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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童亮短篇灵异小说集(《画眉奇缘》作者)--不定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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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擦汗
    2025-2-7 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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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2-2 09:03:26 | 显示全部楼层
    后来我高中分在理科班,大学上的是工科大学,专业是机械类。我心想,外曾祖父的预言错了,我写不了文章了,我将来的出路是工程师,要跟钢与铁打交道了。
    没想到最后还是走上了写文章这条路。
    玄学,还真是玄而又玄。
    说到这里,有一件事需要补充说明。
    在上一篇文里,我写到妈妈从她的爷爷那里得到两本手抄书,一本是增广贤文,一本是女儿经。
    妈妈看了我写的文章,纠正说,她爷爷给她的两本书,一本是增广,一本是贤文集。女儿经是她外公给她的。
    我的记忆里,增广贤文是一本书。
    我问妈妈是不是记错了。
    妈妈说,没有记错。
    于是我在网上搜索相关资料,终于得出结论。
    增广贤文这本书,原本是分为两册的,一本叫增广,一本叫贤文。后来合在一起,叫做了增广贤文。
    妈妈的爷爷是读古书的人,在他读书的时候,这两本书应该是分开的。
    而我知道增广贤文的时候,这两本书已经合在一起了。
    这导致我一直以为妈妈从她爷爷那里得到的两本手抄书,跟妈妈记忆里的两本书发出了偏差。
    记忆和自身经验常常是靠不住的。
    妈妈说,她外公送给她女儿经之后,她打开一看,前面写的是“女儿经,仔细听。勤梳洗,爱干净”,这还好,接着往下看是“父母打,不还手。丈夫说,莫使性”。
    看到这里,妈妈顿时火冒三丈,把女儿经撕了。
    别人即使出于好意,如果出发点是错的,她毫不犹豫拒绝。
    在我读中学的时候,三个亲姑妈轮番劝我妈妈送我去北京,跟着表哥做酒店餐饮。那时候表哥已经当了经理,赚了很多钱。而我家那时候非常困难。姑妈们都是出于好意,不让她吃苦,不让我爸——她们年纪最小的弟弟辛苦赚钱。
    我爸早已动摇,虽然我爸对我的规划是退学去少林寺学武,回来后当保安队长,但是经过三个姐姐的劝说,觉得酒店餐饮好像更为光明,何况凭借外甥的关系,说不定跳过学武的步骤也能做保安队长。
    我妈妈下定决心要我读书,比在我小时候跪在我面前还要坚决。她对姑妈说:“要是你们再提一次要我儿子退学去打工,以后过年过节,你们就不要跨进我家门。别怪我翻脸,六亲不认。你们从此没有我这个舅妈,我也没有你们这个姑妈。”
    那时候老家人说话,长辈们习惯互相以晚辈的口吻称呼对方。妈妈的意思是,你们从此没有我这个弟妹,我也没有你们这些姐姐。
    从此姑妈们不敢再在我妈面前提起这件事。
    妈妈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外婆,从来没有打过妈妈。
    妈妈说,她在娘家的时候,也是娘的宝。虽然天天出工很辛苦,但是爹妈从来没有亏待过她。
    那时候她玩心重,听说哪里有露天电影放,怕赶不上,连饭都不吃,要往放电影的地方去。
    外婆怕她饿着,端着饭碗和茶杯跟在她后面跑。
    她边走边扒饭,吃完了就把碗筷往外婆手里塞。
    外婆接了饭碗,又将一杯茶水送到她手里。
    在老家那个地方,讲究饭后一杯茶。无论是在自己家里,还是在别人家吃饭,吃完饭后都要泡一杯茶喝。这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潜移默化的仪式感。
    即使妈妈没个规矩样,在赶往电影的路上扒饭,外婆也要让她像在家里一样喝上一口温暖的茶。
    这是一位怎样的母亲啊!
    想到外婆手里端着茶水跑在妈妈身后,小心翼翼地怕茶水撒了,又要跟上年轻的妈妈急匆匆的脚步,我就感慨万千。
    等妈妈吃了饭喝了茶,外婆接过碗筷和茶盅,这才停下脚步,看着妈妈渐渐远去。
    等看不见妈妈的影子了,她才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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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擦汗
    2025-2-7 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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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2-2 09:03:41 | 显示全部楼层
