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蜂短篇集》--温馨恐怖派--作者：sinwavq

云雾飞舞

　　我用力地摇了摇头，不禁怀疑自己有点儿精神分裂了。
　　我一上车，他就告诉我：“你选错了路线，本地人没有这样走的。”
　　我说：“路线是书上写的。”
　　他说：“书？尽信书不如无书，那个作者一定没来过。”
　　见我不作声，他问：“书呢？给我看看。”
　　我说：“撕碎了，淋上酒烧了，然后在上面吐了口水，撒了泡尿。”
　　他听了“哈哈哈”地笑了半天。我问他你笑什么。
　　他说：“我要是走错路，也一定会像你一样的。”
　　我心想：这有什么可笑的，这家伙的笑点还真低啊。一般都说，智商越低的人笑点越低。估计这家伙是长期缺氧造成的大量脑细胞死亡而引起的继发性脑损伤，俗称脑残。
　　车开了很久。一开始还是我前几天走过的路，但是后来的路我就不认识了。车子时而开在盘山路上，时而开在山谷中的石子路上。这里的盘山路修得蜿蜒曲折险象环生，一边是山体，另一边就是万丈深渊，我对他转弯不减速的行为始终是耿耿于怀。
　　我生平第一次系上了安全带。但是后来我才发现，他的安全带早就坏了，松松垮垮地起不到一点作用，而且上面满是灰尘，把我新换的衣服都弄脏了。据他讲：“从买来这车那天起，我就没用过这东西。”
　　路上，我反复地对他说要注意安全。
　　他却面不改色地说：“放心，我可是军队培养出来的老司机。就算出事，也问题不大。上次开车，从盘山路上滚下去，车子翻了一个跟头，落到了下面一层盘山路上。”
　　我不太相信，急忙问：“这么高的山，你居然没事？”

云雾飞舞

　　他却面不改色地说：“放心，我可是军队培养出来的老司机。就算出事，也问题不大。上次开车，从盘山路上滚下去，车子翻了一个跟头，落到了下面一层盘山路上。”
　　我不太相信，急忙问：“这么高的山，你居然没事？”
　　他耸耸肩说：“翻下去的时候，正好四个轮子朝下，我一踩油门又接着开上来了。”
　　见我睁大了眼睛瞪着他，他转过头一笑对我说：“开玩笑的，车子要真是翻下去，咱们必死无疑的。”
　　我听了更害怕了，讽刺道：“谢谢你的安慰，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是吗？”
　　“是，当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我心里反而平静多了。”
　　他听了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末了他说：“现在咱们走的是条近路，平时我不走这里的。看你脚疼得厉害，才选的这条路。”
　　心里虽然不愿意，但毕竟是为我着想，我也只好说谢谢。
　　正当车子行驶在半山腰上的时候，我们突然见到西边的天空上凭空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大山，但是那颜色却与地平线上的山不一样。仔细分辨之下，那竟然是乌云。看那乌云翻滚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一锅正在沸腾的开水。它在大风的鼓动下，如奔袭的骑兵向我们的山头奔涌而来。这犹如给湛蓝的天穹拉上了一幅巨大的黑色幕帘。没过多久，乌云就推进到了我们的头顶，天空被截然分成了两半。
　　这时候，山风越来越大，发出了如机器轰鸣般的呼啸声。风大得简直要把车子吹下悬崖。豆大的雨点混合着骰子大小的冰雹噼噼啪啪地砸在车窗上，我真担心一会儿会掉下来更大的。如果有一块砖头大的冰雹砸在车顶上，我们就完蛋了。
　　李金河看着窗外骤变的天气，露出了担忧的神情。他皱着眉头说：“现在气候真是不正常了。过去一年都下不了几场暴雨，怎么今天突然就变天了？刚刚还是大晴天呢。”
　　我说：“全球变暖了呗！天天释放那么多二氧化碳，温室效应。天气越热极端天气就越多……”
　　我滔滔不绝地跟他讲这些东西，他的心思却全不在这里。他减慢了车速，身子向前倾，抬头往天上看。这时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不得不打开了车头灯。
　　我对他说：“路况不好，实在不行找一个背风的地方躲一躲？”

