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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画眉前缘》(画眉奇缘前传)姥爹是怎样走上怪力乱神道路的(完结),作者:亮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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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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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1-4-6 13:03: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一章    换流年

    据我母亲说,我小时候曾有一段时间像是被霜打了的菜叶子一样,蔫蔫的。眼睛没有神,耳朵有些皱,头发枯草一样。

    我母亲并没有因此认为我有什么异常,我也照常吃饭玩耍睡觉。

    几天后,外公送牛到我家里来,看了我一眼,吓了一跳。

    每到农耕时节,外公便送牛到我家来,我也常送牛到画眉村去。

    我家和外公家共用一条牛。用我母亲的话来说是“这牛我们买了一条腿”,意思是买牛的时候我家出了四分之一的钱。

    平时牛在外公家养着,到了耕田的季节,外公耕完田,就将牛送到我家来。

    我家耕完田后,又送牛到外公家去。

    我放了暑假,就帮外公放一段时间的牛。

    我母亲后来跟我说,要不是那次刚好你外公来送牛,就没人发现你异常。

    外公怕吓到我,知道我有些异常之后仍然不作声。他兀自在我家屋前屋后看了又看。

    我问他看什么,他也不说。

    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外公坐在我旁边,摸了摸我的手,又摸了摸我的耳朵,然后摸了摸我的头发。

    吃完饭,外公便将我母亲拉到一旁,小声说道:“你怎么这么粗心?孩子的魂儿跑了好几天了,你都没有发觉?我在屋前屋后找了,没找到。”

    我母亲知道外公不会拿这个吓她,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慌忙问道:“你是说孩子走家了?”

    母亲在娘家耳濡目染,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只是有时候需要外公提醒。

    “走家”的意思是魂魄离开了身体。走家的人身体会变得虚弱,无精打采,不及时处理的话,极有可能危及性命。

    外公说:“是的。你赶快告诉我,孩子是从哪天开始这样的,那一天他去过哪些不该去的地方。”

    母亲想了想,告诉外公我是哪天开始变成这样的。

    然后母亲来问我,那一天去了哪些地方玩。

    母亲问我的时候,没有告诉我外公发现我走家了。她也怕吓到我。

    我回答母亲之后,外公心里很快有了答案。

    外公又问:“最近几天有没有做什么不一样的梦?”

    我说:“最近做梦总在村前的水井那里玩。”

    外公眉头一蹙,问道:“自己玩还是跟别人玩?”

    我说:“跟好几个小伙伴一起玩。”

    外公问:“是村里的玩伴吗?”

    我说:“只有一个不是村里的。”

    外公问:“你认得吗?”

    我想了想,说:“不认得。穿着一身红衣服,脸上抹了几条锅底灰印子,脏兮兮的。”

    外公抬起手来,大拇指和其他四个手指快速碰了碰,然后拉着我母亲走开了。

    外公跟我母亲说:“孩子的魂儿玩心重,怕是还在井边玩水,忘了回来。”

    我母亲问:“怎么还在那里玩?”

    外公说:“那个不认得的穿红衣服的小孩,可能是小米。”

    我母亲吓了一跳。

    外公道:“千万不要告诉孩子,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想办法把孩子的魂儿带回来。”

    母亲后来偶然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我都已经大学毕业好几年了。

    因此,我时常感觉自己也活在一个幻术世界里。施展幻术的是完全不懂幻术的母亲。她将原本诡异的事情幻化成平平淡淡的模样,让身在其中的我看不到那些令人恐惧的东西。

    语言是幻术,说是幻术,不说也是幻术。

    外公去了我们村共用的那口水井边。

    那时候农村里几乎没有人用过水龙头出来的水,家家户户都有一口水缸。女人早上的第一件事是去池塘边洗衣,男人早上的第一件事是去那水井边挑水。

    至于外公是怎么将我的魂儿带回来的,后来母亲也没有跟我详细说。

    总之,从那之后,我整个人渐渐变得精神了,不再蔫蔫的。用母亲的话说,像是浇了粪的菜叶子一样。

    母亲还说,幸好那时候知道你贪玩的魂儿在哪里。如果不知道去了哪里,就要剪你的十个手指甲和脚指甲,再剪头顶的一小撮头发,用写了我生辰八字的红布包起来,然后找个铁匠铺,把这些东西偷偷扔到铁匠铺烧铁水的火炉里。

    那时候每个村都还有一个铁匠铺,平时农家要用的锄头、镰刀、菜刀等铁制用具都是铁匠叮叮当当敲打出来的。

    后来铁匠铺渐渐消失,这种东西就要扔到烧砖的窑洞里去。

    那时候几乎每个乡镇都有一个或大或小的红砖厂。

    再后来,红砖厂也越来越少了。

    我也已经长大了。

    长大后的我问母亲,如果现在还有走家的,那指甲和红布要扔到哪里去?

    我母亲被问住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次外公回家之后跟外婆说起了我的事。外婆说:“你以前跟我说三田一洞的肖笑会借别的男人的力气,她的术法应该跟小米差不多吧?”

    那时候还年轻的外公常常将自己遇到的离奇经历说给外婆听。肖笑的故事他就跟外婆说起过。

    外公说:“是吗?我倒没有细想过。”

    外婆说:“肖笑要别人口头答应她,就是为了带走别人的魂魄。等事情做完之后,再将魂魄还回去,所以别人常常睡醒之后觉得特别累。小米也是想把玩心重的魂魄带走,只是小米没有让别人的魂魄做重活儿,而是跟她一起玩。其实两者差不了多少。是不是?”

    外公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外婆又说:“当初你父亲不应该那样对待小米的。太狠了点儿。”

    外公叹了一口气,说道:“他有什么办法呢?一个是他最爱的人,一个是他最亲的人。”

    提起了肖笑,外婆就顺带问了一句:“你说,肖笑那两个男人那么快就死了,会不会是……肖笑做了什么?”

    外公在后山上听巧姑说起肖笑的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

    但是外公没有问凑钱娶媳妇的表兄弟是怎么死的。

    那时候外公的注意力在另一个细节上——扎了翠翠的手的动物毛。

    外公记得,马家大少爷的魂魄从敖山回来之后,阿愿在大门口的门槛上看到了一根动物毛。那毛硬挺扎手。阿愿以为是猪鬃毛。枝婆婆说那是狐狸尾巴上的针毛。

    牙仙随后承认了他是受了云来道长的嘱托,一路护送马家大少爷丢掉的魂儿回到画眉村来。

    即使注意到了这件事,但是外公当时没有询问巧姑。

    没问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牙仙就在旁边,直接这样问的话,似乎对牙仙不太礼貌。一个是外公迫切想要知道这个能借人力气的肖笑到底是怎么帮助王家姑娘的,又是因为什么最后失败了。

    “王家姑娘后来见了肖笑吧?”外公问巧姑道。

    巧姑点头道:“见了。王家姑娘听那个媳妇说完,就说第二天一大早要去三田一洞,她要亲自会一会肖笑。”

    那个媳妇得了不少赏钱,主动要给王家姑娘当向导。

    王家姑娘见到肖笑后,请求肖笑帮帮她。

    要是提前一两年去找肖笑,肖笑很可能不会答应王家姑娘。因为那时候还没有什么人知道她的术法。

    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渐渐地,那些口头答应肖笑的人们发现了异常,也便逐渐发现了肖笑的秘密。

    肖笑再找别人要口头承诺的时候,别人不再答应了。

    王家姑娘来到三田一洞之前,肖笑已经重新陷入了困顿之中。

    因此,与其说是王家姑娘寻求肖笑帮忙,不如说肖笑一直在等待这样的机会。

    王家姑娘对肖笑说:“只要你肯帮我这个忙,我可以保你以后衣食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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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6 13:03:38 | 显示全部楼层
    肖笑虽然非常想接受,但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帮上忙。

    王家姑娘将马家大少爷的流年一事说了个大概,然后说道:“我需要你在他进京赶考之前先到京城去。等他进京之后,你去找他,我父亲在京城做官,那时候他应该住在我父亲那边。你跟他说,我随时叫你,你随时要来。你不用担心他不答应。我会提前托人告诉他,只要口头答应你就行,不是真的要随叫随到。”

    肖笑问道:“要他这样的口头承诺做什么?我又没有救他的办法。”

    王家姑娘道:“白天他有书童陪伴,有什么事情,书童能够发觉。我担心的是他晚上会出什么事情,所以希望你每天晚上见见他的魂魄,如果发现他的魂魄有什么异常,辛苦你赶紧去看看他,或许能救下他。就算你无能为力,你也可以问问他的魂魄,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如果是有别的人要加害于他,我不会轻饶了那个人。”

    如果是其他女人,恐怕无法答应王家姑娘的请求。

    但是肖笑孤苦一人,无牵无挂。两个男人早已死了。娘家的父亲和弟弟并不是她真正的亲人。曾经恩爱有加的烟草商人再没来过这里。她早就想离开这里,可是她一点儿盘缠都没有。

    如今王家姑娘让她有办法离开这里,她当然求之不得。

    肖笑答应了王家姑娘所有的要求。

    画眉村的粮官夫人还在为大少爷寻找合适的书童时,肖笑就已经从三田一洞启程赶往京城。

    马家大少爷抵达京城的时候,肖笑在王家人的帮助下,已经将京城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

    马家大少爷带着书童住在王家的府邸。

    肖笑趁四下无人的时候找到马家大少爷,对他说道:“我是肖笑,我随时叫你,你随时要来。”

    马家大少爷还在家乡的时候就收到了王家姑娘的书信。信中王家姑娘告诉他,待他抵达京城后,有个名叫肖笑的女人会找他,说一句“我随时叫你,你随时要来”的话。他只要口头答应就行。至于为什么要这样一问一答,以后再给他解释。

    书信上的字并不是王家姑娘写的。

    马家大少爷认得王家姑娘的字。他离开敖山的时候,王家姑娘曾写过一个“犹恐相逢是梦中”的纸条给他。

    王家姑娘本来是要自己写信的。是巧姑告诉她,写信最好让别人代劳。如果是她自己写信,这封信送不送得到画眉村都不一定。

    为了让马家大少爷确定这是她写的信,王家姑娘在信纸中夹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戴的面纱。