    妈妈看完电影回来,往往已经是深更半夜。
    外婆这个时候必定是醒着的。她已经烧好了开水,坐在火塘边打盹。
    漆黑的铁吊壶压在火塘里的暗火上,如同一只老母鸡护着窝里的鸡蛋。暗火使得里面的水保持着温度,随时提起吊壶,添一把火,水就会立即烧开。
    听到妈妈回来的声音,外婆就打一个鸡蛋,用开水一冲,拿一双筷子缓慢搅动,搅快了鸡蛋会太碎,搅慢了鸡蛋容易沉底不熟,然后放上红糖。这种冲蛋的方法后来妈妈教会了我。
    冲好了蛋,外婆送到妈妈的床边,看着妈妈喝了,才心满意足地去睡觉。
    在那个时代的农村,鸡蛋很金贵,一个鸡蛋不啻为现在的一顿豪华大餐。
    平时鸡蛋自己是不敢吃的,大多送到公社的商店去,换一些日常需要的生活用品回来,如牙膏牙刷、针线糖盐,或者孩子需要的作业本之类的。
    平常人家的孩子,只有生日那天才吃得到一个鸡蛋。略微富裕的家里,期末考试那天早上可以破例吃两个煎鸡蛋,寓意要考一百分。
    到了收稻谷的季节,家里的主要劳力只有外公和妈妈。妈妈确实做得很辛苦。但是每次收完稻谷,外婆都会留下一担谷。这担谷不是用来卖钱,也不是用来吃,而是专门留给妈妈买衣服的。
    妈妈说,年轻的时候她也爱美。外婆从来不会让她羡慕别人,每年都留一担谷——那时候谷是硬通货,可以送到粮店换钱,甚至直接去商场兑换其他的东西。
    那时候“兑东西”这三个字经常挂在人们的嘴边上,就是用值钱的东西换需要的东西,省去中间使用钱票的环节。
    在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里,外婆每年至少留一担谷给妈妈买好看的衣服,这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这比宠爱、溺爱更不可思议。
    在我认识妈妈之前,她也曾是那个被照顾,被宠爱,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人。
    可是啊,生活似乎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人。
    妈妈自从嫁到了爸爸这边,人生就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
    在妈妈的娘家人眼里,爸爸这边的村子虽然只隔了一座山,但那是“人稠地密”的地方。
    人稠,意思是人多得像煮稠了的粥一样。
    地密,不是说地多,是说田地被分割成了许多小块,密密麻麻。小块的田地不利于耕种,也不方便收割。我小时候就没少受这种苦,先去这个山坳里割三分地,再去那个水库边割五分田。尤其是搬运打谷机的时候,机器沉重,田埂狭窄,一点时间和力气都在来回折腾的路上消耗掉了。
    即使到了当下,这种问题依然存在。在妈妈的娘家画眉村,一台收割机下了水田,几亩稻子轻轻松松收割完成。到了我自己家这边,由于每块水田面积太小,庞大的收割机要落地都困难,简直牛刀杀鸡,张飞绣花。
    我也曾问妈妈,为什么嫁到这里来。
    妈妈说,当年外公拿着挑柴的柴杠拦在路上,不让她过来。
    柴杠是专门挑柴的,形状如扁担,但是比扁担长了一倍不止,两头是尖的,方便直接插入柴垛,简直如古时候的兵器。
    妈妈就从山上绕道,一副为了爱情奋不顾身,不顾死活的样子。
    小时候的我听到妈妈说到这里,常常像听到童话故事里的感人桥段一样感动不已。
    后来我长大了,妈妈才说,她十九岁那年遭遇车祸,医院判定她没有了生育能力。而我爸爸跟她承诺,他家里上面有一个哥哥三个姐姐,哥哥姐姐的孩子加起来八九个,他一个不生都没有关系。妈妈这才决定答应跟他一起生活。
    嗨,原来我小时候的感动都是多余的。
    很快我明白了,这也是妈妈的智慧。
    在我还小的年纪里,让我相信童话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在我已经长大的年纪里,告诉我生活里其实没有那么多的童话。
    要相信纯粹的美好,也要面对琐碎的生活。
    妈妈说,当医院告诉她怀上了我的时候,她感觉生活给她开了一个玩笑。但是与此同时,她又感到生活里出现了微微的一道光亮,像是渡过了漫漫长夜的黑暗之后,窗外渐渐地亮了起来,太阳正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
    就叫亮吧。她在心里给我取了名。
    多年后,当她跪在我面前磕头的时候,我知道,她磕的不是我,而是庙里的佛像,是那个从窗户缝里透进来的一道光。
    她不是一个快要疯了的妈妈,而是一个虔诚又恐惧的信徒,是一个被贬人间的菩萨。
    因为在此后的岁月里,她才是保护我的那个人,照亮我的温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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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2-7 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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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2-9 09:05:21 | 显示全部楼层
    《妈妈的生存智慧》