云雾飞舞

　　李金河苦笑道：“咱们在光秃秃的石头山上，哪有什么背风的地方？莫名其妙地下那么大的雨，要是遇到塌方或者泥石流，还不把咱们埋了？咱们没带铁铲，挖不出去，就麻烦了！”
　　我小声说道：“你就是带着铁铲，也挖不出去！”
　　他听了“哈哈”一笑说：“逗你玩的。”
　　听了他的话，我暗自感到很紧张。因为我最近很倒霉。在别人身上是也许、可能、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在我的身上就是确定、必然、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我对李金河说：“哥们儿，你最好小心，我有不祥的预感。我的预感很准的。”
　　他说了一句噎得我短暂窒息的话：“是吗？那你怎么没预感到你会崴脚呢？”
　　他话音刚落，我就听到了一声轰鸣。一个巨雷在我们的头顶正上方炸裂开来，震得我的耳膜嗡嗡地回响了半天。我暗暗叫苦，看了一个骗子作家的书也就罢了，还遇到了一个乌鸦嘴的司机。
　　李金河骂了一声娘，将车摘到了二档。尽管雨刮器不停地摇摆，但是前面的路仍然看不清楚。
　　我说：“不行就停下来吧，这种暴雨来的快，去得也快，等等就过去了。一会儿万一掉到悬崖下面就麻烦了。”
　　他只好减速将车停在了路边。拉下手刹，他无奈地向我耸了耸肩膀说：“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天气预报没说今天有雨啊！”
　　我没有回答他，伸手打开了收音机。收音机发出了嘈杂的电子干扰声。我调了好几个台，都听不清说的什么。于是我只好又把收音机关上了。
　　他试图找话题：“忘记问了，你哪里人？”

云雾飞舞

　　“北京。”
　　“北京好啊！首都。”
　　“嗯。”
　　“你经常去天安门不？”
　　“没。”
　　“升旗仪式壮观不？”
　　“壮观。”
　　聊了几句之后，见我没有兴致，他就不再说话了。没几秒之后，他哼起了一首奇怪的歌，一边哼还一边用手在方向盘上打节拍。这混乱的节奏让我感到心烦意乱。
　　突然阴暗的天空变得雪亮，紧接着又恢复了黑暗。几秒钟之后，我们的头顶上又响起了一声巨雷。
　　他自言自语道：“我操，我做什么缺德事了，要遭雷劈了。”
　　听了他说的话，我心里更毛了。
　　就在这时，又一个闪电光弧劈打了下来，透过滂沱的雨水，我隐约看到那个闪电击中了车前的一块巨石。那巨石距离我们最多不超过2米。炸裂开的碎石片掉落在了车头上，砸得引擎盖乒乓地响。
　　“我操，老天爷这是在瞄准呢！”他喊道。
　　我的大脑听到这话，不由得又无声地尖叫起来：“混蛋，混蛋！怎么会遇到这么混蛋的乌鸦嘴！”
　　“他妈的我们在军队的时候，打枪就是这样打的，想打靶心之前先开一枪校准。”
　　他说得还挺兴奋，竟然“哈哈”地笑了起来。

