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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宝宝寒

晚清岁月------关河五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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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1 12:00:36 | 显示全部楼层
  野史中记载,在战事不利的情况下,杨芳曾派人全城竞购克敌武器,这些所谓的武器既不是枪,也不是炮,而是一只只马桶!
  马桶是所谓的不洁之物,常看港产鬼怪片的朋友就知道,它是那些老法师的必备道具。甭管多么凶猛的魑魅魍魉,都抗不住洁癖,你只要拿马桶之类“秽物”一熏,对方指定遁地而逃。
  除了马桶外,还请了法师,建了道场,扎了草人,整个是一天灵灵地灵灵,玉皇大帝来显灵的气魄。
  据说,这就是杨芳穷极无聊下想出的“非常规战术”,更准确一点讲,叫做以非常规对非常规——洋鬼子整得这么瞎人搞怪,一定是使用了“邪教善术”,那我也如法炮制,给他来个“以邪制邪”。
  类似的段子很是有趣,但把它拿来逗逗闷子可以,却经不住仔细推敲。杨芳怎么说也是见过世面的百战之将,不是一天到晚偷看志怪传奇的书生,再怎么瞎合计,也不至于干出这么没谱的事来。
  事实是,杨芳确实收集过桶,不过并不是装大粪的马桶,而是能灌装桐油的木桶。他收集这些木桶的目的,是要置之于广州内河的木排之上,对进犯英军实施火攻。
  可惜的是,这些来自于古典兵书的精妙战策,在近现代战争中的作用同样微乎其微。杨芳的苦心孤诣,换来的仅仅是英军受伤八人的回报,己方则被打得稀里哗啦,一败涂地。
  说说是两军对垒的生死战场,但那些英军不像在打仗,倒更像在举行一场假日郊外狩猎。
  杨芳再也无计可施。或许来广州之前,这位老将军还会对琦善之类的“软骨头”诸多不屑,若是两人见了面,没准连答理一下对方的兴趣都不会有,可到这个份儿上,他也总算是体会到了滑头爵爷的难处,谁都不容易啊。
  1841年3月18日,英军在时隔两年后,重新占领位于广州城外的商馆,并在那里升起了英国国旗。
  杨芳的努力只是维持了两个星期,两个星期之后,他的西部英雄形象便土崩瓦解,广州也再次成为危城一座。
  这个时候,“打”已无力的杨芳不能不想到“谈”:走道,还是得匀称着走。
  1841年3月20日,他与义律达成停战协定,准许恢复广州通商。
  谈和,琦善可以,因为他是钦定的谈判代表,杨芳不行,他是军事统帅,打仗才是该他干的活,停战协定之类完全不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不过事到如今,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该怎么跟道光讲,假如猛不丁地照直说出去,岂不要把皇帝和他自个都给活活噎死?
  于是杨芳也捡起了文人那一套,写起了粉饰太平的官样文章,经过一番文学加工和“合理想像”,一个又一个败仗摇身一变,全都转变成了鼓舞人心的胜仗。
  在派杨芳出征后,道光的日子并不好过。大清国的运兵速度很慢,虽然征调令早已颁下,但先期聚拢广州的绿营兵勇不足三千,这三千人能否在杨芳统率下,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还真让人悬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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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1 12:02:15 | 显示全部楼层
  再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渴望一场货真价实的胜利了,道光“日夜引颈东南”,天天都伸长着脖子,在焦急地等待前方凯旋的佳音。
  佳音来了。读完杨芳的“胜利喜报”,皇帝如释众负,不仅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而且那个得劲,那个舒服,就别提了。欣喜之下,他对杨芳这位“晓畅军事”的大将尤其爱到不行。
  “没有我的参赞大臣果勇侯,广州还能保得住吗?”
