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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画眉奇缘》鬼称骨:姥爹传奇(65页开始第四部)--作者:童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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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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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0-8-11 13:36:52 | 显示全部楼层
    姥爹见她不愿说,虽然不明白原因,但也不再问她。
    她不说话确实是有原因的。
    马秀才举办喜宴的当天晚上,习鹊留宿在画眉村。等到将近子时的时候,他偷偷穿起衣服,走到了老河边上。他听着老河流水的声音,潺潺的,声音特别大,比白天听到的声音要大很多,几乎有点大河澎湃的意思了。他心想,原来老河也有这么磅礴的一面,只是白天被各种声音干扰遮掩,听不出来。
    他等了不一会儿,那个陌生人就顺着老河的堤岸走过来了。他心中讶异,这人到底是村里的还是村外的?村里的话应该顺着那条大道走过来,村外的话应该从老河桥的对面走过来,怎么就从堤岸那边过来了呢?
    稍稍靠近一些,习鹊就看出那个人走路的姿势不对劲儿,不是白天那样一蹦一蹦的,步子迈得大了很多,也僵硬了很多。
    再近一些,习鹊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个陌生人比白天要高出一大截,虽然还是不到普通人的高度,但是差不太多了。
    等他走到老河桥上时,习鹊没有听到脚步声,倒是听到什么东西撞在桥上的咚咚声。
    那个陌生人笑了笑,说道:“别惊讶,我踩了高跷。”
    习鹊问道:“大半夜的,你踩高跷干什么?”
    他说道:“就是因为大半夜的,我怕吓到晚上起夜的人。”
    习鹊听了挺感动的。确实如此,如果不是早就有约在先,他自己看到一个半人高的人突然出现,也会被吓到。
    “看不出来,你还挺为别人考虑的。”习鹊说道。
    他回头看了看沉浸在夜色之中的画眉村,说道:“他们都是我要保护的人啊。”
    “你晚上踩高跷,不怕一脚没踩好摔着吗?”习鹊问道。
    他仰起脖子笑道:“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像我手心的掌纹一样。”
    “哦。”习鹊不太明白一个不是画眉村的人为什么对画眉村的每一寸土地都这么了如指掌。
    他有些得意。
    “我们接下来干什么呢?”习鹊问道。
    “去找小米的魂魄啊,找那只名叫白先生的猫。”说完,他转身下桥,可是刚刚转过来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他的脚下突然一晃,“嘭”的一声摔了个猪啃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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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11 13:37:01 | 显示全部楼层
    习鹊愣住了,哭笑不得。
    他呲牙咧嘴却又不敢叫疼,拿了一只高跷砸地,骂道:“哪个缺心眼的把石头搬到桥上来了?”
    “你不是说,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像你的掌纹一样吗?”习鹊窃窃地问道。
    他用高跷支撑着站起来,表情痛苦地说道:“我忘记告诉你了,人总是容易在熟悉的地方摔倒。”
    “哦。”
    “别这样啊!我是说真的。在不熟悉的地方时,你会时时小心,看清了才迈步,就不会摔倒。在熟悉的地方,你记得哪里能走哪里不能走,但是谁知道哪里会多一块石头,哪里会多一个坑?”他又踩到了高跷上,走路比刚才要小心多了。
    习鹊在他身后将那块石头踢开。
    他又补充道:“可是人不摔跤的时候想不起这句话。”
    习鹊笑了。
    他叫习鹊不要笑,说道:“你笑什么呢?笑不得!你要哭,学猫那样哭,唱哀歌的时候尽量用哭腔,把马秀才对她的思念唱出来,把她想回家又不敢的思念也唱出来。唱得她被打动,我们才能把她带回马秀才家里去。”
    “好。我学猫那样哭,什么时候开始哭?”
    “现在就可以了。”
    于是,习鹊用哭腔唱起了哀歌来。
    他打断习鹊,说道:“不是这样唱的。”
    习鹊问道:“我以前都是这么唱的啊,怎么就不是这样唱的呢?”
    唱哀歌是有一定讲究的,一般分时间和丧事进入到某一实质阶段时,就唱某一段哀歌,并且每一段哀歌都有它的意义,有《落气》《赶信》《入棺》《献饭》《开路》《游城》《哭五更》等等。顾名思义,就是在这些时间时要唱的歌词。
    后来外公专门去习鹊家里请教过,习鹊告诉外公说,他之所以用哭腔唱哀歌,除了因为办的是哀事之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哭相当于阳间的人与阴间的人对话,阴阳两隔,语言不通,就用哭声来为死人引路。
    但那个陌生人不要他以这样的方式来吸引载着小米的魂的白先生。
    他说:“你以前都是给亡者唱的,自然要有词,要说亡者的生前身后事。但白先生是只猫,你说这些它不会有触动的。”
    “那怎么唱?”习鹊犯难了。
    那个陌生人说道:“不要用词语,只要有曲调。”
    “只要曲调,不要词语?那怎么唱啊?”习鹊没有这么唱过。但也就是这一晚唱过之后,他的名气突飞猛涨,不止是方圆几十里了,方圆百里之外的人都来这里请他去唱。这得益于一个陌生人的指点。
    “为什么要有词语呢?有词语反而束缚了要表达的意义。你试试。”
    习鹊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又一心想把小米的魂叫回来,便听了他的话,用手摸了摸喉结,然后清了清嗓子,发出一个古怪的叫声来。
    这声音一发出来,他自己都浑身毫毛立起!这声音太阴森了!
    那个陌生人惊喜道:“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可以时而高一点,时而低一点!”
