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迷宫》（本卷完）小说版比电影更精彩！作者：詹姆斯·达什纳

云雾飞舞

第三十三章
他们跑出西门，进入第八区，向前奔过几条走道。民豪一路左弯右拐，似乎不必思考方向，只是不停地跑，托马斯紧跟在他身旁。清晨的阳光闪耀着鲜明的光芒，爬藤、龟裂的石墙、地上的石板，一切事物都显得亮眼又清新。尽管再过几个小时太阳才会来到天顶，此时光线已经足够明亮。托马斯尽可能跟上民豪的速度，偶尔还得冲刺一番才能赶上。
他们终于来到一处矩形缺口，开在北侧长长的墙上，像是没有门的门口。民豪毫不迟疑地钻进去，“这道门可以从中间左侧的第八区通往左上方的第一区。我说过，这个通道永远都在固定位置上，但里面的路径也许会有点差异，因为那些石墙会重新排列。”
托马斯跟着民豪，很惊讶自己已经开始觉得呼吸困难。他希望这只是一时现象，很快会恢复正常。
他们跑进右手边的长廊，经过几个弯道。当他们来到通道尽头时，民豪把速度减缓到接近步行，从背包的侧袋取出写字板和铅笔。他草草记了几笔，再把东西归位，脚步始终没有停下。托马斯好奇民豪写了些什么，他还没开口问，民豪已经说出答案。
“我通常……靠记忆，”民豪喘着气，声音终于显得有些吃力。“不过每转过第五个弯，我就做个记录，方便以后回想。多半以昨天的路线为基础，记下今天的变化。这样我就能用昨天的地图画出今天的，轻松愉快，老弟。”
托马斯听得入迷，民豪确实把事情描述得很简单。
又跑了一段时间，来到一个十字路口。眼前有三个选择，但民豪不假思索就转向右边，转弯时还从口袋里掏出小刀，从墙上割下一大片爬藤，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他把藤蔓丢在后方，继续往前跑。
“面包屑吗？”托马斯问，古老的童话故事（指格林童话《糖果屋》，故事中Hansel和Gretel这两兄妹凭着沿路丢的面包屑找到回家的路。）突然从脑袋里蹦出来。渐渐地，托马斯不再为昔日残存的记忆片段大惊小怪。
“没错，”民豪说，“我是哥哥汉森，而你是妹妹格莱特。”
他们一路循着迷宫路线往前跑，时而往左、时而向右。每次转弯，民豪就会割下一米长的藤蔓丢在地上，过程中完全不必减慢速度。托马斯忍不住佩服起来。
“好了，”民豪呼吸得越来越吃力，“换你来。”
“什么？”受训第一天，托马斯以为自己只能跟着观察。
“换你割爬藤。你一定要习惯边跑边割，回程时再捡起来，或直接踢到一旁。”
有机会做点事，托马斯的心情比自己想像中来得好，不过他花了好些时间才做得顺手。最初割下藤蔓后他得加快脚步追赶民豪，甚至还划伤了手指。练习到第十次时，他的表现几乎能媲美民豪。
他们继续向前跑了一段时间——托马斯不清楚自己跑了多久或多远，他猜大约5公里——民豪放慢速度，最后完全停下来。“休息时间！”民豪卸下背包，拿出水和苹果。
托马斯依然照葫芦画瓢，他大口大口的灌着水，享受凉水滋润干涸喉咙的舒畅感。
“喝慢点，傻鹅！”民豪叫到，“留一些晚点喝。”
托马斯停下来，满足的深吸一口气，打了个响嗝。他咬了一口苹果，觉得精神焕发。不知怎的，他的思绪飘回到民豪和艾尔比一同去察看死鬼火兽、情势空咚地急转直下的那天。“你始终没跟我说那天艾尔比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伤得那么重？显然那只鬼火兽醒来了，接下来呢？”
民豪已经重新背好了背包，准备再出发。“噢，那瞎卡东西没死，艾尔比跟个白痴一样用脚踹它，结果那坏家伙跳着醒来、钉刺暴突，整只滚到艾尔比身上。不过它还是不太正常，攻击的威力不如以往，似乎只是拼命想逃离现场；可怜的艾尔比挡了它的路。”
“这么说，它想逃离你们？”托马斯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觉得无法想象。
民豪耸耸肩，“嗯，我想是吧，也许它需要充电或什么的，我不知道。”
“它会有什么问题呢？你有看到任何伤口之类的吗？”托马斯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答案，只觉得其中应该有线索或值得参考的讯息。
民豪思索片刻。“没有，那家伙就像死了，像蜡像，然后突然又活过来。”
托马斯思绪混乱，觉得其中好像有什么，但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想。“我只是很好奇它到哪里去了？它们都到哪儿去了？你不好奇吗？”他沉默了一会儿，“你有没有想过跟踪它们？”
“老弟，你还真爱自寻死路，是吧？好，我们该走了。”民豪说完转身跑开。
托马斯一面跟着跑，一面绞尽脑汁思索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鬼火兽死了又活过来？活过来之后又跑到哪里去了……
他沮丧地把那些问题暂且搁置，奋力赶上民豪。

托马斯又跟着民豪跑了两个小时，其间休息过几次，时间似乎一次比一次短。虽然体格健壮，他终于开始感到酸痛。
民豪总算停下来，再次放下背包。他们坐在地上，背靠着柔软的藤蔓开始吃午餐，两人都没有说话。托马斯尽情享用每一口三明治和蔬菜，尽可能慢慢地吃。他知道一旦食物吃完，民豪又会起身继续前进，因此他吃得不慌不忙。
“今天有任何异状吗？”托马斯有点好奇。
民豪拍拍背包里的写字板，“都是正常变化，没什么值得你兴奋的。”
托马斯喝了一大口水，眼睛望着对面藤蔓密布的石墙，忽然瞥见银色物体及红光。半天下来，他已经看到很多次了

“甲虫哨又是怎么回事？”他问，似乎到处都有它们的踪影。托马斯想起他在迷宫里看到的东西。发生太多事情，他还没机会提起这件事。“它们背上怎么会印着‘WICKED’？”
“从来没抓到过，”民豪吃完午餐，把餐盒收起来。“我们也不知道那些字是什么意思，可能是用来吓我们的。不过它们肯定是间谍，是那些人派来的；我们猜是这样。”
“‘那些人’到底是谁？”托马斯问，期待进一步的回答。他痛恨迷宫的幕后主使者。“有谁知道吗？”
“我们对那些差劲的创造者一无所知。”民豪双手像是用力掐着什么人的脖子，脸色涨红。“巴不得剥……”
民豪话还没说完，托马斯已经站起来走到对面，“那是什么？”托马斯打断民豪的话，他看到爬藤后方大约头部高度的地方隐约有个灰色光点。
“噢，那个呀。”民豪丝毫不感兴趣。
托马斯伸手进去拨开层层藤蔓，目瞪口呆地望着钉在石墙上一片方形金属板，上面印了一些字。托马斯用手指头抚摸那块板子，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灾后世界
狙杀平台实验处’

托马斯大声读出那些字，转身看着民豪。“这些是什么？”托马斯打起冷颤，他知道这肯定跟创造者有关。
“我不知道，逊客。这里到处都有，像是他们精心打造的迷宫商标。很久以前我就不去看那玩意儿了。”
托马斯回头继续盯着那块板子，努力压抑内心涌起的那股末日预感。“这些字听起来不太妙：‘灾后’、‘狙杀平台’、‘实验’，可真有趣。”
“是啊，有趣极了。菜鸟，咱们走吧！”
托马斯不情愿地放开藤蔓，把背包甩上肩头，两人重新上路。那些字深深镂印在他脑袋里。

午餐过后一小时，民豪在一条长廊尽头停下。长廊笔直，石墙密实，没有分岔的走道。
“最后一个死巷，”民豪对托马斯说，“该往回走了。”
托马斯深吸一口气，不去想今天的行程才跑了一半。“有什么进展吗？”
“来到这里的路上都是正常变化。已经跑完一半路程了。”民豪面无表情地看着手表，“该回去了。”他没等托马斯回应，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跑去。
托马斯紧跟在后头。对于没机会好好研究那些石墙，他感到受挫。他总算跑到民豪身旁，“可是……”
“别说了，老弟，记得我说的话，不能冒任何险。何况，你仔细想想，你当真以为有个出口藏在什么地方？比方秘密活门之类的？”
“不知道，也许吧。你为什么这么问？”
民豪摇摇头，往左边吐了一大团恶心的东西。“没有出口，跟平常一样，石墙就是石墙，还是石墙，密不透风。”
托马斯能够感受到那份沉重感，但他还是反驳，“你又怎么知道了？”
“因为派鬼火兽来追我们的人，不会轻易给我们出路。”
托马斯不禁怀疑他们做这些事的意义为何。“那又何必大费周章跑出来？”
民豪转头看着托马斯，“何必大费周章？因为迷宫在这里，肯定有个理由。但如果你认为我们会找到一扇通往快乐城的可爱小门，那你就是痴人说梦。”
托马斯两眼直视前方，他心灰意冷，几乎停下脚步，“真差劲！”
“这是你说过最有智慧的话，菜鸟。”
民豪吐了一大口气，继续往前跑。托马斯做他唯一能做的事：跟上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除了疲累还是疲累。托马斯和民豪回到迷宫幽地；进了地图室；画下当天的迷宫路线图；跟前一天的作比较；接下来是关门和晚餐。查克几度找托马斯聊天，但托马斯只是点头或摇头。他太累了，没有精神细听。
霞光消逝，夜幕降临，托马斯回到树林角落里——他钟爱的地点，倦卧在藤蔓上，心里纳闷着自己还有没有力气跑下去、好奇他明天还能不能做同样的事，特别是在一切似乎显得毫无意义之后。才一天的工夫，当飞毛腿的兴致已经消退了。
他曾经有的雄心壮志：成为飞毛腿的念头；想改变现状的意图；帮助查克和家人团聚的承诺——全都消失在失望与极度倦怠的迷雾中。
半睡半醒之间，托马斯脑中响起说话声，是甜美的女性音调，听起来仿佛出自困在他脑壳里的仙女。等到第二天早上，当所有事情陷入混乱，托马斯才怀疑那声音究竟是真实的还是梦境中的，但他还是听到了，而且记得每一个字……
‘汤姆，我刚启动了结局。’

云雾飞舞

第三十四章
托马斯醒来时，微弱的天光了无生气，他立刻猜想自己八成起得比平日早，距离天亮应该还有好几个小时。但他听到叫嚷声，于是他抬起头，从茂密的枝叶间望出去。
天空像一片单调的灰色石板，不是早晨的自然微明。
他跳起来，手撑在石墙上保持平衡，拉长颈子凝望天幕。天空中没有蓝色、没有黑色、没有星星，也没有象征黎明来到的淡紫色曙光。每一寸天空都是石板般的灰色，毫无色彩、死气沉沉。
他低头看看腕表：已经超过起床时间整整一小时，他应该早被刺眼的阳光唤醒。自从来到迷宫幽地后总是如此，今天却没有。
托马斯再度抬起头，以为天空会恢复正常，但还是大片的灰，不是云层、不见微明、更没有破晓的晨光。只是灰色。
太阳消失了。

