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说南明（持续更新，讲述最后的汉人王朝无奈的末路，崇祯十七年开始）----孙敬懿

宝宝寒

（14）一次不太成功的折中
　　
　　
　　“俨若（吕大器字），我还没说完呢，你不要着急好不好。”史可法对一旁焦急的吕大器说。
　　
　　既然小福王绝对不能立，那总得拿出人选来。你东林再牛，总不能自己做皇帝。眼下选出新皇帝，与李自成PK才是正理。
　　
　　于是大家专门召开了会议，来讨论这件事，结果没说到两句，吕大器见史可法绕来绕去，就急了，他俩历来这样，一个慢性子，一个急性子。
　　
　　慢性子史可法先稳重急性子吕大器，再慢慢道出了自己的折中方案，别名和稀泥。
　　
　　万历皇帝虽然多子多孙，但适逢乱世，他的儿子们也颠沛流离，甚至性命不保。其中老五瑞王朱常浩（周端妃所出）跑四川去了，现在下落不明，后来被张献忠先生抹了；惠王和桂王老哥俩结伴跑广西去了，这个前面我说过。
　　
　　小福王被排除，居长的老五瑞王人间蒸发，能找到的只剩下了惠王和桂王。史可法最终认定老七桂王适合做皇帝，这倒不是桂王搞暗箱操作，他就是有这心，也没这力——太远！而且史可法吃不吃他这套，也很成问题。
　　
　　不出挑的桂王得以中选，是因为惠王朱常润有问题——他信佛，而且近乎痴迷，这就不成了。倒不是史可法不懂得尊重个人的宗教信仰，而是因为历史上有很多血淋淋的教训——梁武帝信佛，害得大臣们总得去寺院捞皇上去，捞人不能白捞，一来二去赔进去不少钱，造成国库亏空。
　　
　　所以一个痴迷佛教的人绝对不能当皇上，皇上最好什么也别信，信自个就成。
　　
　　那就只有桂王，好歹就他了，没别人儿了——当然这只是史可法的想法。
　　
　　自以为找到完美方案的史可法，向战友们宣布了自己的最新研究成果，我想此时他一定为自己提出的这个方案而沾沾自喜，在亲眼目睹老师的完全不妥协之后，他相信，适当的妥协是有好处的，是可以解决问题的。
　　
　　但是，史可法没有听到同僚们掌声雷动，而是听到了一声大叫：“万万不可！”
　　
　　大叫者，东林党魁钱谦益也。