    于是,习鹊又将声音变得时高时低,仿佛是一只猫甩起的尾巴一般。
    在外公长大后,画眉村的许多人仍然记得那段时间的夜晚里常常响起的幽怨的哭声,如幽怨的女人,如绝望的猫,又如迷路的小孩子。
    其实要找到白先生没有那么容易。
    那天晚上,那个陌生人带着习鹊绕着画眉村走了好几个圈,都没能看到白先生一眼。
    习鹊唱得喉咙有了腥甜的感觉。
    那个陌生人算了算,子时已过,便对习鹊说道:“今晚看样子是找不到他们了。我们先回去吧。明天晚上再来。”
    “你不是说你带我来找白先生吗?搞了半天你并不知道它在哪里啊?”习鹊失望道。
    他赔笑道:“我熟悉它的行踪,可是不知道这个时间它在哪里。就像老河桥上的那块石头一样,我平时知道那里是没有石头的,哪里料到今晚偏偏就有了!你知道的事情是过去,过去是不会变的。但你要了解的事情是现在,现在是会变的呀。”
    “事情被你做了,道理还被你讲了。”习鹊掩饰不住失望地说道。
    功夫不负有心人,习鹊哭了三个夜晚,终于有了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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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11 13:37: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个夜晚的丑时即将到来时,习鹊和那个陌生人在画眉村后山附近的刺丛里发现了白先生。
    在漆黑的夜里,它那身白毛非常显眼,就如从某个缝隙里漏下来的一团月光。
    习鹊和那个人几乎是同时发现它的。
    习鹊继续唱着没有词语的哀歌,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唱得画眉村里睡着了的人做起了前世分别的梦,唱得没有睡觉的人想起了过去的人。
    但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那个已经不再陌生的陌生人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子,领着他往马秀才家的方向走。
    习鹊回过神来,边唱边跟着那个人往回走。他们不敢走得太快,怕白先生不跟上来,他们又不敢走得太慢,怕子时已过。
    好在白先生终于从刺丛中走了出来,它略微痴呆地看着唱没有词语的哀歌的习鹊,居然眼睛里溢出了泪水。
    习鹊听说过猫会哭,牛会哭。他只见过主人杀牛的时候牛哭的样子,却从未亲眼见过猫哭的样子。这回一见,他发现猫哭的样子比牛哭的样子更让人怜悯。牛哭的时候只是干巴巴地掉眼泪,牛的长脸没有任何表情。而猫哭的时候胡须颤动,嘴巴的形状如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般。
    外公说,其实狗也会哭,猪也会哭,狼也会哭,还有很多很多生灵会哭。
    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些生灵哭。
    外公后来问习鹊,他为什么能用没有词语的哀歌将白先生触动,让它跟着他走。
    习鹊说,在人还没有学会用词写字之前,一切生灵的魂魄都是靠情绪沟通的。当人学会遣词造句咬文嚼字的时候,人跟人之间更加容易沟通了,但跟其他生灵有了隔阂。因此,要想跟其他生灵沟通,便要弃掉那些词语,返璞归真。
    这其实是他对那个陌生人说的话的理解。
    但是习鹊还说,其实白先生不是他带回马秀才家里的。白先生本来就想着要去马秀才家里,只是它不能就这样回去。而他充当了这样一个因素。
    外公听不懂他的意思。
    他就说:“很多失而复得的东西,其实本来就没有失去过。真正失去了的东西,是找不回来的。”
    他这么说话,或许是受了那个陌生人的影响。
    白先生没有想过离开,小米的魂没有想过离开,或许他们都想过要主动回来,但是他们缺少一个契机。
    而这个契机是由习鹊提供的。
    习鹊的哀歌就像一条无形的线,在夜空中跌宕起伏,挥来舞去。线的一头在习鹊这里,另一头在白先生那里。习鹊就这样“牵着”白先生一步一步往马家老宅走。
    习鹊穿过小巷道,跳过小排水沟,绕过大石墩,终于来到了马家老宅前面。
    那个陌生人生怕他断了,轻声催促道:“继续唱,继续唱。”
    半夜有人听到歌声越来越近,便亮起灯了凑到窗户处往外看。
    姥爹也是一样。
    他听到习鹊的歌声进了村,便批了衣服来看。
    “吱呀”一声,姥爹打开大门,将外面的月光放了进来。他忍不住轻轻抬起头,对着月亮深呼吸。那听不清词语的哀歌还在耳边萦绕,让他的心仿佛装满了水一般发胀。他想起好久没有吸食日光和月光了,便试着吸一吸。
    这一吸,他尝到了月光的苦涩味儿,如苦瓜一般。
    他没有因为尝到苦味而放弃吸食。他继续吮吸着,如饥饿的婴儿一般。
    习鹊的歌声越来越近。
    姥爹听着歌声,觉得苦味越来越浓。他心中突然清明了!月光本是没有苦味的,是这歌声里的苦味侵染了月光,让月光变苦。
    习鹊的歌声已经到了近前。
    姥爹突然睁开眼睛,看到前面站了一个人。
    那个人他太熟悉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姥爹的眼眶湿润了,泪水不由自主地溢了出来,如决堤的河,如喷涌的泉。