  唯一让皇帝有些不解的是,既然打了这么多胜仗,为什么杨芳不一鼓作气,把英国人全给“碓”了呢。
  杨芳的答复是,不是我不能“碓”,您不是说过吗,这次一定要予以全歼,所以我使的其实是“羁縻之计”,等后续大部队到齐,再一网兜下去,管教一个都跑不掉。
  听了杨芳的解释,道光恍然大悟。征调的军队还未完全集结,这个时候如果太狠,确实有可能把英国人给提前吓跑。
  “看来杨芳你是真懂兵法啊,这么做,是不趋小利而误大局,有眼光,有魄力,有计谋,待功成之日,一定要给你记首功。”
  道光是个打过很多仗的人,当然知道什么叫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过去平定张格尔,他就给长龄放过权,这次也决定不干扰杨芳的“从权制驭之术”,等大部队到达广州再说。
  俗话说得好,丑媳妇总有见公婆的时候。经过前期的铺垫和试探,杨芳开始小心翼翼地触及实质问题,请道光对通商一事予以认可。
  道光接到杨芳的这份奏折,已经是广州恢复通商将近一个月以后的事了。尽管杨芳在奏折上仍然依照从前的基调和口吻,把这说成是“暂作羁縻”之计,但它骗不了皇帝,道光从梦境中清醒过来,变得勃然大怒。
  “如果我当时就答应了通商这件事,何必劳驾你老人家去广州,又何必费劲巴拉地调动如此多的军队,更进一步说,我又何必将琦善抓起来?”
  道光立即下旨将杨芳予以革职,但没像琦善那样押解进京,而是革职留任,概因道光清楚,此时正是前线吃紧之时,派得上用场的军事将领绝对紧俏,所以骂归骂,罚归罚,人还得用。
  1841年4月14日,团队总负责人、靖逆将军奕山到达广州。
  论出身,琦善已经是上等贵族,奕山还要“贵”,可以说贵不可言,其玄祖是康熙的第十四子、雍正的亲兄弟允禵。
  在康熙的众多皇子中,允禵的武功最为显赫,他曾以抚远大将军的身份,亲自挂帅出征,并一举平定了西藏叛乱,由此声名远播,被外界认为是继承皇位的有力竞争者之一。可那又是一个优秀者相互猎杀的时代,康熙的这些儿子都非常出色,结局当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雍正登基后,对骨肉兄弟基本上是一个都不放过,允禵因锋芒太露,自然也难逃厄运,不仅没做成皇帝,还遭到长期监禁。
  不过这都是上上辈的事了。在奕山出世时,这些恩恩怨怨早已化为尘世中的一缕清烟,倒是奕山很出息,他似乎继承了玄祖遗风,在家道中落若干年后,再次走上了以武竞雄的道路,从三等侍卫、御前侍卫,一直做到领侍卫内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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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1 12:06:29 | 显示全部楼层
  领侍卫内大臣相当于御前侍卫总指挥,官衔为正一品,论品级,武官里面已经到了头。有如此争气的玄孙,九泉之下的允禵也应该是自足了。要说还有缺憾,那就是奕山尚未能够像老祖宗那样,在征讨“边夷”的战事中取得突出业绩。他虽曾参加过平定张格尔一役,但当时只是一个跑龙套的群众演员,观众压根就没能记住过他的脸。
  这次不一样,一方面是三军统帅,连杨芳那样的西部英雄都要随其驱使,另一方面“英夷”嚣张,皇帝忧心,要想延续百年前家族的光荣,恐怕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奕山对杨芳非常倚重,可是在他向对方问计时,得到的答复却是“待机而动,不可浪战取败”,乖乖地在家里守着吧,别出去瞎打,一打指定后悔。
  别人说这话,奕山没准会一脸不屑,杨芳是谁,那是活捉过张格尔,连长龄、杨遇春在世时都要另眼相看的百战之将,他说会打败仗,十之八九就要打败仗,绝不会有多少水份搀里面。
