那家伙有多残忍、必须判死刑的证据,就不会这样了!”

    对方的逻辑很难说完全错误。

    “不光是我,所有认识纮子的人都这么认为。而且,上尾警署的那些家伙也有问题,如果他们一开始接到报案就把二宫抓起来,纮子和她祖母就都不会出事了。”

    说到上尾警署的过失,就更令人无法反驳了。虽然当时的有关人士都受到了相应的惩罚,但惩罚也不能挽回任何事情。对于任何一个琦玉县警来说,这件事都是身上抹不掉的污点。

    “但是,这也不意味着二宫的父亲理应被人杀害。”

    “他死得简直大快人心!”穗纯毫无迟疑地说道,“能让那个家伙痛哭流涕的话,他简直是死得好。死他一个人,还不足以补偿二宫带来的全部伤害呢。”

    “没有什么伤害比杀人更严重。”

    “警察先生你这么说,是因为你不认识纮子罢了。你知道当我们知道纮子被那个家伙虐杀了之后,我们都多么想用同样的方式对待那个家伙吗?纮子绝对不应该那样死去。”

    她的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哭腔。

    “她总是对别人比对自己还好,如果有谁在她面前哭了,那她无论自己有多么难过都会优先安慰那个人。她是个温柔的人,真的很温柔,为什么她会死得那么惨啊?为什么杀了她的人还可以优哉游哉地活着啊?”

    “监狱里的生活可称不上优哉游哉吧。”

    “我接受不了那家伙还活着。明明纮子和她祖母都死了,为什么那个凶手还可以呼吸空气,还可以吃饭,还可以洗澡,还可以笑着活着?这太不公平了!”

    “法官宣判之后,二宫说过他要活着去赎罪。”

    “那家伙能赎罪才怪!我听纮子的母亲说过,宣判的时候,那个家伙对着她偷笑了。那家伙根本不是人,他根本不配活着!”

    “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无论过多久,有些事是不会被时间抹平的。纮子她……纮子她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啊。有很多话我连对父母都不会说,却全都会告诉纮子。那些没法跟老师商量的事,我也都会跟纮子商量。”

    “你去旁听了二宫的庭审吗?”

    “去了。我当时满心期待,以为警察和检察官会帮纮子讨回公道。结果呢?区区十八年的有期徒刑。为什么日本的法律对伤害别人的人会比对受伤害的人更加宽容?这绝对是错误的。明明有死刑制度,为什么却不能将犯了相应罪过的人送上绞刑台?那个审判长被人叫作‘温情法官’,但是那个判决到底哪里有一丝温情了?那个法官只不过是害怕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死刑判决书上,所以在逃避罢了。”

    穗纯用质问的眼神看向渡濑。这双眼睛真熟悉啊,渡濑想。

    死者的家属大都有着这样一双眼睛,一双急于宣泄自己的悲伤和怨念、希望能减轻内心痛苦的眼睛,一双蕴含着无尽的痛苦、饱含泪水的眼睛。

    “二宫的父亲被杀了之后,你的心情有变好吗?”

    “没有,但是我变得安心了。这样一来,加害的人终于和受害的人尝到了一样的滋味,事情变得公平多了。法院没能给予我们的公道,现在有人替我们讨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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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5 08:52:10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不仅恨二宫,也恨法院,对吗?”

    “法院等于是二宫的帮凶,我怎么可能不恨。”

    每一次将憎恨宣之于口,穗纯的脸上似乎都闪耀着喜悦的光芒。

    在渡濑看来,这似乎像是一种排泄行为,将身体中一直蚕食自己的毒素排出去,能让人觉得轻松不少。

    渡濑坐正了身体。

    “接下来只是例行询问,你可以放轻松一点回答。九月三日晚上十一点到凌晨期间,你在哪里?”

    “在自己的公寓里睡觉。顺带一提,我是一个人住的,所以没有人可以帮我证明。”

    “你住的公寓在东京都内吗?”

    “在离这边的商业街稍微有一点远的地方,是一间单间,所以我也租得起。”

    渡濑在脑子画起了地图,从高圆寺坐电车到松户需要一个小时左右,从松户再乘出租车到达位于小山的凶案现场也需要差不多三十分钟,距离倒是算不上太远。如果穗纯的公寓附近有监控摄像头,她的证词真假应该不难查证。

    更关键的问题在于,穗纯有没有能力挥舞钢管,仅用一击就将一名成年男性殴打致死。渡濑偷偷看了一眼她制服袖口内的手腕,看上去十分纤弱,实在不像是能挥舞那种凶器的样子。

    “你现在是一副‘这家伙杀得了人吗’的表情呢。”

    “怎么会呢。”

    “没关系,反正他不死我确实会恨得睡不着觉。”

    “凶手本人可是还在监狱里活得好好的,这样你就睡得着了吗?”