    对面的那个人也眼眶湿润,而后盈满泪水。她看着姥爹,就像姥爹看着她一样。
    “你终于回来了……”姥爹心里想说这句话,可是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到对面的人喉咙耸动,但是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而后,姥爹感觉耳边的歌声渐渐隐去了,月光也淡了,远处如剪纸一般的山和树融化在更远的夜幕里。头顶上的月亮却是更加清晰,如一个井口。那井口太高太高,无法企及。在那井口之外,应该是有着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的。
    这个世界里,只剩下了他和那个人。
    “小米……”姥爹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
    可是这两个字刚刚说出口,小米就不见了。对面只有一只白色的猫。
    喵呜……
    “原来是你,白先生。”姥爹揉了揉眼睛,刚刚他把白先生看成小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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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11 13:37:18 | 显示全部楼层
    与此同时,姥爹也看到了唱着没有词的哀歌的习鹊,还看到了踩着高跷的土地公公。
    “谢谢你。”姥爹对习鹊说道。他知道习鹊唱这种古怪的哀歌是为了将白先生呼唤回来。
    “也谢谢你。”姥爹朝土地公公鞠了一个躬。他当时还不知道对方是土地公公,但看见那人跟习鹊一起,便知道那人也付出了不少。虽然上次赵闲云的葬礼上,那人很不礼貌地上前敲了棺材,但姥爹并没有记恨他。
    土地公公点点头,然后拉着习鹊离开了。
    姥爹走到白先生身边,将它抱进了屋里。
    进屋之后,尚若然看到姥爹抱着一只猫进来,知道那就是走失多日的白先生,急忙去衣柜里拿被子毯子出来,给白先生铺上。
    刚刚过门的尚若然什么事情都抢着做,洗衣晾衣,淘米做饭,烧水洗碗,没有一样落下。她甚至比余游洋还做得多。外人看起来似乎余游洋才是这屋里的主人,她倒成佣人了。
    但余游洋并不高兴。她在昏迷不醒的罗步斋面前说:“你看看这个花姐,她一过门就把自己当家里人了,一点儿都不生分。我还以为她要适应一段时间呢。”
    这话恰好被姥爹和尚若然听到。
    尚若然脸色一变,但立即又露出微笑来。
    姥爹只好悄悄对尚若然道:“她跟你赵姐关系太好,一时间还缓不过来,你不要往心里去。”
    尚若然摇摇头,说道:“不会往心里去的。我来这个家之前,你就都跟我说好了,我不只是‘嫁’过来,还是‘嫁接’过来。既然是‘嫁接’的,这原木肯定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容纳我。何况我本身就是花姐命,要不是你给我这个机会,我这辈子也别想姻缘了。”
    姥爹点头。
    “赵姐现在还好吗?你在她的葬礼还没有办完的时候就让子非偷偷把她带走了,到现在也没见子非带一个信回来呢。”尚若然问道。
    姥爹摆手道:“以后别在家里说这个。之前我就跟你说过别提这个,你忘记了?”
    尚若然就不说话了。
    姥爹感觉到,尚若然这么问是害怕赵闲云再回到这里来。
    姥爹还感觉到,尚若然也担心小米再回到这里来。
    在习鹊绕着村子唱没有词的哀歌时,姥爹半夜醒来,坐起来说道:“看来他是要帮我把小米的魂找回来。不过不知道是谁告诉他这么做的。”
    一旁的尚若然也醒了,便说:“小米自己要跑掉的,还会回来吗?这哀歌唱得一个字儿都听不清,小米能听清?”
    姥爹叹了一口气,躺了下去,不再说话。
    虽然如此,但当姥爹抱着白先生回来的时候,尚若然还是做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姥爹将白先生交给尚若然,说道:“你好好照顾它,我要出去一下。白先生是习鹊送来的,我一时太高兴,只道了谢,忘记叫他进来喝口茶了。”
    姥爹当晚出去其实有两个目的,第一确实是觉得刚才怠慢了习鹊和那个人,第二是想看看他不在的时候尚若然会不会依然好好对待白先生。
    姥爹放下白先生后出了门,直奔习鹊借宿的那户人家而去。
    幸好月色尚可,路看起来像一个白条子,不至于完全看不清楚。
    还没有走到那户人家,姥爹就碰到了习鹊和那个人。
    姥爹连忙喊道:“习鹊,多谢了!”
    习鹊扭过头来,见是姥爹,忙说道:“这么晚了,你还追出来干什么?”
    姥爹道:“你为我唱了几夜的哀歌,我都没有请你进屋喝一口茶润润嗓子,心里过意不去。”
    习鹊笑道:“在你喜宴上唱哀歌的也是我这个嗓子呢!那时候你没有怪罪我,我还过意不去呢。”
    踩着高跷的那个人说道:“好了,如今相互抵消了!谁也不用过意不去!”
    姥爹忙拱手道:“请问这位先生尊姓大名?”
    “赵文佳。”那人爽快回答道。
    “赵文佳?”姥爹细细咀嚼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可是一时想不起来。
    习鹊见了姥爹的表情,问道:“莫非马秀才以前见过?”