  听完杨芳的话,奕山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影影绰绰就有了不祥的预感。他本来还想让杨芳打打前锋,至此也只好断了念想。
  杨芳说的是实话。他这个人一辈子打仗,打的胜仗多,吃的败仗也不少,但是以往不管怎样,即使败也能败中求胜,广州之行却是唯一的例外。他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敌人,一言以蔽之,相当于火星人杀入地球,怎么打都打不过,区别只在于败到怎样一种程度,老将军因此再也不敢做任何建功立业的非分之想,他只打算“以通商换和平”。
  杨芳以为说动了奕山,然而一个月后,奕山还是下达了进攻命令,杨芳闻讯急得拔剑大叫:“讲了就是不听,这回要惹祸了,局面也将难以收拾。”(“事且败而局难收”)。
  其实奕山也很无奈。
  当时从各省调派的援军仍未完全到达,奕山在分兵设防广州后,剩下的兵力并不是很多,而这些人马还大部分是陆军,防守城墙可以,要用于主动攻袭对方舰船就显得有些勉为其难了。
  杨芳说的也许是对的,此时不宜主动进攻,然而他奕山能一直缩在家里吗,什么允禵之子孙且不表,那些毕竟是虚的,最关键的还是,皇帝差你干什么来了?
  加封靖逆将军,位高权重可比当年的允禵,出京后六道谕旨,每道谕旨上都有“一意进剿”、“星夜兼程”这样的字眼,道光如此欣赏看重,如此急如星火,可不是让你来广州坐着蹲点的。
  自从到达广州,奕山又接连接到道光的两道谕旨。皇帝的思维和感觉,仍然停留在张格尔时期,谕旨里左一个“抄袭路径”,右一个“片帆不返”,就怕让任何一个英国鬼子给溜掉,还在拿对方当南疆叛军和浩罕骑兵整呢。
  不光是道光三令五申,英国人也不是傻的,义律在得知奕山重新布防后,又杀气腾腾地挥师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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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1 12:15:21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巨大的内外压力之下,纵算再难,奕山也势必冒险一攻,不然无法向方方面面交代,可是怎么攻呢?
  拼枪炮,连杨芳都说了,指定没戏,使拳脚棍棒吧,奕山出京时倒也带了一批御前侍卫这样的功夫高手,问题是人家能让你近身吗,所以这是比枪炮更不靠谱的事。
  剩下来就只有翻三国演义,向老祖宗讨教了,而老祖宗传下来的经典战法,又无非两种,一曰水攻,哪座城池一时攻不下来,就引水灌他娘的,比如水淹七军,二曰火攻,见对方势大,便烧他没商量,比如火烧赤壁。前面一招无法用于水战,因为无法以水灌水,后面一招用到水战则是再妥贴不过了,曹军水师“樯橹灰飞烟灭”的佳话说了一代又一代。
  继杨芳之后,奕山殊途同归,也想到了火。不过杨芳点火,是为了守,奕山这一把火却是要用于攻,具体来说,就是要乘着黑夜,对驶入广州内河的英国舰船实施火攻。
  桐油木桶已然不济事了,奕山命人在自己下榻的贡院内日夜打造 “秘密火器”。这里面有火箭,不是发射卫星的那种,而是射到对方人堆里就能引起大火的特种箭,还有火球火炮,后者相当于燃烧型的手榴弹,反正是绞尽脑汁,把大清国能搜罗到的各种大小发明都翻腾了出来。除此之外,又在广东佛山装配火船和火筏,它们与“秘密火器”一起,组成了一支具有相当规模的火攻船队。
  “以火攻水”,一般陆军是玩不转的,因为光火船火筏就驾驭不了,奕山又从福建雇募了近两千名水勇参战。
  本来奕山在广东福建还招募了五千名水勇,这些人正在路上,此外准备工作也未全部完成,但由于道光越催越急,英军越逼越近,奕山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他在未通知杨芳的情况下,提前发动了广州之战。