    马家大少爷有信的提示,因此在京城见到肖笑的时候,没有多想便回答道:“好的。”

    得到马家大少爷的口头应允之后,肖笑晚上常常唤来马家大少爷的魂魄,看看有没有异常。

    马家大少爷在京城的时候,肖笑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马家大少爷从考场出来后不久,王家人通过关系提前打听到马家大少爷榜上有名,急忙差了人快马加鞭往湖南送喜讯,好让家里人高兴。

    王大人告诉马家大少爷,如今即使考上进士,当差还需等些时日,并且当官以后回家不便,不如先回去,在家乡陪陪父母,顺便把婚事办了。届时赴职,便可名正言顺地带着他的宝贝女儿一起去就任的地方。

    马家大少爷提亲的时候,王大人因为公务在身,不在敖山。他只在老家送来的书信里听王夫人提及过画眉村粮官的大少爷如何如何好,并未亲眼见过。

    马家大少爷到了京城,与王大人见了几面。王大人是越看越喜欢。

    王大人得到马家大少爷榜上有名的消息后,更是喜欢这个未来的姑爷,所以催促他尽快回去成亲。

    马家大少爷出京之前,王大人要安排两个下人护送他回去。

    马家大少爷拒绝了。

    王大人见他拒绝,心中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王大人认为这个未来的姑爷有骨气,不想让外人觉得他会依赖丈人家的势力。

    马家大少爷的噩耗传到敖山之后,王家姑娘责怪父亲没有照顾好马家大少爷。在她看来,马家大少爷并不是担心别人认为他依靠丈人家的势力,而是做好了面对流年的准备。

    粮官差人将马家大少爷的尸首运回来之后又过了半个月,肖笑才狼狈不堪地来到敖山。

    到了敖山之后,肖笑没有直接求见王家姑娘,而是跪在王家宅院的大门前,请求王家姑娘原谅。

    王家姑娘早已料到马家大少爷无法顺利回来,但得到噩耗之后依然悲痛欲绝,倒在床上不能起身。

    巧姑听说肖笑在烈日之下跪了好几个时辰,体力不支昏厥过去,急忙出了娘娘宫,叫人将人事不省的肖笑抬到了娘娘宫,又是掐人中又是喂水。

    待肖笑醒来之后,巧姑询问肖笑为什么这时候才来敖山报信。

    肖笑心存戒心,没有说话。

    巧姑说道:“你不要怪王大小姐狠心,如今王大小姐好些天不见人了。现在见了你,又会让她伤心。你将汉口发生的事情说给我听听,我等合适的时机跟她说。”

    肖笑流泪道:“我有负王大小姐的托付!”

    巧姑拉起她的手,在手背上拍了拍,说道:“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这怪不得你。”

    肖笑一边抹泪一边说道:“都怪我!都怪我!那天晚上我感觉到了不对劲,但是……但是我一时鬼迷心窍……辜负了大小姐的嘱托……”

    巧姑听她这么说,知道事发那天非同寻常,慌忙问道:“大少爷出事的那天你见到他了?”

    肖笑愧疚道:“没有。”

    巧姑问道:“既然没有,你是怎么感觉到不对劲的?”

    肖笑道:“就是因为没有见到他,我才感觉到不对劲的。”

    肖笑告诉巧姑说,马家大少爷抵达汉口的时候,她暗暗跟在后面。

    她看到马家大少爷走进了旅馆。她就在对面另一个旅馆住下。

    那天晚上,她揣摩着马家大少爷已经睡下了,于是拿出一张红纸,写下了马家大少爷的生辰八字,然后点燃。在红纸燃烧的时候,她闭上眼睛,想象马家大少爷的样子,嘴里小声道:“杳杳冥冥,甲乙丙丁。庚辛壬癸,八大天丁……”

    以前她只要一念咒语,口头允诺过她的人就会出现在面前。

    可是那天晚上她念了好几次,睁开眼来,马家大少爷却没有出现。

    她感觉到不妙,想要出门,到对面的旅店里去看看。

    她刚整理好衣服,还没出门,就听到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除了马家大少爷和他身边的书童,她在汉口没有认识的人。因此,一听到敲门声,她就警觉起来。

    她走到门后,将手按在门栓上,然后问道:“是谁?”

    门外响起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声音。

    “桂华,是我!”那个声音回答道。

    虽然这个声音她很多年没有听到过了,但是她一听就知道,这是那个曾经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的烟草商人的声音!

    “桂华,我对不住你。”烟草商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门后的她顿时泪流满面。

    在三田一洞的时候,她在无数个夜里想念以前的日子,想念以前的人,想起了烟草商人的好。她经常在梦里回到了烟草商人的身边,醒来时身边却是鼾声如雷散发馊味的粗汉。

    “我在汉口收烟草,这几天住在这个旅店里。你今天进门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了。”烟草商人说道。

    “我不是以前的桂华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她心里非常高兴,烟草商人来找她,说明心里还有她。她也非常悲伤,因为当初烟草商人并没有带她离开三田一洞。

    门外的烟草商人似乎透过房门看到了她,看透了她的心思。

    烟草商人说道:“桂华,是我不对。那时候我以为你落水身亡了,以为你是被附了身。我吓到了。我不该抛下你的。我以为我可以忘了你,这些年我也一直努力忘记你。本来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可是今天在这里碰到你,我已经平静的心又被打破了。我知道我还是想你的。这些年我没有别的女人,我还是在等你。”

    她听到门外烟草商人吸鼻子的声音,似乎涕泪俱下。

    肖笑经历无数个噩梦惊醒的夜晚之后,渐渐平静了下来。她不再寄希望于烟草商人来救她于水火。她明白,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偶尔她还是会想起烟草商人,不过就像是想起了前世记忆一样感觉缥缈而遥远。

    她以为她即使再遇见烟草商人也会波澜不惊了。

    可是在这个夜晚,她发现她的平静如同瓷器一样脆弱,一碰就出现裂纹。无论她怎么努力克制自己,可是心里的防线就如瓷器裂纹一样无法修复,不仅无法修复,反而愈发蔓延开来。

    只消再轻轻一弹,裂纹便会炸开,瓷器便会碎一地。

    “桂华,今天我看到你的时候,虽然你仍然不是我印象中的样子,但是你的眉眼之间还有从前的影子。我本来不想来打扰你,假装没有看到你。可是我坐立不安,心神不宁。我好像烟瘾犯了一样,不求抽一口,哪怕是闻闻烟的气味也好。桂华,看在咱们以前恩爱的份上,你打开门让我瞧一瞧,好不好?我看你一眼再走。行不行?”烟草商人在门外哀求道。

    肖笑心里的防线终于全面崩溃。

    她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烟草商人仿佛泥鳅一般迅速从那门缝里钻了进来,扑在了她身上……

    那一刻,她忘记了对面的马家大少爷,忘记了王大小姐的嘱托,甚至忘记了此前的两个男人,忘记了曾在田埂地头讨人口头许诺的日子,忘记了从桥上落水之后的所有苦难经历,仿佛她和这个男人之间从未发生过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仿佛此前好几年的时光消失了。

    她记得有位老人曾跟她说,老人在去世之前,回想起来的都是久远的小时候的事情,越是近处的记忆越记不得。她听那位老人说,人的一生,其实只有开始和结束,中间都是虚度。

    她还没有老,但是她体会到了那位老人那些话的意义。

    第二天早晨,她在熟悉的烟草气息中醒来。

    烟草商人还在睡觉。

    恍惚之间,她以为自己睡在从前的家里。她告诉自己,现在很好,不用羡慕别人的日子。

    是窗外的喧嚣声让她忽然记起自己身在异乡汉口。

    她从前的家里窗外只有鸟雀声。没有街头的喧嚣声,更没有远处轮船的汽笛声。

    “糟糕!”她在床上弹坐起来,慌忙寻找失落的衣服。

    烟草商人被她吵醒,懒洋洋地问道:“怎么啦?”

    “我要去对面旅店看看!”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衣服,迅速穿了起来。

    烟草商人仍然蒙头睡觉。她懒得管他了,急匆匆出了门,走到汉口的大街上。

    还没有走到街对面去,她就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床边坐着正在抽烟的烟草商人。房间有些阴暗。

    她问烟草商人:“我怎么在这里?”

    烟草商人吐了个烟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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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6 13:03:54 | 显示全部楼层
    烟圈喷在了她的脸上。她被呛得连连咳嗽。

    她记得烟草商人从来不在她面前抽烟的。因为她说过她讨厌烟的味道。

    被烟呛到的她忽然害怕起来。

    这个烟草商人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处处照顾她维护她的烟草商人!

    昨天晚上进她房间的不是她期待的男人,而是以她期待的男人的面貌蒙骗了她的人!

    她想要爬起来逃离这里,可是四肢没有一点儿力气,连头都无法抬起来。

    “你是谁?”她恐慌地问道。

    她扫视了一周,很快意识到,这是旅店,而且是她居住的旅店,不过不是同一间客房了。

    烟草商人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你才发现我不是他呀?”烟草商人说完,将烟头放在手掌心摁灭。

    一股烤焦的气味弥漫开来。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

    “你不要烫他!”肖笑大喊道。

    她知道,这个人的身体仍然是烟草商人的,身体里的灵魂却是另一个人的。就如当年她占据了肖笑的身体一样。

    她忽然意识到,当年自己的魂魄跑到了肖笑身体里或许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在操控这一切!

    就在这一瞬间,她深深体会到了肖笑的父亲看到她时的心情。肖笑的父亲要她好好保重他女儿的身体,等待她女儿的魂魄归来。

    此时她看到烟草商人用烟头烫自己的手掌心,她也心疼不已。她恨不能跪在这个人面前,求他不要伤害烟草商人的身体。

    想到昨晚与她同床共枕的是另一个灵魂,她又恶心不已,恨不能爬起来跟他拼命!

