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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锅匠,裁缝,士兵,间谍》外勤人员的告密搅动了英国情报机构,约翰·勒·卡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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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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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0-1 09:21:39 | 显示全部楼层
    “你知道,乔治,我的资格比别人老好几年,可是这些年轻人却要我听他们的命令,我真的感到有些难为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甚至阿克顿也是这样,他们一听到阿克顿这名字就觉得可笑。”

    “哦,”史迈利和气地说,“这些年轻人是谁呀?”

    但是托比已失去了兴趣,他表白完,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一贯没有表情的样子,他像洋娃娃一样的眼睛出神地发呆。“你是说罗埃·布兰德吗?”史迈利问,“还是潘西?潘西年轻吗?到底是谁,托比?”

    没有用。托比后悔刚才说了的话。“乔治,你该升官的时候没有升官,你累得要死地工作,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是谁,级别比你高就显得年轻。”

    “也许老总可以升你几级。”史迈利提示说,但他自己却不想担任这个角色。

    托比的回答使他感到一阵心寒。“事实上,乔治,你也明白,我对他如今是不是有这种能力,十分怀疑。我这里有些东西要送给安恩,”——他拉开抽屉——“我听说你要来,就打电话给我几个朋友,问他们有没有什么漂亮的东西可以送给一个完美无缺的太太,你知道我自从有一次在比尔·海顿的鸡尾酒会上见到她以后,从来没有忘掉过她。”

    于是史迈利就带着安慰奖回来了——一瓶名贵的香水,他猜想是托比手下点路灯的从国外走私回来的——他又带着叫化碗去见布兰德,心里明白这样他又接近了海顿一步。



    史迈利回到少校的牌桌边,翻查拉康的档案,最后找到了薄薄的一份,上面标着《巫术计划·直接补助》,记的是自从有了巫师情报来源以后的最早开支。阿勒莱恩在另一份给大臣的个人备忘录——这一份的日期已经快有两年了——中说:“为了保密起见,建议将巫术财务情况与圆场其他开支完全分开。在未找到合适掩护之前,我请您从财政部所拨经费中直接设置专款,不要作为秘密工作拨款的追加费,因为后者必然会记入圆场账目。专款账目一概由我个人向您申报。”

    “所请照准,”一星期后大臣批示道,“只要能按规定……”

    但字下面并没有但书。瞄了一眼第一行的数字,史迈利就知道了他所想知道的一切:到该年五月,也就是他在阿克顿见托比的时候,托比用巫术的预算款项,已亲自出国不下八次之多。两次去巴黎,两次去海牙,一次去赫尔辛基,三次去柏林。每次的旅行目的都简单地说是“取货”。从五月到十一月老总下台的时候,他又去了十九次。有一次去索非亚,还有一次去伊斯坦布尔,每次都不超过三天以上的时间,大多数是在周末去的。有好几次,还有布兰德随行。

    坦白说,托比·伊斯特哈斯硬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史迈利真的从来没有想到他会这样。从记录中找到资料证实自己的印象,反而使他感到很踏实。

    史迈利在那段时间对罗埃·布兰德的看法则颇为矛盾。他回想起来,觉得现在仍是这样。布兰德是一个大学教师发现的,由史迈利去把他招募来。这和当初自己被圆场吸收的情况颇为相像。但是这一次并没有德国妖魔可以用来煽动爱国情绪,而史迈利对于反共表白总是感到有些尴尬的。像史迈利一样,布兰德没有真正的童年生活。他的父亲是个码头工人,一个热情的工会成员加共产党员。布兰德年幼丧母。他的父亲仇视教育就像他仇视权威一样,布兰德懂事以后,做父亲的不知怎么认为他的儿子已被统治阶级争取过去了,把他打得死去活来。布兰德争取上了普通中学,暑假里就像托比所说的一样,累得要命地赚些外快。当史迈利在牛津大学老师的屋子里遇到他时,他一副刚刚出门回来精疲力竭的样子。

    史迈利看上他以后,过了好几个月才慢慢转入正题上来,布兰德很爽快地接受了,史迈利猜想是出于他对父亲的仇视。在这以后,他就不再由史迈利经管了。布兰德靠一些来历不明的各种补助金,在马克思纪念图书馆孜孜努力,写了一些左倾文章寄给一些如果没有圆场津贴早已夭折的小刊物。晚上他在烟雾弥漫的酒店里,或者学校会议厅里跟人家争辩得面红耳赤。假期里,他到训练所去,那儿有个名叫撒切的狂热分子办了一个外派渗透间谍训练班,一次只收一个学生。撒切一边训练他间谍的技能,一边小心地将布兰德的改革观点转向他父亲的马克思主义者阵营。在整整三年以后,一半靠他的无产阶级出身,一半靠他父亲在国王路26的影响,终于争取到了在波兹南大学担任经济学讲师一年的职位。

    他从波兰又申请到布达佩斯科学院的工作,此后八年他就过着游牧生活,身为一个寻找光明的左倾小知识分子,他到处受欢迎,但从来没有得到信任。他在布拉格待了一阵子,又回到波兰,再到索非亚待了两个学期,又到基辅待了六个学期,终于精神崩溃,这已是几个月内第二次发病了。训练所又把他叫了回去,这次是要拷问他。审查结果认为他是干净的,把他的谍报网移交给别的外勤人员,他本人则到圆场办公室里指挥他当初在外建立的谍报网。史迈利觉得最近布兰德已成了海顿的密友。史迈利有时去找罗埃闲聊,往往会见到比尔躺在他的小沙发上,周围尽是文件、图表、烟雾;他如果去找比尔,则也不出所料,会见到布兰德穿着一件汗水湿透的衬衫,在地毯上来回踱步。比尔负责俄国,布兰德负责附庸国,但是在巫术计划的早期,这一分工几乎已经消失了。

    他们在圣约翰伍德的一家酒店里见了面,时间仍在五月间。那天天气阴沉,下午五点半,花园里仍空无一人。罗埃带了一个孩子来,是个五六岁的男孩,一个小布兰德,淡发、粗壮、红通通的脸。他没有解释为什么带孩子来,但是他们说话的时候,他往往停下来闭口不言,看着他那个坐在远处一张凳子上吃核桃仁的孩子。不管有没有精神崩溃,布兰德身上仍有撒切派到敌营里的特务应有的标记:自信、主动,具有群众吸引力,还有其他一些令人不自在的形容词,在冷战高潮期间,这些形容词把训练所变成了像个道德重整运动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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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0-1 09:21:52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打算跟我做什么交易?”布兰德和气地问。

    “没有什么交易,罗埃。老总觉得目前情况不佳。他不喜欢你搞到阴谋集团里去。我也是这样。”

    “很好。那么跟我做什么交易呢?”

