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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宋慈洗冤录:一天明月》(完结),秦桧留下的巨额宝藏重现于世,作者:吴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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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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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2-17 17:21:04 | 显示全部楼层
    上次在小雨谷被杀的老者丁毅和辛弃疾侍从尸首已运到建阳县署,预备等辛弃疾看过后再行安葬。虽然建阳县仵作验尸后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辛弃疾得知后却仍大为称赞,说宋慈思考精审,处事精详,有能吏之才,假以时日,必成为北宋名臣包拯那样的人物。

    岳珂又提了小雨谷及后来发生的辛弃疾遇刺案,问道:“宋慈兄还是觉得这两起伏击事件是同一伙人所为,对么?”宋慈道:“嗯。”

    岳珂道:“可是参与此案的茶商要么已经身死,要么已经逃之夭夭,宋慈兄觉得这两件案子要如何查起呢?”宋慈道:“其实这一伙茶商不是关键,追查到底,也无非是查到他们的真实姓名、家乡籍贯,发现他们与当年的赖文政有些干系,等等,再由当地官府追捕逃亡者、逮捕相关人的家属,判刑流放。但我猜辛提刑并不在意这些结果,他真正想知道的,是谁向茶商泄露了与岳兄一道先行的丁毅的行踪。”

    岳珂道:“不错,很显然,等在小雨谷的茶商是受人所托,专程来杀丁毅的。而作为回报,委托人将辛公的准确行踪告知了茶商,所以又有另一伙人埋伏在崇安山谷,截住了辛公。”虽然事过境迁,然而回想当日情形,岳珂依然觉得惊心动魄,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叹道:“若不是那对杨氏兄妹意外出现,只怕辛公已然遭了毒手。”

    宋慈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辛提刑吉人天相,自能逢凶化吉。孙大哥可是对那对杨氏兄妹念念不忘,得空就要夸杨妙真枪法精妙,巾帼不让须眉。以他的性格,除非对方有真本事,不然是不会这么死心塌地地佩服的。”

    岳珂道:“这对兄妹虽然武艺高强,可是来意不善,一度胁持辛公,若是就此离开福建,倒也罢了。若他们还在暗中跟踪辛公,想要达到目的,事情可就有些棘手了。”

    宋慈道:“辛提刑可有派人追查这对兄妹下落?”岳珂道:“没有。也许辛公觉得他们救过他性命,不愿意追查吧。对了,另外还有一件事,我预先透露一些消息给你,不过可能应龙兄已先行透露给你了。”

    宋慈道:“什么?”岳珂笑道:“辛公预备请宋慈兄来调查茶商的案子。应龙兄没有告诉你么?”宋慈道:“没有。”

    岳珂道:“他可能是担心你的安危,不愿意你卷入此案,怕你想起去年沧洲精舍的案子。宋慈兄,你既已是辛公指名的查案人选,我先将一些相关案情告诉你也无妨,沧洲精舍命案、小雨谷丁毅被杀,到眼前的林七灭门案,这几件案子都是有关联的。”

    宋慈一向镇定,闻言还是瞪大了眼睛,露出诧异之色,问道:“前面两件案子,因为我不知道沧洲精舍遇害老者和丁毅的具体来历,所以无从谈起,可林七只是个土生土长的建阳山民,能跟那两件案子有什么关联?”

    岳珂道:“整件事情比较复杂,我们一件一件地来说。先谈你在朱熹老夫子家中遇刺的案子,你可记得死者的名字?”宋慈道:“当然,他叫毛一平,远道赶来,当日正好在沧洲精舍做客。”

    岳珂道:“不瞒宋兄,那毛一平是辛公的一位密友,毛一平只是个化名,其本名也就不提了,反正人也死了,多提无益。”宋慈道:“难怪官府查不出毛先生的来历,我后来也私下调查过,一无所获,原来毛一平只是个假名。可他既是辛提刑密友,辛提刑与朱老夫子相交既久,相见亦深,为何不直接向朱老夫子告知他的真实身份?”

    岳珂道:“毛一平来到福建,是受辛公所托,办一件重要的事。因为要办的事非同一般,辛公怕万一走漏风声,会牵连朱老夫子。朝中的一些权贵恨朱老夫子为眼中钉、肉中刺,正愁寻不到借口对付他呢。所以毛一平临出发前,辛公特意交代他不要到建阳惊扰朱老夫子。看来他最终还是仰慕朱老夫子的风范,忍不住跑去了沧洲精舍拜访。这一年来,辛公一直得不到毛一平半点消息,还担心他出了意外,却料不到他早已经死在建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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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2-17 17:21:16 | 显示全部楼层
    宋慈心道:“辛弃疾去年还闲居在野,派出之人不惜隐姓埋名,所办必定是机密大事。而凑巧毛一平死后一年,他又到福建上任提刑一职,这前后一定有所关联——辛弃疾等不到毛一平的消息,可那件大事又非办不可,所以设法用了某些手段重新入仕,到福建掌管提刑司,一是寻找毛一平的下落,二来可以将那件大事办了。可到底是什么事呢?”

    岳珂见他沉吟不语,问道:“宋慈兄当日也是受害者,应该花了不少时间来追查这件案子,可有想到是谁杀了毛先生?”

    宋慈道:“虽然朱老夫子为朝廷排斥,可坚持留在沧洲精舍的学生还是不少,也常常有外地来拜访的士子,刺客进出极是容易,无人留意,也无从查起。不过毕竟我是当事人,可以将当日经过详细讲给岳兄听。”

    岳珂对宋慈讲出真相之前,没有人知道毛一平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是一个仰慕朱熹的外地老先生,穿得邋邋遢遢,貌不惊人。朱熹听说访客年纪已大,须发全白,特命仆人请到居室中,二人交谈甚欢。不久后,毛一平起身如厕,仆人引他到茅房外,并未跟进去。凑巧朱熹门生吴雉听说朱熹身体不适,当日带着宋慈来沧洲精舍问安,听到恩师正在会客后,便一直在门外等候。过了一阵子,宋慈也想要上茅房,进来后一眼看见一名白发老者坐在其中一个茅坑的厕板上,背倚着土墙,裤子还没有拉起来,头歪侧在一边,看不到表情,胸口的血斑越沁越大,不断有血冒出。他虽然在王氏医铺见过各种病者、死者,但第一眼见到那白发老者的时候,只是愣在了那里,脑子一片空白。忽然间,他本能地意识到什么,正待转身,却已经来不及了,有人用手牢牢按住了他的左肩,随即他的背心一阵刺痛。瞬间,他便完全失去了所有的活动能力,连微弱的叫喊都发不出来,只往前仆下,倒在那老者的脚前。