    可是就算能爬起来又怎样?她也不能把他杀了。这肉身不是他的。

    “你到底想怎样?”她无奈地问道。

    现在的她跟砧板上的鱼差不多,任人宰割。

    他将手掌心的烟灰吹落,拂拂袖子,说道:“我想怎样?我没想怎样。”

    “你没想怎样?”她不相信。

    “如果非得说我想怎样的话,我想所有的事情都能顺其自然地发生。”他瞥了她一眼。

    她感觉到他的眼神里有钩子,似乎每看她一次,都要从她身上剜下一片肉来。

    这眼神让她不寒而栗。

    “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肖笑说道。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些,朝着街道对面的旅馆看了看。

    从窗帘外照进来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

    他似乎害怕阳光,迅速拉上了窗帘,然后说道:“你想救的那个人,早就注定了会在这个地方走到生命的尽头。在他出生的那一刻,这就无法避免。”

    然后,他拉上窗帘,回到床边,用带着钩子的眼神看着躺在床上的她,戏谑道:“你以为你是谁?阴律司的崔判官吗?左手拿着生死簿,右手拿着勾魂笔?给善者添寿,让恶人短命?”

    那一刻肖笑知道马家大少爷已经遭遇不测。可是此时的她连自己的保护不了,何谈保护马家大少爷?

    肖笑道:“马家大少爷是不是已经……”后面的话她说不出来了。

    他知道肖笑想说什么,他点了点头。

    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接着问道:“我当年落水,醒来后到了这个名叫肖笑的人身上,是不是也跟你有关?”

    这次他沉默了。

    肖笑发现他不是烟草商人的时候,就有了这种预感。但是她没有任何把握。

    见这个男人沉默了,肖笑意识到,当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剧不是碰巧发生的!

    肖笑顿时愤怒不已。她大喊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知道我忍受了多少侮辱吗?你知道我要承受怎样的痛苦吗?”她想要爬起来,想要抓住他的脖子质问他。

    可是她动不了。

    他冷冷地看着肖笑,说道:“我之所以让你到肖笑的身上去,并且让你学会召唤别人魂魄的术法,就是为了让王大人的千金找到你,让你去救粮官家的大少爷。”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肖笑恐惧地问道。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天行道。”那个人说道。

    外公忍不住插言道:“又是替天行道?”

    巧姑笑了笑,瞥了牙仙一眼,说道:“是的。肖笑跟我说到替天行道这四个字的时候,我立刻想到了在敖山的亭子里遇到的肉飞仙。他也说他是为了替天行道。我猜肖笑在汉口遇到的那个人和肉飞仙是一伙的。”

    牙仙见巧姑朝他看,连忙表态道:“我也这么觉得!他们肯定是一伙的!”

    外公问道:“肖笑后来是怎么逃脱的?她为什么晚了将近半个月才回来?”

    巧姑说道:“那个人让她在床上躺了十天左右,不给她饭吃,每天只给她喂些水。”

    肖笑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问他为什么不给她吃的。

    那个人告诉她说,等她的身体饿到特别虚弱的时候,魂魄就容易出窍。到时候,他要将她出窍的魂魄带走。

    肖笑问道:“你带走我的魂魄做什么?”

    那个人神情突然变得冷峻。他说道:“你还是桂华的时候,本该在那次落桥的时候离开人世。这是你的流年。可是因为这件事情,我借了你的魂魄。现在新科进士已经撒手人寰,我当然该送你去早就该去的地方了。”

    肖笑大吃一惊。

    他的神情又缓和下来,笑道:“所有的事情应当顺其自然地发生。只要我把你送走,这一切就又恢复到了它本来应该是的样子。”

    “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去?”肖笑恐惧地问道。

    他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划燃火柴,点燃了烟,猛吸了一口,然后说道:“还能去哪里?当然是所有人最后都会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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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6 13:04: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二章    流年杀

    肖笑以为她即将在旅店里走到人生的尽头。

    在被那个人关起来的几天里,她常常想,我应该像马家大少爷一样写一本流年书的。如果写了流年书的话,或许很多年前就能看到流年书会在今年此月这一页结束。

    除此之外,或许能提前看到自己将从桥上落水,从此人生发生巨大改变。

    后来肖笑跟巧姑说,如果提前看了流年书的话,那么她一辈子可能遇到桥就避开不走。

    巧姑说,有些坎儿是避不开的,就算你一辈子不过桥,你也会落水。不是从桥上落下,就是从船上落下。就算不落在河里,也会落在湖里,落在池塘里。

    肖笑问道,既然怎么都躲不过,王大小姐为什么要我帮马家大少爷躲过流年上的坎儿呢?

    巧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说归这么说,但是临到了自己头上,谁又甘愿坐以待毙,谁不想试试看?

    巧姑问肖笑,你后来是怎么从那个旅馆里逃出来的?

    肖笑说,有一次那个人出去了很久没有回来。就在她猜测那个人做什么去了的时候,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一个身穿黑衣黑裤的人钻了进来。

    肖笑一眼就看出那个黑衣人的身形不是烟草商人的身形。

    肖笑不敢说话,她不知道这个黑衣人来到房间的目的。

    她本想呼救,可是如果这个黑衣人发现床上的她不能动弹,说不定会做出她不愿发生的事情。

    她决定等一等,看看这个黑衣人来这里的目的。

    她默不作声。

    由于房间里光线比较暗,那个黑衣人没有发现床上有人。

    黑衣人开始翻箱倒柜。

    肖笑确定了这个人是个小偷。

    为了不吓到这个小偷,肖笑先轻微地咳了一声。

    小偷发现床上有人,不但没有吓到,反而略有怨言地说道:“不是说屋里没人吗?”

    肖笑心想,谁告诉他这里没有人的?难道是旅店的人与小偷勾结,趁客人不在的时候进来偷东西?

    小偷一边翻着柜子一边说道:“你不要怕。我只是进来拿点儿东西,不想谋财害命。”

    肖笑惊讶不已。这小偷不但不怕,居然叫她不要怕!这小偷的胆子真够大的!

    “我不怕。我都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肖笑说道。

    小偷走到了床边,看了看平躺在床上的肖笑,发现了肖笑的异常。

    “你是不能起身吗?”小偷问道。

    肖笑回答道:“是的。”

    “是那个男人把你藏在这里的?”小偷问道。

    “你看到他了?”肖笑反问道。

    小偷在她床边蹲了下来,仔细地看她的脸,说道:“我注意他好久了才下手的。”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肖笑问道。她对那个人一无所知,希望在小偷这里得到一点儿线索。

    “总之……不是一个好人。”小偷说道。

    肖笑道:“你是好人吗?”

    小偷将手伸到了她的肚子上,然后问道:“那你说说,我是不是好人?”

    肖笑道:“这个很难说。有的人被人们称之为好人,其实他并不是好人。有的人被人们称之为坏人,其实他并不是坏人。”

    小偷的手没有动。

    肖笑继续说道:“不过,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小偷笑了,说道:“我是个小偷,见财起害心,见色起淫心,你说我是好人?”

    肖笑道:“你将手放在我的肚子上,还要问我你是不是好人,说明你就是好人。你不过是被迫走上了偷盗的道路。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让你走上了这条道路。”

    小偷收回了手,说道:“那可未必。如果你吓得惊慌而逃,我就不会这样问你。我不过是可怜你而已。”

    肖笑道:“既然你可怜我,那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小偷眉头一皱,问道:“你居然要一个小偷帮忙?”

    肖笑道:“是的。”

    小偷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肖笑道:“把我偷走。”

    小偷愣住了。

    “我偷过无数的东西……但是从来没有偷过……人……”小偷干咽了一口。

    小偷站起来,一步一步退到了门口。

    肖笑以为他就这样走了。

    小偷忽然又说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是吗?”肖笑问道。

    “你不信?”小偷问道。

    “我信。”肖笑说道。

    小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的床边,像扛麻袋一样将她扛到了肩膀上,将她“偷”走了。

    小偷将肖笑带到了他住的地方,喂她吃东西,帮她擦脸洗脚。

    她仿佛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婴儿一般被他照顾。

    不过是一天的工夫,她就恢复了一些体力,能起来勉强行走了。

    肖笑想着,等自己好起来了,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个善良的小偷。

    第二天晚上,小偷又出去了。

    肖笑爬了起来,支撑着身子给小偷做了几个菜焖在锅里,想着等小偷回来了可以吃个夜宵。

    可是那天晚上小偷没有回来。

    肖笑想着,也许他见她可以起来了,便在朋友家住去了,也或许“狡兔三窟”,他有好几个可以住的地方,只是今晚没有来这里住而已。

    第三天早上,肖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看了看锅里的菜,已经焖烂了。于是,她决定出去买点儿菜,等小偷回来了,重新给他做一顿饭。

    她刚出门,就看到旁边一个十字路口围了许多人。

    她听到那边有人给围观的人解释说:“他是个小偷,昨晚被人发现,追到这里,他却停了下来,活活被人打死了。”

    肖笑一阵眩晕,差点儿跌倒。

    巧姑安慰她说:“有些人就是来陪你度过一段难关的。他的事情完成了,就会离开你。”

    当天晚上,肖笑在小偷的房间里再次召唤马家大少爷的魂魄,依然失败。

    她偷偷去马家大少爷住的旅馆附近打听,她听到有人说最近这里有个刚中了进士的人死在了旅馆里,已经被进士家里派来的人接走了。

    她这才知道,马家大少爷已经出了事。

    她问知道内情的人,那个新科进士是怎么死的。

    知道内情的人说,好像是因为长途奔波累死的。

    肖笑自知留在汉口也于事无补了,她将小偷住的地方打扫干净,锁上门,然后往敖山赶。

    从汉口回来的路上,她忽然想起一件往事来。

    她还是烟草商人的妻子时,曾有一个偷烟草的小偷被烟草商人抓住了。烟草商人将小偷绑在烟草仓库的柱子上,好几天没有给他吃饭,只给他喂一点儿水,要活活饿死他。

    是她偷偷给小偷松了绑,将小偷放走了。

    虚弱的小偷感激道:“将来我一定要报答你。”

    她说道:“不用报答我。我放了你,只是不想我男人杀人。”

    放走小偷的时候,正是半夜时分,她没怎么看清那个小偷的模样。

    这时她才明白,虽然她换了一个模样,换了一种人生,但是她曾经帮助过的人依然前来报答她。

    说到这里,肖笑内疚道:“王大小姐将我从三田一洞那个地方解救出来,可惜我没有好好报答王大小姐。”

    巧姑听她说完,叹道:“这事不怪你,你都差点儿搭上自己的性命。你在我这里休息两天,先把身体养好。”

    肖笑愧疚道:“怎么不怪我?我那晚要是不上那个人的当,不意乱情迷,说不定就能救下大少爷。”

    巧姑道:“那个人早不出现,迟不出现,偏偏那时候出现,就是为了阻止你去救马家大少爷的。”

    肖笑问道:“那个人是不是跟王大小姐或者大少爷有什么过节?”