    “那家伙再过十五年也就要出狱了,如果评上模范囚犯,还能再减刑呢。”

    “关于这一点倒是也没有明确的规定,需要根据每个人的表现单独评定。不过,他出狱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会一直等着,等到那个家伙从监狱里出来为止。”

    “等着干什么?”

    “还用说吗,当然是向那家伙复仇。”

    “这话可不应该当着警察的面说吧。”

    “放心吧,我可没打算暗中袭击他。杀了那种畜生,我也会变成罪人,那就太不划算了。我只是打算一直缠着他而已,一直缠着他,一直宣扬他做过的那些坏事。”

    穗纯又露出了那副闪闪发亮的神色,她用孩子讲述未来梦想般的语气,讲述着自己的复仇计划。

    “不管那家伙找到什么工作,我都要去曝光他干过的事,让他被开除。不管他搬到哪里,我都要去散播他的坏话。我要让他知道,杀了人的畜生一辈子就只配这么活着。”

    渡濑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旁边,只见古手川正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穗纯。

    渡濑想,这正好是个好机会,就让他好好见识一下吧,这就是受害者转变为加害者时的样子。

    “我在二宫的庭审上学到了宝贵的经验——只要不犯法,人无论干什么坏事都可以,就算犯了法,只要法庭不追究那也就根本无所谓。所以,我会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不断折磨他,如果能够逼得那家伙自杀,那不就等于给他补上了迟到多年的死刑吗?这怎么能算是做坏事呢?”

    “这和‘涅墨西斯’做下的事情没有区别。”

    “那不是正好吗。”

    穗纯一脸幸福地笑了,仿佛她设想着的是最为美好的未来。

    “警察先生,认识纮子的人里没有谁会对‘涅墨西斯’怀有敌意的。因为他替我们做了我们想做的事,我们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我们对他只有感谢的份,怎么会指责他呢?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了,虽然我没有‘涅墨西斯’那样的勇气,只能做一些像跟踪狂一样的事,但是我也一定会尽力让二宫受到社会性的制裁的。”

    之后,穗纯保持着这种狂热,喋喋不休地说了许久。



    “唉。”

    一出了文具店的门,古手川就难以忍受地叹了口气,“真可怕啊,那家伙的脸就像夜叉一样。”

    “怨恨是把双刃剑。”古手川听到这话,看上去有些惊讶。

    “不论有什么理由,心里全是怨恨的人就会变成那个样子。这一点你要给我好好记住。”

    “我怕是想忘也忘不了了。我觉得穗纯那样是不是一种依存症?”

    “什么意思?”

    “看照片就知道,久世纮子可是个美人。穗纯却可以说是既不可爱也不讨人喜欢。她们两个从中学就认识,女孩子之间不是总会那样吗,两个人里总有一个会处于从属地位。我觉得纮子和穗纯的关系就是这样。”古手川得意扬扬地说道。

    古手川才不会对女孩子有什么详细的了解,渡濑分析,他之所以这么说还是因为太过年轻而想法不成熟,另外也是因为他内心深处对女性总有一种难以祛除的不信任。

    “在我看来,什么从属的角色,根本没有必要,但是好像女孩子可不这么想。她们中的主角和配角会形成一种巧妙的共生关系,主角有了配角的陪衬才能当主角,配角要是没了主角也会失去自身的存在价值。她们彼此缺了谁都不行。”

    “你又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

    “我从初中的时候就开始观察班里的女孩子,自然知道啦。这种常常两个人在一起好得像一个人似的组合,一旦少了一个人,剩下的那个就会变得无比不安。”

    古手川的观察简单粗暴,得出的结论也充满了偏见,但是的确有一定的说服力,令人无法全盘否定。

    “因为她们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条命,如果有人夺走了其中的一个人,那他必然会被另一个人恨一辈子。穗纯说二宫出狱之后要盯上他,搞不好她真的会这么做。”

    “在那之前这件事就会被解决的。”

    “啊?”

    “她现在还是单身吧?如果在二宫出狱之前她就有了家庭,这份怨念就会消失的。”

    “是这样吗?”

    “女人一旦当了母亲,整个人都会改变的。因为比起对旧友的思念,她会拥有更加重要的东西。”

    听了这话,古手川满不服气似的皱起了眉。

    渡濑倒是忘了,这个男人本来就是个对女性、对母亲都怀有强烈的负面情感的人。

    “也许你也和高里穗纯一样。”

    “什么?”