  1841年5月21日深夜,火攻船队出动。百余只火船从上游冲下,紧随其后的是运兵船,奕山的计划是先用火攻,继而让步兵登舰与英军近距离厮杀。
  应该说,这种战法并无不妥之处,奕山的统兵指挥与临场表现也算中规中矩。遗憾的是,英国海军并非一千年前的曹军可比,那些大军舰的速度很快,移动也非常灵活,见火船冲过来,能溜的都溜了,遭到破坏的至多是一些来不及闪避的小艇。
  倒是临近的炮台发了威,趁着英国军舰争先恐后地往后闪避,一时顾及不到岸上,他们噼里啪啦发炮,一连击中了三艘大军舰。
  大清国炮台的岸炮虽然看上去个个“高大全”,但内囊都是虚的,甭管轰多少下,都轰不沉那些军舰,顶多在外面搞些小伤疤。不过就这样,已经是不错的战绩,奕山也乐坏了,他当即以六百里加急的方式,给道光发去报捷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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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11:20:38 | 显示全部楼层
  奕山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皇帝身边转悠,你要他不说假话不吹牛皮根本是不可能的,只是多点少点而已。这份奏折也毫不例外,尽得添油加醋之能事,在那里面,击中三艘军舰变成了烧毁六艘,至于对方的死伤,他干脆眼睛一闭,用了一个“不计其数”来形容,还说“逆夷号呼之声远闻数里”,那些英国兵的惨叫声几里之内都能听到,你说爽不爽。
  道光没有理由不爽。实际上,自从广州开战以来,他几乎天天都盼着那里能传来好消息,心情“焦切之至”,已经快急疯了。奕山的那份不知注了多少水分的捷报,如同春风化雨,立刻把可怜的皇帝从不幸中拯救出来。
  按照原来的要求,他是要奕山一个都不放过,将英军予以全歼的,但人这东西,最受不了失望折磨。在林则徐、琦善、杨芳等“能人”一个接一个让他心碎以后,又等了这么多天,道光已经不知不觉地从全胜退向“能胜”,像这样扎对手几个眼的事情他也能接受了。
  道光传旨嘉奖,奕山也以为自己得了手,但是到第三天,即1841年5月23日,风云突变,因为英军主力到达了广州。
  义律的进攻令下得比奕山还早,但是由于此前英军驻于香港,所以迟了几天才在广州附近集结完毕。
  在英军发起进攻后,奕山使出浑身解数,也进行了局部的有效抵抗。据英方统计,从1841年5月21日到25日,英军共死伤77人,创造了自鸦片战争开始以来英军伤亡的最高纪录。
  可是他并没有力量扭转乾坤,像杨芳一样,在传统的古典战争中他们也许可以如鱼得水,但对近现代战争却无一例外地讳莫如深。
  1841年5月25日,义律再次复制虎门战役时“侧后包抄”和“抢占制高点”的打法,从侧后攻占了广州城北的四方炮台,并建立了野战炮兵阵地。
  四方炮台可以俯瞰广州全城,只要英军愿意,野炮可以打到城内能看见的任何一个位置。到了这个份上,奕山不得不投子认输。
  1841年5月26日,义律开出停战条件,除中国军队需撤出广州城外,另索要六百万元的赔偿,说白了就是“赎城费”。
  撤是没有问题,残余守军本来就没什么作战能力了,主要是钱让谁掏,假如写个奏折给道光,包括奕山在内的好些脑袋就要骨碌骨碌地掉下来了。
  还好,广州的本地商人有钱,不就六百万吗,我们给,只要你们不在城里打仗就行。
  都说妥了,中间却插进一个花絮兼意外。由于在等待双方谈判条件,英军实际处于一种既不能打又不能撤的状态,按照军事原则,英军指挥官只能改集中屯兵为分散驻扎,以防御对手随时可能发起的偷袭。