    “你要什么?”

    桌上有午餐时段留下来的一套调味罐,中间一格有一捆纸包的牙签,被刚才下的雨打湿了。布兰德取了一根,剥去纸套,扔在草地上,开始用粗的一头剔他的大牙。

    “从秘密经费里拨出五千镑来给我怎么样?”

    “外加一幢房子,一辆汽车?”史迈利把它当做开玩笑。

    “还有送孩子上伊顿27读书。”布兰德又补充一句,朝着水泥地那边的孩子眨一眨眼,一边仍剔着牙齿。“你瞧,乔治,我已经付出了代价。这你很明白。我不知道到手的是什么东西,但是我已经付了极大的代价。我要捞一些回来。为了爬到五楼我耐心等了十年,不管什么年纪,这都值一大笔钱。甚至你的年纪也是这样。尽管这样,我还是跌了下来,总有个原因,不过我已记不清是什么了。一定是由于你的魅力。”

    史迈利的酒杯还没有空,因此布兰德又到酒吧那里去给自己拿一杯,还替孩子拿点吃的。

    “你是个受过教育的猪猡,”他坐下来时信口说道,“一个艺术家能够同时抱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而照旧工作不误,这话是谁想出来的?”

    “司各特·菲茨杰拉德28?”史迈利回答,觉得布兰德就要说到比尔·海顿头上来了。

    “是啊,菲茨杰拉德懂得一些东西。”布兰德肯定道。他喝酒的时候,他有些往外突出的眼睛斜着往篱笆那边看,仿佛是在找人。“我肯定自己还是有用的,乔治。作为一个社会主义者,我可以捞钱。作为一个资本主义者,我不放弃搞革命,因为如果你不能打败它,那就侦察它。别那么看我,乔治。这只是现今游戏的名称罢了:你不使我良心不安,我就为你开车,对不对?”他在说话时已举起手来。“马上就来!”他对草地那头喊道,“帮我准备一个!”

    铁丝篱笆那边有两个小姐在徘徊。

    “这是比尔的笑话吗?”史迈利突然感到很生气地问。

    “什么?”

    “这是比尔说的英国社会一味追求物质享受、优裕生活的笑话吗?”

    “可能是,”布兰德说,一口气把酒喝完了,“你不喜欢吗?”

    “不怎么喜欢,不。我以前从来不知道比尔是个激进的改革派。他怎么一下子变了?”

    “那谈不上激进。”布兰德反驳道。对于贬低他的社会主义和贬低海顿的话,他都不高兴。“不过是朝窗外瞧一瞧。那就是现在的英国,老兄。谁都不要这样的英国,是不是?”

    “那么你打算怎么样?”史迈利问,听到自己也用那种冠冕堂皇的话,他感到很不自在,“摧毁西方社会中那种贪得无厌、互相竞争的本能,而又不至于毁坏……”

    布兰德已经喝完酒,会面也结束了。“你操这份心干什么?你弄到了比尔的职位,你还想要什么?只要能保持这个职位就好了。”

    比尔却搞到了我的妻子——史迈利心里这么想,这时布兰德已站起来要走了——而且真他妈的,他已经告诉你了。

    那个孩子自己想出了一个游戏玩法。他把桌子斜放,把一个空瓶放在上面,看着它滚到地上去。每次他都把空瓶放在桌面最高的地方。史迈利在空瓶没有砸碎以前就走了。



    不像伊斯特哈斯,布兰德连谎话也懒得扯。拉康的档案并不隐瞒他和巫术计划的关系。

    阿勒莱恩在老总离职后不久的一份备忘录里写道:“巫师来源完全是一种委员会性质的任务……老实说,我很难说我的三个助手哪个功劳最大。布兰德的过人精力对我们大家都是一种鼓舞……”他这话是答复大臣的建议:巫术的负责人应列入新年时的授勋名单。他又说:“而海顿的活动手腕有时也不逊于巫师本人。”三个人都得到了勋章,阿勒莱恩的首长任命也获得批准,还有他梦寐以求的爵士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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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1 09:22:1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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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下来的就只有比尔了,史迈利这样想。

    在大多数的伦敦夜晚里,只有短短的一段时间是万籁无声的。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有时甚至一小时,听不到醉汉的呻吟、孩子的哭叫、汽车紧急刹车时车胎擦地的声音。在苏塞克斯花园,这段时间是在午夜三点左右以后。但是那天夜里却提前到一点钟,那时史迈利又站在斜窗口,像个囚犯似的往下面看着波普格拉汉太太的一片沙石地,那里刚有一辆贝德福特牌旅行车停着。车头上贴着许多标语:“悉尼九十天”,“直抵雅典”,“玛丽·劳,我们到了”。车厢里有灯光,他猜想大概有什么年轻人在那里寻欢。孩子,他应该这么叫他们。窗户上有窗帘掩住。

    他心里想,现在留给我的只有比尔了,他仍呆呆地看着旅行车的窗帘和车顶上醒目的环游世界的吹嘘。现在留给我的就只有比尔了,我们在贝瓦特街有过一次融洽的交谈,只有我们两个人,两个老朋友,两个老战友,“不分彼此”,就像马丁台尔那么优雅地说的一样,不过那天晚上安恩被打发走了,这样可以让两个男人推心置腹地谈一谈。他心里重复说,现在留给我的就只有比尔了。他觉得血往上涌,眼前金星直冒,自制力开始急剧减退。

    他到底是谁?史迈利觉得不认识他了。每次想到他,总是把他的形象想得太大了,而且每次不同。在安恩和他勾搭上以前,他以为他很了解比尔:了解他的优缺点。他属于战前那一类人,现在看来似乎已永远消失了,他能够同时做到既声名狼藉,又品格高尚。他的父亲是个高等法院法官,他几个美丽的姊妹中有两个和贵族结了婚。他在牛津的时候支持不吃香的右派,而非吃香的左派,但是从来没有和这些人关系紧张。他从十几岁开始就是个热心的探险家,还是胆大心细的业余画家,他的好几张油画至今仍挂在迈尔斯·塞康比在卡尔登花园的庸俗大宅里。他在中东一带的每个大使馆和领事馆都有熟人,肆无忌惮地加以利用。他学起冷僻的外语十分容易,一九三九年大战一爆发,圆场就找到了他,他们注意他已好多年了。他在战时的表现令人眼花缭乱,他无处不在,魅力十足,作风不落俗套,有时甚至荒诞不经。他可以说颇有英雄气概,把他比作劳伦斯是无可避免的。

    史迈利心里承认,比尔的确接触过历史上的一些重大事件,提出过各种各样的宏伟计划,要恢复英国的影响和伟大——像鲁伯特·布鲁克29一样,他很少谈起大不列颠。但是史迈利即使在偶尔客观的时候,也记不起他有什么计划获得实行。