    “有了家庭之后,你的想法就会改变的。”

    “……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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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5 08:52:32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有什么喜欢的人吗?——渡濑几乎打算问出口,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如果有这样的人出现,自然能够从对方的态度中看出来。古手川这家伙虽然平时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但他也有这样的一面。

    “总之,你立刻去检查一下高里穗纯的公寓附近最近的监控摄像头,也许不足以成为有效的不在场证明,但多少也会有点参考价值。”

    “明白了。”

    “下一个是去前男友那儿,对吧?”

    “是的,这个时间的话对方应该也还在公司里。”古手川坐上车,将下一个目的地输入了导航中。



    两人赶往的下一个目的地是西船桥。

    “反町圭祐,曾经和久世纮子交往过,现在在一家地方银行上班。”

    “你刚才说这个时间是什么意思?”

    “我跟对方工作的银行联系过,知道他下午三点以后就要出去。”

    “哦,是去出外勤吧。”

    “欸?银行职员也要出外勤啊?”

    “去拜访一些顾客,拉一些小额的存款,地方银行基本都会这么做。”

    “有必要专门让员工去跑一趟吗?不是有那个什么可以自动存取款的ATM吗?”

    “专门去一趟客人的家里,亲自见到客人可是很重要的,能够展现诚意,避免客人被其他的银行拉走。还有一个好处是,频繁地让业务员去出外勤,到了哪天上面要削减人手的时候,也可以成为申辩的材料。”

    反町工作的支行位于西船桥车站附近。他们到银行时快三点了,已经接近关门的时间,银行里没有一个客人。

    两人在前台报上了反町的名字,柜台里面第二列的座位上站起来一个男人。他个子很高,长着一张长脸,虽然不算太帅,但是看上去一本正经的,是那种典型的银行职员的样子。

    渡濑亮了亮警察证,反町的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

    “我准备了另外一间房,我们到那边去谈吧。”

    渡濑没有反对,于是反町领着他们两人去了一间接待室。这里应该是那种专门用来接待贵客的房间,陈设十分高级,与银行整体略显老旧的风格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渡濑还没开口,反町先开口说道:

    “我在新闻上看到了二宫圭吾父亲的事,你们不会怀疑我是那个‘涅墨西斯’吧?”

    “不必担心,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排除你的嫌疑。”

    渡濑说出了这句常用的台词后,对方不仅没有放松,反而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能排除嫌疑的话,我当然很感谢二位,但老实说,我也有一点失望。”

    “哦?”

    “很奇怪吧。我总觉得,纮子被杀之后,最恨二宫圭吾和他的家人的人就是我,而且我一直为这一点深感自豪。”

    “自豪吗?据我了解,在久世小姐死后觉得无比愤恨的人除了你也大有人在。”

    “但是和她交往过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五号是她的忌日,我才去她的墓前看过她。我告诉她,二宫圭吾虽然还在坐牢,但有人替她杀了那个人最尊敬的父亲。”

    “请告诉我你和纮子分手,以及纮子认识二宫圭吾的经过。”

    “自然可以告诉您,但都是些老套的故事。我们两个交往到了大三之后,各自都因为找工作的事十分忙碌,所以感情也出现了一些问题。应该说,两个人没法经常见面的话,感情自然就慢慢消磨掉了。”

    “纮子小姐是在那之后被二宫圭吾缠上的吗?”

    “是的,那家伙在街上跟纮子搭讪,因为纮子不管对谁都十分温柔,对二宫也是这样,二宫便自以为是地认定纮子对他有意思,开始了那种跟踪狂的行为。”

    “纮子没有向你求救过吗?”

    “没有,她什么也没跟我说过……说来惭愧,我知道她被人跟踪的事,还是在新闻上看到的。您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吗?她被人这么逼迫,她的家人都已经报警了,我却一无所知,每天还在等着找工作的信息。那是我这短暂的人生中觉得最为羞愧的事情,我不仅不是个好男人,甚至不配做人。在她的葬礼上,我因为太过羞愧,甚至都不敢看她父母的脸。”

    反町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压抑着痛苦的呜咽声从反町的指缝中泄露出来,渡濑耐心地等着他平复了心情,才继续问下一个问题。

    “下面的问题只是例行询问,请问你三号晚上十一点到次日凌晨期间,在哪里,在做什么?”

    “那个时间我应该刚回到宿舍,宿舍就在我们银行的附近。”

    “这么晚才回去吗?”