托马斯看到大多数幽地斗士站在箱子的开口旁，对死寂的天空指指点点，每个人都在说话。照这个时间来看，大家应该吃过早餐、开始工作了。但太阳系里最大的天体突然间消失，想必打乱了正常生活步调。
托马斯看着眼前的混乱，尽管直觉认为自己也该惊慌，但他其实没那么恐惧。身边竟有那么多人吓得像被扔出笼子的迷途小鸡，反倒让他感到惊讶。他们的表现简直有点可笑。
太阳显然没有出现——这是不可能的事。
虽然眼前的情况似乎正是如此：那团暴烈的火球，连同清晨倾斜的阴影一起不见踪影，可是托马斯——和其他幽地斗士——都太过理性、明智，无法为这种现象下定论。不对，他们此刻目睹的现象肯定有个合理的科学解释。不管那是什么，对托马斯来说就是：他们此刻看不到太阳，或许意味着往后也见不到了。太阳不可能消失，因此他们的天空想必是——到现在还是——人工打造的，是假的。
换句话说，两年来照耀着少年们、为万物提供热度与生命的太阳其实并非货真价实。不知怎么回事，那是假的，这个地方的一切都是假的。
托马斯怎么也想不通，不懂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但他知道事实就是如此，这是他理智所能接受的唯一解释。从其他幽地斗士的反应看来，大家一直以来都没看出这个真相。
查克找到了托马斯，他脸上的恐惧令托马斯伤心。
“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查克问道，两眼直盯着天空，声音带着一丝令人同情的颤抖。托马斯觉得查克的脖子一定很酸。“看起来像个灰色的大天花板，好像伸手就能碰到。”
托马斯循着查克的目光往上瞧。“是啊，让人对这个地方起疑。”短短二十四小时内，查克第二次直指核心：天空确实像个天花板，像超大房间里的天花板。“也许有什么东西故障了。我是说，也许很快会恢复。”
查克不再张望，转而注视托马斯的眼睛。“故障？什么意思？”
托马斯还没来得及回答，昨天入睡前的飘忽记忆一下浮现。泰瑞莎在他脑子里说的话。她说，‘我刚启动结局。’这不可能是巧合——是吗？托马斯只觉得腹中酸液翻搅。不管事实为何，不论以前天空中有的是什么——真太阳或人造太阳，都已经消隐了。这绝非好现象。
“托马斯？”查克用手指轻叩托马斯的上臂。
“嗯？”托马斯脑中一片混乱。
“你刚刚说‘故障’是什么意思？”查克又问。
托马斯觉得自己得好好想想。“噢，我也不清楚，八成是这个地方的问题，我们不懂的东西。谁也没办法让太阳从天空中消失，何况，天色虽然暗淡，但还不至于影响视线；所以，那些光是从哪里来的？”
查克瞪大眼睛，仿佛听到宇宙最黑暗深沉的秘密。“对呀，光线是从哪儿来的？托马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托马斯伸手捏了捏查克的肩，有点不知所措。“我也不明白，查克，我搞不懂。不过我相信纽特和艾尔比会把事情搞清楚的。”
“托马斯！”民豪朝他们跑过来，“别再跟查克打混了。走吧，我们已经太迟了。”
托马斯吃了一惊，不知为何，他觉得怪异的天空应该足以打乱所有作息。
“你还是要出去？”查克问，一脸吃惊。托马斯很高兴查克替他提出这个疑问。
“当然要，逊客，”民豪说，“你不必去干点杂活儿吗？”民豪把视线从查克转到托马斯身上。“这种情况下，我们不是更该出去吗？如果太阳真的不见了，过不了多久植物和动物都会死掉；我认为紧急状况刚提升了一级。”
民豪最后一句话深深震撼了托马斯。尽管他有那么多点子——在民豪面前大谈那些想法——他其实并不急于改变历时两年的生活方式。当他领悟到民豪话中的含义时，内心不禁既兴奋又害怕。“你是说我们要在外面过夜了？要进一步研究那些石墙？”
民豪摇头。“不，时候还没到。不过应该快了。”民豪抬头望着天空，“天哪，一大早张开眼睛就碰上这种事。走吧，我们出发！”
托马斯安静地跟着民豪整理装备，闪电般迅速吃完早晨。他整个脑袋乱成一团，思索着灰色天空以及泰瑞莎——至少他认为这是她的名字——在他脑袋里说的话，没心思跟其他人交流。
她所谓的‘结局’是什么意思？托马斯觉得自己应该说出这件事，告诉大家。
但他无法理解那些话，也不希望让人知道自己脑袋里出现女孩子的声音。他们八成会以为他疯了，说不定还会把他关起来、终生监禁。
几经思索，托马斯决定有所保留，在阴暗单调的天空下，跟着民豪展开第二天训练。

他们还没跑到第八区通往第一区的门，就碰到那只鬼火兽。民豪领先托马斯约莫一公尺，他才刚右转，就紧急刹住脚步，两脚差点滑出去。接着他往回跳，抓住托马斯的上衣，把他推到墙边。
“嘘！”民豪悄声说，“前面有只鬼火兽。”
托马斯瞪大眼睛，以眼神询问。他意识到自己心跳加速，虽然他的心脏原本就全力搏动着。
民豪点点头，把手指头竖在嘴唇前。他松开托马斯的衣服、后退一步，再蹑手蹑脚走回看见鬼火兽的角落，极为缓慢地探头偷窥。托马斯很想大声叫他小心点。
民豪把头缩回来，转过来看着托马斯，继续小声说：“它只是坐着不动，样子很像我们先前看到的那头死东西。”
“我们怎么办？”托马斯把声音压得极低，设法镇定下来。“它朝我们过来了吗？”
“没有，白痴！我刚刚说它坐着没动。”
“然后呢？”托马斯挫败的高举双手，“我们该怎么办？”在鬼火兽附近逗留，这似乎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民豪沉默半晌，思忖一番才答话。“一定得走那条路才能进入我们那一区。现在先观察它一段时间，如果它追上来，我们就跑回迷宫幽地。”他又探头去瞧，随即转过头来说，“差劲！它不见了！走吧！”
民豪没等托马斯回应，迈开脚步救朝着他看到鬼火兽的方向奔去，没注意托马斯已经吓得瞪大了双眼。托马斯的直觉叫他别过去，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托马斯跟着民豪冲进那条长廊，左转右弯，每回转弯前都放慢脚步、让民豪先在角落观察一番。每次民豪都回头低声告诉托马斯，他看到鬼火兽尾部末端消失在下一个转角处。这种情形持续了约十分钟，直到他们抵达通往悬崖的长走道。再过去什么都没有，只有那片了无生气的天空，而鬼火兽朝那片天空直奔而去。
民豪突然停下，托马斯几乎一头撞上他。托马斯震惊地看着那只鬼火兽把钉刺扎在地面，向悬崖边缘滚去，随即滚下那灰色的无边深渊。那只怪物消失在他们眼前，像一道隐匿在无边暗影里的影子。