    我家老屋的后面是一个陡坡,在我还小的时候,那个陡坡无异于悬崖峭壁,十分危险。据说我的亲姥姥就是从那里经过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下来,最后导致她去世了。
    在这个悬崖峭壁上,长着一棵麻椒树。我们当地人叫做椒子树。
    四川的麻椒大多用来做菜,我们那里曾经一度用来泡茶。尤其是在奶奶一辈人还是年轻人的时代,麻椒和茶叶放在一起泡茶是主流。后来生活渐渐好了,芝麻、豆子、生姜、红糖、鸡蛋等才加入到茶的范畴中来,像他们的子孙一样繁衍分化,以至于逐渐忘记了曾经是一家人。
    椒子树是我爷爷的三弟的婆婆种的。那个时候,当地人把媳妇叫做婆婆。也就是说,这棵树是我的三奶奶种的。
    三奶奶的领土意识特别强。据说当年在这个陡坡上种下椒子树,首先是为了防止陡坡垮塌,她家就住在我家老屋后面,上了陡坡,就是三奶奶家。陡坡垮塌,会造成她家前面的地坪面积损失。其次才是需要椒子泡茶。那时候门前种枣树桃树,就是为了吃枣子桃子,不是为了好看。桂花树是几十年后才普遍种上的。
    别人家的树是树,三奶奶家的树不是树,金贵着呢。只要有人从椒子树旁边经过,她在屋里的话就赶紧到窗边来,在屋外的话就站到大门前,两只眼睛盯着路过的人,生怕别人偷摘了树上的麻椒。
    在三奶奶的眼里,每一个人都可能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她的椒子,哪怕是泡茶从来不放椒子的人。
    就算是泡茶放椒子的人,哪里敢偷她的椒子?别说椒子了,就是椒子树上结了苹果、香蕉、腊肉、钞票、金戒指,认识三奶奶的人都不敢朝着树上伸胳膊。
    别说伸胳膊了,抬头朝树上看一眼都不敢。
    三奶奶是有技艺傍身的。
    曾经有一次,三奶奶养的鸡不见了一只。三奶奶搬了个板凳,坐在村子里唯一的洗衣池塘边骂了一个上午,骂人的话没有一句是重复的。什么样的恶毒的语言,听过的没有听过的,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她都骂了出来。偷鸡的如果是活人,听到了会气死;偷鸡的如果是死人,会气得爬起来。
    她骂人的时候不仅仅考虑到地理位置——那时候的早上家家户户有人要来池塘里洗衣服,但凡喝过一口鸡汤,见过一根鸡毛,都要战战兢兢。
    她还考虑到气候——她坐在那天晨风的上风口,“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借助风力,使得骂人的话传播得更远更响亮。
    好几个人听不下去了,给她送来了鸡,劝她不要骂了。
    其中一个人说,我虽然没有偷你家的鸡,但是你让我想起了以前做过的亏心事,跟偷了你家的鸡一样于心不安,浑身发抖。求求你别骂了。
    三奶奶这才打道回府。
    众人松了一口气。
    吃完中饭,三奶奶又从村头走到村尾,手里拿着一根衣槌和一个铁脸盆,一边敲一边骂。
    人家问她,你怎么又骂了?
    三奶奶说,吃中饭的时候想了想,真正偷鸡的人没有出现,气还没有消,所以还要骂。
    在那七八天里,许多人家里来了客人都不敢杀鸡待客,生怕扔鸡毛丢鸡骨头的时候被三奶奶误会是她家养的鸡。
    曾有一段时间,村口共用的水井里有人投井自尽。随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许多人在晚上看到了投井的人在外面游荡,浑身湿淋淋,仿佛迷了路。有时候那个投井的人会走到别人的家门前或者窗边去,弄得人心惶惶。
    后来有一天晚上,村里大部分人听到了三奶奶的骂声。
    那时候村里的夜晚特别寂静,隔了好几重山的猫头鹰叫,别的村子里狗叫,屋里睡觉的人都能听见。
    那天晚上,好多没睡觉的人听到了三奶奶大骂不止,好多睡着的人被骂声吵醒。
    离三奶奶家比较远的人都以为三奶奶是在和三爷爷吵架。到了第二天早上,头一天的所有秘密都会在洗衣池塘边公开。他们才知道,昨晚三奶奶起夜去茅房——那时候的厕所都是与主屋分开的,看到了投井的人站在茅房门口,挡了她的路,三奶奶便破口大骂了起来。
    从那之后,诡异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过了。再也没有人在晚上看见那个湿淋淋的人。
    鬼都被她骂跑了。
    有老人说,鬼怕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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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2-7 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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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2-9 09:05:34 | 显示全部楼层
    有这样的三奶奶守着那棵椒子树,谁敢朝树上多看一眼?要是不怕摔跤,大约恨不得闭着眼睛从那里经过。
    那棵椒子树如同守卫一样,站在三奶奶家的地坪上,立在悬崖峭壁的边缘。
    悬崖峭壁的下面,是我家的茅屋,前面是厕所,后面是猪圈。
    在我还没有出生,妈妈还没有嫁到这边来之前,有一次爸爸和奶奶一起换茅屋顶上的草。那时候的茅屋是真的茅屋,顶上盖的不是茅草,就是稻草。穷人家连主屋都可能盖草,一片瓦都没有。
    草淋了雨水容易腐坏,要经常更换。
    好巧不巧,爸爸爬到茅屋顶上换草的时候,悬崖上那棵椒子树掉了一根枝下来。
    人站在茅屋顶上的时候,伸手确实可以碰到那棵高高在上的椒子树。但那根掉落的树枝应该早就断了,恰好那个时候掉在了茅屋顶上。
    三奶奶记得椒子树的每一根杈,每一朵椒子,就像记得她每一只手上有多少根手指一样。
    她见椒子树少了一根杈,从陡坡往下走的时候又见到了茅屋顶上新换的草和掉落的树枝,顿时火冒三丈,认为是我爸不小心或者有意折断了椒子树的枝。
    我爸百口莫辩。
    奶奶说再多好话也没有用。