  当英军官兵集中行动或作战时,比较容易约束,所以纪律尚可,争吵、酗酒乃至对附近区域进行骚扰的现象也少一些,但分开来就不一样了。尤其英军从香港出发时,仅仅带了两天的口粮,两天过后吃得差不多了,就得到周边乡村去购买,中间免不了要顺手牵羊,干出点类似于土匪的勾当。更有甚者,还有一些住在庙里的英军,闲着没事干,竟然寻求刺激,玩起“盗墓笔记”,把庙里寄存的棺椁也撬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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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11:21:41 | 显示全部楼层
  “洋土匪”的行径在当地老百姓中引起了极大愤怒。1841年5月30日,上万民众和乡勇采用诱敌深入的战术,在三元里包围了部分英军。当天正好下起大雨,英军的燧发枪失效,只得用刺刀进行作战,这使得广东人的功夫在雨中大显神威。英军被砍死砍伤多达49人,仅次于奕山组织的正规作战,这就是著名的三元里抗英。
  但是这实际上对整个局面已经影响不大,英军很快派出持有击发枪的部队前去救援。击发枪又叫雷击枪,这种枪械是不怕雨淋的,一开枪,民众即四散而去。
  老天爷不可能每次都帮忙,相信奕山如果与义律一对一贴近肉搏的话,也未必就处于下风,可人家不会给你这机会啊,而且英军明确告知,这种来自民间的攻击若不中止,停战协定便作废,先把广州城给你占领了再说。
  虽然在给道光的奏折中,奕山恨不能把“三元里抗英”的功劳也揽自己身上,但他是个聪明人,该服软还是乖乖服软,该交的钱也不敢少一个子。
  1841年5月31日,英军拿到了全部的“赎城费”,开始陆续撤退。一周后,海陆军完全退出广州,甚至连虎门炮台都交了出去——以英军这样的机动速度,以中国军队这样的防守能力,他们眨眼之间又可以重新控制广州,怕个甚啊。
  杨芳的担忧果然没错,折腾半天,什么效果没起到,反而损兵折将,还多付出去六百万。
  事情到此还不算完。作为主将,奕山得给皇帝一个理由,一个战败和“赎城”的正当理由。
  在随后发出的奏折中,奕山没有否认英军攻占四方炮台的情节,但他说这是“汉奸”作祟,里应外合的结果,并不说明英军有多高明。
  不过不管怎么编排,如此结果总是令人气短,而下面的发展,若是照实说的话,无疑会更令人沮丧——马上要到战败认输的那个环节了。
  恰恰到这里,奕山显示出了丝毫不输于优秀文学家的想像力和创造力,他笔锋一转,端上了一盘比武侠小说还要精彩得多的“文学大餐”,题目或可称之为:我与“夷人”的那点事。
  据奕山说,即使到这种关头,他仍然临危不惧,下定决心要与广州城共存亡——“你们不过占领一个城北,有种攻城啊,我逮谁照量谁,准保把你们全给从城头上撸下去”。
  “这个时候,城外有夷人向城内招手,好象是要说点啥。往下一看,几个英军头头站在城外,嘴里叽里咕噜,而且有画面配合声音,他们一会指指天,一会指指心,总之动作十分古怪。”
  “听不懂啊,找翻译,翻译听了,说英国人是要禀请大将军出面,以便向大将军申冤叫屈。”
  这个“大将军”指的当然是奕山。前面是铺垫,下面就轮到这位老兄尽情发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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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11:23:05 | 显示全部楼层
  “要请我出来?知道我奕山是什么人吗,皇上派来的靖逆将军啊,奉命而来,惟知有战,来这里的使命就是代表月亮消灭你们,不见!”
  “我下面的一个总兵就依令站在城头上,把这帮臭不要脸的痛骂一通,说你们敢无耻地再说一遍,大将军是你们见得了的吗?”