    等到宋慈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数日之后的事了,他不知道自己已然几次在鬼门关前徘徊。若不是正好当日名医王且光来沧洲精舍为朱熹看病送药,救治及时,若不是朱熹出面求情,王医师不得不拿出了珍藏多年的还魂草为他疗伤,他一条小命早就去阎王那里报到了。

    这起突如其来的精舍命案在朱熹弟子中影响极大,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刺客是冲着朱熹而来,毛一平和宋慈只是偶然受到了牵累。甚至连建阳县、建宁府的官员都这么认为,生怕刺客与某位朝中权贵有干系,亦不敢深入调查,只摆出官府一贯高高在上的架子来,警告知情者不得张扬,随即将毛一平草草安葬,当做无头悬案了结。

    吴雉等理学门生忧心恩师安危,有心找到刺客及背后的主使,一度暗中调查此事,但也没有任何结果。只知道毛一平是胸口中刀,一刀致命,宋慈是背心中了一刀,略微偏了一点,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从二人伤口大致可以推断出凶手所用凶器是一柄匕首,刃宽一寸,中等锋利,是闽地最普通的防身兵器。

    宋慈痊愈后,曾经主动返回命案现场勘察,时过多日,当然不可能再发现什么线索。但当他站在茅坑前、看到地上血迹的时候,却再次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那凶手先抢上来,用左手大力按住他肩头,随即右手挺刀,刺入他背心。

    岳珂听完经过,沉吟道:“如此推断,凶手应该比宋兄高出一个头。”宋慈道:“嗯,但我只是普通身高,天下比我高出一个头的男子有的是,这一点算不上什么强有力的线索。不过今晚听岳兄讲了毛先生的身份,来福建又是负有秘密使命,倒是让我猜测凶手的目标很可能就是毛先生本人,并不是如我们之前所想:目标是朱老夫子。”

    推测毛一平为刺客目标人物,确实更合情合理,且可以从当日案发现场情形得到验证——如果凶手是一直躲藏在茅房中,想要伺机伏击朱熹,他又如何能精确预料朱老夫子会在什么时间如厕?精舍中弟子众多,只有这一间茅房,他选择这里作为藏身地点,时时有暴露的危险,风险太高。从宋慈被刺的经过可以推断,那凶手当时正藏身在茅房门后,宋慈隐约觉察到后面有动静,想要转过身来,凶手才不得已上前杀他灭口。但之前毛一平被杀的经过又是如何呢?他的裤子还来不及提上腰间、系好腰带,显然是正在如厕时被正面一刀杀死,不符合撞见凶手才被杀人灭口的情形。试问又有谁能光着屁股、蹲在茅坑上时撞见凶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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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17 17:21:28 | 显示全部楼层
    然而之前没有人知道毛一平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他是慕名来拜访朱熹的游学先生,谁也不会想到会有刺客专门赶来沧洲精舍杀他。但现在既然岳珂暗示他也不是普通人,那么极有可能刺客本身就是追踪他而来,与朱熹完全无干,不过是行刺地点凑巧发生在沧洲精舍而已。又正好赶上权相韩侂胄对理学疯狂迫害,将朱熹倡立的道学定为“伪学”。并大搞庆元党禁,由宋宁宗下诏:今后凡监司帅守荐举改官,都必须先声明自己“非伪学之人”,参加科举考试的士子,必须在家状上写上“委不是伪学”,才准进考场。再联想到此人心狠手辣,铲除政敌不遗余力、不择手段,才不由得人们将命案跟时局联系起来,认为朱熹是刺杀对象。而今前后合起来看,这仅仅是一场巧合而已。

    岳珂道:“如果仅仅是沧洲精舍一件命案,我还不能肯定毛一平就是刺客行刺的对象,但发生小雨谷事件后,我可以断定凶手要杀的就是毛一平,而不是朱老夫子。”

    宋慈正疑惑岳珂口中三件案子的关联,忙道:“愿闻其详。”

    岳珂道:“小雨谷一案的前因后果,宋慈兄其实已经相当清楚了,茶商的目标就是丁毅。先不说他们如何得知丁毅的行踪,只谈丁毅跟毛一平一案的关联。毛一平来福建,是要寻找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他父亲当年是韩世忠韩将军的心腹幕僚,对那件东西略知一二。而丁毅的父亲当年曾参与其事,比毛一平离那件东西更近一步。”

    宋慈道:“这么说,毛一平和丁毅先后被杀,都是因为对那件重要东西多少知情?”岳珂道:“应该是这样。”

    宋慈满腹狐疑,忍了一忍,终于还是问了出来:“那件东西,该不会就是蠲忿犀吧?”岳珂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当然不是。也许对大理而言,蠲忿犀是至高权力的信物,但在中原,它最多只是一颗名贵的珠子而已。”

    宋慈道:“那么我实在想不到林七灭门案会跟毛一平、丁毅两案有什么关联了。”

    岳珂道:“宋兄思虑缜密,为我生平所仅见。反正你已经是辛公赏识、信任的人,也罢,我就将真相告诉你,这几件案子还要多赖你出力。我刚才提到的那件极为重要的东西,其实不是一件单纯的东西,而是指代一大笔宝藏。你可听过秦桧宝藏?”

    秦桧恶名满天下,又是岳珂的杀祖仇人,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他也从未见过秦桧本人,但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脸上的肌肉还是不由自主地跳了几下。

    宋慈道:“当然,秦桧生前富可敌国,攒下了数不清的金山银海。听说他在世时已做了周密安排,将这笔财富运回老家江宁府建康秘密收藏。不知道岳兄指的可是这笔宝藏?”岳珂道:“正是,辛公要寻的正是这笔秦氏宝藏。”

    秦桧死后留下巨额宝藏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天下有很多人打过这笔财富的主意——有潜入江宁府秦宅的,有闯入秦氏家庙的,有盗挖秦桧坟墓的,但均一无所获。官府为此逮捕了不少人,处罚异常严厉。然而还是有人抵不住诱惑,暗中在金陵一带寻找宝藏。世间多有人心贪婪者,有人为财富铤而走险再正常不过,可辛弃疾是天下名士,居然也加入寻宝的行列,就有些奇怪了。而且他为什么派人到福建来呢?寻宝难道不该是在江宁府一带么?毕竟,秦桧的坟茔,秦氏的家庙、地产都集中在那里。

    岳珂似乎看出宋慈心中疑虑,忙道:“宋兄放心,辛公并非为一己之私,而是想将这笔财富作为将来恢复大业的军饷。想来宋兄也听说过辛公有盘剥地方百姓的恶名,其实盘剥是真有其事,但盘剥得来的钱并没有放进辛公自己腰包,而是充作了军饷。”宋慈道:“原来如此。”