    三奶奶回屋拿了家里晾衣的竹竿来,将茅屋顶上新换的草全都戳了下来。
    左邻右舍都过来看,但不敢插言一句,生怕引火烧身。
    我妈嫁给我爸后的第一个秋收季节,我妈见稻田里草垛成堆,便叫我爸拖回来晒两天,再把茅屋顶上的草换掉。
    我爸晒了稻草,却捆起来,放在了楼角上。
    我妈问他,怎么不换?
    我爸便将与三奶奶吵架的事情说了出来,说等冬天了,椒子树上没有椒子了再换。
    我妈不肯。她说,等到冬天,草不新鲜了,容易断,天气也冷了,上屋顶危险。我和你先打好草绳,铺了草之后,用草绳编织起来,这样防漏雨又紧实。
    我爸便和我妈开始拧草绳。
    三奶奶从陡坡上经过,看到我爸我妈在拧草绳,知道我爸要给茅屋顶上换草,竟然就此骂了起来。似乎我爸并不是要换草,而是针对她的椒子树要报复。
    我妈气不过,又因为自己刚到这边来,还是新媳妇,不宜跟人拌嘴,就让奶奶去跟三奶奶好好劝解。
    很快,奶奶就回来了,只是摇头。
    我妈又跟我爸说:“妈妈跟她同辈,她不讲理。你是她侄子,讲点好话软话,不丢面子。”
    我爸去跟三奶奶说,这次绝不碰到椒子树一片叶子。又说猪圈里既漏雨又进风,猪都养不肥。
    好说歹说,三奶奶反正不同意。
    妈妈见状只能亲自出马。
    妈妈在娘家的时候,得了外曾祖父的传教,讲道理说人情,在画眉村几乎没有敌手。无论是建房争地基,还是灌田抢上水,一旦形势不可控,即将头破血流,人们就会想到我妈,连忙请她来两头说理,息事宁人。
    一个十八九岁的毛头姑娘,比大队领导和宗族老人还要说得信服人心。
    那时候找我外公想要说亲的人可真不少。可惜我妈十九岁那年出了一场车祸,被医院断定从此无法生育,这才来到了我爸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
    正因为穷山恶水,人多地少,所以这里的人的性格比她娘家的人要刁钻蛮横。
    说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也不完全正确。
    那时候牛粪都要抢,谁先捡了就是谁的。但凡性格懦弱一点,就处处被人有意无意欺负或者占便宜。为了避免爱占便宜的人对自己打主意,那些原本善良的人也不得不张腔作势,如斗架的鸡呲起羽毛,如受惊的猫弓起身子,如仗势的狗高声吠叫。有些人本身不见得多坏,摆出恶人的架势,是为了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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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2-9 09:05:47 | 显示全部楼层
    但是装久了恶人,往往容易变成恶人。
    我妈来这边不久,就听过许多人说起过三奶奶的种种行径,知道她不好惹。
    可是她也知道,如果因为这个就不换茅屋的草了,那以后只会被欺负得更厉害。
    她要是像奶奶和我爸一样不敢声张,那么除了三奶奶,还有四奶奶五奶奶千奶奶万奶奶来欺负她。
    绝大部分人是柿子选软的捏,马选善的骑。这是外曾祖父教我妈的道理。
    我妈走出门去,来到陡坡上,用她在画眉村学来的本事跟三奶奶讲道理。
    横讲竖讲,引经据典,借古喻今,将心比心,无论怎么说,都说不通三奶奶。
    三奶奶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你们要是换了草,我就还用晾衣竹竿捅了。
    我妈终于明白了,这就不是一个可以通过道理讲明白的人。
    我妈便不再多说,返身回了家。
    我爸见我妈回来,忙问:“怎么样?”
    我妈指着茅屋说道:“你挑一担粪来。”
    我爸不明就里,茫然道:“挑粪做什么?”
    我妈说:“倒到她堂屋里去。”
    我爸吓了一跳,以为我妈疯了。
    我妈知道他不敢,便说:“你去挑一担粪来,每桶只装一半。”
    我爸不敢动。
    我妈干脆自己挑了两个粪桶,各装了一半。满满一担粪对她一个女子来说太重了。
    她将一担粪挑到了陡坡上,放在三奶奶面前。
    三奶奶也没弄明白我妈想做什么,只是瞪着眼看着她。
    我妈说道:“您这是黄鼠狼打屁,不讲道理,只放臭。你要是放臭,我就比你更臭。你敢捅我家茅房的屋顶,我就把这担粪泼到你屋里去。”
    那时候农村的房子没有地板砖,泥土直接裸露在外。一担粪泼到了屋里,怎么打扫都不会干净。
    说完,我妈转头对着陡坡下面愣住的往上看着的我爸和奶奶大声道:“你们俩现在就换草!她敢去拿竹篙,我就去泼粪!”
    那时候晾衣竹竿被叫做竹篙。
    我爸和奶奶得了命令,一个爬上茅屋顶,一个从下面递草。
    这一下,我妈在这边立即有了声名。左邻右舍顿时变得和睦起来。
    我妈回娘家时,娘家的人问她:“你怎么在婆家撒泼了?不是很会讲道理吗?”
    我妈说:“道理只有跟讲道理的人才能讲。”
    那时候人们的生活范围小,十里八乡的两个人碰在一起,随便算算,多多少少都是沾亲带故。
    画眉村也有人是三奶奶娘家那边的。
    有人跟我妈说:“你三婶在娘家的时候,又好看又柔和。怎么没想到现在是这样蛮横不讲道理的人。”
    我妈叹气道:“嗨,还不是怕被人欺负,只能变成不好欺负的样子。”
    如今数十年过去了,三奶奶早已过世,三奶奶家的老房子因为建设新农村被拆掉,变成了一块平地。
    那棵椒子树还在那里,长得比以前还要枝繁叶茂。只是现在没有人在茶里面放椒子了。椒子生长出来,落在地上也没有人去捡。
    陡坡被拓宽整平,早已失去了悬崖峭壁的危险气势。
    因为无人行走,坡上长满了草,一到雨天,就湿滑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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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6 09:29:37 | 显示全部楼层
    《妈妈点掉了脸上的痣以后,发生…… 》

