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日本战国风云史（讲述长达两百年的日本史）----万邦咸宁

宝宝寒

　　只是板垣信方的骄狂和失误，为武田军带来的损失太大了：与信方并列“二职”的甘利虎泰，突击村上军企图解救板垣队败局，最后在村上军的乱刀乱枪下，这位“精于指挥”，在战场上驰骋如野牛般的勇将，也战死在上田原的雪地上。村上军从各个方向涌上来，占据了地利，朝武田军疯狂攻击，除了板垣和甘利外，武田军家老初鹿野源右卫门、才间河内守也都身首异处。村上义清杀的兴起，直接带着七百旗本精兵，如真田幸隆预料的那样，直接攻入了晴信的本营之中，危急中这位甲斐的少主，只好举起了长枪亲自作战，手腕受伤两处。
　　千钧一发时，在晴信身边的山本勘助急中生智，将手下亲兵分为数队，打着旗帜四处游走，分散了村上军的注意力。然后，武田军年轻将领教来石景政（马场信春）、工藤昌丰（内藤昌丰）率部众来援，拼死抵御住了村上义清的猛攻，但晴信面临的情势依然不容乐观。莽莽雪原上，突然出现一彪人马，这是郡内众小山田信有所率的三十精骑，如利刃般横插入村上义清的本营。
　　义清攻晴信的本营，小山田信有又反过来攻义清的本营，互相一抄，村上义清也有些撑不住了，最后放弃了砍下晴信脑袋的想法，撤军回还。
　　志贺城之战中，晴信特意把笠原清繁妻子赏给了小山田信有，看来绝对是有效果的，舍得美人才能换来猛将用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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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斜下，照得上田原的雪原一片金黄血红，七百名武田军，及三百名村上军的尸首交错狼籍，惨烈的上田原合战结束了——村上义清虽然一度胜利在握，但也付出了主力小岛权兵卫、屋代基纲、雨宫正利战死的惨重代价，便徐徐撤军至葛尾、户石一线，继续对武田军虎视眈眈。武田晴信却奇怪地继续在上田原呆了下去，既不追击村上军，也不撤回甲斐，而是什么都不做，沉默地呆了下去。三十岁还未到的晴信，首次为年轻气盛付出了代价，上田原之战宛如当头一棒，让他魔怔住了——败了，还败的这么惨，别的不说，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可是武田家的“二职”啊，那是家臣的笔头，是家督的左膀右臂，还是我晴信的两位师傅，一下子全死了，带着七百名甲斐武士的性命，还有比这更惨的吗？闪击诹访、安国寺之战、长洼城之战、小田井原之战、志贺城之战，一项项战绩在那里闪闪发光——武田晴信似乎从没想到，他会战败，更没想到，第一次战败的滋味是如此的苦涩。晴信，就这样带着半是伤感，半是恐惧的心情，在上田原默默地呆着，一呆就是二十多天，像一名找不到回家方向的孩子，直到母亲大井夫人书信的到来。
　　大井夫人以野村筑前守、春降出云守为使者，问晴信怎么还在上田原，不撤阵。
　　晴信想了又想，答了些不明所以的话：“战斗很激烈，很激烈，但请转告母亲大人，孩儿会坚持下去的，直到取得胜利。”
　　两位使者平静地说道：“夫人请馆样尽快回军，因为府中小笠原长时已对甲斐虎视眈眈了，诹访、佐久、伊那，甚至甲斐本国的诸多豪族，都有呼应小笠原造反的迹象。”
　　武田晴信猛地清醒了，恐惧的心情战胜了那份伤感：那些甲信的国人，都是墙头草，他们是不会放过武田家任何一次失利的机会的。我晴信还不能倒下，只有用一次漂亮的战胜，重新回复甲斐武田的赫赫武名，才能镇住这帮墙头草。三月二十六日，满脸征尘的武田晴信，带着疲累不堪的武田军，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踯躅崎馆，至于出战前踌躇满志的板垣信方、甘利虎泰等大将，则永远被留在了千曲川的荒原上。