    他心中极是感慨——南宋诸多仁人志士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念念不忘收拾旧山河,朝天阙。辛弃疾为了恢复大业,慨然抛弃个人声誉,甘愿背负恶名,不惜被御史弹劾落职,自然可敬可佩。可他一样将军费的开销转嫁到了地方百姓身上,这难道也可敬可佩么?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的苦难最终还是要老百姓来承受,这便是岳飞所称的“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了。那么,到底是要维持目下和平苟安的局面,还是要再起战火、恢复被金人占领的半壁江山?如果选择前者,西湖暖风熏人、歌舞不休,大宋一片繁荣景象,又可有想过金人占领区汉人的处境?他们望穿秋水,日夜盼望能脱离苦海,重回大宋的怀抱,他们也曾经是大宋的子民,难道就该罔顾他们的意愿,以抛弃他们为代价换来南方的宁静?陆游和杨万里同为中兴四大诗人,两人本是至交好友,陆游曾作《简杨廷秀》赠杨万里,诗云:

    衮衮过白日,悠悠良自欺。
    未成千古事,易满百年期。
    黄卷闲多味,红尘老不宜。
    相逢又轻别,此恨定谁知。

    诗中感慨功名未立,年华老去。又感叹知己难逢而易别,情真意切。然而陆游力主收复旧山河,杨万里则主张偏安,两人最终因政治分歧而绝交,老死不相往来。[2]由此可见,北伐还是偏安,本身就是两难的选择。

    宋慈一时思绪如潮,居然忍不住想快些见到辛弃疾,当面向这位归正人请教这些问题。

    岳珂又道:“不过传闻并不完全正确,那笔财富其实不在江宁,而在福建,这也是辛公这次之所以选择福建作为复出首选的原因。”当即详细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辛弃疾这次来福建上任提刑司提举,真正的目的是要寻找秦桧留下的巨额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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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17 17:21:42 | 显示全部楼层
    秦桧字会之,宋江宁府建康人,是宋代历史上不得不提的人物。他于宋徽宗政和五年(1115年)中进士,历官太学学正、职方员外郎、御史中丞,在当时是有名的主战派人士,最终在复杂的历史背景下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

    靖康二年(1127年)正月,金人俘虏了宋徽宗、宋钦宗,北宋灭亡。金人将京师东京洗劫一空后,因劳师远攻,不敢久留,开始准备退军。为防止宋朝东山再起,打算就此扶持一个傀儡政权,命令宋朝大臣“推异姓堪为人主者,从军前备礼册命”,曾在金营为人质的张邦昌因为贪生怕死而投降,成为金人眼中的最佳人选。一些大臣不肯在推举书上签名,便逃入太学。御史马伸、吴给联合御史中丞秦桧,向金人要求继立赵氏后嗣为君。秦桧更是义愤填膺地当众揭发张邦昌罪行,认为不当立其为君主。金人由此大怒,将秦桧抓到金营关押起来。

    这是历史上非常富有戏剧性的一幕——一个慷慨激昂的忠君爱国者,怒斥了一个卖国求荣的大汉奸。在当时看来,秦桧是抗金义士,是英雄人物,在危难时刻敢于挺身而出。本来秦桧可以安然无事,但正因为他站出来一骂张邦昌,之后便与徽、钦二帝一道被掳北上,开始颠沛流离的屈辱生涯。然而后来的事实却证明,所谓的忠君爱国者秦桧才是真正的大汉奸,而张邦昌不过是个天良未泯的小汉奸,这真是绝大的讽刺。

    建炎四年(1130年),被俘北上三年的秦桧突然返回新成立不久的南宋小朝廷,称自己杀死了看守,夺取金人的舟船逃归。朝野人士包括一些重臣都怀疑秦桧已然叛变投金,因为他“逃归”时不但携带着妻子王氏,阖家来归,就连所带的小奴砚童、小婢兴儿亦毫发无损,身边还跟着大批随从,船上则满载着丰厚的财宝。临安城中的三岁小孩子唱着歌谣,称秦桧是金人派回来的细作。但南宋朝廷畏惧金人,对此只佯作不知。宋高宗一意求和,正苦无门路,得知秦桧“逃归”后,如获至宝,立即召见,加以重用。秦桧掌握了南宋朝政大权后,不惜使用一切手段,反对朝内主战派的势力,一意卖国投降。当中最为世人所知的,是“十二金牌召岳飞”的故事。

    绍兴十年(1140年)五月,金军主帅金兀术率众南侵,月底攻破东京开封,愈发狂妄不可一世,称用鞋尖就可踢倒宋军的防守。七月,金兀术率领韩常、龙虎大王、盖天大王等部精兵一万五千余骑到达郾城,迎战的是岳飞率领的部队,即时人所称的“岳家军”。金兀术以重铠严装的“铁塔兵”列在正面,“拐子马”骑兵布列两侧。岳飞令将士各持刀斧,上砍敌人,下斩马足,岳家军以寡敌众,大败金军。

    金兀术在郾城战败后,又在七月中率兵十二万进逼临颍。岳飞督军迎战,金兀术大败,由此哀叹道:“撼山易,撼岳家军难!”金兀术率军退回开封后,见岳家军势不可当,准备放弃开封北撤。岳飞自郾城进军朱仙镇,距开封只有四十五里。而就在这个极为关键的时候,宋高宗和秦桧连下十二道金牌,催促岳飞立即班师。金牌是一种写有金字的朱漆木牌,代表最高军机,十万火急,通常由皇帝亲自发出。此时,其他各路宋军也已接到撤军的命令,陆续班师。而数万岳家军由于收复失地很多,战线过长,兵力分散,对岳飞而言,后无支援,没有盟军,已成孤军之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可能继续北上深入了。这样,在形势和君命的双重压迫下,岳飞违心地拒绝了两河百姓要他继续北伐的恳求,下令撤军。退兵之日,岳飞悲愤交加,慨叹道:“十年之功,废于一旦!”当地人民纷纷上前拦住岳飞的马,说:“我们顶香盆,运粮草,迎接官兵,金人都知道,将军走后,我们还能活吗?”岳飞取出宋高宗的诏书给大家看,说:“我不得擅留!”百姓无不失声痛哭。岳飞也悲痛地流下了眼泪。