    妈妈说,她一生中历经的所有苦难,大部分来自于十九岁那年一个错误的决定。
    十九岁正是爱美的年纪。
    十九岁之前,妈妈的脸上有一颗墨汁一样的痣,半颗饭粒大小。
    深谙面相之道的外曾祖父跟她说,这颗痣虽然影响美观,但是大有作用。所谓一痣在肩,挑水上天;一痣在颈,缎子衣领。每颗痣都可能预示了以后的命运是辛苦,还是富贵。你脸上这颗痣,遮住三分颜貌,带来七分福气。
    妈妈那时候年纪尚小,听得云里雾里,并不挂记在心上。每次对着镜子看到那颗痣的时候,妈妈忍不住想尽一切办法拿掉它。
    她想过用小刀刮掉,怕疼。她尝试用各种药膏去涂,没用。
    十九岁那年,一个专门点痣的匠人来到了画眉村。
    那个点痣匠人和往常穿街走巷的担货郎没有什么区别。
    他挑着一个担子,担子上是各种各样的盒子,盒子里装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一边摇动一边喊:“点痣咯!点痣咯!女人都是天仙女,男人都是放牛郎,一痣都是银河星,男女只能隔河望。要想鹊桥夜夜搭,一点即可圆梦想!”
    说得好像正是面相让很多有情人不能相遇,他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画眉村的男男女女都围了过去,有的是想点痣,有的是看热闹。
    开始的时候,大家多多少少有顾虑。有一个胆大的先点了痣,不见痛得嗷嗷叫,也不见流血,其他人便放下顾虑,争先恐后要点痣。
    外曾祖父年事已高,行走不便,常常在堂屋里摆下一个老式竹躺椅,躺在上面晒晒太阳,回想年轻时候的往事。经常有人遇到犹豫不决的事情,会来找他算个卦或者掐指算一算。
    这一天,外面比往常要寂静,连鸡鸣狗叫声都比往常少。
    外曾祖父觉得奇怪。
    外曾祖父的老屋前门对着村子,后门对着菜园,菜园周围都是水田。村里人图方便,常常像风一样,从老屋里穿堂而过,去后面的水田或者更远的水库。
    接近正午时,庚叔从堂屋经过,要去水库放水。
    外曾祖父问道:“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庚叔说:“村头来了个点痣的,都去那里看热闹了。”
    外曾祖父顿时感觉不妙,连忙起身,抓起竹躺椅旁的拐杖,颠颠巍巍地跨过高高的门槛,急忙往村头去。
    庚叔摇头道:“您老人家年轻时候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怎么也要去凑热闹?”
    外曾祖父哪里是去凑热闹?他是知道他长孙女性格的,知道我妈必定去点痣了。
    待他循着声音赶到村头的时候,我妈刚好点完了痣,从人群里钻了出来。
    外曾祖父见长孙女脸上那颗痣不见了,只留了淡红色的印记,气得用拐杖连连往地上跺。
    “那是保你平安的痣!你怎么把它点掉了!”外曾祖父大喊道。
    妈妈那时候不信命,仰头反驳道:“命是我自己决定的,哪里是一颗痣就能决定的?”
    痣已经点掉了,总不能找回来粘在脸上。外曾祖父除了痛心疾首,别无他法。
    结果,没过多久,妈妈在村口的公路上出了意外,被一辆工程车撞到,住了几个月的院。
    外曾祖父告诉她,若是那颗痣还在,就不会有这样的劫难。又说,此事未了,后面还有两次劫难。
    我妈依然不信。
    外曾祖父说,你若是不信,我把第二次和第三次劫难的时间告诉你,那时候我已经不在了,你要小心。
    过了十几年,外曾祖父早已不在了。妈妈也差不多忘记了他说的话。
    那时候我爸已经开了几年手扶拖拉机。买拖拉机的钱几乎全是我妈一个人找亲戚朋友借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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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6 09:29:49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一天晚上,我妈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树林里。
    在一棵树下面,躺着三个人,两个男人一个女人。两个男人似乎已经没了生命迹象,那个女人还在挣扎。
    女人见了我妈,伸手向我妈求救。
    女人穿着绿色的羊毛衫,胸口位置绣着一朵红色的花。
    我妈想去救她,但又非常害怕。
    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老头从树林深处走了出来。
    老头手里提着一个竹筐,里面装着狗粪。
    妈妈觉得奇怪,在她还小的时候,确实有人上山捡狗粪牛粪,捡回去了扔到田地里做农肥。那时候有句俗语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大意是施了农肥的水田,即使下了雨也不能让水流走,让别人得了便宜。妈妈成年之后,尿素碳铵之类的化肥已经比较普遍使用,捡狗粪牛粪的人渐渐没有了。
    而这个老头还在捡狗粪。
    老头须发全白,面目慈祥。
    老头见了我妈,急忙阻止我妈救助那个躺在树下的女人。
    老头问,你是那个谁谁谁的孙女吧?
    老头说的是外曾祖父的大名。
    我妈惊讶道,你认得我爷爷?
    老头说,小时候见过你,脸上的痣却不见了,差点儿没认出来。
    老头抓住我妈妈的手,拽着她往下山的小路走。