云雾飞舞

第三十五章
“这就对了。”民豪说。
托马斯上前，跟民豪并肩站在悬崖边，望着眼前的灰色虚无。上面、左边、右边和前方，触目所及一无所有，只是大片虚空。
“对什么？”托马斯问。
“我们看到三次了，一定有什么古怪。”
“嗯。”托马斯懂他的意思，但还是等民豪说明。
“我发现的那只死鬼火兽也跑到这里来，我们没有看到它回头，或更深入迷宫。再来就是被我们骗到、跳下去的那些。”
“骗？”托马斯说，“也许它们没有完全被骗。”
民豪转头盯着托马斯，思索着。“唔，不管怎样，现在又来一只。”他伸手指着前面的虚空。“不用再怀疑了，不知道怎么回事，鬼火兽可以用这种方式离开迷宫。看起来像魔法，可是太阳的消失不也是一样的吗？”
“如果它们可以用这种方式离开，”托马斯延续民豪的思路，“我们也可以。”一阵兴奋感流窜过他周身的神经。
民豪笑了。“又想自寻死路，想跟鬼火兽碰个面、一起吃点三明治，是吗？”
托马斯的心情顿时低落。“有什么更好的点子吗？”
“菜鸟，一件一件来。咱们先找些石头测试一下这个地方；一定有某种隐藏的出口。”
托马斯帮着民豪在迷宫各处角落和裂缝里搜寻松脱的小石块，又从石墙的缝隙里剥出不少碎石片。等收集一大堆之后，就把它们移到悬崖边，找位置坐下，脚垂落在悬崖边上。托马斯往下看，发现底下灰蒙蒙的、什么都没有。
民豪取出写字板和铅笔，放在身旁的地上。“好了，我们得好好记录下来，别忘了用你那瞎卡脑袋记清楚；如果这地方有什么视觉幻象隐藏着出口，等将来有某个逊客带头往下跳时，我可不想变成把事情搞砸的罪魁祸首。”
“那个带头往下跳的逊客肯定是飞毛腿的小队长，”托马斯试着开玩笑，想掩饰心中的恐惧感。置身在鬼火兽随时会出现的地方，令他冷汗直冒。“到时候可别忘了邀请一条美丽的绳子作女伴。”
民豪从石堆中捡起一块石头，“是啊。好，我们轮流丢。以Z字的方式、前后左右都要试过一遍。如果有什么神奇的出口，希望它也能让石头消失。”
托马斯拿起一块石头，小心翼翼地往左丢，就在走道左侧石墙连接悬崖处前方。那块缺角的石头落下，一直往下掉，很快消失在灰惨惨的虚空里。
接着换民豪，他把石头丢在托马斯那块石片落点往外大约三公分的地方，石块同样直往下掉。托马斯又朝三公分以外扔了一颗，接着换民豪。每颗石头都落入深渊。托马斯继续遵照民豪的指示，不断投出石块，直到从悬崖边往外画了一条约三、四公尺的直线；接着他们把目标往右挪动三公分，开始往回投掷石块。
所有石块都往下掉。接着又往外拉出一条直线、再折返。石块同样往下坠。他们朝前方左侧丢下的石头足以涵盖任何人——或东西——能跳得到的范围。每丢出一颗石子，托马斯就更沮丧一点，直到整个动作变得无意义的重复。
托马斯忍不住责怪自己：这真是个差劲的点子。
接着，民豪的下一颗石子消失了。
托马斯从没见过这么怪异、这么难以置信的事。
民豪抛出一大块石片，是从石墙缝隙剥下来的。托马斯目不转睛，专注的追踪每颗石头的落点。这块石片脱出民豪的手、往前飞去，在悬崖边缘的正中央位置往下掉，借着就消失了，仿佛落入水面还是雾里什么的。
前一秒还在往下坠，下一秒钟就不见了。
托马斯说不出话来。
“以前我们也往悬崖底下丢过东西，怎么会错过这种事？我从来没见过任何东西消失——从来没有！”
托马斯咳嗽起来，只觉嗓子又干又痛。“再丢一次，也许是我们眼花了。”
民豪又瞄准同样的位置。再一次，石块半途消失。
“也许你们以前丢东西时没有看仔细，”托马斯说，“我是说，这种事几乎不可能，有时候你不会仔细去观察你认为不会发生的现象。”
他们继续丢出剩余的石子，对准原来的落点和周围每一寸位置。令托马斯惊讶的是，会让石块消失的范围大约只有区区几十平方厘米。
“难怪我们没发现，”民豪边说边匆匆在记事板上记下方位，尽他所能的画了一张图表。“那个区域并不大。”
“那些鬼火兽要挤过那个地方只怕也很勉强，”托马斯两眼死盯着那块隐形的悬空方块，设法把距离和位置印在脑子里，牢记准确位置。“而且它们出来的时候，还得先在洞口边缘站好、凌空跳到悬崖这边来。距离不算太远，如果我跳得到，我相信它们也可以。”
民豪画完了，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地方。“怎么会有这种事？老弟，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像你说的，那不是魔法。背后的道理一定跟天空变灰类似，是某种视觉幻影或全像术，把出入口给隐藏起来。这个地方简直诡异透了。”‘而且相当酷，’托马斯想。他渴望了解其中运用到的科技。
“嗯，是很诡异。走吧！”民豪咕哝着起身，背起背包。“最好多在迷宫里跑一阵。有了全新装饰的天空，说不定还有其他怪事。晚上再告诉艾尔比和纽特这个出口。不清楚这有什么作用，但至少我们知道那些瞎卡鬼火兽都上哪去了。”
“可能也知道了它们是从哪出来的，”托马斯说，他又看了一眼那个隐形出口。“鬼火兽洞。”
“对，名字取得好。走吧！”
托马斯站在原地呆望着，等民豪起身。几分钟静静过去，托马斯发现民豪跟他一样着迷。最后，民豪终于默默转身离开，托马斯不情愿地跟上，两人跑进灰暗的迷宫。
除了石墙和爬藤，托马斯和民豪什么也没发现。
托马斯负责割爬藤、写笔记，很难看出迷宫跟前一天有何不同，民豪却能不假思索地指出哪一面石墙移动过。当他们来到最后一处死巷、必须折返时，托马斯几乎克制不住想留在那里过夜的冲动，想看看会发生什么事情。
民豪似乎察觉他的意图，抓住托马斯的肩：“时候未到，老弟，还不行。”
于是他们返回迷宫幽地。
整个迷宫幽地弥漫着郁闷的氛围，当一切都变成灰色，这种事很难避免。早晨醒来后看到的灰色光线丝毫没有变化，托马斯不禁纳闷，到了‘日落’时分又会有什么不一样。
他们从西门进入迷宫幽地后，民豪直奔地图室。
托马斯很惊讶，他认为当务之急不是画地图。“你难道不想赶快告诉艾尔比和纽特关于鬼火兽洞的事？”
“喂，我们还是飞毛腿，”民豪说，“我们还有事要做。”托马斯随着民豪来到水泥房的铁门前，这时民豪转身露出疲倦的笑容。“不过，我们动作快点，好去找他们谈谈。”
已经有其他飞毛腿徘徊在地图室外，大家进到里面后各自着手画地图，没人说话，仿佛已经懒得再去谈论天空的新面貌。屋子里充满绝望的气氛，托马斯感觉像走在泥泞里。他知道自己应该也累了，可是他兴奋得忘记疲劳，等不及要看艾尔比和纽特听到悬崖一事的反应。
托马斯坐在桌子旁，凭记忆和笔记画出当天的迷宫地图，民豪全程监督，不时指点他：“我想那条走道是到这个地方，不是那里。”以及“注意你的比例。”还有“画直一点，你这逊客。”很烦人，可是很有帮助，进屋十五分钟后，托马斯已经在检查他的完成图。他很骄傲，这份地图跟他见过的其他地图一样好。
“还不错，”民豪说，“就菜鸟的表现来说。”
民豪站起来，走到第一区的木箱，打开来，托马斯蹲在木箱前，取出前一天的地图，跟他刚绘成的两相对比。
“我要找什么？”他问。
“找出规律。不过只看两天的图不会有什么发现，一定要研究好几个星期的图，寻找规则或什么的。我知道里面一定有某种讯息，对我们有用的讯息，只是还没找到。我说过了，真差劲！”
托马斯脑子里隐约有个念头，在他第一次踏进地图室就感觉到了。迷宫石墙会移动、规则、那些直线。会不会是某种截然不同的地图？指着某种东西？他深深感觉到自己疏忽了某种明显的暗示或线索。
民豪轻拍他的肩膀。“你可以吃完晚餐后再回来尽情研究，我们得先跟艾尔比和纽特谈谈。来吧。”
托马斯把地图放回木箱，关上箱盖。他讨厌悬在心上的那份不安，简直就像被针扎着一样。石墙移动。直线，规则……一定有个解释。“好，走吧。”
他们才走出地图室，沉重的铁门在身后铿当一声关上，就看到艾尔比和纽特走过来，两人都不怎么开心。托马斯的兴奋感立刻化为忧虑。
“嘿，”民豪说，“我们刚……”
“有话直说，”艾尔比说，“没时间了。有什么发现吗？任何异状？”
艾尔比严厉的语气让民豪退缩，但托马斯觉得民豪脸上的表情是困惑多余受伤或愤怒。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是啊，我们确实有新发现。”
奇怪的是，艾尔比似乎有点失望，“这个瞎卡地方已经乱成一团了。”艾尔比怒气冲冲地瞪了托马斯一眼，仿佛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是怎么了？’托马斯幸悻想着。他们辛苦了一整天，却得到这种对待？
“什么意思？”民豪说，“又出什么事了吗？”
纽特朝箱子的方向点点头，“今天的补给品没到。两年来每星期准时送达，同一天、同一时。今天却没来。”
四个人同时望着地面那道铁门。在托马斯眼中，那上方似乎盘旋着一抹阴影，比围绕周边一切事物的灰色空气来得更晦暗。
“天哪，这下我们永远瞎卡了。”民豪低声说，他的反应让托马斯发现情况有多严重。
“植物没有阳光，”纽特说，“箱子没有送补给品来。没错，我们的确瞎卡了。”
艾尔比双手抱胸，眼睛还是瞪着箱子，仿佛想用意念力打开那扇门。托马斯希望艾尔比不要提起他在转化时看到的东西，更别说任何牵扯上托马斯的事，特别是现在。
“嗯，无论如何，”民豪说，“我们发现奇怪的事。”
托马斯耐心等着，希望纽特和艾尔比对这件事有正面的看法，甚至有进一步的讯息可以帮助解开谜题。
纽特扬起眉毛，“什么事？”
民豪花了整整三分钟说明，从他们跟踪鬼火兽开始，直到丢掷石块的结果。
“一定是通往……嗯……鬼火兽住的地方。”民豪总结。
“鬼火兽洞。”托马斯补充说，另外三个人都气恼的看着他，仿佛他没资格说话。不过，这回托马斯竟然不介意被人当菜鸟看。
“我一定得亲眼瞧瞧，”纽特说，接着又喃喃自语，“太不可思议了。”托马斯完全同意。
“我不知道我们能做什么，”民豪说，“也许可以建造什么来堵住那条走道。”
“不可能，”纽特立刻回答，“那些瞎卡家伙会爬墙，还记得吗？我们没办法造出挡得住它们的东西。”
大屋外面一阵骚动，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一群幽地斗士站在大屋正面前，又是叫又是嚷的，试图让别人听自己说话。查克也在其中。他转头看到托马斯这伙人，跑了过来，脸上写满兴奋。托马斯很纳闷这会儿又发生了什么怪事。
“怎么回事？”纽特问。
“她醒了！”查克叫道，“那女孩醒了！”
托马斯五脏六腑揪成一团，他靠向地图室的水泥墙。那女孩，在他脑子里说话的女孩。他想趁事情再度发生前跑开，趁她还没在他脑子里说话前。
可是太迟了。
‘汤姆，我不认识这些人。快来带我出去！就要消失了……除了你，我什么都快忘光了……我有话要告诉你！可是一切都在消逝……’
托马斯搞不懂她是怎么办到的，怎么能进入他的脑袋。
泰瑞莎停下来，接着又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迷宫是密码。汤姆，迷宫是一组密码。’