    巧姑摇摇头,说道:“不知道。”

    “我听说大少爷的流年书在他出生的时候就写好了。会不会想要谋害大少爷的人做了一个长远的计划,要在大少爷金榜题名之后取他性命?”肖笑猜测道。

    巧姑浑身一颤,头皮发麻。

    肖笑说道:“我原以为我从桥上落水是命中注定。成为肖笑之后,我也只觉得是机缘巧合。到了汉口遇到那个跟我男人一模一样的人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以为的命中注定和机缘巧合,都是那个人有意为之。”

    巧姑安静地听着肖笑说话,沉默不语。

    “现在仔细想想,甚至王大小姐找到我,要我帮忙,都是那个人早就预料到了的。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猜到王大小姐一定会寻找所谓的高人帮忙修改马家大少爷的流年。而我名声在外,很可能成为王大小姐寻求帮助的人。这样的话,他就能轻易控制我,从而导致王大小姐的计划落空。我原以为可以给王大小姐出力,没想到我本身就是别人对付王大小姐的一颗棋子。”说着说着,肖笑流下泪来。

    “这么说来……当年给马家大少爷写流年书的人,就是掌控了马家大少爷流年的人?或者……是事先知道你遇到的那个人所有计划的人?”巧姑喃喃道。

    巧姑之前想过,流年书本身就是一个阴谋,流年书要么是想要谋害马家大少爷的人制定的谋杀计划,要么是知道这个计划的人给予粮官家人的警告。但是这个念头如蜻蜓点水一般一掠而过,她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

    之所以没有认真考虑这个可能性,是因为巧姑不相信要谋害马家大少爷的人如此嚣张——竟然事先将阴谋告诉被害者!

    经历不同的人,考虑问题的角度和深度完全不一样。

    肖笑亲身经历了截然不同的人生,切身体会到了被人摆布的痛苦。她看别人的人生时,便会参照自己的人生来思考问题,并且坚信不疑。

    “给大少爷写流年书的人,未必就是幕后操控一切的人。很可能他只是借了那个人的身体,用了那个人的手,写下了大少爷的流年书。就像……他躲在我男人的身体里……来戏弄我一样……”说到此处,肖笑浑身颤抖起来。

    “应该不会吧。”巧姑还是无法认同肖笑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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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6 13:04:40 | 显示全部楼层
    巧姑知道给马家大少爷写流年书的人是鸦女,她还曾附身于鸦女。

    她帮助王家姑娘寻找转世的将军时,是鸦女主动来到娘娘宫,告诉她马家大少爷的生辰八字和将军的生辰八字有六个字相同。

    鸦女说过,正是因为巧姑附身于她,让她沾染了巧姑的灵气,她才有了给人写流年书的能力。

    如果肖笑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如此推算下来,想要谋害马家大少爷的人是鸦女!

    而幕后人是巧姑她自己!

    “不,不会是这样的。”巧姑连连摇头。

    肖笑却无比坚定地说道:“一定是这样的。不然你如何解释我在汉口遇到的那个人?就算他们之前所有的事情做得天衣无缝,你们从来没有发现任何破绽,但是在我这里,他们露出了马脚。他们千算万算,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没有算到小偷会闯入房间,救我出来。”

    巧姑又动摇了。她觉得肖笑说得有道理。

    “对!对!对!我就是他们露出的破绽!”肖笑越想越明白。她激动地点头。

    忽然,肖笑想明白了什么似的,浑身一颤,一下子抱住了巧姑,战栗着说道:“他们肯定会来找我的!他们肯定不遗余力地要置我于死地!他们肯定在到处找我!他们只有杀了我,才不会让人知道马家大少爷的流年书其实是一个事先让人知道的谋杀!”

    肖笑脸色苍白如纸。

    被她这么一抱,巧姑忽然意识到肖笑确实还在危险之中。

    那个占据了烟草商人的身体的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那个人既然能让马家大少爷按照书上的流年殒命于汉口,就很可能让肖笑也在看起来合理的情况下销声匿迹!

    巧姑警觉地往门外看了看,然后拍了拍肖笑的后背,安抚道:“你不要怕。我这个地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闯进来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巧姑心里没有底。

    外公问巧姑:“你为什么心里没有底?”

    巧姑道:“我虽然经过高人指点有了几百年修为,但是依然只能附在魂魄不全的人身上。肖笑见到的那个人却能占据原本正常的烟草商人的身躯。可见那个人的修为已经达到了夺舍的程度。”

    外公问道:“夺舍的程度是什么程度?”

    一旁的牙仙解释道:“常见的附身其实有两种形式,一种叫夺舍,一种叫献舍。顾名思义,人的肉身就如房屋宿舍,人的魂魄居住其中,夺舍即夺取别人的肉身宿舍,献舍即给别人献出自己的肉身宿舍。献与夺,自然是夺更难。”

    外公点头。

    牙仙又道:“巧姑附身于别人,属于别人献舍,更接近于借舍,借别人的肉身暂且居住。因此,巧姑自认为修为要弱于那个人许多。”

    外公道:“原来是这样!”

    后来姥爹跟外公说,其实所有的夺舍和献舍都是借舍。对于世间生灵来说,肉身都是暂且寄居之所,终将衰老,终将灰飞烟灭。我们领悟了许多道理,体会了许多冷暖,增长了许多智慧,明白了人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灵魂得到了修炼,可是肉身终究要尘归尘,土归土,导致这一生学来的智慧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水中望月一场梦。待来世,一切要重头开始,去看已经看过的景,去听已经听过的音,去走已经走过的路,去见已经见过的人,去追逐于已经厌倦的名利,去执着已经放下的情感。

    因为肉身,灵魂得到保护。因为肉身,灵魂陷入轮回。

    “那个人后来找到肖笑没有?”外公问道。他不禁为肖笑担心起来。

    巧姑点点头,说道:“肖笑来到敖山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在敖山等着她了。那个人猜到了肖笑一定会回到敖山来见王家姑娘。”

    巧姑说,她之所以没有发现那个人已经来了,是因为那个人没有以烟草商人的面目出现,也没有依附在别人的身上。

    那个人依附在敖山南边一片农田的稻草人身上。

    稻草人有人形,也有衣物,还有挡雨的破斗笠,是游魂最好的暂居借宿之处。

    因为那个稻草人身上常常有孤魂游鬼暂避风雨,巧姑即使看出稻草人不对劲,也不会过多关注。

    是鸦女带来的消息让巧姑意识到,那个人已经来到了敖山,就依附在敖山南边农田边的稻草人身上。

    鸦女那次来找巧姑,是因为鸦女给人写流年书出了事。她来到敖山,求巧姑给她指点。

    鸦女给岳州城里一个镖师写了一本流年书。

    那个镖师常年给人押镖,经常遇到山贼土匪,身上一直戴着护身符。镖师还不觉得安心,又找到鸦女,请鸦女给他写了一本流年书。

    一个月前,镖师看到流年书上写到他最近有血光之灾,于是处处小心提防。

    前不久,镖师的亲伯伯去世,亲伯伯只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镖师要代替孝子守夜。

    因为流年书的提示,镖师多了一个心眼,他找到平日里常常一起喝酒的朋友大罗,要大罗帮他守夜。

    大罗是个仗义又没有心机的人,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守夜的那天晚上,镖师请大罗吃完饭喝完酒,就将孝子的麻布白衣给大罗穿了,自己溜回镖局睡了一夜。

    结果大罗那天夜里被人杀害了。

    可怜大罗一身麻布白衣,被人当做了镖师。

    镖师给了大罗家安葬费,却找不到凶手的蛛丝马迹。

    此事传到了鸦女的耳朵里。鸦女是认得大罗的。大罗家有两兄弟,大罗和小罗。大罗长得高大英俊,说话声音洪亮。小罗长得武大郎一般,细声细气。大罗家的父母由此偏爱大罗,冷落小罗。大罗被害后,大罗家的父母哭天抢地,悲痛欲绝。

    鸦女没想到镖师将自己的劫难转嫁给了别人,一方面痛骂镖师心狠,一方面深深自责,日夜不安。

    鸦女常常梦到大罗一身麻布白衣地站在她的床边,眼神幽怨地看着她。

    鸦女受不了这样的梦。她给大罗烧纸,去大罗坟前祭拜,可是没有作用。她仍然常常梦到一身麻布白衣的大罗。

    于是她来到敖山的娘娘宫,请求巧姑指点,希望巧姑帮她超度大罗,让她不再做这样的噩梦。

    来娘娘宫的路上,从那个稻草人旁边经过的时候,鸦女忽然听到耳边响起乌鸦哇哇的叫声。她转头看去,刚好一阵风吹得那个稻草人摇摇晃晃,稻草人的斗笠抖抖瑟瑟。稻草人如活了一般。

    但凡是有稻田的地方,就有吓唬鸟雀的稻草人。

    巧姑后来说,或许是鸦女肩膀上有只常人看不见的乌鸦,而乌鸦也怕稻草人,所以鸦女才对稻草人如此敏感。

    鸦女见过无数的稻草人,但是这一次她见到稻草人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莫名其妙地,一阵恐惧感将她穿透。

    鸦女知道稻草人身上附有非同寻常的东西。但是她假装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继续往娘娘宫走。

    巧姑曾经附身于她的时候就告诉过她,如果遇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而你没有把握对付它的话,便可假装没有看到它。它以为你看不到它,便也懒得搭理你。

    到了娘娘宫之后,鸦女仍然感觉身上一半热一半凉。

    巧姑一见着她,就知道她撞了邪,先给她煮了一碗姜汤,叫她喝了。

    喝了姜汤的鸦女脸色稍稍好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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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6 13:04:53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是碰到什么东西了?”巧姑问道。

    鸦女说道:“来的路上看到了一个稻草人,我只是看了一眼,就吓到了。”

    听鸦女这么说,巧姑知道寻找肖笑的那个“人”已经跟到敖山来了。

    但是巧姑没有明说,只是说道:“最近怪事是愈发多了起来。你给人写流年书,可能会得罪各路真神假仙,要小心一些才是。”

    巧姑本来是因为肖笑的事情要敲打敲打鸦女,鸦女却以为巧姑猜到了她来敖山的目的。

    鸦女惊讶地问道:“仙姑知道我这次是为什么而来?我还真是遇到了一点儿麻烦。”

    接着,鸦女将大罗被人当做镖师遭到杀害的事情说了出来。

    鸦女正在说的时候,肖笑走进了屋里。

    鸦女瞥了肖笑一眼,面露惊讶,但继续说完了镖师的事情。

    肖笑听完说道:“这不跟我差不多吗?大罗替了镖师的流年,我替了肖笑的流年。”

    鸦女恍然大悟,又看了肖笑一眼,说道:“难怪,难怪,我看你这面相,应该早不在人世了。”

    巧姑叹道:“是的,她也是个苦命的人。”

    巧姑看了看鸦女肩膀上的乌鸦。乌鸦频频侧头去看肖笑。

    巧姑想起肖笑之前说的那些话,便说道:“肖笑,辛苦你去大殿里,帮我把大殿的香油灯添上香油。”

    肖笑意识到了什么,离去前多看了鸦女一眼。

    等肖笑走了,巧姑问鸦女道:“你的事情暂且放一放,我有件事情想要问问你。”

    鸦女道:“仙姑请说。”

    巧姑道:“你还记得你曾经帮我找到了粮官家的大少爷吧?”