    相较之下,作为同事的他觉得比较容易尊重海顿性格的另一个方面:天生间谍头子的耐心和手腕,对付双面间谍时少有的稳重,策划骗局的能力,还有他的讨人喜欢、甚至讨人爱慕的艺术,不过这有时是对不起朋友的。

    谢谢你,我的妻子就是明证。

    他为了不失公允,仍绝望地想,也许比尔真的不是能以常规来衡量的。他现在在脑海里把他放在布兰德、伊斯特哈斯,甚至阿勒莱恩旁边,真的觉得海顿是个原创之作,其他人全是有或大或小缺陷的仿制品。他们对比尔的爱戴就像要达到无法达到的完人理想而作的努力一样,即使这个理想本身就是不对的,即使比尔是完全不配的。布兰德粗鲁无礼,伊斯特哈斯冒充英国腔,阿勒莱恩领导才能平庸,没有比尔,他们都是一盘散沙。史迈利也知道,或者自以为知道——他现在想到这一点,仿佛是个小小的启示——比尔本人也是微不足道的,钦佩他的人,布兰德、普莱多、阿勒莱恩、伊斯特哈斯以及其他拥护者,可能认为他十全十美,但是他的真正诀窍是利用他们,通过他们来使自己臻于完美。从他们消极被动的个性中这里拿一块,那里取一块,这样就掩盖了他骨子里其实远不如表面那样杰出……最后把这种依赖淹没在艺术家的高傲下,把他们叫做是他思想的产物……

    “够了,够了。”史迈利大声道。

    他突然停止进行这样的分析,恼火地把关于比尔的另外一个看法丢在一边,开始回忆起上次和他见面的情况,让自己过于炽热的头脑冷却一下。



    “我猜你大概要向我打听巫师的事。”比尔一开始就说道。他的表情倦怠,但神经紧张。这是他该去华盛顿的时候。要是在从前,他会带一个不相配的小姐来,叫她到楼上去陪安恩,他们可以坐下来谈正经事。史迈利不客气地想,这样免得让安恩对他的女伴吹嘘他的才华。这些女人都是同一类的,年纪比他小一半,邋里邋遢的艺术学校学生,死缠不放,性情乖戾。安恩常常说他大概有个给他专门拉皮条的。有一次为了要叫人吃一惊,他带来了一个叫斯丹奇的讨厌年轻人,是切尔西区一家酒店里的侍者助手,衬衫领子敞开,胸口挂着一条金链子。

    “他们的确说是你写的报告。”史迈利解释道。

    “我还以为这是布兰德的事。”比尔露出狡猾的笑容道。

    “是罗埃翻译的,”史迈利说,“附在一起的报告是你拟的,是用你的打字机打的。这资料是不给打字员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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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1 09:22:31 | 显示全部楼层
    比尔小心地听着,抬起了眉毛,好像他随时都会提出反对意见或者比较不伤和气的话题来一样,但是接着他从小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书柜旁边,他站在那里就比史迈利高出足足一层书架。他用他的纤长手指找出一本书来,打开来看,脸上仍露着笑容。

    “潘西·阿勒莱恩不肯说,”他打开一页宣布道,“这是不是个前提?”

    “是的。”

    “这就是说巫师也不肯说。要是巫师是我的来源,他就会说了,是不是?要是我比尔去找老总说,他钓到了大鱼,要自己一个人单干,那结果会怎样?老总会说,‘比尔老弟,你真聪明,你爱怎么干就怎么干吧,因为你行。来吧,喝杯茶。’到现在他就会给我一枚勋章,而不会派你到处打听了。我们过去一向是很讲气派的,如今怎么这样庸俗低级了?”

    “他认为潘西一心不择手段追求名利。”史迈利说。

    “这有什么不对?我也是这样。我想当头头。你知道吗?我也该搞出点名堂了,乔治。半个画家,半个间谍,结果什么也不是。在我们单位里,从什么时候起,个人抱负成了有罪的事了?”

    “谁指挥他,比尔?”

    “潘西?当然是卡拉,还有谁?一个小萝卜头居然搞到了高级的情报来源,那一定来路不正。潘西被卡拉收买了,这是惟一的解释,”他早就学会了一种刻意误会的手法,“潘西是咱们家里的地鼠。”他说。

    “我是说谁指挥巫师?谁是巫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海顿离开书柜,周游全室,浏览史迈利的画。“这是卡洛的画吧,是不是?”他把一幅有镀金画框的小油画拿下来,在灯光下细看。“很不错。”他抬了一下眼镜,可以看得更清楚些。史迈利心里想,他以前早已看过十几次了。“这的确很不错。不是有人想要排挤我吗?你知道,按理说,是我负责俄国这个目标。我献出了我一生最好的年华,建立了谍报网,找到了物色人才的能手,添置了一切现代化装备。你们五楼的人忘了到实地去指挥谍报活动是什么滋味:花了三天工夫才能发出一封信,结果甚至连封回信都没有。”

    史迈利心里老老实实地想:是的,我忘掉了。是的,我也有同感。不,我的脑海里没有想到安恩。我们毕竟是同事,大家都见过世面,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要谈一谈巫师和老总。

    “现在却来了这个暴发户潘西,苏格兰小商人,一点气派也没有,卸了一车俄国货。真叫人讨厌,你说是不是?”

    “很讨厌。”

    “问题是,我的谍报网并不太好。其实侦察潘西要容易得多——”他中断了自己的话,对于这个话题感到厌倦了。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一尊小小的范·米里斯画的石膏头像上。“我很喜欢这一个。”他说。

    “安恩送给我的。”

    “是为了赎罪?”

    “大概是。”

    “那罪一定不小。送你多久了?”