云雾飞舞

第三十六章
托马斯不想见她，不想见到任何人。
纽特才刚转身往大屋去找那女孩谈话，托马斯就悄悄开溜，暗自希望大家激动之余没注意到他。众人的心思都放在陌生女孩从昏睡中醒来，托马斯轻轻松松避开人群，沿着庭院边缘前进，拔腿狂奔，跑向安息地树林里那个隐秘据点。
托马斯蜷缩在角落，背枕着藤蔓，用毛毯把自己从头到脚覆盖起来，或许这样就可以防止泰瑞莎入侵他的脑子。几分钟后，他的心跳慢慢恢复平稳。
“忘记你是最难受的部分。”
刚开始托马斯以为这又是他脑中的声音。他用拳头紧紧压住耳朵。可是不对，听起来……不一样。那声音是从耳朵传进来的。女孩子的声音。一股寒颤窜上脊背，他慢慢拉下毛毯。
泰瑞莎站在他右边，倚着巍峨的石墙。她完全变了个模样，很清醒、很机灵，而且站着。她身穿白色长袖衬衫、蓝色牛仔裤、咖啡色鞋子。她的容貌——简直难以置信——比昏睡时更加动人。乌黑的秀发衬托着白皙的面容，以及纯净火焰般的蓝色眼眸。
“汤姆，你真的不记得我吗？”她的声音很轻柔，跟最初宣告‘一切即将改变’讯息时的疯狂粗哑完全不同。
“你是说……你记得我？”托马斯问，说出最后一个字时破音，令他有点尴尬。
“对。不对。也许吧。”她厌烦地挥了挥手。“我没办法解释。”
托马斯张开嘴，随即又闭上，什么也没说。
“我记得自己想要记住，”泰瑞莎喃喃说道。她重重叹了口气，坐了下来，缩起双腿，用手臂抱着膝盖。“感觉、心情，仿佛我脑子里有很多置物架，各自标示着记忆跟脸孔，可是上面都是空的，而在这之前的所有事情都藏在白色帷幕后面，包括你。”
“那你又怎么会认得我？”托马斯头昏脑胀。
泰瑞莎转过头看着他。“我不知道，好像跟我们来到迷宫之前的事有关，跟我们俩有关。我说过了，几乎一片空白。”
“你知道迷宫？谁告诉你的？你才刚醒来。”
“我……还没办法解释，”她伸出一只手，“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朋友。”
托马斯恍恍惚惚
地把毛毯整个拉开，靠过去跟她握手。“我喜欢你喊我‘汤姆’。”话一出口，托马斯立刻觉得这话简直蠢到极点。
泰瑞莎翻白眼。“那是你的名字，不是吗？”
“没错，可是大多数人喊我‘托马斯’。噢，除了纽特以外，他叫我‘汤米’。‘汤姆’给我的感觉……像在家里。虽然我不知道‘家’是什么？”托马斯苦笑。“我们真惨，对吧？”
泰瑞莎第一次露出微笑，托马斯马上移开视线，仿佛那么美好的东西不该出现在这种既阴郁又灰暗的地方，仿佛他没资格看她的表情。
“是啊，我们真惨，”她说，“而且我很害怕。”
“我也是，真的。”这话根本不足以表达万分之一。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只是默默盯着地面。
“怎么……”托马斯说，不知道该怎么问。“你是怎么……在我脑子里说话的？”
泰瑞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可以，’她在他脑子中说。接着她又大声说，“就像你在这里骑脚踏车——如果他们有的话——我相信你本能地知道该怎么做；可是你想得起来当初怎么学会的吗？”
“不。我是说，我记得骑过脚踏车，但不记得怎么学会的。”他停顿一下，感到一阵哀伤。“或谁教我骑。”
“嗯，”泰瑞莎眨眨眼睛，仿佛为托马斯一时的情绪低落感到困窘。“总而言之，就是那么回事。”
“讲得真清楚。”
泰瑞莎耸耸肩。“你没告诉别人吧？他们八成会以为我们疯了。”
“唔，第一次的时候我有说，不过我想纽特只会以为我压力太大之类的，”托马斯觉得有点烦躁，如果不起来活动一下，他会疯掉。他站起来，在泰瑞莎面前踱起方步。“我们得把事情弄清楚。你带着一张奇怪的字条，说你是最后一个；你昏迷不醒，可以用心电感应跟我说话。有任何概念吗？”
泰瑞莎盯着来回走动的托马斯。“别问了，省点力气吧！我只有很模糊的印象。我知道你跟我很重要，我们很聪明、却被人利用，而我们来这里是有原因。我还知道我启动结局，不管那是什么意思。”泰瑞莎哀叹一声，她的脸渐渐变红，“我的记忆跟你的一样没用。”
托马斯蹲在她面前，“不，你错了。我是说，你不必问我，就知道我的记忆已经被抹除，还有其他这些事；你比我或其他人强得多。”
他们四目对望了半晌。泰瑞莎看起来正在努力思考，想弄清楚这一切。
‘我就是不知道，’她在托马斯的脑袋里说。
“你又来了，”托马斯大声说，不过他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已经不再害怕她这个小把戏。“你是怎么办到的？”
“就是这样，我敢说你一定也可以。”
“嗯，但我不太想试，”托马斯坐下来，跟泰瑞莎一样缩起双腿。“你来这里找我之前跟我说了一些话——在我脑子里——你说‘迷宫是密码’。那是什么意思？”
泰瑞莎轻轻摇头。“我醒来时，简直像闯进疯人院：一大堆怪人围在我床边，整个世界都是歪斜的，记忆在我脑子里打转；我想抓住些什么，那句话是其中之一。但我不记得自己为何那么说。”
“还有别的吗？”
“的确有。”她拉高左手臂的衣袖，露出上臂，上面有黑色墨水写的字。
“那是什么？”托马斯靠过去看。
“你自己念。”
字迹很潦草，不过托马斯靠近后就能读得懂。
‘WICKED很好’
托马斯心跳加速。“我看过这个字：WICKED。”他绞尽脑汁，思索这些字母代表的意义。“印在这里的一种小东西身上；甲虫哨。”
“那是什么东西？”泰瑞莎问。
“只是像蜥蜴般的机器，替创造者——送我们来的人——监视我们。”
泰瑞莎琢磨着，望向半空中，再转而凝视自己的手臂。“我想不起来为什么写这个，”她边说边用拇指沾唾液擦去那些字迹。“不过要帮我记着，这一定有什么含义。”
那些字反复浮现在托马斯脑海里。“你什么时候写的？”
“醒来的时候。床边摆着笔和写字板，我在混乱中写下来的。”
这女孩真让托马斯困惑。初次见面时他觉得自己跟她有某种关联，而后她在他脑子里说话，现在又是这个。“跟你有关的事都很诡异，这点你清楚吧？”
“从你这个藏身地来看，我敢说你也正常不到哪里去。你喜欢住在树林里，是吗？”
托马斯故意沉下脸，然后笑出来。对于自己躲藏的举动，他自认有点病态，也很尴尬。“好吧，你看起来是有点眼熟，而且你说我们是朋友，那我就相信你了！”
他再次伸出手，泰瑞莎跟他握手，久久不放。托马斯打起冷颤，却有种莫名的愉悦感。
“我只想回家，”她终于放开他的手，“跟你们大家一样。”
托马斯突然回到现实，想起周遭的情势变得如此严峻，一颗心直往下沉。“是啊，目前的情况可真糟糕。太阳消失了、天空变成灰色、他们不再送补给品来，看来事情就要来到终点了。”
泰瑞莎还来不及回答，纽特已经从树林里跑出来。“这是怎……”他跑到他们面前停下来。艾尔比和其他几个人跟在后面。纽特看着泰瑞莎，“你是怎么跑过来的？医疗手说你前一秒还在，下一秒就不见人影了。”
泰瑞莎站起来，她的自信让托马斯很惊讶。“那他大概忘了告诉你，我先踢了他胯下一脚，才从窗子里爬出来。”
托马斯差点笑出声，纽特则是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少年，那男孩羞得面红耳赤。
“恭喜你，杰夫，”纽特说，“你正式成为第一个被女孩子揍的人。”
泰瑞莎毫不迟疑的说：“再这样说话，下一个就是你。”
纽特转过头来面对他们，脸上毫无惧色。他静静站着，瞅着托马斯和泰瑞莎。托马斯回望他，好奇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艾尔比跨步向前。“我受够了，”他指着托马斯的胸口，几乎戳上去。“我要知道你是什么人、这个逊客女孩又是谁，还有你们俩又是怎么认识对方的？”
托马斯几乎气疯。“艾尔比，我发誓……”
“她清醒后直接来找你，瞎卡头！”
托马斯火冒三丈，也担心艾尔比会像小班一样发狂。“那又怎样？我认识她，她认识我，至少我们以前认识。可是那没什么意义！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她也一样！”
艾尔比看着泰瑞莎。“你做了什么？”
托马斯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看向泰瑞莎，想知道她是否听懂艾尔比的问题。可是她没有回答。
“你做了什么事！”艾尔比大叫，“先是天空，现在又这样！”
“我启动了某种东西，”泰瑞莎平静的答道。“不是故意的，我发誓。是‘终结’，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纽特，怎么回事？”托马斯不想直接跟艾尔比谈话，“出了什么事？”
但艾尔比揪起他的上衣，“出了什么事？逊客，我告诉你出了什么事。忙着谈情说爱，没空到处瞧瞧？一点都不想管现在几点了！”
托马斯看看手表，惊愕地发现自己疏忽了什么，以及艾尔比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这瞎卡，石墙——还有门——今天晚上没关！”