云雾飞舞

　　他说得还挺兴奋，竟然“哈哈”地笑了起来。
　　但我听了这话，却笑不出来，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几乎要停止了。这家伙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难道这厮不知道我正在走霉运，天天衰神附体吗？现在说这种话，就算本来老天没打算用雷劈我，这回恐怕也是要改变主意了！也许老天爷这时会因为他的话而突然醒悟：“哎呦，你不是应该已经在北京跳楼了吗？怎么又窜到这里来了？好，那就干脆让你死在这里吧！”
　　我终于忍不住了，对他大声地说：“李大哥，你说点别的好不好？”
　　他笑了笑说：“开玩笑的，你还真迷信啊！”
　　就在这时，又一道闪电劈了下来，打到了车边的一另一块石头上。这块石头距离车子更近了。近得只要打开窗子，一伸手就可以摸到。被劈碎的石头跳起来砸到了窗玻璃上，差点把玻璃砸碎。
　　他终于开始感到害怕了。我见到他瞪着大眼，左半边的脸微微地抽搐了一下。愣了好一会儿，他问我说：“你该不会真是做过什么缺德事了吧？”
　　见我瞪大了眼睛怒视着他，他小声说：“我就是随便问问，开玩笑别当真了。”
　　我心虚地说：“你别这么迷信好不好？好歹你也是党培养出来的军人！”
　　他想了想然后对我说：“嗯，也是。不过你看这老天爷可是越瞄越准了。你放心，这汽车不导电的。因为轮胎是橡胶的。”
　　我吼道：“大哥，轮胎的确是橡胶的，但是现在下雨！水是导体！”
　　他听了这话，眼睛一愣。紧接着，他就以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发动了汽车，他在一秒钟之内，就放下了手刹，打开了车大灯，轰了一脚油门直接挂到了三档上。我感到后背就像被人猛推了一下，汽车立即就抖动着飞奔起来。汽车刚刚离开，我就看到一道闪电打在了我们刚刚停车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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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我们也顾不得旁边的悬崖了，他以极快地速度过弯，加速，挂四档，轰油门，踩离合，挂五档。汽车顶着风雨疾驰，雨水砸得窗玻璃“当当”地响。就像是讨厌的小孩子抓了一大把碎石头扔在了人家的窗玻璃上。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一道又一道的闪电追在我们的身后，这情景简直就像是动作片里追在超级英雄身后的子弹。李金河咬着牙，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死死地盯着前面的路，生怕有什么失误，使车子从悬崖上跌落下去。多年的行车经验锻炼出了他绝佳的车技，在如此恶劣的路况下，汽车始终在他的操控之下。
　　亡命狂奔了几分钟之后，风雨渐渐地减小了，雷声也越来越稀疏。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心里想：估计这是倒霉到头儿了，套用股市的词，现在该触底反弹了吧！
　　我敢说那时候大部分的股民都是这样想的，结果他们无一例外地发现，那看似令人绝望的暴跌，其实不过是惊世股灾之前的一个小小前奏罢了。只有当歌剧演到高潮，女主人公那华丽咏叹调出场的时候，我们才知道被雷追着劈这一幕，不过是暖场小段儿。
　　紧接着，地，就震了。
　　就在我们急速行驶在山路上的时候，大地开始晃动。一开始我们还以为这是高速与颠簸所造成的眩晕。但是当我们把车减速到三档的时候，汽车的转向仍然时而发飘时而黏着。我们正在感到奇怪的时候，山上开始掉落下一些碎石块，其中好几块石头差点砸到汽车的玻璃。
　　直到这时候，我们才感觉到异常。他轻踩刹车持续减速，当周围的景物不再高速掠过的时候，我们这才看清了眼前的巨石正在颠簸位移，我们终于意识到，这是山体在晃动！大地发出了隆隆的响声，我们刚刚并没有注意到这低沉的声响，因为我们以为这是逐渐远去的雷声。

云雾飞舞

　　大山就像是一块被咬碎的油酥烧饼，噼噼啪啪地从上面滚落下来了许多石块，那些石块翻滚着砸在我们的面前，李金河立即转动方向盘进行闪躲，那时我真担心有巨石跌落，正好砸在汽车上把我们拍成活照片。
　　这种担忧并非是杞人忧天，就在我们刚刚闪开几块碎石的时候，一块面包车大小的巨石就从山顶上滚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了我们的车后。那巨石将路面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它不敢停留，又携带着大量的石块继续向山下滚落。
　　“这是什么？是地震还是泥石流？”我恐惧地喊。
　　他紧紧抓着方向盘，高喊道：“有差别吗！”
　　我说：“当然有！你不是说没带铁铲吗？！”
　　他一边尖叫，一边“哈哈”地大笑起来。我被他的情绪感染，也跟着一起大笑了起来。因为就算死，我也希望自己死得像个英雄。
　　伴随着我们的笑声越来越大，大山晃动得也越来越剧烈，汽车实在无法操纵，他只好将车停到了靠里面的一侧，下面就只能任凭山神处置了。
　　几秒钟之后，山体停止了抖动。我向车外望去，此时我们的汽车已经从内侧横移到了山崖边上。我往窗外一看，车轮已经挨到了悬崖的边上，我从没有恐高过，但这次我确实感到了一种伴随着眩晕的恐惧。我心想：老天爷啊，你只要再稍稍努力一下，不就成功了吗？
　　我与他对视一笑，他拉开手刹继续上路。
　　他一边躲着挡路的巨石，一边对我说：“其实，也没必要害怕死。死是早晚的事情。要真怕死，那咱们就别过日子了。你想啊，天天盘算着自己哪天死，活着还有意思吗？”
　　他这个脑残在讨论生命的意义？我心里暗笑。也许是经历了刚刚的危险，我的神经还处于高度兴奋中，当我听到这个话题的时候，竟突然有了谈兴。于是我问他：“那你说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云雾飞舞