宝宝寒

）（14）
　　
　　钱谦益，字受之，万历三十八年进士，确切的说，他是探花。这一届的进士，出了不少大名鼎鼎的人物，比如：傅宗龙、张慎言、高弘图、还有就是杨嗣昌。这几位兄弟后来在各自不同的领域，多有建树，声名远播。张慎言和高弘图后面我们还要详细介绍，杨嗣昌太有名，不用我介绍。
　　
　　这几人当中，数傅宗龙最为彪悍，在陕西把李自成大哥赶得满天飞，以致他战死后，因他阵亡而获得提升的陕西总督汪乔年，非但不高兴，反而失声痛哭道：“傅公死，讨贼无人矣。”所谓英雄惺惺相惜，大概就是这种境界。
　　
　　虽然几位同学参加工作后的表现，丝毫不逊于探花钱谦益，但在万历三十八年的会试中，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进入第二甲，全部在第三甲里徘徊，和钱先生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
　　
　　虽说中了探花，但老钱性子怪、人矫情，又喜欢说大话，所以仕途并不顺利，一来二去只得回乡闲居。钱先生丢了官很沮丧，沮丧之余就开始写诗做文章，这一写就写出名了，文坛领袖的光环使一个名女人死心塌地地要嫁给他当老婆，此女名曰：柳如是。
　　
　　此时钱先生刚刚从家乡常熟赶到南京，连个热水澡也没顾上洗，就生生把史尚书的提议给顶了回去，实在不是一般的猛。
　　
　　既然钱先生不同意立桂王，那你想立谁？
　　
　　钱先生微微一笑，说出自己的观点：潞王很好很贤明，堪当社稷的重任，天生是当皇帝的好料子！
　　
　　我只能说，钱先生的观点让我想到一句广告词，Anything is possible——李宁！
　　
　　一个看似荒诞的提议，却被在座的东林党人们视为救命稻草，在他们的观念里，是谁比较次要，只要不是福王就行。党魁钱先生有才，这个提议正中众人下怀，纷纷开始奔走游说，为潞王的登基造势。于是在淮安啃包米的潞王顿时爆红，风头一时无两！那架势，就是潞王不当皇帝，明王朝就没指望了。
　　
　　潞王爷，为了咱大明的江山，您也得当这皇帝，千万别推辞，推辞就是撕钱先生的脸。
　　
　　这么一闹，把路振飞难为坏了，淮安能调动的兵就那么一点，派去保护福王的兵力就是从城防部队里有抽调的，现在又出来个潞王需要重点保护，级别和福王一样，堪比大熊猫，路兄想一想都头疼。
　　
　　听到钱先生的天才提议，路振飞轻蔑地笑了笑，说道：“议贤则乱，议亲则一。”
　　
　　路振飞这话，插到钱大才子肺管子上了。我不得不佩服路抚台政治嗅觉之灵敏，看来他不仅擅长打仗，揣摩人心也是一把好手，这样的人不青云直上实在没有道理。
　　
　　
　　路振飞这句看似简单的话里，其实蕴含着很深的玄机：钱谦益以潞王贤明为由，主张拥立他为皇帝，此举看似高尚，其实这里面有个很大的陷阱：你说潞王贤明，他怎么个贤明法儿？比数学还是比历史，比IQ还是比EQ？比国政的处理能力？潞王和福王都是藩王，平时养尊处优，却被严格禁止参与国政，福王不懂的东西，潞王也未必懂。
　　
　　而且潞王以外系藩王的身份，被立为皇帝，自然要对钱谦益等人感恩戴德，到时候，钱先生还愁政治资本吗？
　　
　　拥立小福王就不同了，这人是万历的直系嫡孙，当了皇帝也犯不上感激谁，再说，由于历史原因，他不找东林党死磕，已算积德，让他感恩戴德简直是天方夜谭。
　　
　　尽管小福王即位后的表现不尽如人意，但是我仍旧要说，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事情卡在这里，双方僵持不下，史可法没有办法，只得去找一个人商量，他认为只有取得此人的支持，自己才有胜算。
　　
　　可如果史可法事先知道这次政治协商的后果，估计他宁可死了，也不会去找这个人。

宝宝寒

　　（接上）（14）
　　
　　史可法所找的人，是马士英，时任凤阳总督。
　　
　　史可法此举的意图很明显，马士英掌握着南京附近地区的军政大权，立皇帝这么大的事，找他来商量是很必要的，获得他的支持是很有好处的。而且自马士英就任凤阳总督以来，江南地区的防务更加稳固，农民军不敢来闹事，百姓的日子过的十分滋润。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个很能干的人。
　　
　　找一个很能干的人，去解决一件很棘手的事，似乎是很有道理的。
　　
　　于是史可法认定，获得马士英的支持，才能有效的稳定朝局，进而使桂王顺利登基。
　　
　　从理论来说，史可法想得没错，马士英确实是个能压得助阵的人，但他仍旧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马士英的性格。
　　
　　我相信很多时候，决定事情走向的，不是人的才能，而是人的性格。
　　

云雾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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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寒

）（14）
　　
　　马士英，万历四十七年进士，最初被分到南京户部当主事，几经升迁，终于在崇祯五年，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宣府是明朝九边要塞，在这里当巡抚没有良好的军事素养是不行的。马士英的军事素养如何我们还无从了解，他上任伊始，不搞军事，首先搞关系——以重金馈赠的朝廷重臣。
　　
　　新地方官上任向朝廷重臣交保护费，是明末官场的潜规则，马士英这么做，更多是出于自保，倒也无可厚非。
　　
　　可马巡抚自己没有钱，凭那点俸禄，就算不吃不喝攒一年送给人家，人家都未必看在眼里——这么点钱，你打发要饭的呢。没办法，马巡抚将罪恶的黑手伸向了公帑（政府资金）。事情办到这也没什么问题，大家都是这么干的。都没出啥事儿。可是马巡抚偏偏就出事了，因为他下手太狠——一次性拿了好几千两黄金。宣府长年干戈不断，本就是个贫困县，马巡抚可一只羊身上hao羊毛，很容易被人发现，于是被狠狠告了一状。
　　
　　马巡抚屁股还没坐热乎，就被免职充军。但他着实不简单，没过多久，找个机会就回了南京，官职是没了，只能当寓公，那也好过在边境吃沙子。
　　
　　在南京，他认识了阮大铖，此人因魏忠贤的案子，被发配到南都。据说两人一见如故，以书画自娱，倒也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
　　
　　马士英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们，寓公也可以当得很有成就，如果溥仪好好读这段历史，大可不必为了个皇帝头衔，跟小日本混，背上汉奸的骂名。
　　
　　说到底，马士英并非十恶不赦的坏人，但却是个很能混的人，人想混事需要具备的本领很多，比如见风使舵，比如首鼠两端。
　　
　　不想混事的史可法，找到一直混事的马士英，自然是要吃亏的。