    “九月正好是我们中期结算的时候,所有男职员都在公司加班。”

    “有什么办法能证明你回去的时间吗?”反町缓缓地摇了摇头。

    “因为大家都是无偿加班,基本上做完自己的事情就回家了,也没人和我一起回宿舍。啊,我记得宿舍门口有安装监控摄像头,那个应该有可能会拍到我。”

    “我们能看看确认一下吗?”

    “只要联系一下宿舍的管理员应该就可以。”

    反町的反应极其自然,但在这种情形下反而显得有些可疑。

    坐地铁从西船桥出发,中途换乘常磐线,到达松户不到三十分钟。如果对方在十一点左右特意让监控摄像头拍到自己,再通过其他办法溜出宿舍,时间也足够去到案发现场,只要在杀完人之后再原路进入宿舍,就可以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说起来,几位见过除我之外的其他人了吗?”

    “向纮子小姐的友人高里穗纯小姐问过几句话。”

    “啊,穗纯确实和纮子关系很好,不过说到底就是女孩子之间的友情罢了,能有多深的感情?穗纯那边的嫌疑洗清了吗?”

    反町话说得含糊,但渡濑听得出,他心里想的估计跟古手川那一套差不多。

    “穗纯那家伙有些地方古怪得很,不过她也就是嘴上爱胡说罢了,对她说的话你们可千万不要太认真啊。”

    “你跟高里小姐很熟吗?”

    “大学时我们三个人经常在一块儿。说得难听一点,那家伙简直是个跟屁虫,不管纮子去哪儿她都要跟着。”

    “你们三个人总待在一起,不会产生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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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5 08:52:48 | 显示全部楼层
    “啊,您是说那种三角关系啊?不不,没有那种事。我和穗纯都是单纯为了和纮子待在一起,才会凑在一块儿的,对彼此都没有什么兴趣。而且您想想,纮子和穗纯站在一起……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反町不太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

    “但是为了穗纯的名誉,我还是要先声明一下,纮子死后她的确是受到了非常大的刺激。在纮子的葬礼上,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消沉极了,我都不敢上去跟她搭话。不过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就是了。”

    “反町先生,关于‘涅墨西斯’的真实身份,你有什么线索吗?”

    反町摇了摇头。

    “我想不到会有谁比我、比穗纯、比纮子的父母更恨二宫圭吾……而且,‘涅墨西斯’不是也杀害了其他的加害者的家人吗?加上这一点的话,我就更想不到会是谁了。”

    “我们接触过的一些有关人士甚至觉得十分感谢‘涅墨西斯’。”

    “您说的是穗纯吧,这话一听就像是那家伙会说的,但是二位请千万不要当真啊。”

    “那你呢?你对这位‘涅墨西斯’的看法又如何呢?”

    渡濑特意问了这个对反町来说恐怕有些难以回答的问题,他想借此观察对方的反应,试探对方真实的想法。

    “……我说实话的话,不会对我产生什么负面影响吧?”

    “人真心与否,就连魔鬼都分不清楚。我们抓捕嫌疑人时必须集齐让所有人心服口服的人证和物证。如果只因一个人心中怀有杀意就抓人,那全国的监狱怕是不到半天就要住满了。而且,法院也只会对一个人的行为断罪,管不到人的内心想法。只有神才能监管每个人内心的想法,人是做不到的。”

    低头沉默了很久之后,反町抬起疲惫的目光望向渡濑。

    “说实话,我心里也有一些想维护‘涅墨西斯’的想法,并不是说我支持他继续杀人,但是可能的话,我不希望他被抓起来。”

    “他可是犯罪者。”

    “的确如此,但是司法给不了我们正义。残忍地杀害了两名无辜女性的男人,却可以堂而皇之地继续活下去,法庭甚至没有给我们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对我来说,‘涅墨西斯’的所作所为远比那个‘温情法官’要正义得多。”

    “被杀的可不是二宫本人,而是他父亲。”

    “您听说过‘PL’吗?”

    “是产品责任24(product liability)的缩写吗?”

    “二宫被教育成了这种怪物,您不觉得他的父母也有责任吗?虽说人到了二十岁25就应该自己承担责任了,但二宫的精神年龄最多也就初中二年级左右吧。所以,孩子犯下的错误,父母为他负责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你的意思是不会协助我们警察?”

    “和我刚刚说过的一样,基于良好市民应尽的义务,我会配合二位的工作,但是从心态上来说,我实在是积极不起来。”

    也就是说他会阳奉阴违。这种家伙是最为棘手的。

    “即使你对‘涅墨西斯’的身份有一定线索,也不太愿意告诉我们,是吗?”

