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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长安道》盛世大唐的诡异事件(全文完),作者:江湖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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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3 10:47:01 | 显示全部楼层
长安宫中有鬼,这些秘闻如同天寒地湿时那砖缝石罅中透出来的丝丝阴气一般,不时萦绕在陈旧的宫殿里。当年缠绵病榻的唐高宗,下旨修葺长安城东北龙首原上的永安宫时,就看到过数十个鬼魂,在大殿四周驰骋,穿过宫墙,越过玉阶和琐窗,后来听说这些鬼魂是汉朝楚王的太子。原来,这龙首原数百年前正是一片荒烟蔓草、坟冢累累的墓地。

而武则天把王皇后和萧淑妃剁去手足,塞进酒瓮中虐待至死。萧妃发愿说她要转世为猫,让武则天转世为鼠。此后,在凄厉的猫叫声中,武则天经常梦见有两个浑身浴血的女鬼,向她丢过来残缺不全的断肢和血肉。所以后来武则天久居洛阳,很少回长安。

这座大安宫,已经有近百年无人居住了,相传此处还发生过这样一件诡异的事情:太宗晚年时,突然有一个新入宫的小宦官中邪癫狂,四处乱窜,不听号令。侍卫拦阻时,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又扑又咬,十分可怖,且力大惊人。

有人报知太宗,太宗也吃惊,当下站在高台上远远问他要做什么。这人答:“要见爷爷。”太宗纳闷,让他自己去找,结果这个从未来过后宫的小宦官,轻车熟路地就来到了垂拱前殿,来到石阶前跪下,拜了三下,就口吐白沫,死在了殿前。

一干侍卫都是年轻汉子,不晓得旧事,只有太宗和几个年老的宦官心中惊异非常,难道这是李建成或李元吉的儿子的魂魄附体作祟吗?思念至此,不禁冷汗淋淋。太宗命人隐匿此事,并召慈恩寺高僧来殿前超度七日。此后,更是将此院深锁,严禁有人至此。

然而,这个雪夜中,垂拱前殿里却亮起了灯烛。

李煊和贺兰晶掀开殿中的青釉白花地砖,从地道来到这座散发着霉味的宫室中。原来,玉扇门为了追觅李渊当年的遗命,早已派人勘查了大安宫中垂拱前殿的位置,并暗中穿凿地道,因宫中卫士极多,且有人专门置蟠龙地瓮听响,所以进展极慢。

幸好,地母夫人和上官婉儿通了声气,婉儿伺机劝中宗驾幸温泉宫,宫中侍卫大大减少,防范极为疏松,这才得以一举打通这最后的阻碍。

贺兰晶那天赌气而走后,好几天没来看李煊。这次打通了宫中通道,她又兴高采烈地拉李煊去探秘,前后判若两人,李煊也只好听之任之。

这座旧宫殿里积满了尘土,散发着腐霉之气。贺兰晶探出半个身子,点燃了一盏极暗弱的白蜡烛,发觉蜡烛的火焰一闪,变成了蓝色。她急忙捂住口鼻,拉着李煊又缩回了地道中。李煊但觉胸中一阵烦恶,惊道:“难道殿里有毒?”

贺兰晶点头道:“浮罗山中有一种勾魂粉,不但沾唇即死,还可慢慢释放一种毒气,嗅之则肺腑溃烂,无药可救。幸好这里的药性经历七十多载,早已削弱殆尽,我们才没有当场命丧此地。”

李煊闻之惊骇不已,贺兰晶掏出一个瓷瓶,让他放在鼻边深嗅几下。李煊只觉这瓶中香气芬芳,又如醇酒一般冲鼻,刚才的烦恶之情一扫而空。

贺兰晶自责道:“也是我太过粗疏,没有仔细探过就进入,谁想这皇家重地,竟然如鬼巢魔窟一般,布置有如此阴毒的机关!”

李煊不解道:“是谁设下如此毒物,又有何用处?”贺兰晶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真笨啊,这当然是太宗李世民布置的了,他就怕殿内遗落下对他不利的证物,所以将殿门密锁,殿中下毒,万一有人私自进入,必然毒死。宫中的内监宫娥们更会视此处为鬼殿,不敢靠近,太宗就可以安心了啊!”

李煊点头称是,心想这太宗皇帝如此做,只能用做贼心虚来解释,看来地母夫人所言倒不虚假。

贺兰晶又从另一个瓷瓶中倒出一些药汁,涂在巾帕上,两人系住口鼻,来到殿中,先把四面的窗子打开,冬日朔风吹荡,毒质大为减轻。

贺兰晶这才稍稍放心,取了灯罩重点烛火,和李煊一起仔细观察殿中的情形。昏暗的烛光映照下,只见四处竟是空空如也,不但没有书札箱奁,就连床榻几案也一概没有。只有正中间放着一个大铜鼎,里面盛满浮着尘土的冷灰。

贺兰晶皱眉道:“看来太宗皇帝早有准备,肯定是将高祖生前用过的一切器物,包括衾被帐幕都在这铜鼎中烧得一干二净,再也不留痕迹。就算有密旨密札,也全都毁灭无迹了。”

李煊叹道:“太宗竟然如此绝情,一点儿也不念旧。”贺兰晶笑道:“身为帝王,哪个不是心狠手辣,太宗囚父、杀兄、屠弟,毫不容情,后来相传有‘武主天下’的谶语,他就强加罪名,杀了毫无过错的禁军大将李君羡,以他的性格,必然如此,有何稀奇?”

李煊心下默然。太宗如此阴狠,倒有明君之称;当今的天子中宗,懦弱厚道,与人为善,天下人却纷纷讥笑他无用。看来当皇帝,很是麻烦,眼下玉扇门和老仆尔朱陀都想拥立自己为帝,实在是有点赶鸭子上架,不免心下惴惴。

贺兰晶无暇留意李煊的表情,她仔细观看四处墙壁,但见东侧的一面墙上,有十几处剥凿刮削过的痕迹,想来可能是当年老皇帝题过的诗句或字眼,都被李世民下令刮掉,重新粉刷过了。当下不免大为失望。

正在此时,李煊踏上一个硬硬的东西。他脚下一滑,只听“咚”的一声,这东西被他踢到了墙壁上。贺兰晶急忙举烛照看,只见竟是一个白森森的骷髅头。她虽然胆子极大,但猛然见到,心头还是一惊,接着发现,共有四具尸骨横陈在大殿的西南角,骨质乌黑,姿势各不相同,似乎是突然受到痛苦而死。

李煊奇道:“这些是什么人?会不会是服侍高祖皇帝的宫女们,被拿来殉葬的?”贺兰晶摇头道:“殉葬要陪葬墓中,哪有在这里的!而且这几人手长脚壮,从身量看都是强健男人,并非女子,甚至也不是内监。”

贺兰晶眼珠一转,突然又想到,高祖皇帝幽居在此近十年,会不会在地下埋了什么东西?她回到地道中击掌为号,唤上来两个盲仆拿了铁锹四处掘地,窥探地下秘密。

只听得脚步窸窣,贺兰晶挥手灭了灯烛,又轻声咳嗽,让盲仆停下手中动作。一名侍卫颤声说道:“刚才我见这殿中似乎有亮光,你见到没有?”另一名侍卫也说:“是啊,现在怎么又灭了?啊,这里的窗户原来紧紧关着,怎么全都敞开了?”

那名侍卫说:“我听说,宫中有个吸人精血的僵尸,被锁在这座殿中,还记得前些天刘四在御沟中发现了一具被大卸八块的少年尸体吗?十有八九就是这僵尸弄死的,刘四向贺娄内将军禀报,贺娄内将军大为不悦,嘱他不得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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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3 10:48:10 | 显示全部楼层
“啊,那刘四后来喝酒时莫名其妙地吐血而死,也是僵尸作祟吗?”