    鸦女怔了一下,说道:“记得。我听说那位大少爷前不久去世了。”

    巧姑说起此事,仍然不免心中一寒。

    “当年那本流年书,可是你一个人写的?”巧姑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拿起茶盅,递到鸦女面前,然后问道。

    鸦女接了茶盅,反问道:“仙姑为什么这么问?”

    巧姑微微一笑,说道:“随便问问。”

    鸦女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茶,说道:“实不相瞒,他的流年书不是我一个人写的。”

    巧姑一惊,对肖笑的话又多信了几分。

    巧姑表面波澜不惊,故作轻松地问道:“还有谁写了?”

    鸦女放下茶盅,说道:“仙姑离我而去之后,我许多超乎常人的能力消失了。重新做回常人,我难免非常失落。因此,我去寻求过其他怪力乱神,希望恢复仙姑还在我身上时的许多能力。写流年的术法,便是那时候学会的。”

    “其他的怪力乱神?”巧姑紧接着问道。

    鸦女道:“是的。”

    “它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巧姑问道。

    鸦女做了个深呼吸,说道:“说起来我自己都觉得怪异。我不知道它的名字,也不知道它长什么模样。”

    “那你是怎么跟它学写流年的?”巧姑问道。

    鸦女道:“它每隔不久,就会以我身边人的模样出现一次。”

    巧姑一怔,心中明白了六七分。

    鸦女道:“它第一次是以一个担货郎的模样出现的。那时候你离开我差不多有三个多月了。那个担货郎以前就常常出现,卖些针线之类的杂物。我走到他的货担子旁边时,他忽然换了一个语气,问我想要什么东西,只要是我想要的,他都可以卖给我。我说,我想要一根绣花针。他拿了一根针给我,说道,这根针是蚊子变的,三天后会咬你一口。那时候我年纪小,以为他跟我开玩笑,没有当真。果不其然,第三天我用那根针学绣花的时候,被针扎到了手指。我急忙将手指放到嘴里,将指头的血吸出来。这时候,隔壁的李阿婆过来借簸箕,她见了我,忽然换了一个语气,说道,我说了这针是蚊子变的,会咬你,你还不信。我吓了一跳。李阿婆又说,三天之后,它还会咬你一次。说完,她换回以前的口气,找我借簸箕。我问她,你说这根绣花针是蚊子?她却一脸茫然,问我,我刚才说这个了吗?我说,是啊。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一时之间,我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鸦女又喝了一口茶,说道:“我心想,这三天内我不绣花,不就扎不到了?于是,我将绣到一半的喜鹊梅花放下了。第三天晚上,我刚睡下,后背就像被蚊子咬了一般刺痛。我坐起来一摸,那根绣花针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被子里。几天之后,我一个表叔来我家,正说着家长里短,忽然换了语气跟我说,我说了那根针是蚊子变的,你不要把它扔在外面,它会咬别人的。我问表叔,你怎么知道我把绣花针扔了的?表叔却惊讶地问我,什么绣花针?没过两天,隔壁李阿婆在外面捡柴火回来,一根柴火从她的箩筐里掉了出来。李阿婆伸手去捡,却疼得叫了一声。我出去一看,李阿婆的手指被扎到了。原来柴火落下的地方有一根生了锈的针,李阿婆捡柴火的时候被那根针扎到了。李阿婆的手指先是红肿,然后发脓,后来竟然病倒了。大夫来给她治病。我过去看。那大夫开完药方,走到门口,我也跟着出去。那大夫竟然拦住我,问道,我说了那根针是蚊子变的,扔到外面会咬别人,你怎么不信?我知道,它又来了。我正要跑,大夫抓住了我,冷冷地说道,现在你看到了吧?我能预测未来要发生的事情。我知道你身上曾经有仙姑借住了一阵子,你是玄黄之术的可塑之才,只要你答应不告诉别人,我就教你鬼火八卦,可以预测别人的流年。”

    鸦女看了一眼巧姑,说道:“仙姑您还在我身上时,曾跟我说过,但凡是来找我们的人,都是有求于我们的。我知道,它要教我鬼火八卦,也肯定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我就问那大夫,您教我这些,需要我做什么?大夫说道,我只要你做一件事情。你的鬼火八卦在外面打出名声之后,一定会有很多人来找你预测流年。如果画眉村粮官家的人来找你写流年书,你写到那个人二十三岁时,后面的就不要写了,留给我来写。”

    “可是马家大少爷的流年书上二十三岁之后都是空白。”巧姑说道。

    鸦女点点头,说道:“是的。我以为他会写。可是他没有。我问过他为什么没有写。他说,没有写,就等于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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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7 10:50: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章    终离别

    听鸦女说她只写了马家大少爷前面二十三年的流年,巧姑更加相信了肖笑的猜测。

    那个经常在鸦女面前出现,却又从来不露出原本面目的人,应该就是肖笑在汉口的旅馆遇到的那个人。

    巧姑明白了,不仅是肖笑,鸦女也是那个人的一颗棋子。

    甚至我也是那个人的一颗棋子!这个念头吓了巧姑自己一跳。

    巧姑细细思索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被那个人利用过。思来想去,正是鸦女告诉她找到了生辰八字中六个字一样的人,从而让她顺利找到了画眉村的马家大少爷。

    如果我也是棋子中的一颗,那么那个人为什么让我帮助王家姑娘找到马家大少爷呢?巧姑想不明白。

    巧姑决定去敖山南边的稻田里会一会那个人。

    巧姑走到稻草人那里的时候,发现王家姑娘竟然已经站在了那里。

    那时候已是黄昏,阳光将目之所及的地方染成金黄色。风一吹来,稻田便如波浪一样起伏,如同超出地面的海。

    “大小姐,你怎么来了?”巧姑问道。

    王家姑娘形销骨立,她比半个月前瘦了许多。

    “他走了。”王家姑娘说道。

    “谁?”巧姑问道。

    王家姑娘没有回答她,但回头朝着金黄色的大道看去。

    那条大道上有两条深深的小沟。那是车轮压出来的。每到下雨天,小沟里就装满了水,仿佛两条河流。

    巧姑说,王家姑娘往金黄色的大道看去时,仿佛看到一个人正在两条小沟之间渐渐走远。

    虽然巧姑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她强烈地感觉到那条通往敖山之外的道路上,除了她和王家姑娘,还有一个人。

    巧姑走到稻草人旁边,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劲。

    这时候巧姑才明白,王家姑娘说的“他”就是肖笑在汉口遇到的那个人,就是刚才依附在稻草人身上的人。

    “他是什么人?”巧姑问道。

    王家姑娘淡然一笑,闭上了眼睛,眼缝里却沁出泪水。

    王家姑娘说道:“故人。”

    她继续往前走,走得趔趔趄趄。

    “是今生的故人,还是前世的?”巧姑追问道。

    王家姑娘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说道:“记得的就是今生的故人,不记得的就是前世的故人。”说完,泪水喷涌而出。

    巧姑知道她不想多说,便没再多问。

    外公忍不住问道:“后来你也一直没有问吗?”

    巧姑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轻声道:“我见她那么痛苦的样子,别说问了,提都不敢再提。”

    巧姑说,那天她站在原地,看着王家姑娘在一片金光下走上归途,忽然有种这样的姑娘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奇异感受。王家姑娘身上的衣服也被染上金光,看起来仿佛出家人。

    没过多久,王家姑娘果然出了家。

    王家父母怎么劝都没有用。

    王家母亲开始怎么都不答应,她让下人天天看着王家姑娘,不让她出家门一步。

    王家姑娘对母亲说:“我跟您的母女缘分已尽,跟父亲的父女缘分已尽。本来我应该不是这世间的人了,若是我还留在这里,便会耗尽下辈子跟您和父亲还有其他身边人的缘分,损耗您和父亲还有其他身边人的福分。我不想牵连身边人,所以才出家。”

    王家母亲听她这么说,于是遂了她的意,让她出了家。

    王家姑娘出家的地方离敖山不远,她拜的师父是个不怎么知名的出家人,住在九龙河边的忘山上。

    忘山以前叫望山。据说古老的时候有个男人去前方打仗,一个喜欢他的女人天天爬到这座山的山顶上朝着远方眺望,希望男人早日归来。后来男人没有归来,女人六七十岁的时候仍然天天爬到山上去望远方。女人临终前说,我的魂儿也要天天在那里望,等着他的魂儿回来,然后一起去奈何桥。最后这个女人葬在了山顶上。周边的人们便将这座山叫做望山。

    王家姑娘的师父在此出家之后,在山脚下立了一个石碑,石碑上刻的字却是“忘山”二字。

    有人说她刻错了字,也有人说她刻这个谐音的字是有道理的。出家人嘛,自然不能天天望着牵挂的人,而是要忘掉牵挂的人。

    王家母亲本来是要将王家姑娘送到大云山去出家的。她偏要来这个冷冷清清的地方。

    她的师父连个法号都没有。住在忘山周边的人也不知道她师父原来叫什么名字。

    若是逢人问起,她师父便说:“都忘了。”

    王家姑娘出家之前见过她师父,她问师父:“前世今生有什么区别?”