云雾飞舞

第三十七章
托马斯说不出话来。一切都要改变了。没有太阳、没有补给品、没有阻挡鬼火兽的东西。泰瑞莎一开始就没有说错，如今一切都要改变了。托马斯感觉自己的呼吸凝结、堵在他的喉头。
艾尔比指着泰瑞莎。“我要她进监牢去。马上！比利、杰克森，把她关进大笼子里，不管她那张瞎卡嘴说了什么！”
泰瑞莎没有回应，但托马斯代表他们俩开口。“你在说什么？艾尔比你不能……”他闭上嘴，因为艾尔比怒不可遏地瞪着他，让他一阵慌乱。“可是……你怎么能把石墙没关上这事怪到她头上？”
纽特上前，手轻轻放在艾尔比胸前，把他往后退。“汤米，为什么不行？她自己刚刚也亲口承认了。”
托马斯转头望着泰瑞莎，她蓝色眼眸里的哀伤令他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深入他的胸腔、紧紧抓住他的心脏。
“你该庆幸自己不用跟她一起去，托马斯。”艾尔比说，狠狠瞪了托马斯和泰瑞莎一眼，随即转身走开。托马斯从来不曾这么想揍人。
比利和杰克森过来抓住泰瑞莎的两只手臂，架着她离开。
他们还没走到树林就被纽特叫住。“不要离开她，不管发生什么事，不准任何人碰这女孩。你们要用生命作担保。”
两名守卫点点头，转身走开，泰瑞莎跟在后面。看着泰瑞莎服从他们，托马斯更觉痛心。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这么悲伤。他还想继续跟她说话。‘可是我才跟她见面，根本还不认识她，’他想。但他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他对她有种亲切感，那只可能来自记忆被抹除、来到迷宫幽地前的日子。
‘记得来看我，’她在他脑子里说。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怎样才能这样跟她沟通，但他还是试了。
‘我会的，至少你在那里面很安全。’
她没有回答。
‘泰瑞莎？’
还是没有回应。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简直超级混乱。
太阳和蓝天没有在清晨时露脸，从那时起天光几乎没有改变，迷宫幽地上空似乎笼罩着一片黑暗。纽特和艾尔比招集了小队长，吩咐他们指派任务，并在一小时内把各自的队友聚集到大屋里。托马斯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个旁观者，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
土木手——他们的小队长盖里依然失踪——奉命在各个出口设置障碍。他们遵守命令，但托马斯知道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材料，不会有什么成果。他猜测小队长们只是故意让大家保持忙碌，尽量拖延全体陷入恐慌的时间。托马斯协助土木手搜集所有可用物资堆在门口，尽力把所有东西钉在一起。那些障碍物看起来简陋又微不足道，托马斯非常害怕——那种东西不可能挡得住鬼火兽。
托马斯忙碌时，瞥见迷宫幽地里进行的其他工作。
所有手电筒都被翻出来、尽量发放出去。纽特说他计划那天晚上让大家全都进到大屋里过夜，除非遇到紧急状况，否则不开灯；煎锅的任务是把所有不易腐败的食物都从厨房里移出来、搬进大屋存放，以防他们被困在大屋里。托马斯不难想像那种情况有多恐怖。其他人在搜集需要的物资和工具，托马斯看到民豪吧武器从地下室搬进大屋。艾尔比说他们绝不心存侥幸，他们要以大屋为堡垒，全力守备。
托马斯终于偷偷离开土木手，转而帮民豪搬移那些木箱，里面装着刀械和缠上倒刺铁线的木棒。接着民豪说纽特指派他一项特别任务，他要托马斯离开，并且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托马斯觉得很受伤，但还是顺从地走开，想去找纽特谈点别的事。他看到纽特正在穿过庭院、前往血腥场。
“纽特！”托马斯大叫，跑着追上去，“你一定要听我说。”
纽特突然停下脚步，托马斯险些撞上他。纽特转过头来，脸上厌烦的神情让托马斯不敢贸然开口。
“有话快说。”纽特说。
托马斯几乎退缩了，不清楚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想法。“你一定要放那个女孩——泰瑞莎——出来。”托马斯知道泰瑞莎只会对大家有帮助，也许她还记得某些重要讯息。
“噢，很高兴知道你们俩是好朋友。”纽特转身走开，“汤米，别浪费我的时间。”
托马斯抓住纽特的手臂。“听我说！她很特别，我认为我跟她是被送来结束这一切的。”
“是啊，让鬼火兽进来跳华尔兹，顺便杀了我们，一起就结束了。菜鸟，今天一天我已经听了很多烂想法，这个算是登峰造极。”
托马斯无奈地叹息，希望纽特知道他有躲受挫。“不，我不认为让门敞开的用意是这个。”
纽特双手抱胸，气呼呼的。“菜鸟，你在鬼扯什么？”
自从托马斯在迷宫墙上看到那些字——‘灾后世界，狙杀平台实验处’——他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知道如果有谁肯相信他，那个人一定是纽特。“我想……我想我们在这里是基于某个奇怪的实验——或测试——之类的东西。这个实验迟早要结束，我们不能永远住在这里。无论如何，那些送我们来的人打算结束这一切。”把话说出来以后，托马斯觉得轻松许多。
纽特揉揉眼睛。“凭这些话就要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玩笑、放那女孩出来？而她一出现，局势突然变成非战即死？”
“不，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不认为她跟我们来到这里有任何联系。只是人质，他们送她来，当成我们最后一件工具或提示，好帮助我们离开这里。”托马斯深吸一口气，“而且我相信我也是他们送来的。她启动结局，不代表她就是坏人。”
纽特望着大笼子的方向。“你知道吗，现在我一点也不在乎。她在里面待一晚上不会有事的。何况，她比我们大家都安全。”
托马斯点点头，听出纽特话里留有余地。“好吧，我们先熬过今晚，明天我们一整天都会很安全，到时候再来讨论怎么处置她，以及我们该做什么。”
纽特轻蔑地哼了一声。“汤米，明天又会有什么不同？已经两年了，你知道的。”
托马斯直觉认为这些转变会迅速发展，它们是游戏结局的催化剂。“因为现在我们别无选择，必须设法解开谜题。我们不能再那么生活下去——日子一天一天过、脑子里只想着该怎么赶在关门前回到舒适又安全的迷宫幽地。”
纽特站在原地思考片刻，幽地斗士们在他们周围忙碌穿梭。“要深入探索，在石墙移动时留在外面。”
“没错，”托马斯说，“我就是这个意思。说不定我们还可以把鬼火兽洞堵起来，或干脆炸毁、'争取研究迷宫的时间。”
“是艾尔比不让那女孩出来，”纽特说，朝大屋的方向点头。“那家伙对你们俩的评价不是太高。不过现在我们必须保守行事，等到天亮再说。”
托马斯点点头，“我们可以击退它们的。”
“经验丰富，是吗？赫克力斯！（Hercules，希腊神话中的大力神，曾铲除许多怪物。）”纽特面无笑容，也不等托马斯回应就径自走开，吆喝着叫大家赶紧完成手边的工作、回到大屋里。
托马斯很满意这场对话，几乎是他能期待的最佳结局。他决定抓紧时间先去跟泰瑞莎说话。他朝大屋后方的大笼子奔去时，看到幽地斗士们已开始走进大屋。大部分人手里、怀里都抱满各式物品。
托马斯在监牢前停下脚步，喘口气。“泰瑞莎？”他朝暗淡小牢房的唯一窗口喊了一声。
泰瑞莎的脸突然出现在窗子后头，吓了托马斯一跳。
托马斯忍不住惊呼一声，过了一秒才回过神来。“你有时候还真吓人，知道吗？”
“多谢夸奖。”泰瑞莎说。黑暗中，她那双湛蓝的眼眸有如猫眼闪烁。
“不客气，”托马斯不去理会她的嘲弄。“对了，我一直在想。”托马斯停下来整理思绪。
“艾尔比那个笨蛋真让我无话可说。”泰瑞莎嘀咕着。
托马斯完全赞同，但他急着说出此行的目的。“一定有办法离开这个地方。我们要加把劲、要在迷宫里待长一点时间，而你写在手臂上的讯息，还有你所说关于密码的事，一定都有含义，对吧？”‘一定要有，’托马斯心想。他内心不禁燃起一线希望。
“嗯，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不过，你能不能先把我弄出去？”她的手臂出现了，抓住小窗的栏杆。托马斯渴望触碰那双手，觉得自己很可笑。
“纽特说也许明天吧，”托马斯很开心自己争取到这一点。“你最好在这里面过一夜，这里可能是整个迷宫幽地最安全的地方。”
“谢谢你帮我问他。睡在冰凉的地板上应该挺有趣的，”她用拇指往后一指。“我猜鬼火兽大概挤不进这个窗户，所以我没什么好抱怨的，对吗？”
托马斯很惊讶泰瑞莎提及鬼火兽。他不记得自己有跟她提到过。“泰瑞莎，你确定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泰瑞莎略加思索。“真奇怪，我想我确实还记得一些事，除非我是在昏迷中听人提起的。”
“唔，不过这些事现在不重要。我只是在进去之前先过来看看你。”可是托马斯不想离开。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跟她一起被丢进大笼子里。托马斯在心里偷笑：如果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不难想像纽特会有什么反应。
“汤姆？”泰瑞莎说。
托马斯察觉自己茫然发着呆。“噢，抱歉！什么事？”
泰瑞莎的手缩回里面，消失了，托马斯只能看到她的眼睛，还有她白皙皮肤的淡淡光泽。“在这个监牢里待一整夜，我不知道自己受不受得了。”
托马斯有种不可思议的伤感。他很想偷纽特的钥匙，帮她逃出来。但他知道这个念头有多荒谬。她只能勉强忍耐一下。他盯着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至少天不会完全变黑。看样子我们二十四小时都会是这种昏暗的天色。”
“是啊……”泰瑞莎望着大屋，随后又把视线转回托马斯身上。“我是个坚强的女孩；我会没事的。”
托马斯不愿意丢下她，但别无选择。“我想办法要他们明天一早就让你出来，好吗？”
泰瑞莎露出笑容，托马斯心里舒坦多了。“你保证，对吗？”
“我保证，”托马斯的手指轻点自己的太阳穴，“如果你觉得孤单，可以用你……那找跟我聊天，我会努力回答。”他现在完全接受她在他脑子里说话了，而且希望她这么做。他只希望自己知道怎么回应她，这么一来他们就可以聊天。
‘你很快会弄懂的，’泰瑞莎在他心里说。
“但愿如此，”托马斯站在原地。真不想离开，一点都不想。
“你该走了，”泰瑞莎说，“我可不想害你惨死。”
托马斯努力挤出笑容，“好吧，明天见！”
托马斯趁自己改变心意之前离开，绕过转角来到大屋前门，正好赶上最后一批走进大屋的幽地斗士。纽特在后面催促着，像在驱赶迷途的小鸡。托马斯也踏进大门，纽特跟在他身后，把门关上。
纽特把门闩上之前，托马斯仿佛听到鬼火兽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从迷宫深处传来。
夜晚已经降临。