  “亲爱的皇上,您都不知道这时候发生了什么情景,英军里面最大的头头忽然脱掉帽子向我们行礼。”(请注意奕山文学态度之认真和细腻,他连细节都没放过,因为照传统说法,“夷人”膝盖不能打弯,所以在他笔下,英军大头头的最高礼节不是下跪,而是脱帽)。
  “行礼之后,大头头又屏退左右,他把手上的指挥刀一扔,然后就那样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站在城墙前。”
  “皇上,您是了解我的,照我一向的倔脾气,是绝不愿意搭理这些洋人的,但您也看到了,他们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太麻人,好象搁一万片花椒放嘴里,能麻死你,所以我就派翻译走下城去,问他们,你等究竟有何冤屈。”
  “洋人说了,由于我们不给他们通商,导致他们亏欠无偿,已经卖出去的货也收不回本钱,亏大了。他们占领四方炮台,其实就是觉得离的太远,怕说话听不见嘛,就选了这么一块地方来就近递话。”
  “洋人们没别的奢望,就是求大将军转恳大皇帝开恩,把商欠,也就是欠的那些本钱还他们,然后让他们通商,给个活路,从此再也不敢来滋事了。”
  文学总是那么具有力量,经过奕山功力不凡的再创作,在广州之战中,求和的变成了英国人,“赎城费”变成了合理合法的“商欠”,给道光的印象,好象这一仗还打赢了。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谎言。应该说,自林则徐禁烟以来,所有大吏.没有一个不说谎,不过总还有个限度,林则徐上报“七战七捷”,有鼓舞军心和让道光支持“主剿”立场的目的,但汇报英军的情况大多没搀假。琦善扯蛋,主要是对着义律扯,他对皇帝讲的也基本都是实情。杨芳呢,迫不得已编过一些无中生有的“胜仗”,可再怎么编,还不敢说英国人会向他“乞和”……
  只有奕山,到底是在皇上身边做侍卫的,那真是艺高人胆大,什么都敢吹,什么都吹得出来,给人印象,他就是上嘴唇着天,下嘴唇着地,整个不要脸了。
  倒是道光似乎完全被奕山给蒙住了,阅看奏折后,马上传旨嘉奖广州之战的一干“有功之臣”。
  奕山可以撒弥天大谎,可是毕竟封不住其他人的嘴,有知道实情的官员,随后就发来密奏,弹劾奕山谎报战况。耐人寻味的是,道光并没有像以往那样一跃而起,怒发冲冠。
  皇帝超常冷静,冷静到像换了个人:“再派人私下调查,看情况究竟怎样。”
  调查的结果,说明奕山大部分说的是谎话。
  这时候大家以为奕山该倒霉了,孰料还是没有。道光只批复“留览”,放着看看吧,就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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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11:23:58 | 显示全部楼层
  其实不需密奏,更不需私下调查,道光又不是足不出宫的小孩子,他能真的看不出奕山奏折里的虚假吗?再说他派新班子出征的目的,是绝不允许和英国通商,哪怕是“乞和”,那杨芳巴巴结结半天,还不就是奔着这个去的,要是通商就能止战,早就不用费这老劲了。
  他不是看不出有人说谎,他是心累了。
  就像从前对付陋规和推行实政一样,一开始都是除恶务尽,非要怎么样怎么样,到了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对方看似不咋的,其实厉害得很,该惊着的也不是它,而是你自己。
  自鸦片战争以来,从林则徐到奕山,一圈人用过来了,可谓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而且都是帝国官场出类拔萃的人物,可仍然不能像张格尔之役那样完美收官。如果他不乐意,仗就还得继续拖下去,这一拖,消耗的都是白花花的银两,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国库显然已经承受不起了,所以他现在着急的是如何收场,哪怕是平局或略赢,也认了。
  奕山明白地告诉道光,只要答应了英国人的“乞和”与通商要求,钱都不用他出,对方就再也不会滋事了。
  事到如今,道光已经没心思去追究奕山到底有没有说谎。他认为自己的这支股票已经跌得够惨,不亮跌停板就收不住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那就这样吧,夷人那种猪狗一样的东西,不值得跟他们计较,何况你在火攻中还惩戒了他们,何况他们还脱了帽子行礼,我能够体谅你们不得已的苦衷,知道你们也挺难的,通商和商欠这两件事,准了!”