    那时候她已经有了出家的心思,只是还没有定下最终的去处。

    她师父回答说:“忘记的就是前世,记得的就是今生。”

    王家姑娘去了忘山之后,敖山的亲人常去探望她。她不像其他的出家人那样与世隔绝,只要是去看她的,她都大大方方接待。但是提及上山前的往事,她都摆手不言,似乎跟她无关,又似乎已然忘却。

    巧姑附在堂姐的身上也去看过她。

    巧姑问她:“要我去查一查肖笑在汉口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王家姑娘淡淡道:“都忘了吧……”

    说到这里,巧姑沉默了许久。

    外公等了好一会儿,见巧姑没有继续讲,便问道:“后来呢?”

    巧姑摇头道:“后来我没有见过她了。再后来,我离开了堂姐,去了另一个人身上。中间又过了好些年,我才回到这里来。”

    外公问道:“你没有让肖笑或者鸦女去查一查那个人到底是谁吗?”

    巧姑道:“我想王家姑娘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所以没让我去查这件事情。你若是想知道,就去忘山问她吧。”

    说到这里,巧姑以手扶额,露出疲态来。

    牙仙见状说道:“你累了。早点儿休息吧。”

    巧姑看了一眼外公,说道:“我能告诉你的也就这么多了。如果你还想知道更多,就去忘山找已经出家的王家姑娘吧。”

    外公问道:“昨晚彻夜倾谈,不见您有半分倦色,今天我从疲困中挣脱出来,您怎么却看起来累了?”

    牙仙帮忙回答道:“以前她少了一魂一魄,没有那么多让她心累的记忆,所以清爽。今晚恢复了累世的记忆,所以疲倦。你也不用担心,她该跟你说的,差不多都说了。你如果还想知道更多关于你进士伯伯的事情,可以去问问他当年的书童,或者去见见王家姑娘。”

    接着,牙仙告诉外公那个书童现在居住在茶山,种茶为生。

    虽然还有很多想要问的,但是见巧姑和牙仙都这么说,外公不好过多逗留,便说:“那您早点儿休息。我下回再来拜访您。”

    巧姑揉着额头说道:“我们之间也就这点儿缘分。我该说的说了,你要还的还了,下回能不能见着还说不定。”

    接着,巧姑侧头对牙仙说道:“辛苦你再送他下山吧。”

    于是,在牙仙的陪同下,外公出了小木屋,回到了那片花生地。

    牙仙站在花生地里,说道:“你知道怎么回去,我就不送了。”

    外公点头,独自下山。

    外公刚回到屋里,外面就亮了起来。

    他睡了一个上午。

    到了中午,继母将他叫醒,要他去比较远的菜地摘些菜来。

    外公走到菜地,看到菜地边上种了几棵矮矮的茶树。

    他想起牙仙说的话,转身找进士伯伯当年的书童去了。

    茶山离画眉不算太远。

    找到书童也不算太难。

    毕竟当年给马家大少爷做书童也是人人羡慕的事情,找个上了年纪的人一问,便问出来了。

    “哦,找茶爹啊!”被问的人立即说道。

    外公找到那个茶爹的时候,茶爹正在厨房里炒茶叶。

    灶里的火烧得很旺,锅很烫,茶爹以手当铲,在锅里将茶叶抄来覆去。

    满屋的茶香。

    外公喊了一声:“茶爹,忙呢?”

    茶爹转过头来一看,浑浊的眼睛忽然澄清。

    “你终于还是找来了!”茶爹说道。

    外公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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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7 10:51:18 | 显示全部楼层
    茶爹拉住外公的手,笑出一脸的皱褶,说道:“我以前给你伯伯做过书童,一起进过京城。”

    由于翻炒茶叶,茶爹的手烫得很,且粗糙无比,如同刚从锅底铲下的锅巴。

    “你认得我?”外公诧异道。

    茶爹笑道:“一看就知道你是粮官家的后代。何况你伯伯生前跟我说过了,以后他弟弟家会有人来找我,问当年汉口发生的事情。”

    外公又是一愣,恍惚感觉茶爹这几十年来一直在这个逼仄且昏暗的厨房里炒着滚烫的茶叶,为的是等他来。

    这一刻他感觉跟巧姑遇到渐耳何其相似!

    茶爹停止了炒茶,带着外公回到堂屋坐下,一边喝着他亲手制作的茶,一边听着他说当年在马家大少爷身边做书童的往事。

    他说到了自己不识字之前的生活与鸡鸭无异,也说到了识字之后的震撼,和紧接而来的失落。

    说到马家大少爷在汉口去世的那天晚上时,茶爹却道:“很抱歉,我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那晚肯定会发生重大的事情。那天住进旅馆之后,大少爷跟我说,很抱歉让你进入了识字的世界,我不会让你再进入一个你更难以接受的世界。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第二天早上,我进他的房间后,发现他已经没有气息了。”

    “您这些话当年跟我的爷爷奶奶说过没有?”外公问道。

    茶爹摇摇头,说道:“没有。这些话我不能跟他们说。何况即使说了,也没有用。后来王家姑娘到这里来找过我,问过一些事情。不过我不觉得她是在问我,而是在确认她已经知道的事情。我想,她知道的比我多,你如果想知道真相,可以去问问她。”

    外公道:“我是打算去问问的。”

    喝完一盅茶,外公便与茶爹告辞。

    茶爹送了外公一程。

    路边的山上种了许多茶树,茶树被修剪成一团一团,茶山是几乎规整的半球状。整座山看起来就如佛祖的头顶。乍一看,如同巨大的佛像被埋没在黄土之下,只露出了一个头顶。若是顺着山体往下挖,说不定要挖出一尊大佛来!

    “这里风水真好。”外公那时候还没有学看风水,但是由衷感觉到这是个好地方。

    后来外公学了玄黄风水之术,他在世时,曾教我许多口诀,难以记住,后来撇去繁杂,归于自然。

    “什么是好风水?住得舒服。什么是好面相?看得舒服。什么是好八字?无论贵贱妍丑,过得舒服即是好八字。”

    可谓大道至简。

    其实外公十八岁那年,就已经懂得了风水的道理,只是差人点拨而已。

    茶爹朝着山顶望去,感慨道:“我倒不懂什么风水,以前也不懂茶,来到这里后,觉得亲切,就留下来种茶了。就像你伯伯,我第一次见他,便觉得亲切,好像以前见过似的。以此说来,我今生见到的人,住的地方,都是有着前缘的。”说完,茶爹笑了起来。

    外公连忙问道:“那您知道今生以前是怎么跟我伯伯见面的吗?”

    外公心想,巧姑因为伯伯和王家姑娘救过她,而来到伯伯和王家姑娘身边,这茶爹莫非以前也受过伯伯的恩惠不成?

    茶爹摆摆手,说道:“我是个愚钝的人,识字也识得晚,灵性不高,想不起以前跟你伯伯有过什么缘分。不过啊,我在你伯伯身边做书童的时候,感觉那个宅院里的人以前都见过。那个枝婆婆啊,贵伯啊,还有阿愿啊,等等等等。我猜你伯伯肯定也有这样的感觉。你伯伯当初从三十多个人里面挑中了我做他的书童,也是说,一眼看过来,就觉得以前是见过面的。我陪他进京的前一个夜晚,我看到坐在书房里的他非常难过。我就问他呀,大少爷是舍不得离开家乡吗?你猜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外公问道。

    茶爹长叹一口气,说道:“大少爷跟我说,你知道吗,人本来是长生不老的,如同神仙。你在一个地方,就会一直在一个地方。你出生时身边有什么人,就会一直有什么人。我心想,这大少爷莫非是怕进京赶考,紧张得糊涂了?”

    茶爹站住了,拧起眉头,仿佛此刻他还在想一向才华横溢的大少爷为什么会害怕进京赶考。

    外公也听得云里雾里。

    接着,茶爹说道:“大少爷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因为人长生不老,尝遍了酸甜苦辣,看尽了春去秋来,斗转星移千回,悲欢离合无数,以至于司空见惯,色即是空。蛇胆入口不知苦,佳人侧伴不知怜,千里送别不知远,久别重逢不知难。人间有味,不尝;人间有雪,不赏;人间有时,不惜;人间有爱,不觉。至此人人茫茫,与树无别,与死无异,故而称之为肉树。”

    外公看着茶爹摇头晃脑地将马家大少爷说的话一股脑儿地背了出来。

    读过旧私塾的人,背诵的时候大多喜欢摇头晃脑。

    茶爹必定是见了马家大少爷背书时摇头晃脑,因而在背诵的时候不自觉地模仿起了马家大少爷背书时的动作。

    许多年后,外公教我背一些艰涩难懂的口诀时,也禁不住将脑袋慢慢摇起来。

    茶爹看着外公,说道:“你知道肉树是什么吗?”

    外公以为茶爹是在问他,于是摇头。

    茶爹说道:“我不是问你。当时大少爷是这样问我的。我哪里知道?那时候我才跟着他学了百来个字。大少爷说,肉树,就是身上有肉,却跟树一样的人。因为长生,人活麻木了,活成了无情众生。这不跟树木花草没有区别了吗?这怎么能行?所以后来人的寿命不过百年,春秋有时,酸甜有时,悲欢有时,聚散亦有时。欢声笑语,泪洒心伤。人遂活。因为有了时间,有了悲欢,有了聚散,有了不舍,人这才成了有情众生。”

    外公怔住了。他似乎被伯伯说的这些话给点醒了。

    有情众生之所以成为有情众生,是因为有了时间,有了悲欢,有了聚散,有了不舍!