云雾飞舞

第三十八章
平时大多数人都睡在户外，突然有这么多人塞进大屋，当然非常拥挤。小队长们将幽地斗士分组、编派到各房间里，并发放毛毯和枕头。尽管人数众多，加上临时改变造成混乱，空气中却笼罩着令人不安的寂静，仿佛没人希望引起任何注意。
等所有人都安顿妥当，托马斯发现自己跟纽特、艾尔比和民豪一起待在楼上，终于有时间可以继续白天在庭院讨论的话题。艾尔比和纽特坐在房间里唯一的床上，托马斯和民豪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房间里还有一个歪歪扭扭的木制衣柜及一张小桌子，桌面上有一盏灯提供照明。外头的灰暗天空似乎直接压迫着窗子，显然不是好兆头。
“这么久以来，”纽特说，“我第一次有想放弃的念头，想随他去、干脆去跟鬼火兽亲亲道晚安。没有补给品、古怪的灰色天空、门没关上。可是我们不能放弃，这点大家心里有数。送我们来的那些家伙如果不是想我们死，就是在鞭策我们。不管怎样，我们都得坚持到最后一刻。”
托马斯点点头，但没有出声。它完全同意纽特的话。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如果他熬得过今晚，也许明天他和泰瑞莎会想出有效的办法。
托马斯瞥了艾尔比一眼。艾尔比盯着地板，似乎沉浸在阴郁的思绪中。他还是拉长了脸，显得很沮丧，眼窝下陷、眼神空洞。从他整个人的转变看来，‘转化’这个名称十分合适。
“艾尔比？”纽特问，“你有什么意见吗？”
艾尔比惊讶地抬起头，仿佛他不知道房间里竟然还有别人。“什么？噢，好啊。好！可是你们都知道夜晚会发生什么事；这个菜鸟超人能逃过一劫，不代表我们大家都可以。”
托马斯转头对民豪悄悄翻了个白眼。他对艾尔比的态度感到极其厌烦。
如果民豪跟托马斯有同样的想法，那么他掩饰得非常好。“我跟托马斯和纽特有同感。我们不能再哭天抢地、自怨自艾（yi）了。”民豪倾身、揉搓着双手，“明天早上第一件事：你们指派一组人去全力研究地图，飞毛腿们则进到迷宫探勘——我们会带足几天的需用物品。”
“什么？”艾尔比问，声音里总算展现一丝情绪，“这话什么意思，几天？”
“就是‘几天’的意思。大门敞开、太阳不下山，赶回来也没意义。这时候应该留在外面，看看石墙移动时会不会出现任何缺口——假设石墙还会移动的话。”
“不可以！”艾尔比说，“我们可以躲在大屋里。如果这里不行，也还有地图室和大笼子。民豪，我们不可以要求别人出去送死！有谁会自愿出去？”
“我，”民豪说，“还有托马斯。”
所有人都看着托马斯，托马斯只是点头回应。虽然他心里怕得要命，但打从他第一次听到有迷宫存在时，他就想去探索——彻底的探索。
“如果我必须去，我也愿意。”纽特说。托马斯很讶异，尽管纽特从来没提起，但他的跛脚总会让人想起他肯定在迷宫里碰到过恐怖的事。“我相信所有飞毛腿都愿意。”
“凭你那条烂腿？”艾尔比发出刺耳的笑声。
纽特皱起眉，凝视着地板。“我没办法开口要求幽地斗士们去做我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艾尔比整个人缩到床上，屈起双脚。“随你便，爱怎样就怎样。”
“随我便？”纽特站起来，“老兄，你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我们可以呆坐在这儿、等着鬼火兽把我们一一收拾掉吗。”
托马斯想站起来大声欢呼，他相信艾尔比终究会清醒过来。
但艾尔比丝毫没有感受到谴责的样子，也没有后悔的迹象。“总比朝它们冲过去好些。”
纽特坐回床上，“艾尔比，你要讲点道理。”
尽管托马斯百般不愿承认，但少了艾尔比，他们很难达成任何目标。所有幽地斗士都听他的命令。
艾尔比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逐一看在他们。“你们知道我没用了，真的。我……抱歉，我不应该继续当什么蠢领袖。”
托马斯屏住呼吸，不敢相信艾尔比竟说出这种话。
“噢，真……”纽特说。
“不！”艾尔比叫道，脸上满是谦逊与屈服。“我不是那个意思。听我说，我不是说我们应该交换职位或那一类的空咚。我只是说……我想我应该让你们做决定。我不相信我自己，所以……好，我会做我该做的事。”
托马斯看得出来，民豪和纽特都跟他一样惊讶。
“呃……好，”纽特说得很慢，似乎不敢肯定。“我们会成功的，我保证。一定会。”
“是啊，”艾尔比喃喃说道。停顿良久之后，他又开口了，声音里有种奇怪的激情。“对了，这样吧：让我负责地图，我一定会让幽地斗士们好好研究，把他们累到虚脱。”
“我没意见。”民豪说。托马斯也想同意，但不确定自己有发言资格。
艾尔比把双脚重新放回地上，挺直上身。“我认为今天晚上睡在这里很不明智，我们应该去地图室好好研究研究。”
托马斯很久没听到艾尔比说出这么有智慧的话了。
民豪耸耸肩。“也许吧。”
“嗯……我要去，”艾尔比信心十足地点点头，“马上就去。”
纽特摇头。“少来，艾尔比，我已经听到鬼火兽的叫声。我们可以等到明早起床时间。”
艾尔比倾身、手肘架在膝盖上。“喂，你们这些家伙跟我说了这么多激励士气的话，我听进去了，你们却又发牢骚。即然决定了，就一定要去做、要变回以前的我；我需要找点事做。”
托马斯松了一口气，他已经对争吵感到厌烦。
艾尔比站起来。“真的，我需要做点事。”他朝门口走去，仿佛真打算离开。
“你不是说真的吧？”纽特说，“你现在不能出去！”
“我要去，就这样，”艾尔比掏出口袋里的钥匙，开玩笑地摇得叮当响。托马斯不敢相信艾尔比这突如其来的勇气。“明天早上见！”
然后他走了出去。
夜已经深了，周遭的一切应当已经被黑暗所吞食，外面却只有惨淡的灰，感觉十分诡异。托马斯觉得不太正常，仿佛随着时间消逝而增强的睡意反而很不自然似的。时间缓慢得令人烦闷，新的一天似乎永远不会到来。
其他幽地斗士都就寝了，躺在毛毯里，展开睡觉这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没有人说话，气氛冷峻又阴郁，耳朵里听到的只有悄悄挪动身躯的声音和絮絮低语。
托马斯强迫自己入睡，因为这样时间可以过得快些。但两个小时过去了，他还醒着。他躺在楼上房间里的地板上，身下垫着厚厚的毛毯，身边挤了好些个幽地斗士，几乎摩肩擦踵。纽特睡在床上。
查克在另一个房间，托马斯猜他多半蜷曲在黑暗的角落里哭泣、把毛毯当成泰迪熊抱在怀里。这幅画面让托马斯很心痛。他想转移注意力，缺办不到。
几乎所有人手边都摆着手电筒，以因应紧急情况。尽管外面的新天空仍是死沉的灰，纽特还是下令熄灭所有灯火，没必要吸引鬼火兽的注意。仓促间筑起的防御公事，该做的他们都做了：在窗子上加钉木板；家具搬到门口；发放刀械工大家防身……
但这些措施都无法增加托马斯的安全感。
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事的念头如此强大、令人窒息，就像一张掺和了悲惨与恐惧、开始有了生命的毛毯。托马斯几乎希望那些怪物出现，尽早结束这一切。等待的时刻太难熬。
夜深了，远处鬼火兽的尖啸声正逐渐接近。每一分钟都比前一分钟更难挨。
经过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托马斯终于睡着了，却只是时睡时醒。当他第无数次从侧睡翻身为仰卧时，他猜时间应该是凌晨两点；他双手贴着下颚、两眼盯着床脚。在微弱的光线下，床脚几乎只是一道阴影。
接下来翻天地覆。
外面传来一阵机械的喀嚓声，紧接着是鬼火兽在石板上滚动的熟悉喀嗒声，听起来像是一大把铁钉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托马斯猛地跳起来，其他人也一样。
可是纽特比所有人都快起身，他朝大家挥手，把手指竖在嘴唇前，示意大家安静，他用微瘸的腿一拐一拐地、轻轻走到房间唯一的窗子前。窗子上临时钉了三块木板，木板间的缝隙可以看清楚外面。纽特极小心地靠上前去偷瞄一眼，托马斯悄悄跟上去。
托马斯蹲在纽特旁边，面对最低的那块木板、把眼睛凑到缝隙上。靠墙这么近，托马斯有点担心，但他只看到空荡荡的迷宫幽地。缝隙不够大，他没办法往上下或两边察看，只能看到正前方。大约过了一分钟左右，他放弃了，转过身来靠墙坐着。纽特走回去坐在床上。
几分钟后，每隔十几、二十秒墙外就会传来不同的鬼火兽声音。先是小型引擎的咿呀声，紧接着是金属刺耳的旋转声、钉刺碰撞地面发出的喀嗒声，还有什么东西在开开合合。每传来一次声音，托马斯就吓得畏缩起来。
听起来外面有三、四只鬼火兽；至少。
他听到那些扭曲的机械动物渐渐接近，非常非常的近，在底下的石板地上等候，嗡嗡声与金属铿当声不绝于耳。
托马斯口干舌燥。他曾经跟他们狭路相逢，记忆犹新，他必须不时提醒自己呼吸。房间里其他人都静止不动，没人发出一点响声，恐惧像黑色暴风雪般在空中盘旋。
有一只鬼火兽似乎朝大屋而来，钉刺撞击地面石板的喀嗒声突然变得更深沉、更空洞。托马斯不难想像，鬼火兽的金属钉刺扎进大屋的木板墙、滚动它庞大的身躯，用它的力量抵抗地心引力、往上爬向他们房间。托马斯听到鬼火兽的钉刺穿透墙板，一路撕扯并翻滚向上。整栋建筑都在颤抖。
鬼火兽时而嘎吱嘎吱，时而闷哼，伴随木头碎裂的惊悚响声。除此之外，托马斯再也听不见别的。各种声音逐渐增强、慢慢靠近，其他少年都已经移动身子，尽量远离窗户。托马斯也跟着大家移动，纽特就在他身边。大家贴近另一端墙板，紧紧依偎在一起，目光紧盯着窗子。
当紧张的气氛升高到极点，当托马斯惊觉鬼火兽就在窗外，一切突然归于寂静，托马斯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外面光影颤动，怪异的光束从木板间的缝隙照进来，紧接着，有一道前后游移的细痩阴影遮断光线，托马斯知道鬼火兽的探针和武器已经伸了出来、打算搜寻一顿大餐。他想像甲虫哨也在外面，帮助那些怪物锁定目标。几秒后阴影消失，光影不再晃动，在房间里射出三块光亮的平面。
气氛凝重又紧绷，托马斯听不见呼吸声，他猜大屋其他房间里的状况也大抵如此。然后他想到在大笼子里的泰瑞莎。
托马斯还在期待泰瑞莎会跟他说话时，通往走道的门突然被撞开，房间里顿时充斥着喘气和尖叫声。幽地斗士一直以为攻击会来自窗户而非身后的门。托马斯转头察看是谁打开门，以为会看到惊吓过度的查克，或改变初衷的艾尔比。但当他看清楚那个人时，震惊得只觉得脑壳紧缩、挤压着他的大脑。
是盖里。