    即使现在,史迈利仍记得他当时注意到街上是多么安静。那是星期二,还是星期三?而且他还记得当时心里想,“不,比尔。为了你,我到现在还没有得到过安慰奖。到今天晚上为止,你甚至不值一双卧室拖鞋。”这是他心里想的,不过没有说出来。

    “老总还没有死吗?”海顿问。

    “就是忙。”

    “他一天到晚在忙什么?他像个患淋病的隐士,在楼上那个洞窟里一个人在瞎搞。他读那些乱七八糟的档案是为了什么?我敢说,他大概是在怀念他那并不值得怀念的经历。他满面病容。我想也是为了巫师的缘故。”

    史迈利又没有说什么。

    “他为什么不跟厨师一起吃饭?他为什么不跟我们在一起,而自己在上面挖乱七八糟的东西吃?他有什么目的?”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史迈利说。

    “啊,别装模作样了。当然他有目的。我在上面也有个线民,一个老妈妈,你不知道吗?给她一块巧克力,她就会什么都告诉我。老总在研究圆场昔日英雄的人事档案,看看有没有丑闻,谁是左倾的,谁是好男色的。他们这些人里已有一半入土了。研究我们所有失败的事,你想得到吗?但是为什么?只是因为我们成功干了一件事。他疯了,乔治。他得了老年恐慌症,我这话没错。安恩有没有告诉过你弗莱舅舅的事?他以为仆人们都在玫瑰花里安装窃听器,想知道他把钱藏在哪里。离开他吧,乔治。跟着要死的人没有意思。赶快切断关系,走下楼来,跟大伙儿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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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1 09:22:44 | 显示全部楼层
    安恩还没有回来,因此他们一起到国王路上去找出租车,一边走,比尔一边谈他最近对政治的见解,史迈利一口“是的,比尔”,一口“不对,比尔”敷衍着,心里在想不知怎样向老总报告才好。他现在已记不得比尔当时是持哪一种见解了。在前一年,比尔是鹰派。他主张撤换欧洲的一切常规部队,代之以核武器。他几乎是白厅里惟一主张英国要维持独立的威慑力量的人。今年——如果史迈利没有记错——比尔却积极主张非战,鼓吹采用瑞典的解决办法。

    路上没有找到出租车,夜晚空气很好,他们像两个老朋友一样继续逛着。

    “还有,如果你想出让那个米里斯头像,请告诉我好吗?我会出一个好价钱的。”

    史迈利以为比尔又是在开一个笨拙的玩笑,他一口回绝了他,终于要生气了。但是海顿根本没意识到他所在乎的。他望着街道的那一头,看到一辆出租车过来,连忙举起了他长长的胳膊。

    “哦,天呀,你瞧车里,”他恼火地叫道,“全是到奎格酒店去的犹太人。”

    “比尔的屁股一定像一个铁格架,”老总第二天自言自语地说,“他是墙头草。”他眼光失神地看了史迈利一会儿,好像是要穿过他看到另外一个不那么有血肉的东西,接着就定了一定神,又低头继续看他的文件了。“幸好他不是我的表兄。”他说。

    下一个星期一,老妈妈们有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告诉史迈利。老总飞到贝尔法斯特和军方会谈去了。史迈利后来核对了一下出差预支条,发现这是个谎言。那个月圆场里没有人飞到贝尔法斯特去,却有一张去维也纳来回的头等票的报销单据,签发的主管名字是乔治·史迈利。

    海顿也在找老总,他很不高兴。“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把爱尔兰也扯了进来,大概是要造成组织上分化吧。天呀,你的头头真没药救了!”



    汽车里的灯光熄了,但是史迈利仍看着它花花绿绿的车顶。他心里想,他们是怎样生活的?他们的水是从哪里来的,还有钱?他想像不出要在苏塞克斯花园过隐居生活的后勤工作:供水、排水、电灯。安恩是能够想出办法来的,比尔也能。

    事实。事实是什么?

    事实是,在巫术计划之前一个和煦的夏日夜晚,我突然从柏林回来,发现比尔躺在我贝瓦特街家里客厅的地板上,安恩在电唱机上放一张李斯特的唱片。安恩坐在屋子另一头,身上只穿一件晨袍,脸上没有化妆。没有发生难看的场面,大家都竭力装得自然的样子。据比尔说,他是从机场回来,路过这里,他刚从华盛顿回来。安恩当时在床上,但是一定要起来见他。我们大家都说,真遗憾,早知道就从希思罗机场一起叫辆出租车回来。比尔走后,我问:“他要干什么?”安恩说:“要找个人听他诉苦。”她说,比尔遇到了桃色纠纷,要找个人谈谈心里话。

    “华盛顿有个费丽西蒂,要他让她生个孩子,伦敦有个琴,肚子里有了孩子。”

    “比尔的吗?”

    “天晓得。我想至少比尔不晓得。”

    第二天上午,史迈利无意中发现比尔回伦敦已有两天了,不是一天。在这事件以后,比尔对史迈利异常尊敬,史迈利也礼尚往来,这种态度一般是属于新朋友之间的。史迈利不久就发现秘密已经公开,但他仍对这件事传播之快感到不解。他想大概是比尔向谁吹了牛皮,大概是布兰德。如果这消息是确凿的话,那么安恩违反了她自己的三条规则。比尔是圆场的人,又是同窝——这是安恩的话,指的是家人和亲戚。不论从哪一点来说,他都是不合条件的。第三,她在贝瓦特街接见他,这未免太没有顾忌了。

    史迈利又一次退到自己的独身生活中去,等待安恩有所表示。他搬到客房里去住,晚上总是把节目排得满满的,免得自己知道她的进出。他慢慢地发现她很不快乐。她的体重减轻,性情懒散起来,要不是他对她很了解,他一定以为她是感到了内疚,或者甚至自嫌。他对她态度温和,但她拒他于千里之外,她对圣诞节采购不感兴趣,咳嗽咳得很厉害,他知道这是她内心感到痛苦的征候。要不是由于作证计划,他们早已到康沃尔去了。但事实是,他们不得不延期到一月才走,那时老总已经死了,史迈利已经失业,情况大变,使他感到屈辱的是,安恩为了要掩盖海顿这张牌,又从一叠牌里尽量抽了好几张牌。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与他断绝了关系,还是海顿与她断绝了关系?为什么她从来不提这件事?这么多的情人里,难道这一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实在想不通,只好不去想。比尔·海顿的脸像柴郡猫30一样,他一走近就往后退缩消失了,只留下笑容。但是他心里明白,比尔狠狠伤了她的心,千不该万不该,这最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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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2 09:27:34 | 显示全部楼层
    19
    史迈利叹一口气回到那张不太可爱的牌桌前,继续阅读自从他被迫退休以来关于巫师进展的报告。他马上发现,潘西·阿勒莱恩的新体制很快就在巫师的生活作风上,产生了好几个有利的变化。这好像是一个人成熟起来了,安定了下来。深夜赶到欧陆各国首都的事停止了,谍报源源而来,比以前正常稳定。当然,也有头痛的事。巫师继续要钱,不过从来不威胁,由于英镑不断贬值,大笔大笔用外汇付款使财政部很伤脑筋。有次甚至有人提出——不过没有坚持——“既然巫师自己选中我们,他应该有心理准备,负担一部分我国经济衰退的后果。”看来海顿跟布兰德发了脾气,因为阿勒莱恩以少有的坦率态度向大臣写道:“我没有脸再向我的下属提起这件事。”

