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无聊 2025-8-8 18: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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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117 天 [LV.6]常住居民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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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4 08:5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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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南门口热闹非凡,真有不少听书的一早过来等着,眼睁着赤红脸的说书先生走了,除了他崔老道,天津卫再没别人有这块活儿了,听书看戏最怕看了开头,没看着结尾,大伙被《窦占龙憋宝》勾得百爪挠心,没着没落的,吃不上灵芝草,只得找狗尿苔,如若他还是拿《岳飞传》糊弄人,大不了再揍他一顿,一个个摩拳擦掌,等着听崔老道开了书说什么。崔老道心里一清二楚,再不说点儿正格的,今天准得竖着出去横着回来。头天晚上捣鼓了半宿的活儿,一早起来洗漱已毕,他忙着准备说书,有了钱也顾不上吃点儿顺口的,凉饽饽就着热茶,啃了半块咸菜疙瘩,对付着吃罢了早点,翻箱倒柜找出一身最干净的道袍换上,戴好九梁冠,蹬上如意履,将拂尘的马尾巴毛一根一根捋顺了背于身后,找了张白纸,研了块碎墨,舔好了笔,刷刷点点,龙飞凤舞,右边写一行小字“长篇大书——《四神斗三妖》”,左边是一行大字“《窦占龙憋宝:九死十三灾》”。又在面缸里刮了老半天,弄出些白面渣子打成糨糊,把字纸贴在卦车上,权当水牌子。崔老道说书可是真不易,里外里就他一个人,老板、伙计、说书的活儿全得自己来。推着小车吱吱扭扭地出了家门,一步三晃来到南门口。刚站住脚步,卦车还没停稳当呢,就凑上来一两百人。崔老道瞧见来了那么多听书的,得意之余心中暗骂:“姓蔡的你个老小子不厚道,当初人家追着打我的时候,你在后台看了半天才出来,还他妈以为我不知道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再给多少钱我也不去你的场子说了,还得把书座儿都抢过来,否则你也不知道锅是铁打的!”
实际上根本不必呛行市,自打他灭了铜灯,蔡记书场的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别的书场子人满为患,他家则是门可罗雀,无论邀请哪路的说书先生,始终叫不来座儿。到后来实在撑不下去了,蔡老板穷困潦倒,迫于无奈自己下海说书,最拿手的书目是《活埋崔老道》,号称津门实事!
后话不提,只说眼目儿前的,围着崔老道听书的人越多,他越沉得住气,弯腰捡了两块砖头,塞到轱辘底下稳住卦车,摘下背后的拂尘,冲着一站一立的诸位老少爷们儿打了一躬,口诵道号:“无量天尊!”一众听书的看见卦车上分明贴着“《窦占龙憋宝:九死十三灾》”一行字,心里头却没底,这个牛鼻子老道满嘴跑舌头,说不上三五句正文,保不齐又给你拐到什么地方去了。有起哄架秧子的问他:“崔道爷,我可等了不下三五年了,您今天舍得说这段书了?”旁边又有人嚷嚷:“崔道爷,为了听下一本的窦占龙,我是一宿没睡踏实,天不亮就出门了,由河东到南门可不近啊,走得我腿肚子直转筋,您可不能让我白跑一趟!”崔老道故作高深微微一笑:“贫道留着《窦占龙憋宝》不说,那是有意而为,为什么呢?得让各位先听听我那个红脸儿的学徒是怎么说的,听完了他的,您再听我的,才分得出谁的玩意儿地道,也知道知道什么叫‘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不是咱刨人家,就他说的那点儿东西,枉费了贫道我一番传授!如若我接着他的书给您往下说,按着书梁子走该是二一本的《九死十三灾》了,可是头一本的《七杆八金刚》让他说得缺须短尾,很多褃节儿没交代清楚,我不给您讲明白了,您各位等于没听过这部书!”