  道光急于从奕山给搭的台阶上下来,他疏忽了一件事,那就是义律与奕山达成的停战协议,仅止于广州一地,不久之后,战火还将向北方继续蔓延。
  道光以为战争已经结束,这个错觉说起来还不能全怪他,甚至不能全怪说谎话蒙人的奕山,作为始作俑者的义律也得担很大责任。
  他的北上军事计划推迟了,而之所以推迟,又是迫不得已。6月份说要出发,但是军中流行疾病,连海军指挥官都病死了,躺倒在床的超过千人,远远超过虎门、广州之战中死伤的人数。好不容易熬到7月,恢复了一点元气,又刮起台风,停泊在香港的英军舰队遭到重创,包括义律的座船在内,共有6艘军舰沉没,其它舰船也不同程度受到损伤。
  等台风过去,义律正要率军北上,却接到命令,他被免职了。
  义律下课跟杨芳和奕山无关,他其实是被琦善给抱着同归于尽的,出处就在那个从没被认可过的“穿鼻草约”。
  当爵爷因为这份“史上最晦气的谈判草案”而被革职问罪的时候,义律也正被自己的政府骂得狗血淋头,外相巴麦尊甚至说义律“单纯”得简直不可思议。
  “我们的海军舰队已经赢得了完全的胜利,可是你看看,你弄来的都是些什么烂条件。穿鼻草约里答应的那点银子,连赔商人的鸦片钱都不够,想不通你这个白痴怎么会坐地就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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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11:25:08 | 显示全部楼层
  英国内阁开会,决定召回义律。命令早下了,只是因为通信原因,相关文件才姗姗来迟。
  义律灰溜溜地走了。想当初,他曾与琦善混得很熟,转眼之间两人竟然已是“相见时难别亦难,一行白鹭上西天”,而他与琦善达成的那份“穿鼻草约”,也曾经是在悬殊的力量对比下,于中方最为有利的一份协议,可是这样的机会,随着两个谈判对手的共同沉沦,之后再也不能复现了。
  代替义律的是璞鼎查爵士,他的风格与义律完全不同。义律虽然长期跟中国官员打交道,但在鸦片战争以前,他就没怎么被待见过,所以姿态一直放得很低。璞鼎查是一个军人出身的殖民主义者,相信大炮就是真理,而且义律的下场无疑也给他敲响了警钟,你软不得,只能一硬到底。
  1841年8月21日,在璞鼎查的指挥下,英军扬帆北进,目标直指福建。
  福建的最高长官原先是邓廷桢,但邓廷桢因协同林则徐查禁鸦片,所以在处分林则徐的过程中也受到牵连,早已被革职问罪。正是在这个时期,道光碰到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那就是随着林则徐、邓廷桢这些人靠边站,海防前沿一时人才奇缺,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
  不管皇帝此前如何挑三拣四,但有一个事实连他也不能不承认,那就是林、邓都属于第一线的能吏,所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要找一个后继者,何其难哉。
  没有一线,只能找二线,道光调颜伯焘接任邓廷桢的闽浙总督一职。颜伯焘家世显赫,从爷爷到父亲都做过一品大员,但汉族高干家庭不同于满族,没有叨着奶瓶就能当侯爵的道理。颜伯焘是堂堂正正的进士出身,然后从翰林院编修干起,累官升至云贵总督,从而给这个官宦世家又增添了几多荣耀,被称为“一门三世四督抚,五部十省八花翎”。
  居官期间,颜伯焘曾让人刻一“官箴”石碑,做为自己的座右铭,上云:“公生明,廉生威”。这是前人句子,并非颜氏首创,但听起来煞是大义凛然。
  不过如果你据此以为颜伯焘是个清官,那你又大错特错了。他非但不“清”,还贪得很,所谓座右铭只是给别人看的,跟大会做报告发号召没有什么两样。