    一台新照相机也引起了一场争吵,这台照相机由技术组花了不少钱卸成管状组件,再装在一盏苏联落地灯座里。这盏落地灯用外交包裹箱偷运到莫斯科,这又引起不少抱怨,不过这次来自外交部。接着的问题是交货。不能把巫师的身份告诉常驻站长,他们也不知落地灯里的内容。这台落地灯很笨重,放不进常驻站长汽车后车厢。经过几次瞎摸瞎撞后,终于不很干净利落地交了货,但是照相机不灵,结果还引起圆场和常驻站长的不和。后来由伊斯特哈斯把一台型号不太复杂的照相机带到了赫尔辛基,交给了——据阿勒莱恩致大臣的备忘录——一个可靠的中间人,他进出边境可以不受检查。

    史迈利突然一震,坐了起来。

    阿勒莱恩在今年二月二十七日的一份备忘录里向大臣说:“我们谈过话。你同意向财政部提出一份追加估算列入巫术预算,在伦敦购置一幢房子。”

    他读了一遍以后,又慢慢地读了第二遍。财政部批准购置房屋费用六万英镑,购买家具和装修费用一万英镑。为了降低开支,财政部要部里自己的律师来处理购房事宜。但是阿勒莱恩不肯透露地址。也是为了降低开支,对于由谁来保有房契的问题也发生了一场争论。这次财政部不肯让步了,部里的律师拟了文件,如果阿勒莱恩去世或破产,可以把房屋收回。但是他仍把地址保密,为了在国外进行活动却购置这幢昂贵的房子,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也秘而不宣。

    史迈利竭力想找寻一个解释。他很快就发现,财务档案十分严密,没有提出什么解释。档案里只有一次隐约地提到了伦敦的房子,那是房地价税率加倍的时候。大臣致阿勒莱恩:“伦敦方面仍属需要?”阿勒莱恩致大臣:“显然如此。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自从上次谈话以来,知道的范围并未扩大。”知道什么?

    等到他回过头来再研究那份估算巫术情资产品的档案时,他才得到了解答。那幢房子是在三月底付款的。马上有人搬了进去。从那一天开始,巫师开始有了个性,这是在客户的评语中出现的。到现在为止,从史迈利怀疑的目光看来,巫师不过是个机器:手段高明,无懈可击,能够接触机要,令人感到神秘,没有大多数情报员那样重的负担。现在他忽然也有脾气了。

    “我们向巫师提出你关于克里姆林宫目前对俄国剩余石油出售给美国的看法的疑问。我们应你的要求向他提出,这与他上月的报告矛盾,当时他说克里姆林宫目前正在拉拢田中政府,商谈将西伯利亚石油在日本市场上出售。巫师认为这两个报告并无矛盾之处,拒绝预测最后可能选定哪个市场。”

    白厅对于自己的莽撞表示遗憾。

    “对于乔治亚民族主义情绪和第比利斯骚乱的报告,巫师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他本人不是乔治亚人,因此对此采取传统的俄国观点,认为所有乔治亚人都是小偷流氓,应该丢到监狱……”

    白厅同意不再提此事。

    巫师越来越近了。是因为购置了伦敦的房子才使史迈利有了他近在身旁的感觉?巫师好像突然从远方莫斯科的隆冬移过身来,就在这间乱七八糟的屋子里,坐在他的前面,好像就在窗外,站在街上,在大雨中伫候着。但是他知道,这时只有孟德尔在那里给他把风。突然之间,巫师不但会说话,会回答问题,还会自动提出意见。他有时间和你碰头。在伦敦这里碰头?在一幢耗资六万英镑的房子里招待他吃饭,听他汇报,而他却目中无人,开乔治亚人的玩笑?在原来参与巫术计划机密的一些人中间,又出现了一小群知道的人,这些少数人又是谁?

    这时有个意想不到的人物上台了,一个叫JPR的人,他是新请来参加白厅的巫术鉴定班子的。史迈利参考一下名单,确定他名叫李博尔,外交部研究司人员。李博尔表示他感到迷惑不解。

    李博尔致亚得里亚海工作组:“敬请注意日期上的明显差错。巫术第一〇四号报告(苏法谈判联合制造飞机问题)日期为四月二十一日。根据所附的备忘录,巫师是在谈判双方同意秘密交换照会后那天从马尔科夫将军那里直接获此情报的。但据我驻巴黎使馆资料,四月二十一日那天马尔科夫仍身在巴黎,而根据第一〇九号报告,那天巫师本人却在列宁格勒郊外参观一个导弹研究中心……”

    这份备忘录所举的这样的“差错”,不少于四项,这说明巫师不愧是个巫师,竟有分身术。

    李博尔所得到的结果是叫他别多管闲事。但是阿勒莱恩在另外一份致大臣的备忘录中承认有此差错,这对巫术计划的性质,让人有了完全新的看法。

    “极机密。我们谈了话。你已了解巫师不是一个来源,而是好几个来源。我们为了保密的原因,尽量不让你的读者了解这一事实,且仅以资料数量之多这一点而言,要再继续维持此一虚构,已越来越困难。现在是否可以公开此事,至少在人数有限的范围内?同样也不妨告知财政部,巫师每月一万瑞士法郎的薪水和同额的活动费并不过多,因为此款需要再分给许多人。”

    但是这个备忘录结束时,口气就不大客气了:“尽管如此,即使我们同意消息公开,我仍认为伦敦房子及其用途绝不能让不必要的人知道。一旦巫师不止一人的这个事实为我们的读者所知,在伦敦的活动就加倍困难了。”

    史迈利感到完全坠入五里雾中,他把这份备忘录又读了好几遍。接着,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个念头似的,他抬起头来,一脸困惑。他在专心致志地想着事情,因此屋里的电话铃响了好几次他才听到。他拿起话筒时,看了一下表,下午六点,他才看了一个小时的文件。

    “巴拉克劳夫先生?我是财务部门的洛夫豪斯。”

    这是彼得·吉勒姆用约定的暗号要求紧急碰头,他的声音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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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2 09:27:4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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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圆场的档案室从大门是无法进入的。档案都放在大楼后面许多阴暗的屋子里和小楼梯旁,有些像旧书店在那里摆了书摊,不像一个大机关有组织的部门。入口在查令十字街一家画框店和一家24小时营业而圆场职员不许光顾的餐厅里的一道小门。门上的一块招牌写着“城乡语言学校,非教职员请勿入内”。另一块招牌是“C&L经销公司”。你要进去得按一下门铃,便有一个有点娘娘腔的海军陆战队士兵阿尔温来开门。他说话只有一个话题:周末。星期三以前,他说的是上一个周末,过了星期三,他说的便是就要到来的周末。今天早上,是星期二,他的心情很不好。

    “你说,这场暴风雨有多厉害?”他一边把签名簿推过柜台让吉勒姆签名,一边问道,“还不如住在灯塔里。刮了整整两天,星期六和星期天。我对我的朋友说:‘我们住的地方是伦敦中心,但是你听听这风声。’要我替你看管这个吗?”