    南宋所有将帅中,岳飞才干最高,功劳最大。他文武双全,不仅军事才华出众,还留意翰墨,礼贤下士。宋高宗曾感慨说:“天下未太平。”岳飞则回答道:“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怕死,则天下太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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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17 17: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位既不爱钱也不怕死的名将,由于其部纪律严明,战斗力强,成为金人心中可怕的劲敌。金人同意和谈的条件之一,就是首先要除掉岳飞。宋高宗和秦桧为此展开一系列的阴谋。绍兴十一年(1142年)除夕夜,岳飞被害于大理寺风波亭[3]。一阙《满江红》,震古烁今;一叶风波亭,天地同泣。民间痛恨秦桧杀害忠良,用面团做成他的形象丢入油锅里炸,称之为“油炸桧”,以解心头之气。油炸桧即后世油条之原型。

    岳飞之死最终换来了《绍兴和议》的签订,宋高宗生母韦氏也被金国放回。此后秦桧把持朝政,排除异己,大兴文字狱,极力贬斥主张抗金的官员,压制抗金舆论,奖励歌颂和议的诗文。直到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病死前,还在谋划构陷朝中正直大臣。

    秦桧在世时权倾朝野,连宋高宗赵构都为其所制,除了君权与相权的传统矛盾外,最重要的是秦桧背后有宋高宗最惧怕的金人撑腰。[4]绍兴和议达成的时候,金人提了一个附加条件,就是在任何时候都不能罢免宰相秦桧。这个条件让宋高宗感到莫名的巨大威胁,但出于对金人的恐惧,也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传闻秦桧不可一世时,一度有代宋而占有天下之心,吏部侍郎王循友看出秦桧的心思,上奏章请加秦桧九锡[5]。秦桧虽然没敢贸然接受王循友的建议,却给王循友很高的奖赏,改知建康,领江东安抚使兼行宫留守,成为职权最高的封疆大吏。如此,可见秦桧未尝没有狼子野心,难怪宋高宗对其又畏又敬。秦桧死后,宋高宗才长长松了口气,私下对心腹道:“从此朕不用靴子里藏匕首了。”

    秦桧倚仗背后有金人做靠山,连宋高宗都不放在眼里,却唯独畏惧妻子王氏。王氏名王唤妹,出身名门,是熙宁年间宰相王珪的孙女,也是北宋末年奸臣童贯的干女儿,与著名女词人李清照是嫡亲表姊妹。[6]李清照有《绝句》云:“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表现出宁死不屈的气概,成为千古绝唱。而其表妹王唤妹被俘虏北上时,却主动搭上了金军主帅挞懒,还生下了一个孩子,所以才完全取得了金人的信任,与丈夫秦桧一道被派回南宋作间谍。因为这一层关系,秦桧十分畏惧王唤妹,对其言听计从。

    王唤妹貌美多智,性格刚硬,控制欲极强,不准秦桧纳妾。她自己和秦桧没有子女,便将兄长之庶子王唤孽收为养子,取名秦熺。而种种迹象都表明秦熺其实并非王唤孽侍妾所生之子,而是王唤妹在金国时与挞懒私通所生。

    秦桧不怎么喜欢养子秦熺,只不过碍于夫人王唤妹的面子,从来不敢当面发作。然则身为大国宰相,在外呼风唤雨,在内却畏妻如虎,难免会觉得窝囊。有一次,秦桧心情郁闷,喝醉酒后就势抱着身边的一名侍女求欢,也不过是偶尔的酒后壮胆。哪知道那侍女竟然怀了身孕,王唤妹觉察后,将其驱逐出秦府。秦桧望子心切,自然很是不喜,可又畏惧夫人,不敢作为。心腹遂为其谋划,将侍女嫁给了福建莆田人林迁为妻。之所以选中林迁,一是他在朝中担任小官,为人怯懦怕事,容易控制;二来他出自莆田大姓林氏,跟妈祖林默同族同系,比起出身平平的秦桧,可算得上名门世家。

    侍女后来果然产下一子,取名林一飞,表面是林迁的长子,其实是丞相秦桧的亲生子,但只有秦桧本人和极少数亲信知道真相。因为秦桧的缘故,林一飞成人后官运亨通,在朝中任侍郎兼给事中,成为秦桧的心腹。秦桧临死前,与心腹谋划要让林一飞认祖归宗,改回秦姓,然而事还未成,秦桧即病死。

    秦桧病死后,宋高宗给其神道碑御书“决策元功、精忠全德”八字,赐谥“忠献”,赠申王,并亲往望仙桥秦府“临奠”,当面抚慰王唤妹,“以保全其家之意”。表面上,皇帝对秦家极尽尊重,暗中却开始铲除秦桧的党羽。其子秦熺力图继承相位,为宋高宗所拒绝。秦家急剧失势,府邸及其家庙都被强行迁移至秦桧故里建康。

    林一飞受到秦桧牵累,被罢官为民。他指使其族人林东上书,称自己是秦桧亲骨肉,“论进退大臣当以礼”。宋高宗向王唤妹确认,却被王氏断然否认。林一飞于是被贬往岭南而死,最终归葬福建莆田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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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17 17:22:07 | 显示全部楼层
    然而林一飞生前并非一无所得,他不能以秦桧亲生儿子的身份攫取声名,却获得了极大的利益——传闻秦桧生前将一大半的财富都交给了他。也就是说,所谓的秦桧宝藏,实际上并没有落在秦桧夫人王唤妹和养子秦熺手中,而是早在秦桧生前就被转移给了林一飞。

    秦桧生前贪得无厌,大肆敛财黩货,富过左藏数倍。其在建康、秀州、宣州等各地的房产、地产不可胜计,每日可进数百万缗,一缗大约等值于一两白银,而当时南宋对金国的进贡每年才二十五万两白银,由此可见秦氏是如何的富可敌国。他手下有大批专人管理这些地产,称为“庄客”,而管理众多庄客的,则是秦府大管家丁祀。当年的丁祀可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可谓威风凛凛,连宋高宗都不得不屈尊笼络,亲自送金带给他。在小雨谷被茶商杀死的老者丁毅,即是丁祀的儿子。

    林一飞由于有秦桧亲生儿子的身份,得到了秦桧的大部分财富。他也充分利用秦桧的势力,将一箱一箱的金银珠宝运往福建,做了妥善安排。然而秦桧死后,其党羽或贬或死,林一飞不能以秦桧之子的身份示人,也当然不敢提及手中的秦氏宝藏,最后在岭南郁郁而终。随着当年的知情人相继死去,这一大秘密也很快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辛弃疾为人做事不拘一格,久闻秦氏宝藏价值巨大,超过南宋国库数倍,一直想利用这笔财富,也暗中派心腹到金陵一带查探过,寻找宝藏可能的埋藏地点。在碰壁多次后,他开始怀疑秦桧是不是真的会将巨额宝藏藏在家乡,开始着力调查此事。