云雾飞舞

第三十九章
盖里眼神狂暴，一身破烂，他跪在地上大口喘气、胸膛上下起伏。盖里的眼睛搜寻着房间，仿佛寻找撕咬目标的疯狗。没有人说话，似乎大家都跟托马斯想得一样：眼前的盖里只是他们的幻觉。
“它们会把你们全都杀光，”盖里尖声大叫，口沫飞溅。“鬼火兽会把你们全部杀死，一天一个，直到全部死光为止！”
托马斯呆住了，看着盖里危颠颠地站起身，拖着跛掉的右腿，一拐一拐地往前走。房间里所有人只是看着、没有人移动，大家显然都太过震惊，来不及反应。就连纽特也张着嘴站在原地。这位不速之客似乎比窗外的鬼火兽更令托马斯害怕。
盖里停下脚步，站在托马斯和纽特前方约一公尺处，他伸出沾满血迹的手指着托马斯。“你，”盖里的声音极度轻蔑，简直有点可笑，却更惹人生厌。“都是你的错！”他无预警地挥出左手，手掌在空中握成拳头，击中托马斯的耳朵。托马斯哀嚎一声倒在地上，却是惊讶多余痛楚。他一落地就立刻挣扎着爬起来。
纽特终于回过神来，伸手把盖里推得踉跄后退，跌在窗户旁的桌子上。桌上的台灯滑出桌面，当啷一声砸碎在地上。托马斯以为盖里会报复，但他只是挺直上身，疯狂地扫视所有人。
“那根本无解。”盖里说，声音听起来平静而遥远，阴森森的。“那个瞎卡迷宫会杀了你们所有人……鬼火兽会杀了你们……每天晚上一个，直到结束……我……这样最好……”他直直盯着地面。“他们每晚只会杀一个人……你们这些愚蠢的实验变项……”
托马斯警醒地听着，努力压抑自己的恐惧感，好记清楚盖里说的话。
纽特往前跨了一步。“盖里，闭上你的嘴。窗外就有一只鬼火兽。乖乖坐着，不要出声，也许它会走开。”
盖里抬头看纽特，眼睛眯成一条缝。“你始终搞不清楚状况，纽特。你太笨了，向来都太笨了；没有出路，没有机会赢！它们会杀死你，你们全部，一个接一个！”盖里话音一落就突然冲到窗边开始拆木板，有如急于逃离牢笼的野兽。在托马斯和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盖里已经拆下一块木板，丢到地上。
“不可以！”纽特大叫着往前跑。托马斯跟上去帮忙，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盖里扯下第二快木板时，纽特正好赶到，盖里把木板往后使劲一甩、击中纽特的头；纽特被打倒在床上，鲜血染红了床单；托马斯冲上前去站定脚步，做好战斗的准备。
“盖里！”托马斯叫道，“你在做什么！”
盖里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喘得像条狗，“闭上你的瞎卡嘴，托马斯，你闭嘴！我知道你是谁，但我不在乎了，我只能做我该做的事。”
托马斯觉得自己的脚被牢牢钉在地上，盖里的话困住了他。他眼睁睁看着盖里拉下最后一块木板。被抛下的木板才落地，窗玻璃顿时由外向内爆裂，宛如成群的透明黄蜂。托马斯掩面倒在地上、两脚猛踢，努力往后退，等背部碰到床才鼓起勇气抬头看，准备面对自己的末日。
一只鬼火兽搏动着的球状躯体已经爬进被毁坏的窗户，带着钳子的金属手臂向四面八方忽开忽闭。托马斯惊呆了，没发现房里其他人都已经逃到走廊上，只有失去意识的纽特还躺在床上。
托马斯动弹不得，看着鬼火兽的长臂伸向纽特不省人事的身躯。这一幕终于让他从惊慌中清醒。他挣扎着起身，在身边的地板摸索着寻找武器；他只看到刀子，但这会儿刀子根本不管用。惊慌吞噬并淹没了他的理智。
盖里又说话了，鬼火兽缩回手臂，仿佛需要手臂帮助它观察与聆听，但它的躯体继续蠕动，拼命的想挤进屋内。
“没有人了解，”盖里的呼喊掩盖了鬼火兽恐怖的噪音。鬼火兽一步步挤进大屋，墙板开始碎裂。“从来没有人理解我的话，理解‘转化’对我造成什么影响！不要回到真实世界。托马斯！你不会……想要……恢复记忆。”
盖里用令人头皮发麻的目光凝视托马斯许久，眼神里充满恐惧。接着他转身冲向鬼火兽扭动的躯体，托马斯不禁失声尖叫。鬼火兽身上所有伸出来的机械臂立刻往回收、紧扣盖里的四肢，盖里完全没有逃脱或获救的机会。他的身体陷入鬼火兽黏搭搭的皮肤里几公分，发出恐怖的嘎吱声；接着，鬼火兽用惊人的速度往外撤退，它挤爆窗框，开始朝地面下降。
托马斯奔向洞开的不规则状窗口，低头往下桥，正好看见鬼火兽回到地面、快速穿过庭院。盖里的身体随着鬼火兽的滚动时隐时现。它从西门滚出去时，身上的亮光在石墙上投射出诡异的黄光。几秒后，另外几只鬼火兽紧跟它们的伙伴，呼呼呼呼、喀嗒喀嗒地，仿佛在庆祝胜利。
托马斯恶心得想吐，他开始退离窗口，但窗外有什么东西吸引他的注意；他赶紧探出头去看个仔细，只发现一个身影疾速冲过庭院，朝盖里被带走的出口奔去。
尽管光线昏暗，托马斯一眼就认出那人。他大声叫着要对方停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民豪全速狂奔，消失在迷宫里。

云雾飞舞

第四十章
大屋里灯火通明，幽地斗士们东奔西窜，七嘴八舌叫嚷不休；几个男孩躲在角落哭泣，局面一片混乱。
托马斯完全不予理会。
他跑到走廊，三步并两步下了楼梯、挤过聚在门厅的人群、冲出大屋，全速冲向西门。他在西门前紧急刹住脚步，直觉要他在进入迷宫前三思，加上纽特在后面呼喊他，延迟他的决定。
“民豪跟着它们跑出去了！”托马斯对赶上来的纽特叫道。纽特用小毛巾压着头上的伤口，白色的毛巾已经浸染一小块血迹。
“我看见了，”纽特拿下毛巾察看一眼，皱起眉，又把毛巾压到伤口上。“瞎卡的，痛得要命。民豪八成连最后一个脑细胞都烤焦了；盖里就别提了，早知道他不正常。”
托马斯只是担心民豪。“我要去找他。”
“又要充英雄了？”
托马斯被这番话刺伤，狠狠瞪着纽特。“你以为我做这些事是为了在你们面前逞英雄？拜托！我只在乎怎么离开这里。”
“是啊，你确实是个硬汉，可是眼前我们有个更棘手的问题。”
“什么？”托马斯知道如果他想赶上民豪，就不能再浪费时间。
“有人……”纽特说。
“他回来了！”托马斯大叫。民豪出现在转角处，朝他们跑过来。托马斯把手兜在嘴边：“你这个白痴，你到底在做什么！”
民豪跑进门，弓着上身，手撑在膝盖上，吸了几口气。“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纽特问，“如果你跟盖里一起被抓走，那可就太妙了。”
民豪挺起上身，双手叉腰，还是喘得厉害。“别说了，兄弟！我只是想知道它们是不是跑向悬崖、进鬼火兽洞去。”
“结果呢？”托马斯问。
“确实是这样！”民豪抹去额头上的汗水。
“我真不敢相信，”纽特说，声音很小，“真是恐怖的一晚。”
托马斯试着想像鬼火兽洞，以及这整件事代表的意义。可是他挂念着民豪出现前、纽特想跟他说的话。“你刚刚想告诉我什么？”他问，“你说我们有更棘手……”
“是啊，”纽特伸出拇指往背后一指，“现在还看得见烟。”
托马斯转过头，地图室沉重的铁门开了一道缝，一缕黑烟从里面窜出来、飞向灰色的天空。
“有人放火烧了装地图的木箱，”纽特说，“全烧完了。”
不知怎的，托马斯并不是太在意地图，反正它们似乎毫无用处。他站在大笼子的窗外，让纽特和民豪去勘察地图室的损害情况。托马斯注意到纽特与民豪离开时交换了奇怪的眼神，像是有什么秘密。但托马斯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泰瑞莎？”他叫唤着。
泰瑞莎的脸出现在窗子内，双手揉着眼睛。“有没有人被杀？”泰瑞莎问，嗓子有点沙哑。
“你刚刚在睡觉吗？”托马斯问。看到她安然无恙，托马斯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本来在睡，”泰瑞莎说，“直到我听到大屋被拆掉的声音。出了什么事吗？”
托马斯难以置信地摇摇头。“那么多鬼火兽在外面走动，你竟然睡得着！”
“哪天换你从昏迷中醒来试试。”‘现在回答我的问题，’她在他脑子里说。
托马斯眨眨眼。泰瑞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这么做了，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别搞这套！”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托马斯叹息一声。事情很复杂，他不想一一详述。“你不认识盖里。他精神错乱、前不久才逃跑；但他刚刚又出现了、还跳上鬼火兽，接着它们全部回到迷宫里。很久没见过这种怪事了。”托马斯还无法相信那是事实。
“确实怪得很。”
“是啊，”托马斯转头往后看，希望艾尔比会出现；这会儿他总该答应让泰瑞莎出来了吧？四处都是走动的幽地斗士，就是不见艾尔比的踪影。托马斯回过头来。“我想不通，鬼火兽抓到盖里后为什么就撤退了？盖里说什么每天晚上杀一个，直到我们全死光，至少说了两次。”
泰瑞莎把手伸出窗上的格栅，前臂搁在水泥窗台上。“一个晚上只杀一个？为什么？”
“不知道，他说那跟……实验——还是变项——有关。”托马斯又感受到前一晚的冲动，想握住她的手，但他克制自己。
“汤姆，我一直在想你说我告诉你的那句话：‘迷宫是密码’。被关在这里可真能让脑袋做它该做的事。”
“你觉得那是什么意思？”托马斯对泰瑞莎的话非常感兴趣，尽管幽地斗士已经发现地图室被烧毁，大呼小叫一阵骚动，他还是努力不去理会他们。
“嗯，石墙每天都在移动，对吧？”
“没错。”托马斯意识到泰瑞莎八成有新发现。
“民豪说他们认为石墙的移动有规律，对吧？”
“对。”托马斯思路也逐渐清晰，仿佛先前的记忆即将破茧而出。
“我不清楚为什么跟你说密码的事，我只知道自己快清醒时，所有的思绪和记忆都在脑子里疯狂的旋转，像是我能感觉到有人在清空我的脑袋、把里面的记忆吸走，而我觉得自己必须趁失去那段记忆前把它说出来；这里面一定有很重要的讯息。”
托马斯没听见她的话，他正专注地思考。“他们会拿当天的地图跟前一天的地图作比较，再前一天、再前一天，一天一天地，而每个飞毛腿只分析自己的辖区；说不定他们必须比对不同区的地图……”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感觉自己就快理出头绪。
泰瑞莎似乎没听他说，专心分析自己的理论，“‘密码’这两个字最先让我们联想到的是字母，英文字母，或许迷宫是在拼写单词。”
所有线索迅速在托马斯脑中拼凑出来，他似乎听到‘叮’的一声，仿佛所有片段全部兜拢了。“你说得对！你说得对！这么久以来飞毛腿都用错方法了，分析方向错误！”
泰瑞莎抓住栏杆，指节一下失去颜色；她把脸挤在铁条上。“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托马斯抓住另外两根铁栏杆，近到嗅得出她身上的味道，是种混合着汗水与花香的怡人味道。
“民豪说那些图案规律会重复，只是他们猜不透其中的含义；可是他们一直是分区对比——会不会每天都是密码的一部分，而他们应该把八个区域并起来看？”
“你认为每天都会呈现一个单字？”泰瑞莎问，“随着墙壁的移动？”
托马斯点点头。“或者每天一个字母，我不敢肯定；但他们一直认为墙壁的移动会透露出口的所在，而非拼出单字。他们把那些图当成地图在研究，而不是某种图像。我们有……”托马斯忽然停下来，想起纽特告诉他的事。
“噢，不！”
泰瑞莎眼里满是忧虑，“怎么了？”
“噢，不！噢，不！喔，不！（oh，no！）”当托马斯醒悟一切都太迟了时，他放开栏杆、后退了一步。他转头看着地图室，烟雾已经减少，但还是继续从门缝里飘出来。整个迷宫幽地上空弥漫着一团黑色薄雾。
“怎么了？”泰瑞莎又问，从她的位置看不到地图室。
托马斯转头看着她。“我以为那无所谓……”
“到底是什么事！”泰瑞莎追问。
“有人烧了地图。就算有密码，也全毁了。”