    “你应该到我住的地方去,”吉勒姆说,把棕色帆布袋交到阿尔温伸出的手里,“你说听听风声。在我那里,你连站都站不住。”

    别太讨好他。他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不过我还是喜欢乡下,”阿尔温说他的心里话,一边把帆布袋存放在柜台下面,“要牌子吗?我应该给你一块,要不然道尔芬知道了就会要我的命。”

    “我信任你。”吉勒姆说。他爬上四级台阶,推开弹簧门,到了阅览室。阅览室像个临时凑成的讲堂:十几张办公桌都朝一个方向放,讲台上坐着档案管理员。吉勒姆在后排占了一张桌子。时间尚早,他的表是十点十分,另外一个惟一的阅览者是研究组的班恩·瑟鲁克斯顿,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很久以前,他伪装成一个拉脱维亚的异议派,和其他一些异议派在莫斯科街头游行,高呼打倒压迫者的口号。如今他趴在一堆文件前面,一动不动,一头白发,很像一个年老的教士。

    档案管理员看到吉勒姆站在她的桌前,就向他露出笑容。吉勒姆在布里克斯顿无趣时常常到这里来消磨时日,从旧档案里寻找有没有值得再搞的案件。管理员叫莎尔,是个胖乎乎的喜欢运动的小姐,她在契斯维克办了一个青年俱乐部,是个柔道黑带高手。

    “这个周末折断什么人的脖子了吗?”他一边拿过来一叠绿色的借条,一边问。

    莎尔从铁柜里取出代他保管的笔记交给他。

    “折断了两个。你呢?”

    “到什罗普郡探望姑姑去了,谢谢你。”

    “真是了不起的姑姑。”莎尔说。

    他在她桌边填了他要借阅两份档案的借条。他看着她盖了戳章,撕下复写的那两张,塞在她桌上的一个窄长小孔里。

    “第四走道,”她把上面的正页还给他,一边轻声说,“二十八号在右手边中间,三十一号在下一个小间里。”

    他推开另外一头的门,就到了大厅里。大厅中央有个像是矿工用的旧电梯,把档案送到上面圆场的主楼。两个眼光昏花的员工不断送档案进去,另外一个站在旁边操纵机器。吉勒姆慢慢地在架子旁边走,一路看着上面荧光的号码卡片。

    “拉康一口咬定他根本没有作证计划的档案,”史迈利向他解释,依然是那么忧心忡忡的,“他只有几份关于重新安置普莱多的文件,别的就没有了。”他又用这种阴沉的口气说:“因此,我觉得不管圆场档案室有什么资料,我们都得想办法搞到手。”

    在史迈利的辞典里,“搞到手”的意思就是“偷”。

    有个小姐站在一把扶梯上。管理员奥斯卡·阿利森在把一些破译组档案放到一个洗衣篮里,修理工阿斯特里德在修暖气机。档案架子是木制的,深得像个床铺,用三合板分成小格。他已经知道作证计划档案编号是4482E,这就是说放在他现在站着的四十四号小间,E代表已结案,只用于已经收场的计划。吉勒姆从左边数到第八层。作证计划应在左边第二格,但没有办法确定,因为档案夹脊上没有标记。他完成了侦察以后,就把他原来要的两份档案抽出来,把绿色的借条留在夹借条的铁夹子里。

    “我相信,不会有很多的东西,”史迈利说,好像档案薄一些就容易偷一样,“不过一定有些什么东西,哪怕是装个样子。”他这一点又是使吉勒姆当时不喜欢他的地方:他说起话来好像你是了解他的推理似的,好像你一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吉勒姆坐下来假装看文件,可是心里一直在想着卡米拉。他打算把她怎么样呢?今天早晨她躺在他的怀里的时候告诉他,她曾经结过一次婚。有时候她说话就是这样,好像她还过着别的人生。那次结婚是个错误,因此他们就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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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2 09:27:55 | 显示全部楼层
    “什么不对劲?”

    “没什么。我们不合适。”

    吉勒姆不相信她。

    “你离婚了吗?”

    “我想是吧。”

    “别胡说了,你当然知道究竟离了婚还是没有离婚!”

    她说是他父母经手办的,他是外国人。

    “他寄钱给你吗?”

    “他为什么要寄钱给我?他不欠我什么。”

    接着在空房间里又吹起了笛子,晨光熹微之中悠长的调子像提问题一样,吉勒姆在煮咖啡,心里想,她到底是骗子,还是天使?他真有点儿想在档案里调查一下她。再过一小时她就要到桑德那里去上课了。

    他带着取阅四十三号小间档案的绿借条,先把手头两份档案放回原处,然后走到作证计划对面的这个小间前面。

    “演习平安无事。”他心里想。

    那个小姐仍在扶梯上。阿利森已不见了,但洗衣篮仍在那里。暖气机把阿斯特里德累得精疲力竭,他坐在旁边看《太阳报》。绿借条上写的是4343,他马上找到了那份档案,因为他早已认出来了。文件封面是粉红色的,和作证计划一样,而且也同样翻旧了。他把绿借条夹在铁夹子里,穿过走道到对面,又看了一眼阿利森和那些小姐们,然后伸手拿作证计划,把他手中的那份档案很快地放在作证计划的原处。

    “彼得,我认为最重要的事情是”——这是史迈利的话——“不要留下空隙。因此我的建议是,你借阅一份厚度相当的档案,我的意思是说外观相当,然后把它放在空出来的地方——”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吉勒姆说。

    吉勒姆把档案随便拿在右手,封面朝里,贴着身子一边,回到了阅览室,又坐到他的座位上。莎尔抬了一下眉毛,嘴里说了些什么。吉勒姆点了点头,表示一切顺利,以为她问的就是这个,但是她招手叫他过去。一阵惊慌。把档案带着过去,还是留在桌上?我平时是怎么办的?他把它留在桌上。

    “朱丽叶去买咖啡了,”莎尔轻声说,“你要喝一杯吗?”