    秦桧养子秦熺早已死去,留下三个儿子秦埙、秦堪、秦坦,分家而居。大诗人陆游与秦埙曾同年参加殿试,[7]算得上有些交情,受辛弃疾委托到建康拜访秦埙。秦埙居处为宋高宗赐第,楼宇宏丽,雕梁画栋。他在画堂会见陆游,招待得也算尽心尽力。然而陆游辞别后,却意外从金陵人口中得知秦桧子孙生活过得甚是拮据,“言秦氏衰落可念,至屡典质,生产亦薄。问其岁入几何,曰米十万斛耳”,与秦宅的金玉其外截然相反。

    陆游将实情告知辛弃疾后,辛弃疾愈发肯定秦桧宝藏不在金陵,料想是因为秦熺一系不是秦桧亲生骨肉之故,不愿意平生所得落入外人手中,遂着意寻访秦桧兄弟秦梓、秦棣的后人,但这些人也都在秦桧死后被免官罢职,过得还不及秦埙。

    加上秦桧一生作恶多端,生前死后都遭天下人的咒骂。他是如此之声名狼藉,当时连姓秦的人也哀叹道:“人从宋后少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秦梓、秦棣的一些子孙都不好意思再姓秦,有几人甚至悄悄改名换姓,举家搬离建康,不再与秦氏亲眷来往,难以追查其下落。

    辛弃疾还是不肯放弃。秦桧留下的房子还在,地产也在,难道金银财宝会凭空消失了不成?肯定不会,它们一定还在世上的某个角落里。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前,辛弃疾终于打探到福建莆田人林一飞是秦桧的亲生儿子,他立即推测秦桧应该将宝藏留给了林一飞。然而林一飞已死去几十年,其后人都不认为其祖先是秦桧的血肉,更不知道有所谓的宝藏,寻宝一事再次陷入僵局。

    直到去年,毛一平到带湖庄园拜访辛弃疾,听说了此事,道:“家祖原是梁上君子出身,我小时候听他讲过藏东西的诀窍——大凡富贵人家,藏宝只有两个法子:一是用木盒装好,搬来梯子,放在卧室的房梁上;第二个则是将财宝用坛子盛装起来封好,埋在自家床下,后一种尤其常见。其实也就是个心理,好像夜夜睡在上面,才最安全妥当。却不知盗贼入室,最先找的就是梁上和床下,梁上还可以日日搭梯子察看,床下的地皮总不能天天挖吧,所以床下其实是最不安全的藏宝之处,盗贼悄悄摸走了坛子中的珠宝,主人不专门重新取出坛子察看,根本不会知道。但奇怪的是,这个法子总是被用得最多,十家不离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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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17 17:22:19 | 显示全部楼层
    辛弃疾道:“秦桧财富可不会只是几坛子这么简单。如果是你,有山一样多的珠宝,会怎么处理呢?”毛一平笑道:“这也不难,弄一堆棺材,将珠宝全装进去,再当作死人下葬一般,运到山里,埋在一处,弄成个乱坟岗的样子,旁人也不敢去。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法子了。”

    辛弃疾听了登时眼前一亮,认为林一飞应该也是用类似方法处理了宝藏,当即委托毛一平来福建寻找线索。

    二人事先做过研究,认为林一飞不大可能将珠宝运回家乡莆田,毕竟林氏是当地大族,人多眼杂,他自己又不是真的姓林,并没有真正的归属感。莆田一带靠海,常有台风袭境,刮倒大树,摧毁房屋,也不是理想的藏宝地点。而闽北群山环抱,山峦起伏,溪流纵横,气候适宜,尤其福建北面的建宁府建阳县一带,是诸多名人异士眼中的风水宝地,没有比它更佳的藏宝地点了。毛一平遂按计划出发,预备先到建宁府,从生前与林一飞关系密切的林士澜坟墓下手,哪知道才到建阳,就被人杀死在沧洲精舍。

    岳珂大致讲述了经过,道:“我们一直不知道毛一平已经死去,还很奇怪他为何去了这么久却没有任何回音。起初,辛公以为是他盗墓被官府捉了,可打听后也没有有司官员听过他的名字。唉,实在想不到……”

    宋慈道:“既然知道凶手的目标就是毛先生,这件案子追查起来应该不难。想来辛公派人寻宝一事一直是秘密进行,应该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只要一一排查知情者,便可以顺藤摸瓜查出真凶。”

    岳珂道:“嗯,我也有想过。辛公秘密寻宝之事,朝中有极个别显贵亦是知情者,我最先怀疑的就是他。因为即使有人知道了辛公行踪,还得安排收买茶商伏击之事,能办到这些,肯定不是一般人。但当日在崇安遇袭后,陈址——也是辛公的弟子送来了几封信,其中一封正是那位显贵所写。辛公看了信后,说肯定不会是对方安排了两起伏击截杀之事,让我们不要再朝这方面想。辛公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有十足把握了。排除了这个人,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凶手……或者说向凶手泄密的人,很可能就是辛公身边的人,是我认识的人,说不定还是朋友。辛公大概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说这件案子非得由宋慈兄来查不可。你虽是外人,却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公正地来对待这两件案子,辛公指名要你来办,其实再明智不过。”

    宋慈问道:“承蒙信任,我也只能尽力而为。岳兄心目中可有可疑人物的人选?”岳珂道:“我实在想不到会是谁……其实我自己也算是嫌疑人,当日正是我送毛一平出庄上路的。”

    宋慈道:“这件事后面再说。岳兄适才提过小雨谷被杀的丁毅是秦桧大管家丁祀的儿子,那么辛公这次找他来,是不是也跟寻宝有关呢?”