    我妈问他,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老头不回答,却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送你回去。
    下了山,山下是一条下坡的公路。
    我妈左右一看,终于是熟悉的地方了。这个地方叫九龙,她从这里经过了好几次。这里离家还有八九里路,但知道怎么回去了。
    我妈不想麻烦这个好心的老头,便说,多谢您了,不用送我到家,这条路我会走。
    老头执意要送。我妈连连推辞。
    老头没办法,便说,好吧,你一直往前走,走进家门之前不要回头。
    我妈往前走了一段,回头一看,老头已经没了踪影。
    梦里走到家门口,跨入家门,回到睡觉的房间,看到自己还躺在床上睡觉,她吃了一惊。
    这一惊,她就醒了。
    做了这个梦后没几天,我爸接了一单生意,要去河边拖沙子给一户人家建房子。
    河边的沙子是有专门的部门管着的。在此之前,只要是本地人,可以随便用河里的沙子。管沙子的部门为了让附近的人们适应政策,基本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在光天化日之下拖沙子,就假装没看见。
    本地人只能晚上去。
    我妈见我爸晚上去河边拖沙子,不太放心,要跟他一起去。
    手扶拖拉机的灯光是跟着车身一起摇摇晃晃的,晚上确实会视野不太好。我爸没有拒绝。
    去的路上没有什么。
    装满了沙子往回走了一段距离,车厢后面开始发出奇怪的声音。
    我爸没有在意,继续往前行驶。
    行驶了一段距离后,那声音越来越响。
    坐在货厢座椅上的我妈也听到了。
    那时候的手扶拖拉机没有副驾,司机坐在车头掌握方向,货厢前头有个可容两个人并排坐的客座。并且客座前面没有遮挡,只有两边的扶手可以抓住。
    我妈从轰轰烈烈的发动机声音里听到了异响,便大喊:“什么东西响?”
    拖拉机的声音很吵,即使两人间隔不到半米,也得扯着嗓子喊才能听见。
    我爸以为是铲沙子的铁锹掉下来了,他要看着前面,不好回头,便大喊:“是不是铁锹掉了?你回头看一看。”
    我妈抓着扶手,俯身去往货厢底下看。
    这时候刚好拖拉机颠簸了一下,或许是经过了一个坑,也或许是压到了一块大石头,我妈就被颠得失去平衡,从座位上掉了下来,整个人从货厢的两个车轮中间滚了过去。
    要是往左或者往右偏一点点,当场就会丢了性命。
    可是拖拉机后轮中间还有一个圆形如轮盘的变速器。她的腰撞在变速器上,造成了腰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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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6 09:30:34 | 显示全部楼层
    就是那一瞬间,我妈才看清楚,这里就是前几天做梦下山的地方。
    我爸见状,急忙停下车,见我妈伤势严重,已经起不了身,于是在货厢的沙堆上扒了一个坑,将我妈抱起来,放在上面,然后赶紧去医院。
    从此她落下了一到下雨天就腰疼的毛病。
    刚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她受不了剧痛,就两口喝一杯白酒,然后倒头昏睡。
    亲朋好友来看望她,说起前因后果,免不了提起那个奇怪的梦。
    村里有个伯母是九龙那边的人。伯母比我妈年纪大许多。
    伯母说,哎呀,你说的那三个人我见过!在我还小的时候,那里枪毙过三个人,两个男人一个女人,我去看热闹,看到那个女人身上穿着绿色羊毛衫,胸口位置绣了一朵红色的花。那个时候我们的衣服都是补丁摞补丁,这种好衣服很少见,所以我一直记得。
    众人连忙问,那三个人为什么被枪毙,怕是犯了什么穷凶恶极的罪行?
    伯母说,这要说起来,现在不算什么。那个女人跟那两个男人谈了恋爱,被人揭发了,判的流氓罪。那女人说,我想跟谁谈就跟谁谈。那两个男人也是不一般,要是有一个否认,也就没事了。偏偏那两个男人就不否认,说都是真心喜欢那个女人。结果三个人都被枪毙了。枪毙之前,那女人喊着说,我要让你们永远记得,我没有错,错的是你们!行刑的人不信,笑着说,你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史书上也不会记载,要不了一代人,谁还知道你?这事情要是搁到现在,都不算个事。
    众人唏嘘不已。
    那个老头是什么来历,却无人知晓。
    大家都觉得,要是让老头送到家门口,恐怕就不会有这些事情了。
    “你也不该回头看的。”伯母说。
    我妈说,要是这么算起来,当初应该听外曾祖父的,这段时间里尽量少外出,再早一些,不该去点那颗痣。
    “那你后悔吗?”我问她。
    “那个年纪,谁不爱美?那时候听不进去的,拦也拦不住。”我妈回答说。“再说了,要是那颗痣留得住,就点不掉;留不住,迟早点掉了。我爷爷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只是生气,却没打我。”
    第三次劫难的时候,妈妈早有准备,稍稍受了惊吓,有惊无险地渡过去了。
    不过,时至今日,九龙那个山脚下,依然常常有人从那里路过的时候莫名其妙被吓到。
    一说起缘由,难免又提起当年那个女人,说起那件绿色羊毛衫,和胸口位置绣的小红花。