先前那人“嘘”了一声,放低声音说道:“反正这等邪僻之事,宫中有很多,还是少知晓为妙,有那闲工夫,不如去南山打几只黄羊,去平康里喝喝花酒……”

两人聊着,声音渐渐远去,看来是想远远地避开这座“鬼殿”。

看侍卫远去,贺兰晶命盲仆接着动手挖掘,又过了一会儿,果真碰到了什么东西。李煊十分兴奋,举烛照耀下,看到了一只大酒瓮。上面黄泥封口,不知里面为何物。李煊举手要揭,贺兰晶却拉住他的手,示意不可妄动。

接着盲仆在另外几个墙角各挖出一只大瓮来,全都一模一样。贺兰晶拉着李煊来到地道口边,低声道:“打开大瓮,如有异样,赶紧跳入地道,切记!”

李煊却笑嘻嘻地说:“这几只大瓮,说不定收藏的正是我们想要的东西,还有金银财宝呢!”贺兰晶道:“兵法未胜先料败,君子问凶不问吉。凡事要往坏处想。”

李煊见四处无人,嬉笑道:“那我先把你往坏处想,你其实是吸人精血的妖精。”这“吸人精血”四字,是李煊刚从侍卫口中听来的,此时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贺兰晶听了,粉面飞红,娇嗔之下,狠狠地向李煊当胸打了一拳。

打闹之后,两人以大瓮作赌,讲明若是宝物或遗诏,贺兰晶就无条件地应允李煊一件事,而若是毒药或毒虫,那李煊就要三天内都听贺兰晶的吩咐。这条件看起来大不平等,但李煊心想,自己身为男人,当然要有些风度,再说了,就算不打赌,自己现在不也是事事听她吩咐?

哪知道,两名盲仆拍开一个大瓮的泥封后,只闻得一股恶臭扑鼻而来,虽然两人都用丝帕掩着口鼻,气味还是相当地炽烈。李煊慌忙要跳入地道,贺兰晶却说:“不忙,这不是毒物,只是尸臭罢了。”

过了一阵,觉得秽气渐渐消退,二人凑过来用烛光一照,不由得都是一阵恶心,原来大瓮之中,蜷缩着一个宫女的尸体。由于大瓮原是存放酒浆的,加上封住后空气隔绝,宫女的尸体还未完全腐烂成骨架,身上的衣服也清晰可辨。

贺兰晶直欲作呕,拉着李煊从地道里回去,再命青乌先生查验一切。

经青乌先生验明,这四个大瓮中全是死尸,两名宫女、两名小内监,都在十四五岁左右,是被人勒死后塞入大瓮之中的。而屋里横陈的尸骨,为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全是中了勾魂粉这种剧毒身亡的。

众人聚在一起研讨后,大致还原了那一日的恐怖场景:高祖皇帝驾崩后,移到其他的地方入殓发丧,太宗皇帝就命服侍高祖李渊的四名宫女内监将其生前所用之物,一概烧毁,就连桌几床榻,也劈碎焚烧。

这件事办完之后,派了四名侍卫过来,将墙壁上的字迹全都刮削,再重涂一遍。又奉命将这四名宫女内监全部勒死,塞入酒瓮,就地掘土,深埋于地下。而这四名侍卫奉命撒下勾魂粉后,也当即中毒而死。于是这垂拱前殿中的秘密,和高祖皇帝临终前的情形,就永远无人知晓。

大家商议明白后,无不垂头丧气,贺兰晶和李煊来到黄泉地肺的朝扉堂,依旧隔着帘幕向地母夫人禀报了这一切。地母夫人听后,缓缓说道:“太宗皇帝果然下手果敢狠辣,但既然他敢肆无忌惮地毁,我们就敢肆无忌惮地造。晶儿,你派人将那些尸骨统统清除,然后派高手匠人,收集仿造些当年的旧器物,从地道中运进去摆放停当,再寻来高祖存世的书帖,派高手模仿娴熟后,在墙壁上写下‘李二忤逆,愧对建成、元吉’等字样,新做的榻底上,拟一份‘大唐后世臣子见此,奉遗诏立建成子孙为帝’的诏书,刻在竹席之上。”

李煊听了,惊道:“这不是公然作假吗?岂不要犯下矫旨大罪?”贺兰晶也说:“我们这样写,会不会有细心聪明的人看出破绽,当年就算真有这种字迹,李世民岂有不毁去之理?”

地母夫人冷笑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历代天子都称奉天承运,伪造的祥瑞之物难道还少了,远了不说,就是则天女皇,说什么在洛水中发现了刻有‘圣母临人,永昌帝业’的玩意儿,别人不知,我难道还不知道?全是她侄儿武承嗣一手假造的。”

贺兰晶听了,点头称是,说道:“是啊,何况我们所造的,虽然不是高祖皇帝的原迹,但‘虽不中,亦不远矣’。要不是对李世民不利的言语,他何苦派人着意铲削干净?”

地母夫人又说:“你说我们直接在壁上书写‘李二忤逆’这样的话,不免会让聪明人起疑,这倒是不假,但世间聪明人少糊涂人多。最重要的是让糊涂人看明白,那些既然是所谓的‘聪明人’,就算起疑,也会审时度势,该疑时才疑,不该疑时,他们就缩起头来不敢怀疑。”

李煊听了,虽然觉得地母夫人的话确实不假,但心却犹如踏在初春的薄冰上一般,非常不踏实。

贺兰晶却拍手叫好,她兴高采烈地说道:“青乌先生是装神弄鬼的高手,再让他安排一些吓人的事儿,让宫里暗暗传播老皇帝鬼魂诉冤的惊悚传闻,这样我们的话更易于取信。”

地母夫人说:“这个计策可行,但不可多用,不可滥用。过段时间就是一年更替的正月了,此时皇家肯定要举行祭祖典仪,众人都相信,前辈的鬼魂会回来享用楮镪血食,这时候再作怪,事半而功倍。”

计婆婆听了,赞道:“地母夫人果然睿智过人。行事借势,如天干物燥时纵火,一星星可燃冲天之焰;行事逆势,如雨中泥塘里点火,就算千遮百掩,能有点火苗,也烧不起来。”

尔朱陀此时插口道:“我听说高祖皇帝的私玺流落于外,我此次来长安,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寻找此物,不知是否属实?”

地母夫人说:“这事世间除了我,还真很少有人知晓。这玉玺高祖皇帝生前就找不到了,有人传言是高祖皇帝装到木匣中,丢到御沟中顺流漂走了。然而,此事大为不确,真是这样,不久木匣就会被人拾到,谁敢私藏国玺,必然要上报官府。这枚国玺,其实是齐王妃带出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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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3 10:48:22 | 显示全部楼层
“巢剌王妃?”众人听了,不免有些惊诧。巢剌王妃是李世民之弟齐王李元吉的妻子,姓杨,生得美貌异常,有倾国倾城之色。李元吉和太子一起在玄武门之变中丧命,李世民将弟弟元吉改封为“巢剌王”,以示其悖逆,所以人们就常呼这位杨妃为巢剌王妃。

地母夫人接着说道:“李世民虽为明君,却好色如命,竟然将弟妹强纳入宫,奸淫霸占。齐王妃常有欲轻生自尽之念,高祖派老宦官刘怀义暗中带此玉玺给她,说自己已是风烛残年之身,隐太子尚有后人在世间,玉玺日后当有大用。因此劝她忍羞偷生,负担起这件大事。其实可能也是高祖皇帝可怜她,怕她心无牵挂念想,就没有了求生之望。”

贺兰晶不禁问道:“那这事,母亲您从何处得知?”地母夫人说:“这是从曹王的一封密札中得知的,曹王李明是齐王妃被李世民霸占后所生。他后来和则天女皇的二子李贤交好,被贬到黔州,后来被女皇下令逼其自杀。曹王被贬出京时,我和团儿一起查抄他的府第,结果发现了一封密札,正是高祖皇帝写给齐王妃的。然而,我们却没有发现玉玺。”

尔朱陀说道:“敢问地母夫人,这密札是否尚在?”地母夫人叹道:“唉,当年呈报给则天女皇,女皇以为是陈年旧事,何必多生枝节,命婉儿烧掉。我当时也不知道这封书札有什么用处,于是就给了婉儿。前些日,我再询问婉儿,她说早已烧了。”

贺兰晶突然心念一动,说道:“既然垂拱前殿中的遗迹可以假造,我们何不再刻一个假的玉玺?”