    岳珂道:“嗯。秦桧病危时,高宗皇帝亲临秦府探望,出来时,当着秦夫人的面送了一条金带给丁祀,其实是有意分化笼络。秦桧死后,立马树倒猢狲散[8],丁祀果然识趣,不再支持秦熺。然而隔了不久,他被人杀死在临安街头,死前受过残酷虐待,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凶手始终未能捕获。当时京师疯传是秦夫人王唤妹派人下的毒手,亦有言官上书弹劾,但高宗皇帝知道,虽然秦桧已死,王唤妹在金人心目中的地位仍然非同一般,不愿意深究,此案遂不了了之。”

    宋慈道:“丁祀掌管秦府全部财产,他应该是秦桧宝藏的知情者,杀他的人或许是要灭口,或许是要追索宝藏线索。从他死状来看,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些。如果真是王唤妹派人所为,那么倒愈发验证辛公的推断了。”

    岳珂道:“但丁祀死了几十年,这条线索也没什么用了。丁毅对宝藏一事其实并不知情,他小时候常常跟随父亲出入宝库,记得一些奇珍异宝的名字。辛公寻到他,让他开列了一个单子,列出了记忆中秦家最有价值的珍宝,以作为寻找财富的比照和参考。这次带他来福建,也是觉得他或许能帮上忙。但这老者多年来隐姓埋名,胆小怕事,不愿意卷入其中,还未出发就几次想要逃走,我只好用脚镣将他锁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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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17 17:22:35 | 显示全部楼层
    宋慈这才明白究竟,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妙。他已隐隐猜到林七灭门案与毛一平、丁毅两案的关联——正是那颗蠲忿犀。

    孙应龙等人为救太学生华岳性命,用盗墓得来的财宝贿赂狱卒,这本是一个完美的计划,只要狱卒咬定不说实话,就没有人知道华岳被人暗中救走。知府李大异虽然起疑,但四处搜索不到华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最终还是要不了了之。而且他为了向宰相韩侂胄交代,很可能也要继续沿用狱卒的那套瞎话:华岳受刑而死,尸体扔到郊野,被狗或是狼吃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狱卒将一颗不起眼的珠子扔回给孙应龙,孙应龙又转手给了林七,林七又因为斗殴被辛弃疾下令当众杖责,珠子掉了出来,又被大理段公子认出是奇珍无比的蠲忿犀。而蠲忿犀很可能就在丁毅列出的珠宝单子上,所以辛弃疾一见之下,便立即决定要追查到底,虽然没有当场强行留下林七问话,却转身派了最得力的心腹岳珂赶来唐石里,无非是想要从林七口中套问是从哪里得到的蠲忿犀。

    如果林七不死,局势便会对孙应龙等人极为不利。林七虽然桀骜难驯,辛弃疾却更加坚毅刚强,以他一贯的强硬作风,定会用尽手段逼迫林七说出实话,线索就会追查到孙应龙身上。就算孙应龙抵死不招,辛弃疾也很快会由林士澜墓被盗一案猜到其中的联系,再联想到华岳案,武学生大胆劫囚等种种行为都将由此而暴露。

    但现在既然林七死了,只要孙应龙自己不说,岳珂无论如何想不到林七手中的蠲忿犀是孙应龙给他的。辛弃疾就算起了疑心,然而没有林七的口供,难以确认其事。也就是说,这凶手虽然暴虐凶残,杀死林七,更将其无辜妻儿一并杀死灭口,但他可算是适时出现,帮了孙应龙一个大忙。只是基于这一点考虑,孙应龙一方嫌疑太重,不免又要促使人开始怀疑会不会是孙应龙的同学所为了。

    蠲忿犀既是名列丁毅单子上,以前定是为秦桧所珍藏,后来如何辗转到了林士澜的坟墓中,情由尚不得而知。如此,便出现了两个大大的疑问:第一,林士澜坟墓中的蠲忿犀是他本人的随葬品,还是林士澜墓地根本就是幌子,其所在之处就是原先林一飞安排下的藏宝地?第二,指点孙应龙等人盗墓的是那位神秘的刘先生。之前只知道他选中林士澜的墓地是因为他是现任福建路安抚使林枅的祖父,想用林枅的显宦身份地位来压迫受贿的狱卒封口。但而今忽起波澜,林士澜的墓地很可能是秦桧宝藏的埋藏之处,那么那位刘先生会不会是知情人士,知道林士澜墓地埋有大量珠宝?还是,这一切仅仅是巧合?

    果听见岳珂道:“其实我说林七一案跟前两件案子有关联,并不是林七本人有什么特殊之处,而是他手上那颗蠲忿犀。丁毅列出的珠宝单子上,排在第一位的就是蠲忿犀。”

    宋慈道:“听说秦桧搜罗天下奇珍,想来价值连城者不计其数,这蠲忿犀居然能排在第一位?”岳珂道:“丁毅列出的单子并不是根据价值高低排列的,事隔多年,他只凭记忆,所以只想得起有印象的东西。越是印象深刻的东西,越排在前面。丁毅说他之所以记得蠲忿犀,是因为那珠子名字奇怪,他还特意问过父亲丁祀,是不是戴上珠子后就真的能平息愤怒。丁祀回答说,那珠子是六诏联盟信物,当年西南各部落之间互相征战攻伐,以犀骨珠子作为休战信物。有个汉人谋士给珠子起了名字叫‘蠲忿’,其实不是养生中的‘蠲忿’意,而是指平息战火。”

    宋慈还是第一次听说蠲忿犀名字的来历,在书上也没有读到过,道:“原来如此。想不到秦府大管家丁祀见闻广博,不仅知道蠲忿犀的来历,连名字都能解释得这么清楚。”

    岳珂道:“丁祀没有几分本事,能当上秦桧的大管家?连高宗皇帝都亲自送他金带,那是什么人物!”“嘿嘿”了两声,不愿意再多谈,便转过话题道:“三件案子的来龙去脉我已经告诉宋兄了。毛一平在沧洲精舍被害,丁毅在小雨谷被杀,都直接与宝藏有关。行凶的刺客和茶商只是杀人工具,想来应该都是受同一人指使。但林七的案子嘛……宋兄怎么看?”

    宋慈道:“林七一案,似乎要更复杂一些。如岳兄所言,蠲忿犀是林七案与毛一平案、丁毅案关联的关键,这一点毫无疑问。但就林七命案本身而言,目前枝叶尚多,譬如我们之前讨论过,认为大理段公子和鱼贩潘五都有杀人动机,如果真是他们二人派人下的手,那么命案与宝藏一事其实是没有任何关系的,段公子想要的仅仅是蠲忿犀,潘五仅仅是因为个人恩怨而报复。”

    岳珂道:“如果最后查出来不是他们两方呢?”宋慈道:“按当下的线索,段公子和潘五嫌疑最大,需要最先调查他二人。如果他们两方都被排除,那么很有可能林七被杀就与秦桧宝藏有关了。”

    岳珂道:“如果真是这样,会不会跟毛一平案和丁毅案是同一主谋呢?”宋慈仔细想了很久,才道:“这个……其实我个人觉得不大可能,但事实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发生,总之,不大好说。”

    岳珂全然糊涂了,忙道:“我太愚钝,还请宋慈兄明言。”

    宋慈道:“先看第一件案子,毛一平遇害于沧洲精舍,时间距他离开带湖庄园有一个月之久。虽然寻宝一事极为隐秘,但带湖到建阳其实只有百余里路程,骑快马一日即到,毛一平在来福建的途中见过什么人、会过什么客,我们并不知道。寻宝的消息走漏,有可能是辛公身边人所为,也有可能是毛一平自己无意造成的。”