    子鱼说:

    今天亮兄讲的故事,让我想起来我们老家也有一个类似的故事,在一个山村的入口处,有一段路,挂在悬崖上,很窄。悬崖底下就是这个村子的小学,村中有个人,出门去喝酒,回来时喝多了,走上这条路,一不小心从悬崖上掉下来,开的车正好落在底下小学的房顶,一个年级的孩子们,被房顶压塌,生还一半,走了一半。

    据说当年一共死了7个。这在当地是个很震惊的事件了,7个10来岁的幼童。

    后来那段路,就频繁出事,常年不安全,要么会两车相撞,要么会一车熄火,要么会一个车撞大山,也有人从路上冲下去,没被摔死,侥幸逃生的。

    当年的小学早已搬迁,不敢在那里住址。后来很多人都不敢走那段路,宁愿绕远。

    我有一次路过那里,同车的朋友跟我讲这个故事,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像亮兄把这稿子交给我的时候,我俩正坐在一个餐厅吃饭,等餐的期间看完,我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能感受到那女人深深的不甘和愤怒,是个有个性的烈女人。就像亮兄的妈妈,也是个有个性的人。

    这种个性怎么说呢,有时是好事,显得人很有色彩,有时也真让人心疼啊。无知又无畏,还不知悔改,南墙是这种人的唯一渡口。

    我自己也曾经这样,年轻时就有人嘱咐,怀孕时不可靠近葬礼,我偏不信邪,去了一个葬礼。那时我女儿在肚子5个月,至今她经常悲悲切切,时有恐惧感,不知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故事中的一女两男,是有多大的不甘与怨恨,可以穿越时间,影响后来人。

    可该怎么讲呢,该放下就放下,该放过就放过吧,在不合适的世界表达自己真挚坦荡的心情,有时候不被理解,反受攻击,那是正常的事情。

    我们终其一生要学会的是,在合适的世界说合适的话,保护好自己,也照顾好别人。

    这世界不是个为所欲为的世界,也不是个什么都能说,什么都能做,或者说了,做了,也无惧人言的世界。

    这世界有点卷,有些灵魂要降维才能生存。可能对于某些人,一生要学会的,就是这个,降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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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23 09:23:51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上的亲姐姐》