地母夫人笑道:“这可难了,玉玺刻工之精,非一般人能办得到,而且就连那样好的玉料也是难寻,不是短期内就能造得。再说了,真玉玺尚在世间,万一有人取出来和我们对证,真伪还是会辨别出来的,反而让我们无比被动。”

贺兰晶说道:“那日在五兵神窟之中,我曾邂逅了明崇俨,要不要把寻找玉玺的事情向他问询?”

地母夫人说道:“也好,你和煊儿先去‘崇义鬼宅’探一探消息。计婆婆,麻烦你去黔南一趟,探访一下曹王死时的情景,看能不能获取玉玺的下落。青乌先生,召集三百六十名江湖好手,在幽谷中加紧操练。尔朱陀,你借羽林禁军之名,让工匠做一些盔铠甲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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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3 10:48:45 | 显示全部楼层
拾叁 崇义鬼宅

长安城内,各色货物的集散地当然是东西两市。一般来说,东市的货品相对要比西市高档一些,然而,更为名贵的绝世异宝,还有一些犯禁违律的奇物,却是这两市中找不到,也不敢有的。

想当年大唐初建之时,东西两市中倒还是有一些稀罕东西。不过贞观年间,有一个偷儿,从高僧玄奘的弟子辩机那里盗得金宝神枕后,竟然拿到西市里公然典当,结果被长安巡街使发觉,判定为皇家之物,并以此为线索顺藤摸瓜,不但擒获了盗贼,还由此揭露了高阳公主和辩机的私情。

御史将此案报知太宗,结果不但那偷儿被当街杖死,辩机也被腰斩于市,还连累了高阳公主身边的奴婢十多人,个个人头落地。

自此之后,凡有极奇珍异之物,人们均不敢于东西两市货卖,而是赶鬼市交易,其中最常聚的地点,就是位于崇义坊的崇义鬼宅。

这种交易,也并不是夜夜都有,凡不见月之夜,才会开市。不但是每月的晦日,即便是大风大雨大雪之夜,也有人来鬼宅买卖私货。外界对于崇义鬼宅当然也有着种种离奇的传说。有人甚至说,来这里交易的人都是僵尸,一般人进去会马上被干瘪的僵尸扑倒在地,饱饮鲜血。

还有人说,他曾经亲眼看见几十个无头的冤鬼,手持纸钱,进了鬼市,出来时,就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头。看来这鬼市中真是无奇不有,无头之鬼花钱竟然能买自己的人头。

事实上,据玉扇门所知,这崇义鬼市并非真有鬼怪出没,但其阴险莫测之处,却堪比鬼巢。这个鬼市在武周时期就存在过,经常出面主持的,据说是一个叫颉跌律的胡人,而真正的幕后老板,则是大名鼎鼎的酷吏来俊臣。此事的真假不可确认,但来俊臣被诛之后,颉跌律悄然失踪,鬼市也暂时清寂了不少时候。

然而,到了中宗年间,鬼市又异常热闹起来,其中有好多物品来历不明,追究起来,都是抄家灭族的重罪。这里的人也都胆大妄为、无法无天,所以恃强抢货、杀人伤命的事情也时有发生。玉扇门和他们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虽然彼此都知道一些名头,但从未有过来往。

这一天是十一月的晦日,长安城里大雾弥天。街鼓响过之后,坊巷中渐渐寂静。然而,到了三更天时,崇义鬼宅却亮起明如白昼的灯火。

按规矩,到崇义鬼宅交易的人,个个都不以真面目示人,全都是丑模丑样的妖鬼形状。贺兰晶找来几张厚厚的皮垫,贴在李煊的脸上,又用一大把猪鬃给他装上假胡子。李煊对着镜子一照,当真是丑怪至极,埋怨道:“你这是把我装扮成猪妖吗?”

贺兰晶笑道:“我本来想把你假扮成阴律司的判官,谁知道我把你的脸垫得太胖了,倒像个吃猪鬼。要是计婆婆在就好了,她最擅长易容之术。好在我们只是扮得怪模怪样,让人们看不出本来面目就好。”

李煊问道:“什么叫吃猪鬼?”

贺兰晶笑道:“吃猪鬼啊,据说是一种南方的鬼,经常作祟,让人得疟疾和瘟疫,需要人们杀了猪供奉它,才会放过人们。”

李煊点了点头,但转念一想,又说:“难道吃猪鬼样子就像猪吗?不会吧!那吃人的鬼就像人了?”

贺兰晶笑道:“这话好玩,那次我去荐福寺随喜,见一个油光满面的大和尚讲:‘就是蝼蚁蚊虫也是一条性命,今生杀了蝼蚁,来世就变为蝼蚁,今生杀了鸡犬,来生就变为鸡犬……’我当场就说,照这样,还是杀人好,杀了人,来生就还变成人,最好杀了你这个大和尚,来生就变成你这样的,衣食无忧,养得肥头大耳的满嘴胡话来唬人玩。”

李煊张口欲笑,不想脸上贴的皮垫牵牢了肌肤,扯得生疼,他埋怨道:“看你给我弄得,连笑也不能了。”贺兰晶笑道:“崇义鬼宅中没有好笑的事情,全是可怕的东西,进去后,你也用不着笑了。”

李煊问道:“那你扮成什么鬼样子?”

贺兰晶笑道:“我要扮成狐狸精,戴上一个狐狸头的面具就行啦。”说着,取来一个洁白皮毛缝就的狐头面具,套在头上,然后又穿上一件皮袄,样子并不可怕,倒更增添了几分妩媚。

李煊埋怨道:“太不公平了,你自己扮得这样洁净可爱,却让我扮得腌臜不堪,明明是欺负人嘛。”

贺兰晶却说:“占便宜的是你,你一路上望见我这个样子,心情要多好,而我看到你这种腌臜样子,会恶心得我两天吃不下饭、喝不下茶。”

两人说说笑笑,携手来到崇义鬼宅前。浓浓的雾气中,朱红色的大门虚掩着。因为早知道底细,李煊比当初去安邑鬼宅时胆子要大了许多,他昂然推门而入,一抬眼,却还是吓了一跳。

原来门内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一丈多高的“大鬼”,左边的身穿白袍,右边的身穿黑袍,脸色木然如蜡,看来假扮的是黑白无常。

只听黑白无常冷冷地说道:“验货。”

李煊听过这里的规矩,所有进鬼宅交易的客人,必须先展露一件宝物给守门的“鬼使”验过,才能进入。这是防止有一些并无宝货贩卖的偷儿或闲杂人等入内窥探,于是李煊从包裹中取出一颗香瓜大小的夜明珠,对着黑白无常一晃,黑白无常当即向后飘动而去,犹如纸鸢一般。

贺兰晶悄声对李煊说:“这两个小鬼不过是踩着高高的长木跷,又会在冰雪上滑行而已。”李煊默然点头。

不一会儿,一位赤发怪眼的鬼使走了过来。如此寒冬,此人竟然光着上身,胸前背后如刺猬般遍布钢针,针孔中渗着滴滴血珠,他手举一个纸牌,上写道“你可来了”。见到他俩,开口问道:“两位似是初见,不知去哪里易货?”