    吉勒姆在柜台上放了一先令。

    他看了钟一眼,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天呀,别看你他妈的表了!想一想卡米拉,想一想她开始上课,想一想你周末不去看望的姑姑阿姨,想一想阿尔温会不会检查你的袋子。想什么都行,可别想时间。还得等十八分钟。“彼得,假如你心中稍有顾虑,你就不用去。这并不是很重要。”说得好听!当你的肚子里有像是三十只年轻蝴蝶在交配,你的衬衫里汗如雨下的时候,你怎么知道你有顾虑?他咬牙切齿说,他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

    他打开作证计划档案,想定下心来阅读。

    这份档案不薄,但也不厚。像史迈利说的一样,看上去很像是一份象征性的档案:第一部分只有一张纸条,说明原来的资料为什么没有收入。“附件一至八号在伦敦站。参看吉姆·埃利斯、吉姆·普莱多、弗拉杰米尔·哈耶克、山姆·科林斯、麦克斯·哈波特的个人档案……”还有托姆·科布莱大叔等等。“欲看这些档案,请询问伦敦站站长或CC。”CC指的是圆场首长和他指定的一些老妈妈们。别看表,要看钟,做算术,你这个傻瓜!八分钟。偷前任的档案,这事可真新鲜。而且,有吉姆这样的人做你的前任,这事也很少有,他的秘书至今还在替他守灵,但从来不提他的名字。除了他的档案里的工作假名以外,吉勒姆所能找到他惟一存活的痕迹是他办公室保险柜后的网球拍,拍把上还烙有吉姆名字的缩写。他把网球拍给爱伦看,爱伦是个硬心肠的老太太,范霍佛在她面前像个小学生那样害怕,可是看了却泪如雨下,她把球拍包起来,让下一班的传讯员送到管理组去,还亲自写了一封短简给道尔芬,要求把它转给他,“如果人力上办得到的话。”你的锁骨里还留着两颗捷克子弹,近来你的网球打得怎么样,吉姆?

    还有八分钟。

    “如果你能办到的话,”史迈利说,“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把你的汽车送到你家附近的车行里去检修一下。当然,要用你家里的电话去约时间,但愿托比正好在偷听……”

    但愿!我的天!那么也就听到了我和卡米拉的谈情说爱?还有八分钟。

    档案里其余的资料似乎都是外交部的电报、捷克报纸的剪报、布拉格电台广播收听记录、关于被破获间谍的安置就业政策文件摘录、向财政部提出的建议草案,以及阿勒莱恩事后把此次失败诿过于老总的分析。乔治,你应该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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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2 09:28:06 | 显示全部楼层
    吉勒姆心里开始测量他的桌子与阿尔温在打瞌睡的柜台旁边后门的距离。他估计约有五步远,于是决定找个战术整备点。门边两步远的地方有个像黄色大钢琴的图表柜,里面尽是一些各式各样的参考资料:大地图、过期的《名人录》、以前的旅游指南。他牙缝里咬着一支铅笔,收起作证计划档案,信步走到柜前,挑了一本华沙电话簿,开始在一张纸上写起名字来。我的手!他的心中有个声音叫道:我的手抖得可以,你瞧这纸上写的是什么,我一定是喝醉了!为什么没有人注意到?朱丽叶端着一个盘子进来,放了一杯咖啡在他桌上。他心不在焉地向她飞了一个吻。他又挑了一本电话簿,大概是波兹南的,放在刚才那一本旁边。阿尔温从门外进来时,他甚至没有抬起头来。

    “电话,先生。”他轻声说。

    “去他妈的,”吉勒姆仍在查电话簿,“谁打来的?”

    “外线,先生。那家伙很粗暴。是车行的人,先生,关于你汽车的事。说他有坏消息要告诉你。”阿尔温说,脸上很高兴。

    吉勒姆双手捧着作证计划档案,看来像是在和电话簿核对。他的背对着莎尔,他可以感到双膝在裤管里发抖。铅笔仍咬在牙缝里。阿尔温先走,把弹簧门拉开等他出去,他一边出门,一边仍看着档案,他心里想,像个他妈的唱诗班学生。他等闪电忽然击中他,等莎尔叫杀人哪,等哪个超级特务班恩老头子突然复活,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感到好多了:阿尔温是我的盟友,我信任他,我们是联合起来反对道尔芬的,我可以动手了。弹簧门关上了,他走下四层台阶,阿尔温又在那里替他打开电话间的门。电话间的门下半截是木板,上半截是玻璃。他拿起电话听筒时,把档案放在脚下,听到孟德尔告诉他说,他需要安装个新的变速箱,这东西可能要花近百英镑。这话是他们想出来骗管理组的,或者不论哪个读电话记录的人,吉勒姆对答如流地说了一些该说的话,一直等到阿尔温留神地听着回到柜台后面。这办法很灵,他心里想,我真是幸运,这办法居然很灵。他听见自己在说:“那么,你想办法先去找一家大车行,看他们需要多久才有货。你有他们的电话号码吗?”然后不耐烦地说:“等一等。”

    他把门推开一半,歪着脑袋把话筒夹到颈后去,这样这一部分对话就不会录上。“阿尔温,请你把我的袋递给我一下,好不好?”

    阿尔温很热心地送了过来,像足球赛场上的急救员一样。“这样行吗,吉勒姆先生?要我帮你打开吗,先生?”

    “扔在这里就行了,谢谢你。”

    袋子放在电话间门外地板上。他弯下身去,把它拉了进来,打开拉链。袋子中间,就在他的一些衬衫和报纸中间,有三份假档案,一份米黄色,一份绿色,一份粉红色。他取出粉红色的一份和他的地址电话录,换了作证计划放进去。他拉上拉链,站了起来,向孟德尔念了一个电话号码,这是个真的电话号码。他挂了电话以后,把袋子还给阿尔温,拿了那份假档案进了阅览室。他在图表柜前又逗留了一会儿,翻了翻另外两本电话簿,然后拿着那份假档案到档案库里去。阿利森像在演滑稽戏一样,一会儿推,一会儿拉那洗衣篮。

    “彼得,你帮我一下怎么样,这给卡住了。”

    “马上就来。”

    他从作证计划那个小格里把四十三号档案取出来,换了假档案进去,然后把四十三号档案放回到原处,从夹子中取回绿借条。谢天谢地,一切顺利。他可以高声大唱,谢天谢地,我真幸运。

    他把绿借条交给莎尔,她签了名,像往常那样插在一个长钉座上,以后再核对。如果档案在原处,她就把绿借条和复写的那一份都销毁,甚至连聪明过人的莎尔也不记得他曾经到四十四号小间去过。他正要到档案库去帮阿利森,转身忽然与托比·伊斯特哈斯不友善的棕色目光不期而遇。

    “彼得,”托比用他不太好的英语说,“我很抱歉要来打扰你,我们发生了一场小危机,潘西·阿勒莱恩想马上跟你说句话。你现在能来吗?那好极了。”在门口,阿尔温让他们出去时,他又用小人得意的煞有介事的口气说:“实际上他想听听你的意见。他想跟你商量一下。”

    吉勒姆在紧急之中忽然灵机一动,他转身对阿尔温说:“中午有传讯员去布里克斯顿。请你打个电话给交通组,叫他们把我的那个袋子送去,可以吗?”