    岳珂道:“呀,后一种可能性我倒是没有想到。果真是毛一平自己泄露的话,我们不知道他跟什么人谈过,追查起凶手可就难了。不过这凶手已然知道宝藏一事,势必也会有所作为。”

    宋慈道:“再来看第二件案子,丁毅在小雨谷被茶商伏击杀害,我们当日都在现场,就不多提了。想来辛公寻到丁毅,势必费了不少周折。丁毅自己不愿意卷入这件事,大概也是预料到有风险。但他一直处在岳兄的监管下,未能成功逃走,想来跟外界联络也不是很容易,所以他自己泄密的可能性极小。那么泄露丁毅和辛公两方行踪的人,应该就是知悉内情者,多半就是辛公身边的人了。”岳珂点点头,道:“的确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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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17 17: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宋慈叹了口气,续道:“再看第三件案子,我之所以说不大可能,是因为所有事情只发生在短短一日之内——早上辛公才到达建阳,一路逛到拱辰桥市集,遇到鱼贩潘五和山民林七当街打架,当众处罚了二人。随即发现林七身上掉下一颗珠子,一旁看热闹的大理段公子认出了那是蠲忿犀。辛公随即派孙大哥到我家叫岳兄赶去沧洲精舍见他。”

    岳珂道:“我赶到沧洲精舍后,辛公简略说了拱辰桥头发生的事,命我立即动身去寻林七。之后发生的事,宋兄已经知道了。我明白宋兄这番话的意思,凶手当时一定就在拱辰桥头的人群中,之前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一点,所以大理段公子和潘五才会有重大嫌疑。”

    宋慈道:“我这番话,其实是想回答岳兄前一个问题——如果段公子和潘五两方都被排除嫌疑的话,杀死林七全家的会不会跟毛一平案和丁毅案是同一主谋。”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道:“如果不是段公子和潘五所为,我认为林七案的主谋很可能跟丁毅案的主谋是同一人。”

    岳珂这才明白宋慈的意思,愣在了那里——泄露丁毅行踪的人,很可能是辛弃疾身边的人。如果林七案跟丁毅案是同一主谋的话,那么凶手不但是辛弃疾身边的人,而且一直跟在他身边,眼下就在建阳。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宋慈所称的“所有事情只发生在短短一日之内”——他虽然认为宋慈的推测合情合理,却不愿意去猜主谋到底是谁,因为时下跟在辛弃疾身边的只有一人,太容易猜到,却是他最不愿意怀疑的人。

    宋慈见岳珂面色闪烁不定,猜到他心思,叹道:“岳兄是不是觉得那个人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我虽然不认得他,但料想辛公对身边的人都是精心挑选过的,以他的眼光,自然不会错,所以我才说我个人觉得不大可能。这番推测,只是在假设段公子和潘五两方无罪的前提下,很可能是不正确的。”

    岳珂苦笑道:“如此,我倒真希望大理段公子或鱼贩潘五就是杀死林七全家的凶手了。”

    次日一早,孙应龙最先在鸟鸣啾啾中醒来。天色朦朦,空气异常清爽,带着一点儿清新的湿润和凉意。晨雾像跳舞的精灵随着山风流转不息,整个村落都湮没在浓浓的乳白色当中,仿若仙境。人置身其中,顿时有些茫然,迷失在这安详得令人窒息的氛围里。谁又能想到,灭门血案就发生在这个山村,土屋中还躺着三具尸首。

    孙应龙见岳珂歪在院中树干下昏睡,却不见宋慈,扬声大叫了一声。岳珂惊醒过来,跳起来问道:“怎么了?”孙应龙道:“宋慈人呢?”岳珂道:“我不知道。不过不用管他,他多半是天一亮就去观察山村地形了。”

    话音刚落,宋慈便推门进来,道:“原来进村不止一条路,村头那边还有一条隐蔽的小道。”孙应龙道:“呀,岳珂都能当宋慈肚子里的蛔虫了。这就是你们文人所称的‘知己’么?”

    宋慈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道:“刚问过一个早起的村民,小道也可以出山,通向县城,但路上都是尘土和碎石子,他们从来都不走。可我沿小山道走了一截,发现有脚印,而且很新。”

    岳珂道:“也许是凶手留下的,回头等县署的人来了再说。应龙兄,你和我一起去找村长,然后你陪村长进城报官,再去沧洲精舍找一趟辛公,禀报事情经过,请他示下。我和宋慈兄留下来,一是保护现场,二来可以跟村里的山民谈谈,也许能有新的发现。”

    孙应龙心道:“我本来是行凶嫌疑最大的人,岳珂却叫我陪村长去报官,显然一点儿也没有疑心到我头上,也不会牵连出华大哥和武学的同学来。实在太好了。”大喜道:“好,好,我们这就去找村长说明情况吧。”

    岳珂也不明白孙应龙为什么会突然这般欢天喜地,但眼下要办的事太多,一时也顾不上,先与孙应龙去了。

    过了一会儿,宁静的山村忽然骚动起来,就像平静无波的湖面陡然被风吹起了涟漪,许多奇怪的喧哗声凭空都冒了出来——有人语呼叫声,有狗吠声,有鸡鸣声,有小孩子的哭声,甚至还有老牛“哞哞”的叫声,此起彼伏,这是后塘村前所未有的轰动。吵吵嚷嚷中,脚步声接踵而至。村民们争相赶来林七家,聚在院门口,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但进来院子的只有岳珂和一名憨厚的壮年男子。

    岳珂道:“陈村长和应龙兄直接赶去县城了,最快也要到正午才能回来。这位是陈村长的儿子陈森,陈村长临走前,交代有什么需要找他就行。”

    宋慈点了点头,叉手行了一礼,按当地的习俗叫道:“陈大哥,你好。我小时候见过你。当年我才四岁,跟着祖师朱老夫子和舅父他们一行来到后塘村,就是你引着我们去看了‘风飘罗带’。”

    陈森本来很是害怕,一直畏缩门边,不敢走进来,见宋慈温和有礼,又自称来过后塘村,还见过自己,这才略略大胆起来,道:“是呢,我还记得当年朱老夫子来的时候,一行人中是有一个小孩子。一转眼,小公子都长得这么大了。”宋慈道:“光阴如流水,一晃十余年过去,小孩子也该长大了。”

    陈森走进院中,朝屋里瞟了一眼,迟疑问道:“林七全家……都还在里面?”宋慈道:“还在里面。我们只昨晚进去看了一眼,没有动过现场,要等官府派人来验尸、记录。陈大哥,你昨日可在村里?”陈森道:“在呢。”