云雾飞舞

第四十一章
“我马上回来，”托马斯转身打算离开，胃里酸液翻腾。“我得去找纽特，看看地图是不是抢救出来了。”
“等一下！”泰瑞莎叫道，“把我弄出去！”
可是时间紧迫，托马斯很过意不去。“我没办法……我会回来的，我保证！”泰瑞莎还来不及抗议，托马斯已经转身朝地图室及那一团迷雾般的乌云奔去。他感受到针扎般的痛楚。如果泰瑞莎说得没错，他们即将掌握逃出此地的线索，却又眼睁睁看着线索付诸一炬……这实在沮丧得伤人。
托马斯跑向地图室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群挤在大铁门外的幽地斗士。铁门仍半敞着，边缘被浓烟熏黑。等他跑得更近时，才发现那些人围着地上的某样东西，个个视线朝下。托马斯看到纽特蹲在人群中央，俯身望着一具躯体。
民豪站在纽特身后，显得心烦意乱，浑身脏兮兮的。他先看到了托马斯，“你上哪儿去了？”他问。
“去找泰瑞莎。出了什么事？”托马斯焦急的等待下一波坏消息。
民豪气的额头挤出许多皱纹。“我们的地图室被人纵火了，你却去找瞎卡女友谈心？你是怎么回事？”
托马斯知道这番斥责很伤人，可是他心里有更重要的事。“那时候我以为地图不重要，毕竟你们到现在都没研究出什么结果……”
民豪一脸厌烦，暗淡的光线加上弥漫的烟雾，使他看起来更凶恶。“是啊，这会儿正是放弃的好时机，怎么……”
“抱歉，到底出了什么事？”托马斯从站在面前的瘦小少年肩膀探头往下看，想知道躺在地上的是谁。
是艾尔比。他仰躺在地上，前额有一道大伤口，血液从头颅两侧往下渗出，有些流进了眼睛，已经凝结。纽特拿着湿布，小心翼翼地清理血迹，问着艾尔比问题，声音低得听不清。尽管艾尔比近日来脾气暴躁，托马斯还是很关心他，因此又转头问民豪究竟怎么回事。
“温斯顿在这里发现他，只剩半条命，而地图室火光熊熊；几个逊客进去把火扑灭，可是太迟了，所有木箱都烧成了黑炭。原本我怀疑是艾尔比干的，可是放火的人拿他的头去撞桌子；你看到伤口了。伤得很重。”
“你认为是谁放的火？”托马斯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民豪他跟泰瑞莎的新发现；少了地图，那些理论全都没有意义。
“也许是盖里，在他跟神经病一样出现在大屋前干的。也许是鬼火兽，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无所谓了。”
民豪的态度骤变，托马斯很讶异。“现在又是谁放弃了？”
民豪冷不防抬起头，托马斯赶紧后退一步。民豪脸上闪过一丝愤怒，但很快又变成惊讶且困惑的奇怪神情。“我不是那个意思，逊客。”
托马斯好奇得眼睛微眯。“那是……”
“你先闭上嘴，”民豪把手指放在嘴前，左右张望，看有没有人注意他。“暂时先闭嘴。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托马斯深吸一口气，思索着。如果他希望别人对他坦诚，他自己就应该先据实以告。他认为最好先告诉民豪迷宫密码的事，不管有没有地图。“民豪，我有话要告诉你跟纽特。我们必须让泰瑞莎出来，恐怕她饿坏了，而且我们需要她帮忙。”
“我现在最不担心的就是那个傻丫头。”
托马斯不理会这番羞辱。“只要给我们几分钟时间。我们有个点子，如果飞毛腿还记得地图的内容，也许还有救。”
这话似乎引起民豪的注意，然而，他脸上还是那个怪表情，仿佛托马斯疏忽了某个明显的讯息。“点子？什么点子？”
“跟我来大笼子就是了，你跟纽特都来。”
民豪稍微想了一下。“纽特！”他叫道。
“什么事？”纽特站起来，重新折叠血迹斑斑的毛巾，想找块干净的地方；托马斯很难不注意到那块布每一寸都被染红了。
民豪指着地上的艾尔比。“让医疗手照顾他，我们得谈谈。”
纽特一脸疑问，接着把那块布交给旁边的幽地斗士。“去找科林特，告诉他这里有比处理被玻璃碎片扎伤更严重的事。”那名少年依指示转身跑开。纽特离开艾尔比身边，“谈什么？”
民豪朝托马斯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
“跟我来就是了。”托马斯说完就转身走向大笼子，没等他们回应。
“让她出来，”托马斯双手抱胸站在牢房门前。“让她出来，我们再谈。相信我，你会想听这件事的。”
纽特身上又是黑烟又是尘土，头发被汗水浸湿，心情显然也不是太好。“汤米，这是……”
“拜托，把门打开，让她出来，拜托。”托马斯这回决定坚持到底。
民豪双手叉腰站在监牢门前，“我们能信任她吗？”他问，“她一醒来，整个迷宫幽地就乱成一团。她甚至承认自己启动了什么东西。”
“他说得有道理。”纽特说。
托马斯指着监牢的门。“我们可以信任她。每次我跟她谈话，都在讨论怎么离开这个地方。她也是被送来的，跟我们大家一样，把事情怪罪到她头上未免太愚蠢。”
纽特咕哝着：“那她说她启动了什么，那又是什么意思？”
托马斯耸耸肩，拒绝承认这句话有理。一定有个合理的解释。“谁晓得。她醒来时，脑子里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也许我们在‘箱子’里都经历过那个阶段、在彻底清醒前胡言乱语。让她出来。”
纽特和民豪对望许久。
“快点，”托马斯毫不松懈，“她能做出什么事？到处乱跑、见人就砍吗？快点啦！”
民豪叹息一声。“好吧，就让那个蠢丫头出来吧。”
“我才不蠢！”泰瑞莎大叫，声音隔着墙略显低沉。“而且我听得见你们这些白痴说的每一个字。”
纽特瞪大眼睛，“你可真挑了个乖巧的女朋友，汤米。”
“快点，”托马斯说，“在晚上鬼火兽出来之前，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假设它们白天不出来的话。”
纽特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走向大笼子，像之前一样掏出钥匙。咔哒几声之后，门开了。“好了，出来吧！”
泰瑞莎走出牢房，经过纽特身旁时狠狠瞪了他一眼，也用同样不满的眼神瞥着民豪，然后在托马斯身旁停下脚步。她手臂拂过托马斯的手，托马斯只感觉皮肤好像有电流窜过，手足无措。
“好了，说吧，”民豪说，“有什么天大的事。”
托马斯望着泰瑞莎，不知如何启齿。
“什么？”泰瑞莎说，“你说，他们根本把我当连续杀人犯。”
“是啊，你长得还真危险，”托马斯喃喃答道，但他把注意力转向纽特和民豪。“好吧，泰瑞莎刚从昏迷中醒来时，她脑子里闪过很多记忆，她，唔..”托马斯及时打住，险些说出她在他脑袋里说话的事。“后来她跟我说，她记得迷宫是一组密码。也许迷宫的存在是为了传达某种讯息，而不是让我们寻找出口。”
“密码？”民豪问，“什么样的密码？”
托马斯摇摇头，但愿他可以回答。“我也不确定。你比我更熟悉那些地图。不过我有个理论，所以才希望你们能记得一些内容。”
民豪把视线转向纽特，扬起眉毛询问意见。纽特点点头。
“到底怎么了？”托马斯问，厌倦了他们神秘兮兮的样子。“你们两个老是一副藏了天大秘密的德性。”
民豪揉揉眼睛，深吸一口气。“我们把地图藏起来了，托马斯。”
托马斯一时会意不过来，“啊？”
民豪指着大屋。“我们把地图藏在武器室里。木箱里装的是假地图。因为艾尔比提醒过我们，以及你女朋友启动地‘结局’。”
托马斯精神一振，暂时忘记目前的局势有多乱。他记得前一天民豪鬼鬼祟祟的，说他有特别任务；托马斯转头看着纽特，纽特点点头。
“地图都没事，”民豪说，“一张也没少。所以，如果你有个什么理论，说来听听。”
“带我去看看。”托马斯说，急于亲眼瞧瞧。
“好，走吧！”

云雾飞舞

第四十二章（上）
民豪打开电灯，托马斯忍不住眯起眼睛适应强光。桌面及地板散置的武器箱拖曳出骇人的阴影，刀剑、棍棒及各式张牙舞爪的兵器蓄势以待，等着大显身手，迎击任何胆敢向它们靠近的人。地下室里潮湿的霉味更令人寒毛直竖。
“后面有个隐秘的储藏柜，”民豪一边说，一边走过几个置物架，来到一处阴暗的角落，“没几个人知道。”
托马斯听到老旧木门的嘎吱声，片刻后看到民豪拉着纸箱出来，纸箱拖过地板的声音有如利刃刮骨。“我把每个木箱里的地图都放在单独的纸箱里，一共有八个，全在那里面。”
“这是哪一区的？”托马斯蹲在纸箱旁，急着动手。
“打开来看看，每张纸都作了标记，还记得吗？”
托马斯把交叉的纸箱盖往上拉开，第二区的地图在里面乱糟糟的躺成一团。托马斯伸手抓出一叠。
“嗯，”托马斯说“飞毛腿每天比对这些图，想找出某种规律，再从中找到出路。你也说过，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找什么，但还是每天作比较，对吧？”
民豪点点头，两手抱在胸前，仿佛有人要对他揭露长生不老的秘密。
“那好，”托马斯接着说，“万一石墙的移动其实跟地图、迷宫那类东西无关呢？万一这些图是用来显示文字的呢？比方说某种东西可以帮助我们逃出去的线索。”
民豪指着托马斯手中的地图，挫败的叹了口气。“老弟，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花了多少心思研究这些地图？你不认为如果它们会显示文字，我们早就发现了吗？”
“如果只比对每天的地图，也许很难以肉眼察觉。说不定你们不应该今天跟明天比对，而是应该把同一天的一起拿来比对。”
纽特笑了。“汤米，或许我不是这里最聪明的人，但我认为你这话根本没经过大脑。”
托马斯说话时，脑子也没闲着；谜底呼之欲出，他知道自己已经抓到关键了，可是很难用言语解释。
“好，好，”托马斯换一种方式表达。“你们让飞毛腿负责自己的区域，对吧？”
“没错。”民豪答道，他似乎很感兴趣，也试着去理解。
“飞毛腿每天画一张图，然后拿来跟同一区的前一天比较；会不会你们应该把同一天内的八个区拿来一起分析呢？说不定每天都是独立的线索或密码？你们比对过不同区的图吗？”
民豪摸摸下巴，点头说道：“嗯，算有吧。我们把各区地图放在一起，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我们当然试过；什么办法都试过了。”
托马斯盘腿坐下，研究摆在腿上的地图。隔着最上面的地图，他只能隐约看见叠在底下那张地图的线条。刹那间，他知道他们该怎么做了。他抬起头看着其他人。
“蜡纸。”
“啊？”民豪问，“怎么……”
“相信我就是了，我们需要蜡纸和剪刀，以及黑色签字笔和铅笔，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