    姥**了一口气,说道:“我父亲在世时好像提到过这个名字,但时隔已久,不能确定了。”
    那人笑而不语。
    “家住哪里?”姥爹紧接着问道。
    那人回答道:“就在老河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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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11 13:37:29 | 显示全部楼层
    姥爹顿时心中了然!他早就听父亲说过一个名叫赵文佳的同僚,如今听这人说家住老河旁边,想想必定是老河旁边土地庙里的土地公公了。父亲去世后做了浙江地区的城隍,父亲的同僚去世后做土地公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姥爹甚至已经想到,上次他来灵堂敲棺材,也是出于关心;今晚习鹊将白先生送来,也应该是出自他的主意。并且,习鹊是唱了三夜的哀歌才将白先生找来,这也符合土地公公一向的作风。
    如果有谁家的小孩子受了惊吓而来找姥爹,姥爹确定孩子是丢了魂的话一般会给出两个建议。第一个自然是喊魂。这是最常见最常用的办法。但这有一个前提,就是必须知道孩子白天都去哪里玩了。只有知道这个,大人才能在晚上顺着孩子白天走过的地方再走一遍,将孩子的魂喊回家来。因为孩子的魂魄很可能还在原来的路上游荡,忘记了回家。如果来找姥爹的人不知道孩子白天都去过哪里的话,姥爹便会给第二个建议。
    第二个建议便是去土地庙求助。
    去土地庙求助的话,要先准备一盅米,一块红布,三根香。到了土地庙之后,将一盅米用红布覆盖,手持三根香向土地公公祈祷,求土地公公帮忙将孩子的魂魄找回来。祈祷完了,将红布拿起来折叠好,然后将三根香插入米中。红布需要带回去,米和香就留在土地庙。
    如果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别人,千万不能说自己是在干什么。如果说了的话,土地公公就很可能找不回小孩的魂魄。其原因很简单,遇见的人可能是其他作祟的鬼怪精灵所化,如果将此事泄露出去,那祟物会在土地公公找到之前找到孩子的魂魄,并将孩子的魂魄骗走。
    红布带回去之后,要放在孩子的脑袋下面枕着。等过了三天,孩子基本就会好起来。那便是土地公公帮忙把孩子的魂魄找来了。
    姥爹心想,这次土地公公没有亲自出马,或许是从来没有找过藏在猫鬼体内的魂魄,只好借助习鹊的力量来找。
    “你是隔壁村的?”习鹊还没有猜出赵文佳的身份。
    赵文佳笑了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姥爹先将习鹊送回借住的人家,然后又送赵文佳去老河那边。
    到了老河边上,赵文佳邀请道:“你既然走到这里来了,何不到我家里坐一坐?”
    姥爹迟疑道:“土地庙比我们住的房子要矮这么多,我恐怕走不进去啊。”
    赵文佳说道:“不会的。大和小都是相对的。”
    姥爹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但决定先跟着他去土地庙看看。
    两人走到了土地庙旁边,土地公公从高跷上走了下来,将土地庙的门打开,邀请姥爹进去。
    姥爹见他没有恶意,便干脆低了头往里钻。
    这一钻,居然真的钻进去了。
    姥爹看了看四周,发现这里面非常宽大,完全不是在外面往里看时那种逼仄的感觉。庙里的东西也一应俱全,跟画眉村普通人家的房子差不多,没有很豪华,也没有很寒酸。
    “没想到这里面这么宽敞!”姥爹赞叹道。
    土地公公走到姥爹的身边,说道:“你看看外面。”
    姥爹转头朝门外看去,吃了一惊。
    外面的树高耸入云,几乎看不到顶端。月亮大了好几倍,几乎盖住半边天。而那条老河简直毫不逊色于他曾经见过的黄河或者长江!宽阔得令人难以置信!
    “树变高了!月亮变大了!老河变宽了!”姥爹惊讶道。
    土地公公哈哈大笑,说道:“不是它们变大了,是我们变小了。”
    姥爹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脚,又摸了摸脸,然后说道:“没有变小啊。”他还看了看赵文佳,他还是只有半人高。他也没有变大或者变小。
    但是话说出口之后,姥爹立即明白了赵文佳说的意思。他们钻进了土地庙里,如果他们没有变小的话,土地庙是装不下的。正因为自己变小了,所以看其他的东西时觉得变大变高变宽了许多。姥爹也突然明白了他之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原来土地庙里面是这样的!”姥爹惊讶道。姥爹心想,如果此时外面有人经过,又恰好看了土地庙一眼,不知道是否会看到一个缩小了的马秀才。
    土地公公知道姥爹领悟了他的意思,点头微笑。他提起桌上的一个茶壶,给姥爹倒了一盅茶。
    姥爹接过茶盅,随便找了一把椅子坐下,问道:“冒昧问一下,你以前是我父亲的同僚吗?”
    土地公公笑道:“是啊。我来这里当土地之前路过浙江,你父亲在那边当城隍。他托我来这里之后多多关注你。不过你父亲也知道,身为一方土地,就毫无偏袒地保护一方土地上的人,没有亲疏远近之分。所以我去敲你夫人的棺材,唤回小米的魂,都是尽我自己的职责。”
    “我父亲在浙江哪个地方?我找过好多年,没有找到他。”姥爹急切问道。
    土地公公说道:“我离开那里的时候,他嘱托过我,叫我不要将他所在的地方泄露出来。实在抱歉!”
    姥爹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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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11 13:37:39 | 显示全部楼层
    既然土地公公都这么说了,姥爹便不好再多追问。
    姥爹看了看土地庙里的一物一什,问道:“你作为土地爷,一天到晚都需要干些什么呢?”
    土地公公说道:“其实也没做什么,说起来跟你差不多。”
    姥爹惊讶道:“跟我差不多?”