    “可以,先生,”阿尔温说,“没问题。请小心楼梯,先生。”

    你还得为我祈祷,吉勒姆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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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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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2 09:28:24 | 显示全部楼层
    21
    海顿叫他“咱们的影子外交大臣”。警卫叫他白雪公主,那是因为他的头发。托比·伊斯特哈斯打扮得像个男模,但他一旦松开肩膀或者握紧小拳头,你就不会弄错,他是个好斗的武士。吉勒姆跟着他走在四楼的走廊里,又看到了那个咖啡机,听到劳德·斯屈克兰的说话声,在解释他没有空,这时吉勒姆想:“天呀,我们又回到伯尔尼,又在逃命了。”

    他几乎要把这话向托比说出来,但是继而一想,这样比喻是不智的。

    他一想到托比,想到的就是八年前在瑞士的托比,当时托比还只是在干无聊的监视勾当,只是附带搞些窃听,倒很有名气。吉勒姆当时刚从北非回来闲着无事,于是圆场把他们两人送到伯尔尼去干桩短期的差使,要侦查一对比利时军火商,因为他们利用瑞士人把他们的货物推销到不友好的敌方。他们在对方房子的隔壁租了一个别墅,头一天晚上,托比整理了一下电话连接线以后,就可以在自己的电话机里窃听那两个比利时人打电话。吉勒姆既是头子,又是跑腿的,一天两次把录音带送到伯尔尼常驻站去,利用一辆停在路边的汽车当做信箱。托比同样轻而易举地贿赂了当地的邮差,把比利时人的信件先让他过目一遍再递送,又贿赂了打扫屋子的老太太,在那两个比利时人说话最频繁的客厅里,安装了一个无线电的话筒。他们闲来无事就到契基托餐厅去玩,托比跟最年轻的小姐跳舞。有时他还带一个回家,不过到第二天早上,她早走了,托比早已打开了窗,吹掉了香水味。

    他们这样生活了三个月,到最后吉勒姆对他的了解仍和刚开始的时候差不多。他甚至不知道他是哪国人。托比是个爱好虚荣的人,他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吃饭和现身。他自己洗衣服,晚上上床时在一头白发上戴一个发网。警方搜查别墅那一天,吉勒姆翻后墙逃走,他在贝勒伍饭店找到托比在吃蛋糕,看人家跳茶舞。他听了吉勒姆抱怨的话以后,付了账单,赏了乐队指挥和侍者领班弗朗兹小费,然后才从从容容地领着吉勒姆走过一连串的走廊和楼梯,到了地下车库,他的脱逃汽车和护照就藏在那里。就是在那里,他也一丝不苟地付了他的账单。吉勒姆想,“即使你要急着离开瑞士,你也先得付清账单。”走廊无穷无尽,墙上嵌满镜子,天花板上吊满凡尔赛枝形吊灯,因此吉勒姆跟的不止一个伊斯特哈斯,而是整整一队的伊斯特哈斯。

    现在这个景象又浮现在他脑际,虽然通向阿勒莱恩办公室的狭窄木头楼梯漆成灰绿色,只有一张破旧的羊皮灯罩令你想起吊灯。

    “我要见首长。”托比煞有介事地对那个年轻的警卫说,他傲然点一下头让他们进去。在接待室里有四架灰色的打字机,打字机前面坐着四个白发老妈妈,个个戴着珍珠,穿着套头毛衣。她们向吉勒姆点点头,却不理托比。阿勒莱恩门上挂着一块“有访客”的牌子。门旁是个六尺高的崭新大保险柜。吉勒姆心里想,这么沉重,地板怎么吃得消。柜顶上放着几瓶南非雪利酒和酒杯盘碟。他记起来了,今天是星期二,伦敦站举行非正式午餐会的日子。

    “告诉他们,我不接电话。”托比开门的时候,阿勒莱恩叫道。

    “女士们,首长不接电话,请你们注意。”托比周到地说,一边为吉勒姆拉开门,“我们要开会。”

    一位老妈妈说:“我们听到了。”

    这是个作战会议。

    阿勒莱恩坐在会议桌一头一张自大狂才喜欢坐的雕木椅子上,看着一份总共才两页的文件,吉勒姆进来的时候,他一动也不动。他只是咕噜一声:“坐到那边去。保罗旁边,盐的下面。”又继续专心致志地阅读。

    阿勒莱恩右边的椅子空着,吉勒姆从绳子系着的椅垫可以看出这是海顿的。阿勒莱恩的左边坐着罗埃·布兰德,也在阅读,但在吉勒姆经过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说“你好,彼得”,然后他鼓出的灰色眼睛一直看着他走到桌子另一头。比尔的空椅子旁边坐着莫·德拉瓦,她是伦敦站里做点缀的妇女象征,剪了短发,穿一身棕色粗呢套装。她的对面是管理组组长菲尔·波特奥斯,他是一个见人就低头哈腰的有钱人,在郊外有一个大房子。他看到吉勒姆的时候干脆不看文件了,明显地把文件夹合上,把油光光的手放在上面,脸上堆着假笑。

    “盐的下面的意思是坐在保罗·斯科尔德诺旁边。”菲尔仍假笑着说。

    “谢谢。我知道。”

    波特奥斯对面是比尔的两个俄国人,就是上次在四楼男厕见到的尼克·德·西尔斯基和他的男朋友卡斯帕。他们不能有笑容,而且吉勒姆也知道他们也不能阅读文件,因为他们面前没有文件,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文件。他们坐在那里,四只粗壮的手放在桌上,好像他们背后有人用枪对着他们,他们只是用两双褐色的眼睛看着他。

    波特奥斯旁边坐着保罗·斯科尔德诺,现在据说是布兰德在附庸国谍报网方面的外勤,尽管有人说他还抽空替比尔跑腿。保罗很瘦,很刁钻,年约四十,褐色脸上有麻点,手臂很长。吉勒姆有一次和他一起在训练所接受硬汉训练时看到他差点把对方给杀了。

    吉勒姆把椅子从他身边移开一点坐下来,托比坐在他的另一旁,就像一对保镖的另一个。他们要我干什么?吉勒姆想:纵身逃命吗?大家都在看着阿勒莱恩装烟斗,这时比尔·海顿抢了他的戏。门开时,起先没有人进来。接着一阵窸窣,比尔慢慢地出现了,双手捧着一杯咖啡,还有一个托盘。他的腋下夹着一个文件夹,鼻梁上架着眼镜,由此可见他大概在别的地方看过文件。吉勒姆想,他们都在看文件,只有我没有,而且我也不知道是关于什么事。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伊斯特哈斯和罗埃昨天在看的那个文件,接着他断定没有证据能说明就是那个文件。因为那个文件昨天才到。托比把它带给罗埃,他打扰他们时,正是他们为此感到激动的时候。要是你可以用激动这个词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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