　　上田原大战，证明了信浓的国众，只要团结一心，战胜甲斐武田，并非难事。武田晴信的信浓征服之路，还很艰辛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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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个来挑战晴信的，是信浓守护小笠原长时，这位长时大人，虽然和村上义清也有历史上的积怨，但他们现在无疑都找到了共同的敌人，所以很痛快地结成了反武田同盟——但面和心却不和，这信浓两大山头，都是各怀鬼胎——小笠原长时唆使伊那郡的藤泽赖亲、仁科盛能，在四月五日杀入了诹访下社一带，纵火抢掠。失去板垣信方这位素有威信的诹访郡代的武田家，只得退回上原城固守，眼睁睁看着小笠原军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至于村上义清，他对诹访郡才不感兴趣呢，他主攻方向是小山田昌辰把守的佐久郡，先后攻陷前山、田口、岩尾等据点，武田家在佐久郡的统治也发生了动摇。
　　小笠原和村上的各行其是，互不配合，给了武田晴信各个击破的机会。
　　晴信的策略是，你二路来，我一路去，他选定的目标是，小笠原长时——因为武田军刚败于村上义清，还有心理上的阴影，找小笠原这个软柿子狠狠捏下，再好不过了。
　　但小笠原长时大人，还不知道他已经被晴信定性为软柿子了，在诹访、伊那蹦跶得欢着呢！六月，骄横的小笠原长时连藤泽、仁科的仆从军都懒得带了，直接带着林城的军队，攻入了诹访郡，谁知没想到的是，诹访郡下社的地侍自动集合起来，和小笠原长时打了起来，还把长时大人打得一败涂地：长时的马回众被打死十多人，足轻战死一百多，长时本人手腕负伤，颜面尽失。急着找回场子的小笠原长时，还没等伤养好，就在七月初，拉了诹访郡的矢岛、花冈等豪族为先导，再次杀入了诹访郡。
　　这次，晴信可是专门等着长时来了，他要给这位满世界找场子的信浓守护点颜色瞧瞧。
　　长时为啥一而再再而三地，十分殷勤地往诹访跑？就因为在长时的眼中，上田原败后的武田晴信，是个死老虎，我打起来那叫个肆无忌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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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田晴信就抓住了长时的心理，他索性把这个死老虎演的更神似些——归还踯躅崎馆的晴信，以疗伤为名，对家里的大小事务不闻不问，去温泉泡着了，一泡就是三十多天。待到小笠原出兵诹访时，晴信直到七月十日才宣布出军，但自己却不亲自统御，而是让弟弟信繁代理指挥，自己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而且武田军比先前诸多战役相比，这次行进异常缓慢——直到八天后，武田军才缓缓穿过大井森林，出现在诹访郡上原城下。
　　小笠原长时就此判断：武田晴信根本毫无斗志信心，武田军缓慢的行动，证明了他们还没从上田原惨败中恢复过来，全军士气十分低落。所以，长时命令五千小笠原军在盐尻岭布阵，准备与武田军决战。
　　盐尻岭，宛如一把匕首，将诹访盆地和松本盆地分割开来，在上面能俯视整个战场，扼守住横穿甲信的中山道。可以说，小笠原长时把阵地敷设在此，在战术上来说，是毫无破绽的。但长时致命的破绽在于，他轻视了敌人，武田晴信。
　　七月十八日入夜后，因为在雷雨前，盐尻岭一带乌云低垂，天气闷热。小笠原长时便和马回众，解开衣衫，饮酒作乐，小笠原士卒全都衣甲不整——看着山下看起来同样焦躁的武田军，哈哈直乐。
　　然而，武田军的焦躁，不是因为酷热难耐，而是他们准备要磨刀、上山、砍脑袋了。
　　当晚，武田晴信召开军议，这次的他与上田原截然不同：“凌晨就奇袭盐尻岭，全军攀崖直上，有进无退。”武田军战前磨磨蹭蹭，一天的路走了八天，却在抵达上原城时，就猛然发动奇袭，这便是晴信的欺敌之策。
　　十九日晨六点，天已放亮，负责夜晚警戒的小笠原士卒已然在凉爽的晨风中睡去，前来换班的士卒，则继续享受着黄金般的美梦。而山崖之下，如狼似虎的武田军士兵，正静悄悄地爬了上来，宛如四面而来的蚁群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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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响，武田军争先恐后地冲入小笠原营帐中，刀砍枪刺，脚步下死尸累累，许多小笠原武士还在半梦半醒间就沦为了亡魂。喧哗声越来越大，等到长时酒醒上马迎战时，整个盐尻岭的战局已非他所能控制，五千小笠原军已是溃不成军，全无队形，沿着各条山路逃窜，不时有人像断线的风筝那样坠入山谷……