    “是啊。有时候别人家的小孩丢了魂,你不是叫他们来找我吗?有时候有人丢了东西,你不也是叫他们来找我吗?哈哈哈,好多事情还是接的你的呢。”土地公公笑道。
    姥爹一想,确实如此。那些家里有小孩受了惊吓的,家里人又不知道孩子在哪里受了惊吓的,姥爹便劝他们去找老河边上的土地爷。有些人出门丢了东西,又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丢掉的,姥爹也劝他们去找老河边上的土地爷。
    孩子受了惊吓,解决的方法姥爹已经说过许多次。
    有些人丢了东西来找姥爹,姥爹又无法掐算出方位的话,便会叫他们借罗步斋的羊角卦去土地庙求助。用羊角卦在土地庙前面占卜的话,其占卜方式是不同于一般占卜方式的。羊角卦要三个,祈祷完后对着土地庙撒下。如果三个卦都扑着,凸面朝上,平面朝下,那说明土地公公也没有办法把东西找回来。如果三个卦有扑着的,有仰着的,那说明东西还在,但暂时无法找到,过段时间可能找到。如果三个卦都仰着,那说明东西还在某个位置,而三个卦的角指着的大概方向,就是东西所在的方位。当然了,三个卦不可能都完全指着一个方向,这样的话三个方向都可以找一找。
    姥爹抱歉道:“真不好意思。原来我给你带来过这么多麻烦!”
    土地公公摇头道:“不麻烦,不麻烦。我的能力也有限,有些东西我也没有办法找到。”
    姥爹问道:“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事情可做呢?”
    土地公公道:“我还教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子笑。”
    “教小孩子笑?”
    “是啊。小孩子刚出生的话,是不会笑的。他们没有经历过任何事情,也就没有任何喜悦。所以我要去每个新添了人口的人家教出生的孩子笑。”
    “没想到土地爷还有这个事情要做呢。”姥爹说道。
    土地公公顺势邀请道:“你有兴趣吗?有兴趣的话,明天跟我一起去一户人家看看我是怎么教孩子笑的。”
    姥爹求之不得,说道:“好啊。当然有兴趣。”
    “那明天你吃完早饭来这里找我。”土地公公说道。
    “嗯。”姥爹点头。过了一会儿,姥爹又问:“你只教小孩子笑,不教小孩子哭吗?”
    土地公公哈哈大笑,说道:“马秀才也问出这种问题?每一个人都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的,还用得着学吗?”
    姥爹拍了一下后脑勺,自嘲道:“对哦,我光想着既然教笑那就要教哭了,忘记人一生下来就是哇哇哇地哭的。”
    姥爹又跟土地公公聊了一会儿,然后告辞回家。
    他站在土地庙的门槛内时,外面的月亮,树,老河都很大。当跨出土地庙的门槛之后,姥爹发现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树还是那棵树,老河还是那条老河。
    土地公公将姥爹送到老河桥边上,便没再送。
    姥爹回到家门口,发现大门没有栓,但是一把椅子靠在门后。只要轻轻一推,椅子就会往后退,门就能打开。
    姥爹回到屋里,发现尚若然已经睡熟了,躺在地铺上的白先生也睡熟了。姥爹轻手轻脚地躺回床上,和衣而睡。他怕脱衣服的声音会将白先生惊醒。
    这个夜晚,姥爹一直没有睡好。每次刚刚入睡,他就听到小米轻微打呼噜的声音。他以为小米来了,便睁开眼睛来看,一看便看到闭着眼睛打呼噜的白先生。
    在去保定又回画眉村的路上,姥爹常常跟小米共处一室。小米在白天比较劳累的情况下,晚上偶尔会有轻微的呼噜声。那时候姥爹也经常醒来,看到小米蜷缩得像只小猫一样,鼻孔里的气息吹得发梢一动一动,颇为可爱。
    如今姥爹看到睡在地铺上的白先生,又不禁想到以前,顿时心中感慨万千。
    他在心中问道,小米呀小米,你的魂也在白先生的体内睡觉了吗?是不是发梢还被气息吹动?就像那时候我看到的样子?还是你一直没有睡着,在白先生的体内偷偷看着我?我刚看到白先生的时候先看到了你的样子,那是我看到了你的魂吧?
    如此想了一番,再看窗外,已经有了一些光亮,都快到黎明了。
    姥爹想着想着,又要入睡。可是刚刚进入浅睡眠,耳边响起了无数的声音。声音全部是小米的声音,又不全部是小米的声音。
    有子鱼的声音,有谢小米的声音。这些声音混杂在小米的声音里。她们的声音略有不同,但大同小异,一听就能听出是她的声音。
    子鱼说着两千年前的话,温文尔雅,羞涩含蓄。谢小米说着二十多年前的话,稍有自卑,却又倔强。小米说着刚来画眉村时说的那些充满戾气的话,也说着后来充满关切的话。
    但是那些话交织在一起,就听不清子鱼和谢小米还有小米到底说的是什么了。
    还有一个相对陌生的小女孩的影像在姥爹的脑海里浮现。姥爹知道,那是谢小米第一次转世之后的样子。姥爹没有见过,但以前经常想象她到底是什么样子。他按照自己的想象描绘出了她的样子。
    那个陌生的小女孩不说话,低着头,似乎很委屈。她的身上还是湿哒哒的,头发和衣服都紧贴着身子。
    紧接着,子鱼和谢小米还有小米的身上居然也湿透了,也哒哒地往下滴水。
    姥爹心中酸楚。
    想着想着,姥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嘴里连连叹息。
    尚若然听到姥爹连连叹息,于是醒来。她轻轻推醒姥爹,问道:“你怎么在梦里哭了?”
    姥爹感觉到枕头湿了一块,勉强笑道:“你别吵我,让我多睡一会儿吧。”
    第二天,余游洋看到白先生的时候惊喜得叫了起来。
    她像是第一个知道白先生回来了的人一样大喊大叫道:“它回来了!她回来了!”
    她的叫喊声又将刚刚入眠的姥爹吵醒。
    余游洋不顾一切地冲到姥爹床边,拼命摇晃姥爹,喊道:“马秀才!它回来啦!”