    宋慈道:“傍晚前后,你可有见过不认识的人出现?”陈森一指岳珂,道:“岳官人!我看见过岳官人!当时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我正在田间劳作,岳官人走过来向我打听林七住处。”

    宋慈道:“除了岳官人之外,还有别人吗?”陈森道:“没有。”挠头想了想,又道:“不过我收工回家后,转身看见门前有个人经过,往村尾那边去了,服饰打扮不像是村子里的人。不过当时天就快要黑了,我也没太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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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2-17 17:23:02 | 显示全部楼层
    岳珂道:“宋慈兄,这人来的时间,正好是在我离开之后,你和应龙兄赶到之前。”

    宋慈忙问道:“陈大哥可有看到那人的样子?是男是女?”陈森道:“嗯,不好说。应该是男的吧,身子挺壮实的,戴着一顶竹笠……”

    一提到竹笠,岳珂登时想起一个人来,当日他率队到达小雨谷时,远远见到有人躲在岩石后,稍微抬头,便能见到是个戴着竹笠的清丽女子。他起初以为只是害羞的普通山女,不愿意见人,后来才知道是信王的女儿赵师滢。然而那惊鸿一瞥的竹笠女子印象,却一直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此刻回想起来,竟是怦然一动。

    陈森却不知道岳珂正满脑神思,又道:“也说不好,建阳也常有女子戴着竹笠。那人就那么从院子门前晃了一下,我还真记不清楚了。”

    宋慈便去问别的村民,也都是一般的说法。这些山民大多以劳作为生,善良单纯,山村里面邻居吵个架就是了不得的大事,恨不得要惊动里长、乡长出面调停解决,而今居然出了灭门血案,可谓骇人听闻。前所未有的惊惧清清楚楚地写在每一张脸上——有的吓得呆了,结结巴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有的紧张得发抖,前言不搭后语;还有的干脆抱着孩子掉头就走。问了一通,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之前宋慈还觉得村长之子陈森说话含糊,比较起来,他实在是所有山民中表现得最好的一个了,至少还能完整地回答问话。

    既然没有有效的证人和口供,县署来人至少要到中午,宋慈不愿意白白等待,想进屋勘验现场。他昨晚虽然进去过一趟,但光线太暗,连尸首都没有看得太清楚,现在天色大明,如果重新检查现场,也许会有很多新的发现。只不过他不是官府人士,按律没有勘验现场的资格,便与岳珂商议。

    岳珂道:“你已是辛公内定的查案者,算是有了半个官家人的身份,开始勘验吧,我来充当书吏记录。”料想林七房中也不会有纸笔,便问陈森哪里能借到笔墨。

    陈森道:“我们村里只有我阿爹识字,他房中有纸笔,等我去取。”

    陈森飞一般地取来岳珂要的东西。但纸张粗劣不平,近乎草纸。毛笔也只是市集最常见的竹杆兔毫,杆身上还有一截竹结突起。到底是山村之地,笔墨都是相当粗陋之物。但那黑灰色砚台却是由黑玉制成,斑驳可爱,极有古意,一望即知不是凡品。

    岳珂一时好奇,问道:“这砚台是你家的么?”陈森点点头,道:“祖上传下来的东西。”

    北宋灭亡时,中原生灵涂炭,金人烧杀抢掠,大批士子流离到福建避难。有不少人看到国破家亡,万念俱灰下入深山做了隐士、野人,以崇安、建阳一带为最。岳珂料想陈村长祖上或许也是如此,见陈森拿出了祖传之物,很是过意不去,问道:“这是令尊的祖传之物,不敢擅用,你家还有别的墨砚么?”陈森道:“别的砚还有,但不好用,我阿爹自己用的时候都骂过好多次了。这方砚台,我是特意为官人从柜子中拿出来的,官人尽管用,无须客气。”山民的憨厚朴实溢于言表。

    岳珂也是个豁达之人,不再坚持,道了谢,蹲下来将纸铺在木墩上,叫道:“宋慈兄,开始吧。”

    宋慈点点头,走到堂屋门口,道:“林七家为土屋,坐北朝南,正室两间,一堂一室,室在堂西。堂东搭有偏屋一间,用做厨房。”

    岳珂一一记录下来,忍不住出声道:“宋慈兄,你之前的本领已足令人刮目相看,而今更令人惊叹的是你竟比官府的人还要熟悉律例,‘喝报’得太像模像样了。”

    宋慈道:“我也是去年养伤时,左右无事,临时看书学的。”又接着报道:“堂屋有木门一扇,左右两边开阖。林七妻子倒在门槛后两尺之地,正好是半边门板的宽度。林妻胸腹中了一刀,身子略略蜷缩,侧向西而倒,如此可以推断,她是开门时被人当胸一刀杀死,凶手应该是右手执刀。”

    随即跨过门槛,走进堂屋,继续喝报道:“堂屋呈正方形,东西、南北大约各四丈。堂首正中有一张方桌,倚北墙靠立,三条板凳,分别在东、西、南方位。西面靠近内室门帘的地方,有一张木制交椅和一个方形的小板凳。旁边有一个藤编的簸箕,里面放着针线女红之物。最上面有一个荷包,穿着针线。”

    瞧那荷包尚未完工,当时应该是林妻正坐在椅子上做针线活儿,听到拍门声,顺手放下簸箕去开门,哪知道来者不善,被凶手一刀刺死。宋慈想象着昨日的情形,想到无比鲜活的生命转眼成了冰冷的尸体,悲意顿生,定了定神,才道:“除此之外,堂中再无别的家具。”

    又走近林七的尸首,道:“林七仆倒在方桌前,左手中尚抓着铜制的油灯。西面板凳头朝西南,可以推测他当时坐在这条板凳上,见到凶手闯进来,妻子被杀,顺手抓起桌上的油灯,想冲上前跟凶手搏斗。但他白日受过杖刑,身子不便,刚起身离开板凳,便被凶手上前一刀刺中胸口。因为林七是急怒之下奋起反击,而他受刑在臀部,躯体上半部要比下半部动作更快,所以他是往前扑倒的姿势。我看不到他胸前的伤口,等仵作来验过尸后,应该会发现林七的伤口比他妻子要深许多,因为他朝凶手一扑之势,都被加回到他自己身上。”

    岳珂下笔如飞,将宋慈的描述一一记录下来。等了一会儿,却听不见后面的话,转头见到宋慈站在堂屋当中,面朝厨房,并没有进去,忙问道:“发现什么不对了么?”宋慈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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