　　“诹访众呢，伊那众呢，快叫他们来援助啊！”此刻，长时还抱有一丝希望。
　　武田晴信的阵营中，齐齐跪着仁科、山家、三村等豪族，这些墙头草看到盐尻岭的战事，毅然决然地丢弃了阵地，带着部属，来向晴信负荆请罪来了。小笠原长时见状，知道这场战争他彻底败了，只得在数名马回护卫下，往林城逃去。
　　没能跑掉的小笠原士卒，有一千多人被武田军切下了脑袋，以长时率五千人出战的情况来看，死亡率竟达百分之二十，足见盐尻岭之战的小笠原军完全崩溃的惨状。战后，武田晴信大张旗鼓地在柿泽举行了首实检仪式，至于武田军的大队人马，则对投靠小笠原长时的西诹访众实施了残酷的报复——西诹访众的房屋被点了，田产被没收，家人或被处决，或被流放。八月十日，武田晴信又参拜了诹访大社，感谢大明神对他的庇佑，并献上了宝刀一口。
　　晴信就是要通过这些措施，再度向信浓的诸多小豪族宣布，我晴信胜了，我晴信又回来了，你们是赢不了我的，战败的下场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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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千名战死的小笠原将士，在首实检后，尸体和脑袋就被扔在了柿泽，后被村民掩埋。直到昭和十年（1935），当地搞工程建设，挖出了这个大荒坟，看见了其间密密麻麻的尸骨，惨不忍睹。最后在一名叫熊谷善藏的大善人引领下，众人募集了笔资金，将坟头修葺一新，竖起了个“首塚”和“胴塚”，并请了原唐津藩主小笠原长生（小笠原长时后代）挥毫泼墨，书写了碑文。
　　盐尻岭一战，扭转了上田原后晴信征服信浓的不利局面，而后重新对信浓取得优势的武田军，开始如疾风烈火般，清扫那名刚刚惨败的小笠原长时势力——长时真命苦，本来准备乘着晴信失败，来捡个把豆子的，谁想却被当做软柿子狂捏，想翻身都难了。有意思的是，小笠原长时被甲斐狂虐时，那位村上义清一兵一卒也没派来救助，可见这反武田联盟，压根就是个摆设。府中小笠原的末日来临了——为了平定小笠原所辖的筑摩、安昙两郡，夺取肥美的松本盆地，武田晴信决心暂时不去烦北信的村上义清，趁热打铁，一股作气把长时推倒先。《高白斋日记》如是记载：“十月朔日癸卯。二日甲辰、酉刻巳の方に向かって、村井の城の鍬立高白致し候。鍬五具、四日御普請初める。二十四日丙寅、上原まで御帰陣。”即盐尻岭之战后的十月二日，武田晴信命驹井政武，在村井这个地方举行了“锹立”仪式（即日本古代在动工前，祭祀地神的仪式），两天后大批壮丁、民工在晴信免税减租的诱使下，哐啷哐啷地干了起来，二十天后筑起了村井城，作为武田军攻略小笠原领地的前进基地，村井城完工后，晴信回师上原城。
　　二十天修起一座城，可见这村井城并非是座标准堡垒，而是类似兵砦性质的，四面竖起个篱笆，盖起几座箭楼，中间修几个粮仓，打个水井，能供部队休整补充即可了。事实也正是如此，因为村井城只有几间木屋，因而也叫“小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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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饶是村井城如此简陋，但小笠原长时还是寝食难安，因为南部的村井城距离他的本城林城，只有八公里的距离，这个小兵砦好像抵在自个喉咙前的一把匕首，随时都能刺过来。有的同学问，小笠原长时为什么不组织兵力，夺取村井城呢？答案很简单，那就是府中小笠原空有守护大名的头衔，却没能实现向战国大名的转化，比如身为家督的长时，人们在研究他的事迹时，居然没有找到一份他的“印判”文书（北条氏康和武田晴信都有许多，前者加盖虎印，后者加盖龙朱印，是战国大名的命令状，规定指导领国的司法、军政及外交等）。小笠原长时不是不想发印判啊，而是他发了也没用，他身为大名，和充当军队主力的地侍农民，中间还隔着座大山，那就是信浓的国人众，这个中间层是许多领主实现战国大名化所要削弱的，但小笠原家不行——长时仗着武勇和威望，在顺利时还能拉拢一批国众，组织个几千的队伍，但一旦挫折时，国众不是叛离就是作壁上观了，像长时这样的，就算弓马再娴熟，武艺再高强，也拼凑不起个千把的人马，都是些同族和直臣，可悲啊！