贺兰晶答道:“我们身上宝货不少,所需物品也不少,各处都想转转。”

赤发鬼使说道:“两位需知,崇义鬼宅中每一处交易都要抽三成做利市,就算不成交,每进一处,也要一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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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3 10:49:00 | 显示全部楼层
贺兰晶摸出一枚沉甸甸的金锭,抛给了这个赤发鬼使。鬼使再不啰唆,直接领着二人穿过一处灌木丛生的院落,来到一个残破的石桥边。

李煊悄悄附在贺兰晶耳边说:“看来这鬼使也爱钱,收了金子,马上就和顺了不少。”贺兰晶笑道:“那是啊,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这家伙只是个假鬼。”

只听鬼使说道:“此处为奈何桥。”李煊问道:“那这里都卖什么货物?”鬼使不答,竟悄然自行离去了。

只见这奈何桥边,蹲着一个个衣衫褴褛,浑身沾着泥水腥气的“鬼魂”。李煊壮了壮胆子,凑上去一看,只见昏黄的灯笼下,地上各用枯干的墨迹写着一些字迹,看起来是些邪门歪道的药物,像迷魂粉、断肠散、枯血丹、百蛊丸等。

李煊悄悄地对贺兰晶说:“你们手里的毒药比他们也不少,我可是亲身领教过的。”说罢就想做个鬼脸给她看,不想脸上装了皮垫,面上的肌肉动弹不得,只好作罢。

这时,走来一个满身绿毛的怪人,脸上也蒙着青蛙皮一般的面幕,身形足有七尺多高,很是胖大。他四处看了看这些货物,冷冷地说:“这些穿肠断肺、腐骨烂心的霸道毒药,有什么稀奇的,我想要一种比较特别的药物。”

只听桥边一个身材干瘪的“鬼魂”,瓮声瓮气地说道:“难道你是想要助兴的药物?我这里有相思子、叩头虫、发杀觜、驴驹媚、助情花、慎恤胶、藏春酒,可有你想要的?”

李煊听了这些春药的名字,茫然不懂,又低声问贺兰晶:“这些都是什么药,你们也有吧?”贺兰晶听了,顿时羞得满面飞红,她暗中狠狠地在李煊左肋间掐了一下。李煊见她羞涩的样子,心下也略微猜到了几分,也是十分尴尬。

只听那绿毛怪人阴恻恻地说:“你这些玩意儿,在西市上也能买得到,平康的妓坊里也有代卖,你想我到崇义鬼宅来,难道是冲这些来的吗?”

那干瘪鬼哼了一声,说道:“难道你想买玉扇门的缚心丸吗?不瞒您说,也不是没有过,前几个月,有一个人就卖来着!”

贺兰晶心头一震,不由得问道:“是谁卖的缚心丸?是真还是假?”那干瘪鬼一副嘲笑的口吻:“你既然来得这崇义鬼宅,难道不知道这里做交易的都不以真面目示人吗?这缚心丸,确实是真的。别看这里人人扮鬼,这鬼宅中的货,可从来没人敢捣鬼。去年春天,一个吐蕃番僧用假玉石骗人,他以为逃去了藏地就没事了,结果还不是被人带了回来,剁去了双手双足,现在生不生、死不死地在柴屋里锁着哪。”

那绿毛怪人听了贺兰晶的话,不住地向她和李煊打量。贺兰晶暗自懊悔,刚才不该那样急于询问,这样岂不正好暴露了自己和玉扇门大有渊源!同时又暗自思索:这缚心丸还有何人会制?难道是明崇俨?

绿毛怪人欲言又止,贺兰晶心下更是懊悔,她拉起李煊,假装匆匆走开去。

两人在鬼宅角落里的一个假山石后躲藏起来,过了有一顿饭的工夫,但见那绿毛怪人已然离去,他们又转过头来到奈何桥边,问起那个干瘪鬼:“刚才那绿毛人想买什么药物呢?”

干瘪鬼摇头道:“就是这里的宅主,也只是知道交易的钱数,货品是不公开的。这是鬼宅的规矩。来鬼宅做买卖,图的就是保密。”

贺兰晶道:“但我听说,鬼宅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什么都能买得到,就连人头也能买得到,就看能否出得起价。就算我们达成一项交易,按机密文牒的价码儿,买这个消息如何?”

干瘪鬼听了,觉得很是在理,但他起身说道:“交易机密消息,要到阴阳界去。鬼宅中交易的货品各有场所,不得混乱。不然钱物全都没收,绝不通融。”

李煊和贺兰晶随着这个矮胖鬼转过几处角门,只见前面宽敞的庭院中并无屋舍,中间是一座高高的土坟,坟的南面有一个仅容一人钻进去的大洞,矮胖鬼说:“这里便是‘阴阳界’了。各种机密消息、迷案内幕,都可以从这里货卖。”

李煊看了贺兰晶一眼,心想:要说掌握他人的机密隐私,普天下谁能及得上她们玉扇门,随便把她们藏在安邑鬼宅、五兵神窟中的机密拿出来卖一些,岂不要大发一笔横财!

但随即又想:玉扇门志向不小,肯定所谋者远,所图者大,哪里会瞧得上这样的小钱财!亏得自己没把想的说出来,不然贺兰晶肯定要小瞧了自己。那天闲在客栈中没事,李煊拿出《孟子》来读,看到一句话叫“望之不似人君”,原来并无感觉,但自从听地母夫人说要拥立自己为大唐皇帝后,心中就一直忐忑,对镜一照,越发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人君之威严气度,当下深深地叹了口气。

干瘪鬼道:“此处规矩,只容得两人进土坟交易,因此你两位不可同时入内。”李煊拉紧贺兰晶的手,说:“我们是锤不离秤,秤不离锤,绝对不可以分开的,难道你这规矩就不能改一改?”

这番话说得贺兰晶心里甜丝丝的,犹如喝了蜜糖水一般,但干瘪鬼的脸上却露出苦色,说道:“土坟内倒并不窄小,但此处有严规,最多只能两人出,两人入,多一人就要死一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贺兰晶笑道:“那这土坟,可准许只一人进去?”矮胖鬼一怔,说道:“这倒是准许的。”贺兰晶说:“那就是了,你先自己进去,将卖给我们的秘密写在纸上,然后我们取纸出来,留钱在坟中,你再进土坟取钱。这样岂不完全合乎规矩,既在土坟中交易,又没有多进去了人。”

干瘪鬼茅塞顿开,依言而行。李煊和贺兰晶来到土坟中,只见一具黑漆漆的大棺材靠着墙壁,早已朽坏不堪,零散着几根枯骨。李煊自从得知安邑鬼宅那些诡秘事情都是玉扇门的摆设后,胆子也大了许多,见了这些玩意,丝毫没有惧意,倒是对贺兰晶调笑道:“这里倒是安家的好去处。”