　　他这个脑残在讨论生命的意义？我心里暗笑。也许是经历了刚刚的危险，我的神经还处于高度兴奋中，当我听到这个话题的时候，竟突然有了谈兴。于是我问他：“那你说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他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死对于一个人来说，绝对不是结果，因为如果死是结果的话。那么任何一个人，不管他经历过怎样的人生，到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所以与其天天担心死，不如想着，我又多活了一天。”
　　我笑着说：“是啊，刚刚咱们差点死。不过咱们活过来了。这种感觉就挺好，我感觉现在每多活一秒钟都是赚的。”
　　“是啊，就是这个意思。你要天天想着我能活到100岁。结果你活了99岁，在100岁生日之前那天死了。你总会觉得不甘心。但是如果一个人得了癌症，大夫说他明天就得死。他每多活一天，他都觉得是白捡的。人没有应该活多久这种事，说句不好听的，如果当初精子与卵子没有结合，不是连这条命都没有么。”
　　他居然还懂得精卵结合？我再次暗自笑道。
　　他减慢了车速，摇下了车窗。潮湿的空气混合着泥土的清香。我们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他继续对我说：“你想想看，你觉得你活在此时此地。此时此地的你，就像是一架飞机，在雷达上显示出来的，就是一个闪动的光点。但是那并不是真正的你。要想看到真正的你，你得把这些光点儿连接起来，连接起来之后，那就像是飞机在天空中拉出的白线一样了。”
　　“你的意思是把我的一生连接起来？连成我的轨迹？”
　　他说：“对，今天的你，只是整个的你的一部分。你今天高兴，明天伤心，不能说明天的你就不再是今天的你了。虽然人每天都不一样，但是你仍然是你。就好比你原来是一个坏人，现在变成了一个好人，但是并不能说你就不是你了。对吧？”
　　我点头说：“那当然了，我就是我。从小到大，我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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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点头说：“那当然了，我就是我。从小到大，我都是我。”
　　他继续说：“你这一生都去过哪里？去过哪里，你就在那里标记一个点，然后你把这些点按照时间的顺序连接起来，你就从一个人变成了一条盘踞在地球上的线虫。”
　　“你出生的那天，是这只虫子的开头，你死亡的那天，就是这只虫子的结尾。有的人生命长，但是不见得他的身体就长，因为他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家。有的人生命短，但是也许他登陆过月球。”
　　“有的线虫，他一生都是灰色的。有的肉虫，却是缤纷多彩的。这取决于你的人生态度，取决于你是怎么活着的。刚才咱们遇到危险，但是这危险却很壮丽，能死在这样壮丽的奇观下，就算咱们的生命就此终结，也算是一个漂亮的结尾，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我问他：“感情你刚才是笑这个？”
　　他说：“是啊，你刚刚是笑什么？”
　　我尴尬地说：“我笑是因为你笑得很好笑。”
　　这话出口的那一瞬间，我感到脑残的是自己。
　　他“嘎嘎”地笑了起来。
　　我说：“你读过量子力学吗？你刚才说的话，我好像在物理书上看过，你也喜欢物理？”
　　他笑笑说：“我初中毕业就在家种地了。18岁的时候参军。没读过什么书，刚才就是胡说八道罢了。”
　　我暗自想：这可真是很有水平的胡扯了。看来他并不脑残，只是把脑力用到了其他地方罢了。
　　他继续说：“一个人开车久了，几百里见不到一个人，就难免会胡思乱想的。今天有人陪着我，我感到挺开心的。”
　　随着路况转好，我们开始逐步加速。从山上往小镇的方向望去，它已经近在眼前了。但就在这时，一块巨石从山顶上砸了下来。他见情况不妙，急忙狠狠地踩下了刹车，当我们停下的时候，巨石刚好就落在了我们的车前。我们下车看了看，不禁庆幸自己命大，因为汽车只要再向前一米，我们现在就已经被砸成了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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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这堆巨石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们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我们担心还会有残余的石头往下掉，于是急忙倒车到安全一点的地方。下了车，他耸耸肩对我说：“瞧，塌方了。”
　　我心想：我又不是瞎子！
　　于是我们不约而同地掏出了手机。但是手机一点信号都没有。
　　看着即将西落的太阳，我们知道：今天要在车里过夜了。
　　他拿出了一些干肉，一些蔬菜。我拿出了一些压缩饼干与罐头。我架好酒精锅，将这些东西煮到了一起，居然很好吃。
　　吃饱了，我问他：“明天怎么办？”
　　他说：“实在不行咱们徒步越过山，去镇里叫人，也就是一两天的路程。车子就扔在这里，总会有办法弄回去的。”
　　我看了看这被巨石挡住的路，心想：我的脚可是经受不起这样的折磨。
　　我们又试着打开收音机，电台里报道了这次暴雨，但是对地震丝毫未提。我问他：“是不是不是地震，而是山体滑坡。”
　　他说：“不知道，也许吧！”
　　过了一会儿，电台里又说，救援队明天就能赶到，届时将开展搜索、救援工作。
　　我说：“要是有直升机就好了。”
　　他笑着说：“想啥了。”
　　我指了指自己的脚，他点头说：“唉，要是有直升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