    大约十几年前,老家村里有个人做包工头在外面赚了点钱,回来后把屋前存在了将近一百年的桔园推平了,建了一栋两层的小楼房,墙外贴瓷砖,屋檐和窗边刷金漆。这种装修风格在当时最为流行。
    楼房里面就没有外面这么风光了。因为家里人口不多,一层就够用,为了节省开支,只有一层简单刷了墙,做了水磨石的地板。楼上什么都没有做,没有吊顶,没有地板,墙上裸露着红砖和石灰泥。
    自建起这个小楼房后,楼上一直空着,如同荒宅。
    十几年后,包工头的儿子长大成人,娶了一个外地媳妇,人长得白净,说话也好听,就是叽里呱啦的,不太听得明白,沟通起来有点困难。
    别人家的媳妇嫁到这里来后,很快和周边女人们打成一片,成为这里的主人,长期在外做事打工的男人们过年过节才回来,像是血缘关系已远但不得不走动的客人。
    这个外地媳妇因为语言的问题,很长一段时间后,仍然无法跟左邻右舍搭上话,别人说话的时候她就听,别人笑起来的时候她就跟着笑。虽然大家坐在一起,喝着同样的茶,晒着同样的太阳,但是她的落寞在人群里显而易见。
    不久,她怀了孕,思乡之情越来越浓,越来越吃不惯这里的饭菜和茶水。
    为了方便照顾她的身体和情绪,包工头邀请儿媳妇的亲姐姐来这里,给她开工资,请来陪儿媳妇,照顾儿媳妇的饮食起居。
    一楼没有多余的房间,包工头便在二楼简单收拾了一个房间,让这个姐姐住了上去。
    住在楼上的第一个晚上,姐姐就做了一个恐怖的梦。
    她梦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来到床边,掐住她的脖子。每次她从梦中惊醒,打开电灯,房间里空空如也。窗户外面漆黑,安静得仿佛还在梦里,那个披头散发的人随时会回来,让她再次从梦中惊醒。
    如果刚来这里就跟妹妹或者妹夫说做了这样的梦,好像有失礼节,又怕吓到妹妹,她便没有说。
    连续好几天晚上做了同样的梦之后,人生地不熟的姐姐终于忍不住了。
    白天的时候,她偷偷去问邻居,她妹妹家楼上是不是不干净。
    姐姐以前在包工头的工地上做过事,学过本地的方言,虽然说的话还是能听出来是外地人,但沟通起来没有阻碍。也正是姐姐介绍,妹妹才认识了包工头的儿子,嫁到了这里来。
    邻居说,小楼房建起来后,楼上就一直空着。没有人在上面住过。
    邻居知道“不干净”的意思。不干净的房子,大多是出过什么事才会不干净。没人住过,自然不会不干净。
    姐姐说,那我来了之后为什么总是做梦呢?
    邻居说,你做了什么梦?
    姐姐将梦到被人掐脖子的场景说了出来。
    很快,除了妹妹家里人,全村的人都知道这个姐姐在楼上房间里梦见被人掐脖子。
    人们纷纷猜测那个掐脖子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谁都不敢去问住在小楼里的人。问起来,就好像怀疑他们家楼上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一样。
    被问得最多的,是与那个小楼隔了七八户的徐婆婆。
    徐婆婆管着村里唯一的土地庙,但凡有人觉得哪里不对劲,或者家里小孩莫名其妙地生病,就会去找徐婆婆问一问。
    徐婆婆自己是没有答案的。她会提一个篮子,去离村子不远、半人高的土地庙。谁也不知道徐婆婆去干什么,但是回来之后一般会有答案。
    比如说,你不舒服是前年在林场山上打死了一条蛇。比如说,孩子今天去了以前村里人共同挑水的井边上。
    前者的话,最好去林场山上烧点纸,道个歉。后者的话,大多去只剩一个坑的井边磕个头。为了避免第二次被吓到,在自己家水缸边磕个头也是可以的。
    至于灵不灵,徐婆婆不打包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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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2-7 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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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23 09:24:04 | 显示全部楼层
    徐婆婆听说这个外地来的姐姐做了这样的梦,跟人说,有两个可能。第一,是去年投了水的戊巳媳妇。戊巳媳妇投了两次水,第一次自己游上来了,求生的本能使得她计划失败,浑身湿漉漉地回家,丈夫和儿子见了,以为她是失足掉下水的,没有在意。第二次她重新做好了准备,但是时间上出了纰漏。她怕别人发现,将她救上岸,趁半夜天黑看不见的时候才悄悄出门。可是那时候已经快到凌晨了。清晨第一个从水边经过的人发现了水里的她,吓得两腿发软。那人打了电话,叫了人来,将她捞起,这才知道是戊巳媳妇。于是,那人又打电话叫她的丈夫和儿子过来。丈夫和儿子来了后一直哭,据说当时如果压出身体里的水,做人工呼吸,有可能救过来。但是他们都以为她是头天晚上投水的,没救了。
    戊巳媳妇去世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从她家到水边那条半里长的路上,天一黑就没有人敢走。
    曾经与她交好的人,不止一个,感觉那条路上阴风阵阵。
    甚至有人说,某天晚上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从水里爬上岸,顺着那条路走到戊巳媳妇家的大门前,犹豫了一会儿,走到门里去了。
    徐婆婆说,戊巳媳妇生前性情温和,跟村里所有人关系好,没有跟任何人拌过嘴红过脸,所以怨气再大,也碍于情面,没有骚扰村里人。或许这个外地来的姐姐不是熟人,她只能从这里发泄怨气。
    第二,是五十年前,也就是徐婆婆刚嫁到这里来的时候,她就听到村里人说,夜晚从坂坡那里经过的时候常常能听到女人的哭声,飘飘忽忽,不认真听的时候听得真真切切,驻足认真听的话,又听不清楚了,仿佛是幻觉。
    徐婆婆问那时候的老人,坂坡为什么会有哭声。
    熟悉坂坡的老人说,那里以前有个公社磨坊,周边一片好几个村子的人都在那里磨米磨豆子。磨是石磨,需要人推着杠杆推磨。后来有一个女人死在了磨坊里,从那之后,磨坊里经常听到女人的哭声。至于女人为什么会死在那里,却没有人知道或者说得清。后来有了用电机的磨坊,不需要人力了,那个磨坊废弃了,倒塌了。就好像那里没有过磨坊一样。但是坂坡的哭声提醒人们那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
    如果不是戊巳媳妇,应该就是坂坡的女人。徐婆婆推断说。
    这么些年来,这块地方发生过不少的事情,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爱恨情仇,但大多过去了就过去了,甘心的不甘心的,都复归于平淡。好像只有这两件事余恨未消。
    住在小楼里的人最后不经意听到别人说起姐姐做梦的事,包工头的媳妇慌慌张张找到徐婆婆家里,要徐婆婆想想办法。
    徐婆婆便将两种猜想说给包工头的媳妇听。
    这种事情,男人们大多是不出面的,靠女人们心照不宣地处理。
    男人们与包工头碰了面,谈天说地,胡乱喷空,都是爱面子,绝不提楼上的事情一句。
    女人们与包工头的媳妇坐在一起,出谋划策,嘘寒问暖,都是热心肠,恨不能挽起袖子亲自上阵。
    包工头的媳妇听了徐婆婆的说法,十分认同。在这个地方,向来有“欺生”的说法。用贴切但不那么贴切的说法是,就如狗一样,看到熟人不敢吠,看到生人追着咬。
    人其实也一样,尤其是十几年前,闹再大的矛盾,旁人说一句:“都是一个屋场的,何必?”吵架的双方多多少少要各退一步,不至于撕破脸。
    对于人之外的东西来说,徐婆婆就是调停的中间人。无论有什么怨气,徐婆婆去土地庙一趟,只要人退让一步,吓唬人的那一方多多少少也要给点面子,不再闹腾。
    “那麻烦您帮我去土地庙问一问,我要做点什么?”包工头的媳妇说着,掏出一个红包塞到徐婆婆手里,“这个是麻烦您在土地公公生日的时候帮我放一挂炮的。”
    农历二月初二是土地公公的生日。每到这个日子,徐婆婆都要去土地庙摆贡品,放鞭炮。
    绝大部分的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基本是尾声了。只要徐婆婆从土地庙带来消息,人们按照徐婆婆说的去做,便可安心。
    包工头的媳妇也这么想。
    可是这次结果出乎她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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