贺兰晶知他戏谑自己这身白狐装扮,也不生气,她叹道:“我曾经读过一句诗,‘野田牛马瘦,高冢狐狸眠’,做一只狐狸,睡在暖洋洋的太阳下,就算是在高坟中住又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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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3 10:49:14 | 显示全部楼层
李煊听她谈诗论文,不敢接口,但见石制的香炉下压着一张纸笺,上写:“那人欲买一剂攻心毒药,让人心痹而死,死后毫无痕迹,和中风而死的病人一模一样。”

这是一个什么来历的人?他不惜足蹈险地、费尽心机寻来此药,要加害何人?李煊、贺兰晶一时间找不出头绪。

再往前去,是名为“枉死城”的地方。此处所交易的货物,多是一些杀人的利器。比如有大食的弯刀,天竺的暗弩、铁蒺藜、枣核钉、吹箭筒等,这些东西都算不上多么珍奇,但按大唐律例,有些也是严令不得在东西两市货卖的。

而且,这儿还有不少杀手招揽买卖,花上一定的钱财,就可以让杀手们替自己报仇行凶。取人性命、断人手足、伤人脸目,都各有标价,虽然要价不菲,却极重信诺。

这里所扮的鬼,也多是被刀斩斧截致死后的模样,不是断头,就是残肢,浑身血淋淋的。突然间,李煊只觉得后面脖子上有热热的汁液淋上。猛一回头,只见一个身材十分高大的老婆子,她披头散发,银丝般的头发垂到胸前,核桃般满是皱纹的老脸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她提着一个血袋子,布袋里不断渗出鲜血来。

李煊虽然事先知道这些鬼都是活人所扮,也不由得吓了一大跳,没敢问她卖的是什么东西。贺兰晶见此处血腥气刺鼻,又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于是拉起李煊,加快脚步,走到“转轮藏”去。

相传阴曹地府中的转轮藏,是六道轮回之处。做了善事的,就转为天仙或人身,做了坏事的,则来生变为牲畜恶鬼,甚至发往地狱中长期受苦。

然而这崇义鬼宅中的转轮藏,倒像是诸般宝物的轮回之所。这里极为清雅,少有鬼气。北面墙壁上,嵌着一个玛瑙彩石镶成的六道轮回图,图上一个狰狞的鬼王怀抱一个巨轮,巨轮上分为好几层,刻有神、人、鬼、鸟、兽、虫等;南面墙壁上嵌着一块石碑,上写着十四个大字:“岂知住世金银宝,借汝相看七十年。”

贺兰晶看了,点头道:“这里颇有禅意。”李煊不懂,也不敢多问。只见这里的坐榻按八卦方位陈列,只有震位和离位上各坐着一个客商,其余的位子全都空着。

李煊奇道:“今天如何这样冷清?”只听那震位上套着牛头面具的人说道:“你们想必是初来此地吧?这‘转轮藏’一向如此冷清,你想这里交易的都是既珍奇又违禁的东西,这样的东西是不常有的,岂能如西市上的货品一样源源不绝?”

说罢,那人从一个皮囊中拿出一件物事来,说道:“这里奇宝很多,像我这件物事,不知二位是否有兴趣?”

李煊和贺兰晶凝目看去,只见这把玉拂尘长约三尺,尘柄由亮晶晶的水晶石磨就,环钮是一枚光灿灿的红宝石,颜色如熟透的桑葚泛着紫红色,即便在灯光之下,亦是晶莹剔透,发出淡淡的红光。这人从几案上拿起酒壶,倒出一些酒水,将这把玉拂尘轻轻沾湿,只见光彩摇动,拂尘上的龙髯也仿佛发怒般地立起来。

李煊啧啧称奇,贺兰晶却嗤之以鼻:“这样的东西,也就在西市上摆摆算了。”

那牛头人听了,怫然不悦,说道:“你可知道,这是当年隋宫中的旧物,得之于太湖。说是湖边有渔人下网,捞起一截铁链,这铁链越拽越长,似乎无穷无尽。这打鱼的人惊恐之下,报知官府。当时的太守令几百名军兵牵了几十头牛往外拽铁链子,拽了有几里长,终于到了尽头,从湖里拉出来一只大猕猴。这只水猴像一座小山一般高大,脖子上系着铁链,浑身腥涎,眼睛似睁没睁,大吼一声震得湖水翻起巨浪,又用大脚掌乱踏乱踩,踩死军士几十人。大家没命地乱窜,好在水猴又纵身跳回了湖中。太守惊魂稍定后,才敢派人收拾踩死的军兵尸身,没料想却发现了这支玉拂尘,猜想是水猴遗落下的物事。此宝后来呈给隋炀帝,炀帝闻其来历,怫然不悦,于是为萧皇后所藏。萧皇后一直带在身边,辗转万里,从中原到突厥,都没有遇祸,有人说都是此宝相佑。最后她回归中土时,献给了太宗皇帝。”

贺兰晶听了,不大相信,一直嬉笑。李煊却当了真,又问道:“那怎么又到了你的手里?”

牛头人冷言答道:“这里的东西,来路都不正,说出来都是抄家灭族之祸,所以卖家不说,买家无权询问。”

贺兰晶见牛头人所卖的东西和自己想找的物品无关,于是不再理他。又问离位上坐着的那个扮作僵尸模样的客商:“这位先生,不知有何宝物?”

僵尸人沉默不语,只是伸手指了指地下,只见地下铺着一张貉皮,上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一尺多长的青瓷圆桶,用透明的琉璃作盖,后面还有一个类似于井边辘轳的手柄。

贺兰晶和李煊看了,茫然不知有何用处,也看不出材质有什么特别珍异之处。李煊问道:“你这件宝贝又有什么妙处?能不能讲一下?”

只见那僵尸人依旧不发一言,只是慢慢地把圆盖旋开,然后轻轻摇动手柄,只听里面瓮声瓮气地说道:“贮音神瓶,索价黄金千两。”李煊和贺兰晶见这只瓶子竟然会说话,无不大惊失色。

贺兰晶好奇地问道:“你这瓶儿是只会说这一句话,还是什么话都能说?”僵尸人并不回答,拿起这个贮音神瓶,将瓶口正冲着贺兰晶,然而,除了能看见瓶中似乎刻有一圈圈的螺纹外,并无什么奇特之处。贺兰晶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哪,这瓶儿是什么话都会说,还是只会说这一句话?”

僵尸人拿起琉璃瓶盖,随即又盖上了这瓶子。李煊见此物也不是他们想找的东西,便拉起贺兰晶的手,想离开此地。刚起身走了两步,却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哑哑地说:“我问你哪,这瓶儿是什么话都会说,还是只会说这一句话?”

这不正是贺兰晶刚才说的话吗?这声音虽然有些模糊黯哑,但分明就是贺兰晶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僵尸人正在摇动手柄,原来这是一只能随意贮音的瓶子,只要摇动手柄就可以将原来说过的声音重新发出。

贺兰晶当即回头,掏出一张万家金铺的契票,填上黄金百两,并加盖了几枚印鉴,递给僵尸人,买下他这件宝贝。这万家金铺,也是江湖上一个很有名的腕儿。长安城中的大盗偷了金器,在此处可以一夜之间就化为金锭或者其他器皿,这样销起赃来可就方便得多。有道是捉贼见赃,赃物都千变万化了,就容易抵赖得多。这位万老板虽然行踪不定,但绝对重信守诺,给江湖上的人不少方便,所以也就能一直在长安城里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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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3 10:49:29 | 显示全部楼层
李煊见贺兰晶花巨资买了这个玩意儿,心下略有些不安,附在她耳边悄声说:“此物虽然新巧,但我们要来何用?”贺兰晶猜出他的心思,也悄声应道:“你可能觉得我出手太过豪奢吧,我要此物,也不是拿来游戏,会安排大用场的。”李煊听了,于是不再多问。

收好了贮音神瓶,李煊和贺兰晶嘀咕了一会儿,只见那个身形魁梧的绿毛人走了进来。这不正是那个要买无味无痕的毒药,令人心痹而死,不露半点破绽的绿毛人吗?