    若是没有这些,有情众生也便渐渐成为了无情众生。

    或许是茶爹转述的那些话让外公顿悟了,铭记了,后来外公在生命最后几天听到与他年纪相仿的姨爷爷去世的消息时,才会那么平静,才会说出“活到这个岁数可以了”的话。

    也或许是那时候就想明白了,外公在自己离世的前几天才会那么平淡,即使他早已知道自己会在几天之后离世而去。

    后来我和亲人们根据外公生前各种迹象推测,外公或许在去世前两年左右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在最后的两年里的每一天,他都在等待着最后一天的到来。

    茶爹的脑袋停止了摇晃。

    “最后,你伯伯说,此去京城,我便与府里这些人散了。他们不知道,所以我不能跟他们一一告别。我自己清楚,但要装作不知道。我那时候以为大少爷没有出过远门,舍不得与家人短暂分开,于是安慰说,又不是不回来了,散了还会聚的嘛。你伯伯说,再相聚时,恐怕互相都不认得了。我安慰说,哪里会变得那么快!”说完,茶爹抬起粗糙的手按了按眼角。

    从茶山回来后,外公被继母骂了一通。

    继母怪他中午没有摘菜回来。

    外公只当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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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27 08:28:00 | 显示全部楼层
    画眉前缘34 | 阴阳界(结局)

    第三十四章    阴阳界

    第二天一大早,外公的继母要他去“捉田坎”。捉田坎是将稻田四周的野草锄掉,并将田埂修整好的意思。

    吃完早饭,继母将一把卷了刃的锄头丢给外公。

    外公扛起锄头,就往外走。

    走到稻田边,他将锄头放在稻田边的草丛里,转而去了忘山。

    忘山在敖山和画眉之间,离画眉更近一些。

    这是外公第一次去忘山。

    在此之前,他都没有听说过忘山这个地方。

    从路边草上满是露珠的早晨走到了艳阳高照阳光炫目的中午,外公才来到忘山的地界。

    忘山前面有一条湍急的小河,河上有一座石桥。

    河虽小,石桥却非常高,桥身却非常窄。桥身两边还没有栏杆。

    这石桥看起来应是悬崖峭壁的天堑之间才有的,外公走在上面的时候,耳边的风呼呼作响,桥下河水潺潺,隐隐之中有即将走入另一个世界,且回不来的不安。

    走到桥的最高处,外公回头一看,恍惚人间已远,音讯断绝,低头一看,惶惶如临深渊,恐惧不已,往前一看,茫茫雾气蒸腾,心中荒凉。

    此时他不禁想起在丧礼上听到道士唱过的《劝亡人》的词来。

    “阵阵凉风好凄凉,亡者来在一望乡,三魂七魄飘荡荡。望乡台上望下观,一眼观见自家院。高堂停下一花棺,纸写灵牌棺前献。亲戚朋友闹喧天,和尚道士把经念。门外扬起五色幡,亡者越看越好看,水流东海难转还。”

    想着想着,外公不由自主地学着道士的腔调唱了几句。这一唱,他顿时心中难受极了,仿佛自己就是一缕离了世的游魂,来到了望乡台,来到了忘川河,来到了奈何桥。世间即使有再多的眷恋,也回不去了。

    过了桥,外公打了一个激灵!

    这忘山的桥走一遭,竟然跟人死过一次一般!

    就连脚下的路都感觉轻飘飘了起来,脚踩上去,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云朵里。

    过了桥,外公才想起来,虽然他知道王家姑娘和她师父在忘山,可是他不知道她们在忘山上具体的位置。

    外公想折返回去,想了想,回去的路那么远,不如绕着忘山走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或者遇到什么人再问一问。

    外公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听到前面有窸窸窣窣的绊动草叶的声音。

    外公不知道那是山兽还是蛇亦或是人在那里行走,赶紧站住了,侧耳倾听。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长袍马褂的男人从树林间走了出来。

    外公一喜,连忙走上前,询问道:“大哥,请问一下,您知道这山上的道观在哪里吗?”

    那人微笑地看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反问道:“你是来修行的,还是来出家的?”

    外公摇头道:“不是。我是来找一个出家人的。”

    那人笑道:“巧了,我也是来找她的。”

    外公高兴道:“那太好了,我跟你一起去吧。”

    那人点头。

    于是,外公与那人相伴而行。

    才走几步,外公看到那人的鞋子上落了几颗米,米的颜色晦暗,像是陈放已久的米。

    外公不知道那几颗米是从哪里掉落出来的。

    那人边走边道:“你找她做什么?”

    外公道:“找她问一些问题。”

    那人说道:“问她什么问题?”

    外公道:“一些关于前世今生的问题。”

    那人笑道:“那不如问我,我替她回答你好了。”

    外公狐疑道:“问您?”

    那人站住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道:“不信你先问问,看看我能不能回答你。”

    外公正要发问,那人往前一指,说道:“前面是半山腰了,有个歇息的亭子,我们到那里歇一歇,我顺便回答你的问题。”

    两人又走了一小会儿,外公果然看到了一个简易的亭子。

    这个亭子的四周是栏杆。为了节省木料,长椅和栏杆连接在一起,这样,栏杆就成了长椅的靠背。

    他们两人在亭子里坐了。

    外公又将那人打量了一番。那人环抱双手,也颇有兴致地看着他。

    那人抖了抖袖子,几颗颜色晦暗的米从袖口掉了出来,落在了亭子的长椅上。

    “这米是……”外公忍不住问道。

    那人低头一看,赶紧将落出来的米捡起,塞回袖子里。

    “我知道你见过巧姑了。”那人将袖口提了提,让米滑到里面去一些。

    外公一惊。

    那人继续说道:“我不但能回答你的问题,还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知道你伯伯是怎么去世的。对吗?”

    外公更为惊讶。

    “是他自己把自己弄死的。”那人说道。

    外公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的流年书,是他自己写的。他早就预测到了自己的一生将会如何度过。为了避免这一生因为自己泄漏天机而遭受惩罚,导致流年变得更差,他让鸦女代笔,写了他的流年书。他知道王家姑娘不会坐视不管,所以找了一个人帮忙。那个人就是肖笑在汉口的旅馆遇到的有着她原丈夫模样的人。那个人很久以前有个名字,叫花枭。而肖笑,很久以前喜欢花枭。不过习惯了歌舞升平逢场作戏的她,喜欢的只是花枭的肉体。花枭战死的前一夜,突然问她,如果有来世,你还会喜欢我吗?她说,不会,我只是喜欢你僵尸一般的身体而已。到了下辈子,你有了另外的身体,那不再是我喜欢的身体了。如果有来世,就让你贪婪一次我的肉身作为回报吧。因了这个前缘,花枭在汉口的旅馆阻止了她去救你伯伯。”

    外公从巨大的震撼中缓缓回过神来,忽然之间觉得口干舌燥。

    “我听家里人说,伯伯年幼的时候,我奶奶就托人写了流年书。虽然人人都说我伯伯是神童,可是那时候他应该还不会写字,又怎么写得了自己的流年?”外公问道。

    那人说道:“前世的他写好了流年,转交给今生的他而已。”

    “怎么可能?前世今生之间,还有胎中之迷。他如何记得?如何转交?”外公摇头道。

    “你知道巧姑是如何洗净魂魄的吗?”那人含笑道。

    外公一愣,说道:“您的意思是……”

    那人点了点头,说道:“你伯伯会魂魄分离之术,出生之时魂魄不全,因为还有部分魂魄还在他的前世身上,并且前世和今生的他都在同一世上。他的前世引导鸦女成为写流年的高手,写出今生的流年书。此后,他才将剩余的魂魄融入今生的魂魄之中。为何你伯伯年幼时魂魄会去大云山,遇见云来道长?因为你伯伯的前世刚在大云山圆寂,你伯伯今生的魂魄便寻了过去。”

    “您是说……云来道长帮助他将前世的魂魄融入今生的魂魄之中?”

    “是的。除了云来道长,粮官家里的枝婆婆,贵伯,都是你伯伯前世的有缘之人,都在帮他完成此事。”

    “他们都是我伯伯安排的人?”外公头皮一阵发麻。

    那人立起一根手指,说道:“但有一个人恰恰相反。”

    外公问道:“是谁?”

    “阿愿。”那人说道。

    “阿愿与我伯伯有什么前缘?”

    “说起来,那得往更加久远的时候说去了。”那人往后一靠,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接着说道,“两千多年前,有个叫徐福的著名方士受了皇帝之命,东渡入海寻找长生不老药。徐福请求皇帝派给他五百童男童女。皇帝让徐福自己挑人选。这个徐福为了报复当时在方术方面与他分庭抗礼的国师,将国师最青睐的一个徒弟写入了五百童男童女的名单之中。这个徒弟名叫子鱼。后来却是国师的另一个徒弟子非跟着徐福东渡寻长生不老药去了。子鱼和子非这两个徒弟当时广为人知,但这位国师还有其他的徒弟,只不过名气远不如子鱼子非,天资也相对逊色。”

    “阿愿和我伯伯都是他的徒弟?”外公猜测道。

    那人摆摆手,不经意间袖口又有几粒米掉了出来。

    “阿愿不是。你伯伯是他的徒弟。那时候你伯伯叫临渊。临渊本也是天资极好的修行者。国师很器重他。临渊出身高贵,但反对当时被皇帝推崇的法家,他认为法家让人变成了狼虎一样的动物,有违人道。厌倦了朝纲的他拜国师为师,潜心修行。拜师之前,临渊有婚约在身。女方就是阿愿两千多年前的前世。那时候修行没有如今这么严格的戒律。修行人随时可以回去娶妻生子。有一次,国师的一位修行好友带着弟子来讨论修行之法,国师与好友交谈时,那弟子偶尔说了几句自己的修行心得,简单几句话让国师惊讶不已。国师一问,那弟子名叫不祥。”

    “怎么叫这个名字?”外公皱眉道。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国师问好友,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好友说,此女子一出生就通晓许多世事,家里人认为她必是妖怪所化,会牵连家人,所以认为不祥。也是因为这个,家里人早早将她送到了我这里,让她远离人世,学修行之道。我发现不祥通晓常人需要百年才能通晓的事情,觉得是可塑之才,便留了她。国师与好友交谈的时候,临渊进来献茶。临渊见了不祥,竟然从此不能忘怀。在国师与好友不知的情况下,临渊与不祥竟然偷偷走到了一起。为了掩人耳目,不祥与临渊以铃铛为暗号相约。只要听到铃铛声,他们便知道是对方在召唤。事情被发现之后,临渊的家族为了不背信弃义,将临渊带走了。临渊因此修行中断。不祥因为临渊的离去日日伤心,无法继续潜心修行。好友和国师都为这两个天资极好的弟子痛心不已。后来好友跟国师说,临渊和不祥的缘分本来在来世,他本来知道不该带不祥来国师这里的,可是见国师收的弟子个个天资聪慧,忍不住要带不祥来炫耀一下。就这一份虚荣心,导致两个弟子损了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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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27 08:28:26 | 显示全部楼层
    外公道:“能和国师成为好友的人,必定也是修为高深的人,怎么会有这个虚荣心?”