    “当然是仅限于那些没有确切证据的消息,至少我不能随便告诉您我觉得谁可疑之类的。这并不是不配合您的工作,只是希望能尽量谨慎罢了。”

    “可不可疑应该是由警察来判断的。”

    “纮子和纮子的家人拼命向警察求助的时候,上尾警署不是根本没有搜查,还擅自修改了他们提交的报案书吗?”

    反町的语气突然变得极其尖锐,仿佛以往一直压抑着的感情终于到达了临界点,无法抑制地喷涌而出。

    “而且,法院给了那个人渣活下去的机会,才会导致今天新的杀人犯诞生。您觉得有人会信任这样的警察和法院吗?”

    渡濑终于明白了,这个男人看似文弱的外表下,隐藏着如同岩浆一般炽热的怨恨。

    “警察先生,您知道世人是怎么看待‘涅墨西斯’的吗?在网络上需要公开本名的地方,人们还需要说一些伪善的话,但是在其他地方人们都在崇拜着‘涅墨西斯’,觉得他是个英雄,能凭一己之力替你们警察和法院的那些不负责任的行为收拾烂摊子呢。”

    “杀人犯也能是英雄吗?”

    “人的标签会因时而异,绝不是一成不变的。就算是杀人,如果是在战场上杀的,那不也能成为英雄吗?总之,‘涅墨西斯’就像是一个死刑执行人,他会代为执行法务大臣和‘温情法官’没能执行的死刑。”

    “你不觉得,这是在危害法治国家的安稳吗?”

    “不能替无辜的人报仇雪恨,明明有死刑制度却不肯处死犯人。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法治国家的话,那我宁愿它被‘涅墨西斯’摧毁。”

    不知道为什么,岬的脸突然浮现在了渡濑的脑海里。

    “检察官阁下,我们恐怕犯了个可怕的错误。

    “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涅墨西斯’,而是民众对于我们、对于司法制度的强烈的不信任。‘涅墨西斯’正是从这份感情中孕育而生,被这份感情驱使着行动,也由于这份感情而收获了大量簇拥者。

    “换言之,‘涅墨西斯’正是每个人心中都向往着的正义的使者。他嘲笑国家高歌着法制的正确性,将要作为神的代行者,将法例中展现出的那份无比虚假的、所谓的法律正义摧毁殆尽。”

    渡濑咳嗽了一声,以此掩饰自己内心的动摇,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但是即便如此,你也正接受着法治国家的保护。”

    “我可没有感觉到。”

    “你今年几岁来着?好像是二十六吧。活到这个年纪的人,或多或少都会被人厌恶或者憎恨,只是程度轻重的问题罢了。如果这个世道允许甚至欢迎个人性质的报仇,你恐怕也不敢说自己会完全安全吧。你给我记住了,这就是你正被法治国家保护着的证据。”

    银行里的冷气开得很足,所以一出门,湿热的空气立刻黏附在了人的皮肤上。渡濑对着地面吐了一口唾沫。

    “我们现在去他的宿舍查监控画面。”

    “那,不用去开证明吗?”

    “事急从权,后面再补开吧。你也差不多该习惯这种做法了吧?”

    “习惯是习惯了,但总归是不好。”

    反正无论监控摄像头拍到了什么,都不能成为决定性的不在场证明。渡濑去反町宿舍的另一个目的,是观察有没有能够避开监控摄像头离开宿舍的手段。

    跟反町说的一样,银行的宿舍就在离银行步行五分钟左右的地方。渡濑他们跟一楼的管理人询问之后得知,这里是专供单身员工居住的宿舍。

    渡濑让古手川去查看宿舍周围的环境,自己则去跟管理员交涉,要求查看监控画面。一开始,管理员显得十分为难,不过跟管理部门的人打了几个电话之后,还是很勉强地答应了。

    恰好,这里的监控摄像头使用的是可以直接取出来的那种磁卡来记录数据,因此渡濑向对方借走了装有九月三日、四日记录的磁卡就出了门。一出门,就看见古手川正在门口的阴凉处等着他。

    “不行啊,班长。”古手川指着建筑物说道,“你看,这间宿舍本来就没有消防楼梯,每个房间里都配备了独立的逃生袋。

    虽然建筑内有楼梯,但是也都要经过管理员的房间,所以只要外出,肯定会在监控上留下影像。”

    如果翻墙呢?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渡濑自己否定了,因为反町的房间可是在五楼。

    之后,渡濑让鉴识科的同事确认了监控的记录内容,在九月三日晚上十一点十三分的监控画面中找到了反町的身影。在这之后,直到第二天早上反町去上班的时间为止,他都没有在监控里出现过,因此轻易地确认了反町的不在场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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