只见这位绿毛人,大模大样地坐在了“乾”位,牛头人先看不过去,开口讥讽道:“这位大概是不懂规矩吧,这‘乾’位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坐的,你手中可有什么震得住场子的宝贝?”

绿毛人“哼”了一声:“说出来你们莫要心惊,这宝贝是从本朝高祖皇帝的献陵里盗出来的,是一方龙虎双钮的传国玉玺!”

在场几个人听了,无不大惊失色,贺兰晶和李煊更是心情激动,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李煊抢先问道:“你这、这个宝贝,要价几何?”

绿毛人未曾开口,牛头人却在旁边“砸价”:“你这宝货,的确是珍奇无比、得来不易,但这东西一般人要来有何用?私藏国玺,被人知道可是抄家灭族之祸,敢拿出来炫耀吗?就算是想再脱手获利,普天下又有谁敢出钱再收?”

其实牛头人无心帮李煊他们的忙,也和绿毛人没什么瓜葛,只是他在这里经常收售宝物,论货砍价成了习惯,于是就冲口而出,确实也很是切中要害。

绿毛人也不生气,神情高傲地说:“大凡宝物,皆是祸根。一个孩童拿一个泥人独自行走僻巷,也没什么凶险之处。但如果他拿的是金人、玉人,说不定就会引来盗贼来抢,连带着有伤身害命的麻烦,你说是不?”

众人听了,转念一想,都觉得绿毛人说的确实有些道理,只听绿毛人接着说:“宝物哪有不烫手的,所以我这宝物,天下无人敢收、无价可求、无处可得,有此‘三无’,坐在这‘乾’位上,你说应当不应当?”说罢,他的眼直瞪牛头人。

牛头人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贺兰晶本来也不想在价格上多作纠缠,她急欲一判玉玺真伪,于是问道:“这宝玺现在何处,我们想验看一下,不算过分吧。”

绿毛人一笑而起,说道:“此宝非我所有,我仅为汝等做一个中间人罢了。此处规矩,卖家和买者,如果不愿透露身份,我们是无权过问的。”

李煊说道:“能否看一下货品?”

“此宝非同小可,藏在一个极隐秘的所在,卖方先要看你出不出得起价?”绿毛人慢条斯理地说道。

“多少金帛?”贺兰晶又想这等贵重之物,恐怕不会只要些钱帛,于是紧跟着又问道,“可否用其他宝物来换?”

却听那绿毛人说道:“卖家说,不要金帛,不换宝物,只打听一件当年极隐秘的旧事。”

李煊、贺兰晶有些惊奇,但心想如果打探机密情报,那玉扇门可谓是天下一绝,就好比老鼠跌到米缸里,正可谓得其所哉。

贺兰晶说:“那他可找对地方了,说说看,是什么旧事?”

绿毛人说:“则天女皇在位时,相王的刘、窦二妃于某一年的正月,依例进皇宫向女皇贺年。然而,此后就再也没有了音讯,没有人见她们出得那座华丽而森严的嘉豫殿。她们是生是死,无人知晓,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如果你们能确证出二人的下落,高祖玉玺随即双手奉上,分文不取。”

贺兰晶低头不语,心想相王李旦的刘、窦二妃,于某一年离奇失踪,这事自己似乎也有耳闻,但具体是怎么样一回事,并不完全清楚,还要回去向地母夫人咨询。

这其中的窦妃,正是临淄王李隆基的亲生母亲,这个消息,十有八九是他嘱托这绿毛人打探的。此人想必就是李隆基的部下,他们求购那种让人心悸而死、无形无迹的毒药想做什么?难道是要毒杀韦后?一时间谜团丛生。

绿毛人见贺兰晶一脸迷茫之色,开口道:“如果你不知晓,也不急于一时,而且玉玺也不在此处,我先帮你们穿针引线。不如这样,十日之后,再于此处交易如何?”

事已如此,贺兰晶和李煊只好先应诺下来,回去和地母夫人商量后,再作打算。

门外,依旧是大雾弥漫,百物莫辨,仿佛是混沌未开之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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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5 08:08:46 | 显示全部楼层
拾肆 关中大饥

几天迷雾之后,长安又下起了大雪,奇寒无比,地上积雪与膝齐平。一时间,川塞路绝,客商难行,京师米贵,一斗百钱。长安城内,陆陆续续涌进来不少难民,许多人难耐饥寒,就踣在路途,成为一具具浑身青紫的僵尸。

宰相苏环急忙上书,送到新丰温泉宫,呈给中宗。此时的新丰温泉宫,正是一派暖玉温香的世界。和田羊脂美玉砌就的濯龙池中,十几个身材婀娜的美貌宫女,正服侍中宗在温汤中洗浴。中宗左抚右摸,兴致正浓。忽有宦官呈报,说苏宰相有紧急奏章,中宗懒懒地一挥手:“没见朕正在洗浴?明日再来禀报!”

而山背面的海棠池中,却是另一番香艳热闹的情景。汤池中撒满了蔷薇、茉莉、玫瑰花瓣,按说此季节本无这些花儿,然而,细心的上官婉儿早就命一批花匠在温泉边上开辟了几间暖房,精心培育各种花草。这温泉地脉虽在隆冬,仍然是暖如三春。

安乐公主洗浴方罢,身着轻纱罗衣和上官婉儿一同饮酒为乐。她兴致极高,手持镶金足的鹦鹉海螺杯,一杯接一杯,喝得极是畅快。不一会就脸色酡红,大有醉意。她对侍女喝道:“武延秀呢?把他给我叫来,这会子到哪儿去了,不会是勾搭哪个贱婢去了吧?”

侍女赔笑答道:“奴婢们哪敢!我们躲避驸马如躲避蛇蝎一般,生怕惹公主生气呢!”

不多时,俊俏风流的武延秀眼角眉梢间都带着笑意,匆匆走来道:“我正在暖阁看书,公主呼唤,有何吩咐?”说罢,就偎依着安乐公主也坐在绣榻之上。

安乐公主脸上有不信之色,讥诮道:“你向来不喜读书,写诗时每每要求婉儿代笔,如今怎么倒用起功来了?”

武延秀悄悄附在安乐公主耳边说了几句,安乐公主哧哧娇笑,又抡起粉拳当胸给了他几下,说道:“就知道你看的全是邪书,什么‘兔吮毫’、‘鱼接鳞’的,亏得有人能想由卝纹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出这等刁钻古怪的名字来。”

武延秀赔笑道:“同样的脯肉菜蔬,在御厨手中,滋味就大不相同,而房中之乐,也是如此,所以我要多多研习,不敢以‘粗茶冷饭’侍奉公主。”

安乐公主又和武延秀畅饮几盏,已是大有醉意,她忽然一把扯下武延秀的裈裤,手捻其魁伟的下体对婉儿说:“比你家崔湜的怎么样啊?”武延秀猝不及防,神色甚是尴尬:“公主,你醉了,休要取笑。”

婉儿也是吃了一惊,心下又羞又恼,公主如此荒唐无礼也还罢了,那崔湜本是她的枕边人,现在早已投靠了太平公主,这不是一点儿也不留情面地揭人疮疤吗?但她经历惯了武后一朝的严威酷情,已是宠辱不惊,她淡淡地说道:“崔湜哪里能比得上!驸马和当年的莲花六郎一样出众!”