    那人扼腕道:“身而为人,人无完人,在所难免啊。那好友还说,临渊和不祥今生本来无缘,却阴错阳差用尽了尚未到来的缘分,导致后面十生十世的缘分薄得像纸。”

    那人抬起手来,掐指算了算,沉吟片刻,然后说道:“从现如今算来,下一世,他们的缘分就可相互羁绊,想挣脱都挣不脱了。”

    外公见他掐指沉吟时,想起往日里看到姥爹给人算命,看天算雨时也掐指沉吟,恍惚间以为对面的人是自己的父亲。

    “请问,您这算法是什么算法?”外公好奇地问道。

    外公心想,或许这个人的算法和父亲的算法是同一个师父教的。

    那人笑道:“我这算法有两种,一种叫鬼火八卦,一种叫跑马时。”

    外公一怔,随即拍手道:“巧了!巧了!我父亲也会跑马时!不过跑马时这种算法,看起来随心所欲,毫无章法,真的能算准吗?”

    外公这么问,是因为他年幼时看到姥爹掐算,问过掐算的方法。

    姥爹告诉他说,这是跑马时。若是有人来问,抬手便可随意起卦,然后随意停止。停止时大拇指按在哪个指节,便按哪个指节的预示意义来解卦。

    外公问,有没有口诀?

    姥爹道,没有口诀。

    外公又问,有没有顺序?

    姥爹道,没有顺序。

    外公不敢苟同道,这不是胡来吗?跟乱开方子有什么区别?

    姥爹也笑,并不解释。

    外公十八岁之前,姥爹有意让他与幻术世界隔离。那次却与他谈了跑马时的诀窍,其中诀窍却是没有任何诀窍!

    后来外公一想,姥爹必定是确定他对此深表怀疑,才跟他说那些话的。确定他会怀疑,姥爹也便不刻意避开他。

    我十来岁时,也曾见外公抬手掐算,然后给人解说。

    出于好奇,我也问过外公这是怎么算的。

    外公说的话跟当年姥爹跟他说的几乎一样。

    我的表情跟当年外公听姥爹说完之后一样不屑一顾。

    可外公给人解说之后,听的人却感叹外公判断得准确。

    在忘山的亭子里,那人给外公解释了跑马时的玄妙之处。

    那人对外公说道:“人世间人心惶惶,乱糟糟,闹哄哄,哪有章法可言?可是细看每个人,却又各有天命。跑马时便是抛弃了精算的途径,从乱中取,从无中取,在没有规律中寻找规律,因而成为了完全不同于其他算法的全新算法。细究起来,万事万物中又都有联系,没有任何一个人或者事是完全独立的。所谓怨憎会,因为你与无比讨厌的人在同一屋檐下,才成为苦难。所谓爱别离,因为你与你爱的人要离别,才成为痛苦。所谓求不得,因为你无法获得你渴望的东西,才成为执念。每个人的天命,都与其他人的天命纠缠交织,相互影响,相互成就,如同拧在一起的麻绳,如同汇川入海的河流。你的爱,是这个人的欢欣,是那个人的魔怔。你的恨,正中这个人下怀,又让那个人悲痛。每个人都是别人流年里的一部分,每个人又都有自己的流年。因此,看似乱糟糟,闹哄哄,其实仔细一看,又井然有序,各自为营。哪怕你随意做一件事,都是有前因后果的,有起始渊源的。哪怕你此时念头一动,只是抬起手来手指相互碰触,都是看似无序中极为有序的一部分。”

    那人又抬起手来,做了个掐算的姿势,却没有用拇指去触碰其他手指的指节。

    “比如说,我刚才抬起手来,是因为你的询问。你要询问,就得先走两个时辰的路,来到这里。而来这里之前,你是听人说起了这里。为何说起这里?是因为你心中有过疑虑。你为何有疑虑?因为你听到或者看到了一些事情。为何会看到听到?因为有别人做了。你看,你以为随意的事情,其实在很远以前就开始发生了。你以为很远是多远?两三天前吗?不是的。你父亲早就等着你满十八岁了。你以为是去年?不是的。在你伯伯去世那一天,这个谜团就埋下了。那是几十年前?也不对。你伯伯活着的时候就知道了结局。而他的结局是两千多年前造成的。这一切,都是那位国师的好友动了虚荣心,带了得意的弟子拜访国师造成的起源。”

    外公听完,脑袋一片空白,似乎明白了世间所有的道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明白。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们继续往山上走吧。”那人站了起来,先走出了亭子。

    外公起身时,看到那人的长袍上有一个小洞。

    外公心想,莫非是上山的时候被树枝或者刺挂坏的?

    到了山顶,外公看到了一个非常朴素的道观。

    说是道观,实际上跟平常人家的房子差不多,但比平常人家的房子精致一些。

    那人站住了,说道:“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你去吧。”

    外公问道:“您不是也要找她吗?”

    那人道:“我还不到时候。”

    外公听得云里雾里,说道:“我不明白,怎么见个人还讲到不到时候?”

    那人笑道:“你现在不明白,以后会明白的。”

    外公摇摇头,自己先进了道观。

    道观里面有个女人坐在草蒲团上,正在闭目诵经。

    那女人脸上已有许多皱纹,但可以看出当年必定是美甲一方的人。

    外公心想,这应该是王家姑娘了。

    外公在门口的一个草蒲团上坐下,想等那女人诵经完毕之后再说话。

    没想到他刚坐下,那女人就开口说话了。

    “你是来找我姐姐的吧?”她说道。

    外公迷惑不已。难道这个人不是王家姑娘?这道观里不是只有王家姑娘和她师父吗?如果眼前这个人是她师父,可是怎么问我是不是来找她姐姐的?

    不等他发问,那女人又道:“能到这里来找我姐姐的人,我又不认识,那么只有画眉来的人了。”

    外公连忙起身答道:“对,我是从画眉来的。我想找王家姑娘问一问当年我伯伯的事情。”

    那女人轻叹一口气,说道:“我姐姐来这里后不久,就离开了人间。她离开之前,要我以她的身份在这里修行,落个清净。”

    “您……您是那个与她长得非常相像的表妹?”外公记得巧姑说过,当年皇上召王家姑娘入宫,是她表妹替她去的。

    那女人点点头,说道:“是的。当年我为了虚荣,去了京城。后来才知道,那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后悔了,写了书信给姐姐。姐姐便想办法让我躲在了这忘山里。为了不让我的身份暴露,她让我一直以她的身份在这里清修。”

    她长叹一口气,说道:“现在皇家也没有了。这些往事不再需要遮掩啦。”

    “原来是这样!”外公惊讶道。

    那女人道:“听我姐姐说,那个与她定了亲的人,在出生时就被一本流年书写尽了一生。我时常想,若是我也有一本这样准确的流年书,是不是就不会去京城了?可是我又想,如果我没有按照流年书上写的去做,是不是说明流年书写得不准确?”

    外公不知如何应答,忽然想起刚才碰到的那个人,于是说道:“我上山的时候碰到一个人。他说他也是来找你的。不过刚才他没有进来,说什么还不到时候。你若是跟他说这个,或许他可以给你解答。”

    “哦,你说那个人啊!”那女人笑了起来,显然她认得那个人。

    “你认得?”外公问道。

    那女人说道:“姐姐的师父还在世的时候,那个人就到这里来过,但是不敢进屋来。那时候姐姐已经离世,我以姐姐的身份在这里好多年了。姐姐的师父一眼就看明白了那个人的真实身份。姐姐的师父跟我说,那是马家大少爷眷恋世间的魂魄借了别人的肉身跑到这里来的。他必定是听说了他自己离世后我姐姐在这里出了家,所以想到这里来看看姐姐。可是他们缘分浅,那个人又不敢与姐姐见面。”

    外公打了一个寒颤。

    难怪那个人在半山腰的亭子里会说那些话!

    那女人继续说道:“有些人舍不得离去,可是又无法回来,只好借陌生人的面貌回来看看眷恋的人和地方。但是他们不能让被看到的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我今天说破了,以后那个人就不会再跟你相见了。不过,姐姐已经离世多年,算来或许已经转世。那个人也不会过多逗留。”

    外公这才想起那个人的长袍上有个洞,而父亲说过,那个人来到家里的时候,衣服在老竹椅的楔子上挂了一下。那个洞,应该就是那时候挂出来的。

    那女人又与外公聊了一些王家姑娘跟她说过的敖山往事。

    等到天色渐暗,外公起身作别。

    下山比上山快了许多。

    很快外公就回到了那座桥上。

    外公望着远处的房屋和行人,想起了恰才那女人说的往事。

    那女人说,马家大少爷去敖山提亲,王家为了迎接马家人,借了一百多块门板搭了高高的戏台,请了省城最有名的戏班来唱戏。

    方圆几十里的人搬着椅子凳子来敖山看戏,十分热闹。

    马家大少爷和王姑娘坐在首席看戏。马家和王家的主要亲戚作陪。

    大家看得其乐融融,唯独马家大少爷看起来不大开心。

    王家姑娘见他眉头拧起,挪到他的身边,悄悄问道:“他们戏唱得不好吗?”

    马家大少爷说道:“唱得太好了。”

    “那你为什么皱起眉头?”王家姑娘问道。

    马家大少爷说道:“台上人来来去去,嬉笑怒骂,悲欢离合,都是安排好了的。头回看的人觉得是新鲜事,看过的人知道是旧事重提。只可惜戏中人不知道他们的悲欢离合早被写在了戏本里。台上人来来去去,勾得台下人欢笑或者落泪。”

    王家姑娘道:“你不要为此伤心。俗话说得好,好戏在后头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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