    姥爹努力睁开眼睛,窗外的阳光让他觉得有点花眼。昨晚几乎没有睡觉,眼睛有点怕光。姥爹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昨晚我把它抱进来的。多亏了习鹊和……多亏了习鹊唱了三夜的歌。”
    余游洋惊讶道:“你抱进来的?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姥爹眯着眼睛去看白先生睡觉的地方,白先生已经不在那里了。姥爹问道:“它去哪里了?”姥爹有点担心它又跑掉。
    余游洋看穿了姥爹的心思,说道:“你别担心啦。它不会再跑掉了,现在正在堂屋的门槛上晒太阳呢。”
    姥爹放下心来。能在家里的门槛上晒太阳,说明它已经愿意留在这里了。
    余游洋脸上的惊喜之色还没有消去,她喜滋滋地对姥爹说:“这个好消息我得告诉罗步斋去!”
    姥爹点头道:“是的,应该告诉他。他虽然还在昏迷中,但是家里发生的事情他都能听到,都知道。这件事告诉他,让他高兴一点。”
    “嗯,嗯。”余游洋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余游洋去了她自己的房间以后,姥爹便起来穿衣。
    这时,尚若然走进房间来,说道:“你昨晚一直没睡,今天就晚点起床嘛。”
    姥爹一边穿衣一边说道:“不行啊,我今天有点事,要出去赴约。”
    姥爹自然还记得昨晚跟土地公公说的话。他要去见土地公公,看看他是怎么教未涉人世的小孩子笑的。
    “早饭做好了吗?”姥爹问道。
    尚若然说道:“马上好了。”
    “我先吃了先出去,你们一起吃吧。”
    尚若然点点头。
    走进堂屋,姥爹果然看见白先生懒洋洋地躺在那高高的门槛上,肚子一起一伏。竹溜子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在门槛下面跑来跑去,兴奋的程度不亚于余游洋。
    姥爹忍不住心想,要是自己能成为一只老鼠就好了。老鼠常常和猫打交道,应该能懂一些猫的语言。
    尚若然见姥爹站在堂屋里不动,便说道:“你不是还要去赴约吗?快先去吃早饭吧。它既然回来了,以后看它的机会多得是。”
    姥爹舒心地笑了,然后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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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11 13:37:49 | 显示全部楼层
    吃完早饭,姥爹便去老河边的土地庙。
    这还是大清早,外面的农田里就已经有人了,有的挖沟,有的放水,有的就是看看。他们见了姥爹纷纷打招呼。姥爹一一回应他们。
    姥爹走到老河那里的时候拐了一个弯,然后走到了土地庙前面。
    旁边有个正在用锄头修整田埂的老农。那人见姥爹站在土地庙前面,打趣道:“马秀才,你也有要求土地爷的事情吗?”
    姥爹笑道:“是啊。”
    那人哈哈大笑,以为姥爹跟他开玩笑。因为姥爹手里没有拿米拿香。来求土地爷的人不会两手空空来这里。
    姥爹看着矮小的土地庙。庙顶上的瓦缝里长了草,庙门口的石阶上长了青苔,门两边的对联褪了色,庙墙壁的石灰剥落了好几块。昨晚看不这么清楚,觉得这土地庙还勉强可以,现在看起来略显寒酸。
    土地庙里土地公公木偶像的做工都不怎么精细,眼睛愣愣的,手里持着的木牌已经开裂,头顶上还有结了一个蜘蛛网,一只身小足长的蜘蛛静静地呆在那里,等着猎物送上门来。
    一瞬间,姥爹不由自主地怀疑昨晚发生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他无法将昨晚那个赵文佳跟这个冷冷冰冰的木偶联系起来,甚至不太相信自己能钻进这个比狗洞大不了多少的门里去。
    姥爹在土地庙旁边站了一会儿,等待昨晚那个踩着高跷的赵文佳出来。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土地庙里并不见有人出来。姥爹低头去看,里面还是一尊结了蜘蛛网的僵硬木偶,没有半点活人气息。
    刚才打趣的老农见姥爹站在那里朝土地庙里瞄来瞄去,又开玩笑道:“我说马秀才怎么可能还有要求土地爷的时候呢?你不会是在等土地爷出来吧?”
    开玩笑的话往往容易命中真相。
    但是开玩笑的人仍然认为自己是在开玩笑。
    姥爹笑道:“是呢。我是在等他出来。”
    又等了一会儿,土地庙里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姥爹心想不能在这里干等下去啊,走了的话又失约,也不好。于是,姥爹横下心来,弯腰俯身朝那又低又矮的庙门钻。
    可是今天不像昨晚那么容易了。这又低又矮的庙门让姥爹钻得非常吃力。脑袋和半边身子进去之后,里面的空间就已经不够了,还有半边身子无法跟着进去。
    就在这时,庙外一阵笑声响起。
    姥爹以为别人看见了笑话他,见没有办法完全进去,便将身子撤了回来。
    姥爹回头一看,笑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赵文佳!
    “我以为你不出来了呢。”姥爹说道。
    赵文佳连忙止住笑,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一大早就出去办事了,到现在才回来,让你久等了。”
    “什么急事?这么一大早就去办?”姥爹问道。
    赵文佳道:“不是急事。村里无儿无女的王婆婆昨天丢了一只老母鸡,她没有依靠,就靠母鸡下蛋了换针线家用。她又怕麻烦别人,所以没去找你。我今天一大早去找,找到了就送回她家的鸡笼里。哈哈哈,我想她今天早上起来看到鸡已经回笼,会以为鸡自己回来的吧?”