  颜伯焘后来被革职还乡,那排场简直惊煞个人。光给他抬东西的杠夫就有六七百人,跟随左右的家属、仆人、杂役粗看一下,则有三千多,吃饭的时候,每天都要摆上四百多桌酒席,几天之内就花光了上万两银子,整个一比大观园贾府还要奢侈的排场。
  这是免了职,在任时是什么样就可想而知了。
  颜伯焘是贪官不假,可退一步说,能做事的贪官总比不做事的庸官要强,而颜伯焘属于前者。史书记载,颜伯焘“娴习吏治,所至有声”,虽然不能跟林则徐相比,却也绝不是一个烂角色。当然更重要的是,林则徐他们曾经站过的位置空了下来,急待添置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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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4 11:26:30 | 显示全部楼层
  作为伯乐,既要识人,也要知道如何把对方的能量完全调动出来。道光一向把德放在首位,对官员摆排场花大钱十分痛恨,但在颜伯焘进京请训时,他对这些一句未提,反而三天之内五次召见,一遍遍地鼓励新任闽浙总督“认真整顿,勉力而行”。
  就是简单的这么几句话,差点没把颜伯焘撩扯得当场大哭,那印象真是刻骨铭心啊。
  什么叫隆恩,这就叫隆恩,颜伯焘固然很贪,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做一个忠臣,一个发誓粉身碎骨,也要报答皇帝知遇之恩的忠臣。
  在颜伯焘去福建上任的途中,英军还未撤出定海,他听说奉命“主剿”浙江的钦差大臣伊里布迟迟缩缩,不敢进兵,不由大为生气,当即上奏道光,要求重新起用林则徐,与伊里布一起负责“剿办”。
  伊里布是颜伯焘过去的老上司,也算对他有恩,颜伯焘这么做摆明是不给对方面子,但他不管这些,因为他现在心里装的全是道光交托给他的使命,谁挡路,拍死他!
  闽浙总督的任所在福州,但是颜伯焘没呆几天就走了,他要去厦门。
  原因是广东方面传来一个消息,说在英国人想要开辟的通商口岸中,厦门已经榜上有名。这让颜伯焘敏锐地感觉到,如果英军要进犯福建的话,这座良港将首当其冲。
  在离开福州时,颜伯焘将其它所有事务都一古脑移交给了福建巡抚,从此一门心思地投入厦门防务。
  鸦片战争之前,厦门的防御工事几乎是一片空白,战争打响之后,邓廷桢在海边紧急督建了一座炮台,但是仅半年光景,就快被海潮给冲散架了。颜伯焘一问,并非邓廷桢从中贪了工程款,而是用掉的钱只够换来支撑半年的材料。邓廷桢和林则徐一样,都属于比较清廉一些的官员,申请经费也是谨小慎微,能节约尽量节约,在颜伯焘没来之前的一年多里,福建动用的军费全部加起来,也只有五十万两白银。
  这怎么能行,颜伯焘做事素来大手大脚,趁着皇帝倚重,他奏请户部拨银,一张口就是一百万!
  理由也是很充分的,不能光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打,没有钱,什么事都办不了。
  道光准奏,只是在旁边加了四个字“核减节省”,知道前线急用,但请你老人家能省还是要尽量省着点花。
  户部虽有意见,但皇上都批复了,是不能打回票的,只能打折扣。饶是如此,钱也不算少了,而在这么多银子里面,颜伯焘会不会贪,贪多少,是件说不清楚的事,唯一可以说清楚的是,他没有把厦门工事给修成豆腐渣。
  邓廷桢的炮台既然都要散架了,那就干脆拆掉,免得留下来反而坏事坑人,颜伯焘要重新修建一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海防长城——“石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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