安乐公主醉眼乜斜:“婉儿,你见过张昌宗的?是了,听说你额头上那块疤,就是当年直勾勾地看着赤身裸体的张昌宗,被武皇用金簪刺伤的?”

婉儿气得浑身发抖。武延秀察言观色,满心想劝说几句,但又怕安乐公主怀疑他与婉儿有私情,也不敢开口。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重,不过随即婉儿话锋一转,说道:“今天是良辰佳时,从前的旧事,不提了吧。听说驸马精擅胡旋舞,能否一观?”

武延秀欣然应允,他随即换上了皮靴,戴上了胡帽,只见他勾手搅袖,摆首扭胯,提膝腾跳,姿势轻盈潇洒。公主和婉儿都拍手叫好。一曲方罢,武延秀说道:“若是有胡乐伴奏,就更增兴致。”

婉儿趁机说道:“这胡旋舞定是驸马当年去突厥和亲时学的吧?”此语一出,安乐公主柳眉倒竖,向武延秀诘问道:“是啊,你这胡旋舞和谁学的?是和突厥那个浑身膻腥味的骚胡公主学的吗?你到底和她睡过没有?”

原来,武周年间,突厥国主默啜说要和大唐和亲,将自己的公主许配给大唐皇子。当时武则天正欲以武家人为正朔,于是就指定了武延秀。但默啜为人狡猾,他所谓的“和亲”不过是缓兵之计,根本不想把自己的公主嫁到长安。

于是,这默啜借口要武延秀亲自到漠北迎娶公主。武则天也答应了,武延秀带了大量的金银彩缎和能工巧匠作为聘礼前去。殊不知,突厥国主默啜看是武延秀前来,假装发怒,说他不是李唐子孙,是假冒的皇子。于是就此吞没了彩礼,囚禁了武延秀,又发兵和武周治下的中原交战。

本来两国一交战,武延秀性命岌岌可危。但突厥公主见他俊俏伶俐,对他加意回护。胡人公主于礼法上很是疏放,武延秀也是风流之辈,两人虽未正式成婚,却早就在毡帐之中,做下夫妻之事。

如此过了六年,大唐与突厥议和,索要武延秀回朝。这突厥公主很是不舍,但武延秀对眼前这个面黑皮糙的胡人公主并不是太喜欢,而且这漠北苦寒不毛之地,又怎比得上大唐的繁华?

于是,他故意先假称不回中原,只是送送中原的信使。这天接近大唐边境时,天色已晚,武延秀置酒和公主痛饮并欢爱。直至深夜趁突厥公主睡熟之后,他偷偷快马加鞭,日行五百里,逃入了大唐境内。

这段往事,武延秀从来不提及。但安乐公主耿耿于怀,总觉得他在突厥的六年间,难说不会被胡人公主先“用”了。如今又想起此事,不由得勃然大怒。

武延秀让她突然一诘问,不免有些支支吾吾。安乐公主更加恼怒,拿起案几上的金壶就向他砸了过去。婉儿暗藏起微笑,假情假意地劝解:“驸马身在突厥险境,有些事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话一说,更似乎坐实了武延秀借服侍突厥公主苟且求生的事情。安乐公主更加生气,指着武延秀大骂:“从今以后,不许在我面前跳这膻腥味的胡旋舞!以后我当了皇太女,就派兵把那个骚胡公主捉来,把她像那个汉朝的什么夫人一样,扒光衣服,剁去手脚,扔到厕所里当人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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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5 08:09:00 | 显示全部楼层
安乐公主露出一丝凶狠的神色,眼睛瞪着武延秀说:“到时候,我要你天天去喂这头人猪。”

这一刻,似乎不知从哪里漏进来一股冷箭般的寒风,让婉儿感到一阵阵的战栗。

正在此时,一个侍女急匆匆地走进来传唤:“皇后传公主、驸马还有上官昭容觐见,有急事商议。”

三人赶快起身,来到韦后所居的凤栖宫。只见韦后一脸焦急之色,说道:“贺娄将军出事了,我已一日一夜没能见她,难道这温泉宫附近有什么违禁作乱的刺客不成?”

贺娄氏一直深得韦后信任,时常侍立左右,保护皇后。宫中近侍卫都要听她号令,但现在怎么连她也莫名失踪了?刺客既然能算计了贺娄氏,那韦后的安危也大成问题,几个人听了这些消息,都是悚然动容。

武延秀说道:“赶紧让韦播、高嵩率羽林万骑封山大索,务必找到贺娄内将军!然后循其踪迹,捉拿刺客!”

上官婉儿却劝道:“不到万不得已,切莫兴师动众,以免惊动圣驾,也显得韦播、高嵩二人无能。”

韦后听了,赞同道:“是啊,我力荐韦、高二人于皇帝面前,如果此事传扬出去,必然要治他们一个疏于防范之罪,更会有人借机说他们不能胜任万骑统领之职,那可是对我们非常不利。”

一番商议之后,韦后决定还是责令韦播等人秘密访查,又派武延秀率领一千羽林军兵四处搜寻。

韦后懒懒地倚在锦被上,对上官婉儿说道:“不知为何,近几日神思躁乱,不能自己。什么山珍海味也是味同嚼蜡,连睡眠也是烦恶多梦。看来真是年岁不饶人,我们女人家,就像那娇艳的花朵一样,没开几天,就雨打风吹去了。”

婉儿柔声道:“皇后切莫如此沮丧,想当年则天女皇,于六十七岁古稀之龄登基称帝,又享国十五年。皇后可谓春秋正盛,只要多加调养,自然多福多寿。我给皇后举荐二人:一个叫马秦客,他医术通神,善于调制各种滋补的药饵;另一人叫杨均,善于烹制各种美食,虽古之易牙复生,未能及也!”说到此处,婉儿顿了一顿,又低声说:“更难得的是,此二人都是风神俊朗,‘濯濯如春月柳’的美男子。”

韦后听了,脸上挂满喜色,但随即又将脸一板,诘责道:“既有这等人才,为何今天才和我说起?”

婉儿笑道:“皇后莫怪,我也是刚刚访查到此二人,而且前一段皇后身体无恙,也用不着他们。现在皇后刚染微恙,我就知道了有这么两个人,可见皇后定非凡俗之体,每有百灵呵护。”

韦后大悦,饮了一口茶,顿了一顿,又发愁道:“我看韦播、高嵩也是酒囊饭袋之辈,虽然让他们统领羽林万骑,也难说能成大事。还有什么可靠的人可以笼络?”

上官婉儿微一皱眉,想了想,说道:“兵部尚书宗楚客鹰视狼顾,有效力于皇后之意。此人性贪,皇后可宣密诏结纳,并多赐金帛。”

韦后大喜:“有兵部相助,大事不愁不成!”

婉儿小心翼翼地问道:“皇后所称的‘大事’,是指?”

“诛杀太平公主和相王李旦、李隆基那一家子!”