    姥爹自然认识王婆婆,也知道她的处境。后来王婆婆家的鸡经常走失,夜不回笼。但是她家的鸡第二天早上还是会在鸡笼里出现。姥爹后来弄清楚她家的鸡走失的原因了。王婆婆舍不得给鸡喂谷子或者米,鸡饿得只能跑很远去觅食,往往容易落在哪个坎下或者沟里。她又因为上了年纪跑步了那么远去找。所以鸡常常丢失。
    赵文佳又说道:“有些人很粗心,东西常常不见。有时候我有精力的话会在他们不经意的时候帮他们找回来。”
    姥爹惊讶道:“难怪有人说东西找不到就先不要找,过一段时间它可能自己出来!莫非都是你在帮忙他们找啊!”
    赵文佳摆摆手,露出羞赧之色,说道:“唉,都不值一提。我是小小的土地,做不了多大的事情,只能做这些平常人难以发觉的小事。弱郎大王来到这里的时候,其实我也看在眼里,但是那个能力超出了我的范围,所以那时候没有出来帮你,也不好意思出来。”
    “这是我自己作出来的孽,你没有怪我打扰一方清净就不错了。”姥爹说道。
    赵文佳笑道:“不多说了,我们去马峰玉家里吧。我要去教他家孩子笑了。”
    姥爹欣然道:“好啊。”
    离开土地庙的时候,姥爹看了看先前那个打趣的老农。那位老农似乎听不见他和赵文佳的说话,一心一意填土,修补垮掉的田埂。
    姥爹跟着赵文佳来到马峰玉家里。他的媳妇刚出月子不久,孩子长得很好。马峰玉这一段时间总是喜气洋洋,见了人都比往常要客气许多。
    他见姥爹来到家里,急忙要去泡茶。
    姥爹摆手道:“不用了,我就来看看孩子。”
    姥爹发现他看不到赵文佳。
    马峰玉高兴地领着姥爹去里屋看孩子。
    走进里屋,马峰玉的媳妇正在摇着摇篮,一脸祥和地看着摇篮里的孩子。孩子已经睡着了。
    姥爹和赵文佳走到摇篮旁边,低头去看那熟睡的孩子。
    当赵文佳靠近孩子的时候,那孩子突然动了一下,但没有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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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11 13:38:04 | 显示全部楼层
    赵文佳笑道:“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子比大人要敏感好多,不但眼睛能看到许多大人看不到的东西,第六感也比常人要灵敏许多。”
    他说话的时候,姥爹忍不住看了看正在摇摇篮的马峰玉媳妇。她根本听不到赵文佳说的话,仍然沉浸在充满母爱的世界里。
    姥爹觉得赵文佳说得对。其实姥爹自己小时候就有过这种感觉。他虽然记不起四五岁以前的事情,但是直到十岁之前,他都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如果走进了一个即将亡故的人的房间里,他就会觉得难受,虽然此时他还没有看到那个即将亡故的人。
    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那是在姥爹的续弦即将亡故的时候,我和家里人都呆在她的房间等待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但是她的命非常硬,不但在姥爹去世之后还活了许多年,活到了九十多岁,在医生说她活不过今晚之后还拖了好几天。
    到底一共拖了几天,我已经忘记了。但是最后那一天我记得清清楚楚。
    医生宣布她过不了夜的那天,家里所有人都守在她床边。守了二十多个小时后,便由各位大人亲戚轮流守着。孩子们晚上睡,白天陪着。
    我在那天早上进她房间的时候,立即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腐朽气味,仿佛是什么潮湿的东西在密闭的空间里闷了太久,而在我进入房间的时候,那个东西被人突然打开了一样。我闻到之后觉得浑身不舒服。
    结果那天她终于没有坚持下来,在快到中午的时候去世了。
    赵文佳像一个慈祥而快乐的父亲一样逗那个孩子,手舞足蹈,捏鼻子,撑眼睛,做鬼脸。那一瞬间,姥爹都觉得眼前的人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土地公公了。
    那孩子虽然闭着眼睛,但似乎能看到眼前的土地公公做出各种姿势,他居然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手脚乱动。
    赵文佳继续逗他。
    他越笑越声大,手脚的动作也越来越大。
    马峰玉的媳妇惊喜道:“你看,你看,他笑了!他笑了!他笑得那么开心哪!是不是梦到什么高兴的事儿了?”
    马峰玉高兴地看着喜笑颜开的孩子,拍拍媳妇的手,说道:“你傻啊,孩子才这么点儿大,还没有经历过什么事情,怎么会有高兴的事儿梦到呢?”
    马峰玉的媳妇说道:“哦,也是。那他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姥**嘴道:“是土地公公在教他笑吧。”
    画眉村的人都知道姥爹懂玄黄之道。马峰玉听姥爹这么说,自然把姥爹的说法当做正确答案了。他摇了摇他媳妇的手,说道:“原来是土地公公在教他笑呢!没想到土地公公还管这个事!”
    赵文佳见姥爹说到他,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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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11 13:38:17 | 显示全部楼层
    自那之后,画眉村的大人看到新生儿莫名其妙地笑或者在睡着之后笑,都会说:“你看,土地公公在教孩子笑。”
    赵文佳逗了小孩子一会儿,然后从马峰玉家里出来。
    姥爹便也告辞。
    出了门之后,姥爹问赵文佳:“你可以帮别人找到我找不到的魂魄和失物,能不能帮我找找罗步斋的魂魄?我试着找了,但是找不到。他现在还没醒过来呢。”
    赵文佳道:“你忘记啦?罗步斋不是一般人,他是身外身,本身就跟魂魄差不多了。你找不到他的魂魄,是因为他的魂魄没有丢失。你不用担心,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醒过来的。”
    姥爹当然知道罗步斋是身外身,可是见他这么久还没有好起来,便忍不住要问问土地公公了。不管土地公公有没有办法,他都要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问一下。
    赵文佳又说:“罗步斋你不用担心,但是小米你倒要花点心思找找。”
    “她不是已经回来了吗?”姥爹说道。
    赵文佳道:“我说的是她的魄。”
    “她的魄?”