　　天文十九年（1550）年四月，晴信的林城攻略进入倒计时，该月他面见了在盐尻岭降伏自己的仁科盛能，命令他回去传个话：叫伊那的豪族准备好武器马匹，跟随我前去林城作战。闰五月末，武田晴信参拜甲斐一宫浅间神社，献上了“信浓平定”的誓愿，厉兵秣马，准备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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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晴信出马前，发生了件小插曲——晴信的姐姐，也就是嫁给今川义元的定惠院，亡故了。碍于丧事，晴信只得把出征日期往后延迟了会儿。这时，小笠原长时也感到晴信的刀要砍到头上了，他弄来弄去想出了一招——派使者前往京都，当时十三代将军足利义辉，刚被三好长庆拥戴，积极准备恢复将军权威——长时给足利义辉献上宝刀和骏马，希望义辉从中调停，下御教书阻止晴信的进攻。
　　可是晴信根本不是很鸟义辉，连和义辉使者聊天的兴致都没有，相反由此晴信还判断出：小笠原长时已是穷途末路了，正是大举进攻的好时机。七月十五日，武田军驻扎在村井城，对林城发起轮番猛攻。
　　林城，是座标准的山城，也是府中小笠原的根据地。早先，小笠原为了加强防护，又在林城四周构筑了四座支城，分别是深志、冈田、桐原、山家，交给小笠原同族及家臣驻守。这时，连长时的支城将领都开始抛弃他了——晚八点，武田军攻城，一直持续到凌晨，山家城的三村、赤泽，深志城的坂西、岛立、西牧等，都陆续投降晴信。在震天的铁炮喊杀声里，信浓名门小笠原长时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他丢弃了家族经营几百年的林城，和一帮忠于自己的部下，逃入了小城平濑城。武田军派出军队急追不舍，无奈的长时，最后想到了村上义清，只得跑到葛尾城寻求庇护——林城陷落，府中小笠原家实际灭亡。
　　村上义清作战没话说，但战略眼光实在够差劲，长时尚有势力的时候，他不与其同气连枝，一起抗衡晴信，现在长时和小笠原家被打成了一条死鱼，义清又来展示他那泛滥的同情心来了，收留了小笠原长时。
　　驱逐了小笠原长时后，武田晴信做了一项比较深远的决定，为了加强对小笠原旧地的控制，他命令将林城及周围的支城废城，只保留一座深志城，让山本勘助以此城为基点，构筑座全新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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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身为山城的林城不同，深志城与武藏河越城相似，是标准的平城，建筑在要道和平原上，成为武田家扼守信浓要道、军队前进及管理领地的重要中继点。原先的林城，是沿着山坡节节而上，宛如梯田般，防御简单，只具备单纯的军事意义。在勘助设计下的深志城，临靠奈良井川和田川的交汇点，以及通往善光寺街道，水陆交通都非常便利，利于物资的集结和输送——战国中后期的平城，特点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构筑在人烟密集、四通八达、农商业发达的平原上，不但是军事上的核心，而且还是该地域的经济、文化核心。
　　深志城，是山本勘助流筑城术的代表作品。它最重要的特色，就是“三日月堀”，这种堀的造型，就是在两段堀间的前方，有一段弯月般的堀，三段堀构成个凸出的半圆形，掘堀时挖出来的土，全部堆在堀的后方，形成掩护守城士兵的土垒，而敌军在进攻时，只能绕到“三日月堀”两侧的狭窄通道中，在行进过程中会遭到守军弓矢铁炮的密集杀伤，即使冲进去还会被守军多面夹攻，由三日月堀组成的据点，因其形状，叫做“丸马出”，它和关东太田流的“角马出”各有特色，并驾齐驱——而后武田家在北信构筑的海津城，及佐久的小诸城，都采用了勘助流的“三日月堀”和“丸马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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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月堀及丸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