宝宝寒

（接上）（14）
　　
　　在浦口见到马士英后，史可法推心置腹的谈了自己意欲拥立桂王的想法、以及这样做的种种好处。他希望说服这位掌握地方军政大权的人物，倾向于自己的主张，这样才有利于局势的发展。
　　
　　史可法过于悲观了，实际上，这位兄弟压根儿不用说服。
　　
　　对于史可法的想法，马士英回答说：“亦佳，但须从速尔。”
　　
　　这句话的意思是，也好，但要快点行动，不然日久生变。可以认为，马士英在说这番话时的态度是真诚的，但“亦佳”二字仍旧透露了一个关键的信息 ——在拥立桂王这件事上，他的态度并不坚定，但南京第一号人物史可法既然找到他，他便认为立桂王是大势所趋，为及时跟上队伍，就说出了要快点行动的话。这是马士英多年在官场打滚练就的生存本能，和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无关。
　　
　　此时史可法没有洞穿马士英的心事，相反他十分高兴，认为已经和马士英达成了一致，大事可成。于是在第二天，他写信给南京的高级官员公布了定策结果。南京的官绅对用立桂王这一折中方案也比较满意，礼部官员更是兴高采烈的准备去广西迎接桂王。
　　
　　一切似乎都在史可法设计的轨道上有条不紊的运行着，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可这时发生了一件小事最终成为拥立桂王彻底失败的导火线。
　　
　　点燃这根导火线的，是一封出自马士英的邀请函。
　　
　　（未完待续）
　　

云雾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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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寒

（接上）（14）
　　
　　与史可法相言深欢的马士英，也是打心眼里高兴，但他与史可法的兴奋点并不相同。史可法高兴的是，既可以尊重老师毕生的志愿，又可以使半壁江山步入正轨，可谓善莫大焉；马士英则为自己能进入定策元勋的行列而沾沾自喜。
　　
　　欣喜之余，便要找人分享。身为总督，分享喜悦的方式也与常人不同，他没有找好友喝酒吃菜，而是写了封邀请函，寄给南京各部的官员，希望他们赏脸来一趟浦口，大家坐在一起吃吃饭喝喝酒，增进一下感情，顺便宣布定策决议。
　　
　　马士英不仅想显示自己是迎立桂王的第二号人物，更想借此机会跟京官们套套关系，将来也好互相帮衬，拉关系一直是他最擅长的事，这次也不例外。
　　
　　但南京的官员们对此嗤之以鼻，连史可法都没叫我们去见他，你凤阳总督最多就是地方官，无非级别高点，算老几啊？我们凭什么去浦口见你？
　　
　　知道这些高官们的反应后，马士英颇感失望。说到底，只要能排在史可法后面成为二号人物，他便心满意足。没想到在他看来并不过分的要求，却没有一个人买账，还被人耻笑了一顿，实在太过丢人。
　　
　　他带着受伤的心灵回到凤阳，可他万万没想到，凤阳也出事儿了。