唐中宗乐极生忧,与宫女们一番鸳鸯戏水后,突然下肢酸软不适,麻痹难行。太医看视,说是患得风痹之症,与当年唐高宗的病症相仿。中宗联想到父亲晚年目不能视,头疼时作,于五十六岁就溘然长逝,不禁心生悲凉。

如今自己也年过五旬,鬓边已是白发星星。不禁忆起庾信《枯树赋》中的句子:“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唏嘘之余,中宗披裘乘辇,出了温泉宫,但见荒原中的枯木槁草在北风中萧瑟,不禁满目凄凉,泪下沾襟。偏偏此时,小宦官又呈上奏折,说是关中大饥,难民如潮,饿殍遍野,请求开仓济民。

中宗见奏,坐立不安,即命摆驾回宫。群臣商议,请求皇帝和后宫再到东都洛阳巡幸,以省下江南米粮运到长安的中途劳费。

大臣宋务光泪光盈盈,跪在丹墀下叩头固请:“舟船到长安,是溯流上行,本来就极为艰难,如今天寒,牛马多死于途中。东都附近有兴洛仓、洛口仓、回洛仓、河南仓、含嘉仓等多座粮仓,如驾幸东都,可免于路途辗转,利国利民。请圣上体恤民情,恩准东幸之请。”

中宗点头应允。然而回宫之后,和韦后一讲,韦后大怒,说道:“这必是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的阴谋,皇室东行,神都空虚,岂不任由他人作乱?”中宗懦弱,本无主意,如此一说,又打消了此意。

翌日上朝,宋务光又提东幸之意,中宗大怒道:“自古哪有天子离开国都,去逃荒要饭的?此事大辱国体,不许再提!”

太平公主却开口道:“值此国家有难之际,我等不可坐视。饥民数目不少,国库币帛一时恐不足用,我愿从封邑税赋中出纳钱粮,周济百姓。”

唐中宗闻言大喜,他正愁如果从宫中用度节省,韦后必然要恼怒,现在有太平公主带头捐资,自是件大好事。

却听中书侍郎崔湜又说道:“饥民数众,赈济衣食后,饱暖无忧,恐生奸盗之心,不如派人统驭其中丁壮,为公主营建佛寺,祈福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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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5 08:09:12 | 显示全部楼层
左拾遗辛替否听得要大兴土木,兴建佛寺,出班谏道:“沙弥不可以操干戈,寺塔不足以攘饥馑,佛之为教,要在降伏身心,岂雕画土木,相夸壮丽!还是以救济眼前的饥民,运送粮草为急务。”

中宗虽觉得辛替否说得在理,但太平公主既然慷慨出资,如何能驳了她的情面,于是又折中地说道:“佛寺也是要建的,可责令一些人搬草运粮,以解关中之困。另一些人为公主修筑佛寺。”

崔湜又道:“如今天寒地裂,饥民无衣,多有冻死者。兵部有衣甲袍铠数万,用以战备,如今事情紧切,臣以为先用于周济灾民,度过时下严寒后,再行收回,损耗者慢慢补齐,请圣上降旨恩准。”

中宗此时又感到一阵阵的头晕,于是摆手道:“此等琐碎之事,以后不必请旨,中书省自行拟定就是了。”

崔湜悄悄地向太平公主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不被人知的微笑。

武延秀等人仍旧率铁骑四处在雪野中找寻,可找来找去,就是见不到贺娄氏的影子。据宫女们说,贺娄将军失踪的那一天,似乎有一个高大的军士来找她,然后两人就离开了。

新丰温泉宫当时有大队的禁军驻扎,严禁闲杂人等靠近,哪来的这个军士?难道本来就是混在万骑营中的?武延秀禀告之后,韦后大怒,把韦播、高嵩叫来大骂一顿,韦、高二人憋着一肚子火,回营又鞭挞万骑将士,弄得军营中怨声四起。

找了一段时间,还是没有半点线索,武延秀只好向韦后禀告说:“如今雪盖四野,踪迹难觅,贺娄将军如果遇害,尸身也难以寻找,不如等云开雪化之时,自会彰露。”

韦后无奈,只好依了。其实她也并不是有多在意贺娄氏的生死,而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她又命另一个孔武有力的尚宫柴氏当头领,多加警卫戒备。

此时,黄泉地肺中,贺兰晶独自来到厚土殿中,向地母夫人密报去崇义鬼宅所发生的事情。先说了有人要打探当年相王的刘、窦二妃的下落。

地母夫人身子一震,说道:“此人必是临淄王李隆基,那窦妃是他的生身母亲,所以才不惜以玉玺重宝作条件来打探。更为可怕的是,他好像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一举一动。这是为何?”

贺兰晶凝眉细思,突然想起在崇义鬼宅中有人贩卖缚心丸一事,当下讲了出来。地母夫人听了也是一惊:“这缚心丸是我们的独门秘药。外人恐怕假冒不来,难道本门中有人暗中行私?”

贺兰晶道:“这缚心丸的方子,只有您和我知晓,而做成的药丸,计婆婆、青乌先生都有一些。”

地宫里此时并无旁人,地母夫人幽幽地说道:“以后要注意那个人!他本非我门中人,难保他不会有什么异心。”

贺兰晶知道她说的就是青乌先生,但她一向觉得他才能出众,做事干练严谨,并不像有异心的样子,就是平时寡言少语,不大和人深谈。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驶得万年船”,玉扇门中,诸事讲究万分小心,“念念常如临敌日,心心常似过桥时”,一点儿也不可疏忽大意。

隔了一会儿,地母夫人又问:“李煊可中你意,对你可好?”贺兰晶脸上一红:“他啊,人倒是挺质朴实在的,只不过太过呆笨,不是太聪明。”

地母夫人笑道:“就这样才好,他如果太过聪明,我可又不放心把你嫁给他了。知道吗?二十年前,我万念俱灰,只是因为你,才给了我在这世上存活的理由。”

这厢,韦后听得太平公主出纳封邑财赋,深得朝廷上下赞许,不禁大为恼怒。但要她出头捐纳财宝,却是抽骨割肉一样舍不得。正在此时,感业寺主持半老尼姑异空又前来啰唣,想求皇后赏赐些金帛。

韦后正没好气,大怒道:“你这小小的感业寺,要不是我在皇上面前力保,早已拆成了白地。你别以为则天女皇当年在此出家,求佛有灵,就倚势作威。如今早已不是武周时代,而是大唐天下。如今不为我分忧,却又来哭穷,俗话说‘无功不受禄’,知道吗?”

那异空尼姑,皮松面皱的脸上满是汗水,一时间惶恐无地。隔了一会儿,异空小心赔话说:“贫尼庙中并无宝货,都是出家之人,但感怀皇后大恩,我寺愿于腊月初八佛诞节时,令一人焚身敬佛,为国家祈福,为皇后祈寿。有如此盛举,自然轰动京城,士绅官宦那一日布施也必极多,不但寺有余裕,还能孝敬皇后。”

韦后当然瞧不上那几文香火钱,不过此事如果办得极为隆重,倒是可以为自己挽回一些面子。当下瞧了异空一眼,问道:“是何人愿焚身敬佛?总不会是你吧?”

韦后虽然愚蠢,但也知异空这老贼尼出门不是坐轿就是乘车,入门就有小尼搀扶,全不像出家人风范。背地里更是吃肉喝酒,甚至在庙里和不三不四的杂色人等赌钱为乐。

异空老脸一红,厚着脸皮说道:“贫尼是一寺之主,现在还不能够做此事。本寺中有一位静晦法师,礼佛志虔,一心向善,甘愿早脱苦海,登彼岸而得大自在。”

韦后奇道:“是吗?这人多大岁数,是出自本心吗?千万不要逼迫于她,到时候出了事端,不但你要吃罪,连本宫的颜面也扫地无存。”

异空一口答应:“不会,不会。此人自幼在寺中修习,她的师父另有其人,贫尼也不知道她具体有多少岁数了,反正不是孩童,是心智正常的成年女尼。焚身敬佛,完全是她心甘情愿的。”

韦后吩咐道:“赏五百两黄金给你。此事一定要办得隆重热闹,本宫到时候邀请皇帝和三品以上的朝官观瞻。”

异空大喜,忙不迭地谢恩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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