    “是啊。你想想,你的魄生生世世对你穷追不舍,你对付它都如此艰难。小米的魂魄没有你的强大,如果魂魄分离,恐怕以后更是纠缠不清。”赵文佳忧心忡忡道。
    姥爹经他这么一说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姥爹忙问道:“你知道她的魄去了哪里吗?”
    “我要知道的话,早给你找来了。虽然我是土地公公,但也只能将那些缘分未尽的东西找回来。还有些东西我是找不回来的,只能靠他们自己。”
    姥爹点头道:“确实如此。很多来求我的人,我也这么跟他们说。有些事情可以借助别人帮忙,有些事情必须自己处理。”
    赵文佳舒心一笑,说道:“你知道就好。小米的魄饱含了小米的戾气和怨念,我就是找到也没办法将它带回来。这只有你去寻找它化解它和魂之间的矛盾,才能让小米化险为夷。换了别人都没有用。”
    姥爹拱手道:“多谢指点。”
    可是在姥爹准备去寻找小米的魄的时候,他却碰到赵闲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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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12 15:57:20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是两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姥爹在禁锢了弱郎大王的池塘旁边看水里的月亮,看得好像池塘通透了一般,有种水下没有底却有另外一片天的错觉。
    姥爹看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担心弱郎大王从下面逃走,逃到那个世界里去,然后在不经意的时候再回来。
    姥爹在池塘边站了好一会儿,忽然眼睛的余光看到身边多了一个人。姥爹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的,那个人仿佛是月光投在地上形成的影子一般轻悄悄。
    姥爹侧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那个人见姥爹看见了她,露出一个落落大方的浅笑。
    “赵闲云?”姥爹张了张嘴,喉结滚动。
    赵闲云点点头,大家闺秀的风范保持得恰到好处。但她的眼神流露出思念之情。
    “你……真的是你吗?”姥爹不敢相信。
    土地公公知道赵闲云的棺材是空的,但不知道赵闲云到底去了哪里;画眉村的人以为赵闲云已经入土为安。画眉村的人里只有姥爹知道赵闲云到底去了哪里。
    其实在赵闲云的葬礼结束之前,姥爹就要子非将赵闲云带离了画眉村。
    那个葬礼是举办给别人看的,让别人以为赵闲云是真真正正去世了。
    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方便姥爹下一步续弦,从而促成“移花接木”。这个计划是姥爹和子非共谋之后决定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不造成赵闲云已死的假象,姥爹就无法续弦。哪怕是娶进一个小老婆或者妾,别人也会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指责姥爹在原配还重病的情况下续弦纳妾。赵闲云娘家的人如果得知这个消息,恐怕也会派人来干涉。
    因此,实际上赵闲云是在奄奄一息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被子非带走的。至于她被子非带到了哪里,姥爹也不知道。但他相信子非会给赵闲云寻到一个好的安身之处。
    将花姐尚若然娶进门之前,姥爹跟尚若然摊了牌。
    姥爹对尚若然说,他愿意娶她只是因为她进门之后可以保证赵闲云安然无恙,如果她不接受,他也不会强迫。
    尚若然听完又是哭又是笑。但她最后还是答应了姥爹。她说,她反正是花姐命,原本是没有姻缘之份的,现在有姻缘送上门来,哪有拒绝的权利?何况要娶她的人就是她一直盼望嫁的那个人。
    姥爹愧疚地对她说,他知道这对她不公平,但他对赵闲云的感情如磐石一般坚固,无法改变。但是他又无法欺骗尚若然,让她一直蒙在鼓里,这对她也不公平。
    尚若然点点头。
    所以那天尚若然跟姥爹谈完出门的时候,有人看见她脸上挂着泪水,却又露出笑容。
    自从尚若然进门之后,姥爹便一直挂念着不知所踪的赵闲云,不知道她是否因为“移花接木”而成功延续生命了,还是仍然抱病亡故。
    子非离开之后一直没有回来过。姥爹无从得知赵闲云的现状。
    子非离开之前跟姥爹说过,即使赵闲云活了下来,她也不能再跟姥爹生活在一起,姥爹也不能去找她,不然的话,“移花接木”会失去作用。
    所以姥爹也尽力不去追寻赵闲云的去向,免得破坏好不容易才形成的“移花接木”。
    他没想到赵闲云反倒找到画眉村来了。
    一时间,姥爹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是我,真的是我。子非将一切都告诉我了。”赵闲云的笑容在脸上荡漾,如同池塘里被风吹皱的水面。
    姥爹往前走了一步,又犹豫不定。子非之前提醒过他,一旦“移花接木”成功,他便不可在触碰赵闲云。他不但要给别人造成赵闲云已死的假象,自己也要把赵闲云当做真正已经死去的人,不然之前付出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这就跟明眼人不能算命,但是瞎子可以算命是一样的道理。虽然瞎子和明眼人算命都是泄露天机,但是瞎子“看不见”泄露天机带来的后果。实际上,瞎子心里是清楚的,但也假装不清楚。
    果然,赵闲云见姥爹往前,她却朝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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