宝宝寒

（15）形势逆转
　　
　　马士英与史可法密谈的同时，凤阳监军太监卢九德与总兵黄得功、高杰、刘良佐也在密谈，但后者的谈话比前者简单轻松许多，没有什么国家大义或者人心所向，就是咱哥儿几个商量一下，谈得拢就搭伙干一票，谈不拢散伙。
　　
　　事实证明，凤阳秘密会议的成果比浦口秘密会议大得多，卢太监和总兵们达成一致意见，拥立福王为帝以牟取政治资本。但这事凭一个太监和三个总兵是干不成的，尽管他们手里有兵权，但册立皇帝这样的大事，单靠有兵权绝对成不了，毕竟大家还是没曹操混的好，不能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只有等马总督回来，拉他一起干，这事儿才靠谱。
　　
　　马士英闻讯，先是大吃一惊，本能地质问他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朝廷已经决定要立桂王爷了。”
　　
　　卢九德等人颇不以为然，反唇相讥：“朝廷何在？谁又能代表朝廷？”
　　
　　马士英沉吟半响，心中紧张的思索着对策。
　　
　　三个总兵手里掌握着庞大的军队，以后战端一开，还要靠他们，不笼络不行。这几个人名义上归自己节制，实际上根本就是拥兵自重，从来不服管。
　　
　　马士英觉得，如果不同意他们的建议，自己有变成光杆司令的危险；如果同意，大家搭伙干，人多力量大，自己就有可能成为新政府的首席大学士。想到南京各部官员对自己的蔑视，马士英更加愤愤不平——你们不是不肯给我第二号人物的交椅吗，老子还不稀罕了，这回我要当第一号人物！
　　
　　想到这，他决定加入卢九德和三个总兵的队伍，这就意味着他要彻底走向史可法的反面，并完全抛弃自己的许诺，尽管史可法是如此的相信他。
　　
　　马士英并非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他也想做一点事情，同时又不想放弃个人仕途的显赫富贵，挣扎到最后，他经常会屈从于强大的势力而随波逐流，只求自己获得最大的好处。
　　
　　这就是为什么马士英得到的历史评价，远远不如史可法的原因。尽管马士英很聪明很机灵，执政能力也不差，而史可法内心单纯，有时缺乏应变能力，正因为史可法这种特质，才使他始终坚定地站在原地，并最终获得历史的赞赏。我想，这大概也是他的老师左光斗最看中的一点吧。
　　
　　说到这里，也许你要问为什么在诸多藩王中，卢九德和三个总兵偏偏选择了小福王？这当然不是因为小福王血缘最近，而要归功于小福王本人的成功运作。

宝宝寒

（接上）（15）
　　
　　当日崇祯殉国的消息传到淮安时，朱由崧就已经意识这一变故，将对自己的前途产生巨大的影响。在受到路振飞特别保护之后，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一度充满期望，以为监国甚至皇帝的桂冠不可即日便可以落到自己头上，说到底，他只是想摆脱目前的窘境而已。
　　
　　然而事情随后的发展，却使朱由崧陷入深深的沮丧中——南京的东林党高官们不同意立他为皇帝。
　　
　　几十年前，就是这些人的同志或者老师，亲手将父亲的皇位葬送，现在当事人的儿子都已经年近不惑，这帮人还留在原地，坚持着同一个原则。他真的不明白，几十年前，你们支持光宗也就罢了，现在他这一脉断了，为什么我还不可以？在朱由崧看来，这群人实在太过可恶。
　　
　　既然你们不同意我当皇帝，那好吧，我去找别人。
　　
　　朱由崧去找的人，就是黄得功、高杰和刘良佐。从这一点来看，朱由崧是有点小聪明的，至少他知道目前的形势下，若想顺利即位，必须首先取得掌握军队的总兵们的支持。
　　
　　于是便有了凤阳的秘密会议，以及卢九德和三位总兵对马士英的游说。
　　
　　事情的发展对马士英很有利，首先自己掌握军政大权，又有三个总兵的全力支持，似乎什么也不差了，大事眼看就成了。马士英笑着摇了摇头，还差一样，而且这一样必不可少。
　　
　　那就是朱由崧对史可法的赏识。
　　
　　虽然史可法是左光斗的高足，是东林党，和朱由崧可谓前世有仇。但他有良好的声望，在南京各部官员中也有相当的威信，尽管朱由崧已经取得藩镇的军事支持，但史可法作为南京头号人物，仍旧是他要争取的对象。只要有史可法横在前面，马士英就当不上定策头号功臣。
　　
　　马士英现在要做的，就是要让史可法完全丧失在朱由崧心中的好感。可有那么容易吗？史可法的操守可谓无可挑剔，污点是找不到的。
　　
　　不，不，不需要有污点，要知道朱由崧毕竟不是朱由检，操守上的污点在朱由崧看来并不重要。
　　
　　那还有什么能扳倒这位以清若自律而闻名的官员呢？
　　
　　只要一封信。
　　
　　马士英拿出一封信，这封信是史可法不久前写给他的。现在他要把信的内容公开，他知道，只要将信的内容公开，在这场政治斗争中，史可法将必败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