此时又有听书的插话:“崔道爷,您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呢?人家那位先生说的有头有尾,甩了一个大扣子留到二本书,怎么会没说全呢?”崔老道侃侃而谈:“咱说书的褒贬忠奸评善恶,非得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才说来使人口快,听来使人心快!别的不提,单说白脸狼和老窦家的恩怨。窦敬山身为杆子帮大东家,只不过养下一房外宅,搁到以往来说,有钱人三妻四妾的太多了,天津卫城厢内外比比皆是,他也没做过什么恶事,没杀过人没放过火,更没把谁家孩子扔井里,最终落了个引狼入室惨遭横祸的结果,死得冤不冤呢?您让贫道我说,那是一点不冤!且不论此人在生意上恃强凌弱、官商勾结,您瞧他东窗事发之际,扔下妻子儿女一人逃命,看到全家老小死于非命他也没怎么样,瞅见六缸金子没了才呕血而亡,足见此人贪财负义,天意必然不佑!咱再说天底下有钱的这么多,为什么白脸狼不去抢张三李四王五赵六,偏去抢杆子帮的大东家窦敬山呢?前后两次血洗窦家庄,这得是多大的仇?想那白脸狼杀人如麻,却抢了六缸金子,在关外当了几十年的大财主,虽然最后落了个乱刃分尸的下场,但这报应是否来得也太迟了?铁斑鸠又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会落在窦家庄呢?窦家庄那座七爷庙是怎么来的?还有在窦氏宗祠的祖宗影儿中,憋宝发财给儿孙留下六缸金子的那位老祖宗,跟窦占龙一样,也长了一对夜猫子眼,此人到底是不是骑着黑驴收元宝灰的老馋痨?如果说是同一个人,老馋痨又怎么长着一双睁不开的死耗子眼?那不是对不上吗?不瞒您各位,这其中可有一段大因果在内!正所谓‘说书不说帽,等于不开窍’,贫道我权且将这一段当成书帽子,做个得胜头回,引出下一本《九死十三灾》,得嘞,我说说,您听听……”
秤砣虽小压千斤,磨盘再大寸难行;青砖便宜焚不尽,黄金值钱遇火熔;蟒长丈八钻山洞,龙生七寸会腾空;英雄出自草莽辈,豪杰年少多白丁!道罢几句闲词,咱们说上一段《窦占龙憋宝》的书帽子:早在清朝初年,八旗铁甲入关,王公贵族跑马圈地,很多庄稼人被迫弃农经商。相距北京城不远的乐亭县也是如此,占着房躺着地的土财主不着急,地没了家里的存项也足够吃喝,顶不济举家远迁,接着置产业吃地皮钱,土里刨食的穷人可就麻烦了,有许多人沦落街头乞讨过活,稍微宽裕点的典卖牲口农具,换成了货郎担子一肩挑,走街串巷、赶集上庙做小买卖。怎奈“人离乡贱、货离乡贵”,当乡本土的东西本儿小利薄,顶多落个温饱。其中有脑子活泛的,买通了给朝廷送贡品的马队,挑着货物随他们到关外贩卖,一路上山高水险、谷深林密,饥餐渴饮、晓行夜宿,多遇虎狼之险,不过往返一趟获利颇丰,足以养活一家老小,还凭着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挣下一份千金难换的口碑。老百姓称乐亭一带的口音为“台儿腔”,将挑担叫卖的乐亭行商叫作“老台儿”,姓什么就叫什么老台儿,大伙认为凡是操着台儿腔的货郎,卖的东西肯定地道!
在众多跑关东的小贩中,有一个精明能干的窦老台,中等个儿,圆乎脸儿,一双眼又黑又亮,看着就比别人多个心眼儿,天生是做买卖的料。说话这一年,窦老台二十来岁,出去跑买卖一走一年,家中妻小无人看顾,便托给一个朋友代为照料。此人姓白,比窦老台小不了几岁,长得浓眉细眼,有点连鬓胡子,生得人高马大身子板结实,为人忠厚质朴,打小跟窦老台对脾气,出来进去形影不离,一个馒头掰开吃,一碗粥转圈喝,两个人合穿一条裤子长起来的,所以他才放心托妻寄子。
窦老台在外跑了几年,道儿越走越熟,买卖越做越顺,家中一切安稳,尽管够不上富裕,倒也不缺吃穿。有一年他从关外回来,招呼这个姓白的朋友下馆子喝酒。酒桌之上窦老台可就说了:“如今哥哥我挣着钱了,你的侄子们也立起个儿了,家里头不用人照顾了,你又是无牵无挂的光棍儿一条,不如跟我出去当个行商,多挣些个银子,往后娶妻生子,延续香火。”姓白的往常凭着两膀子力气,给人家打八岔干零活儿,不说是有上顿没下顿,反正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一次荤腥,得知窦老台要带他出去跑买卖,自是感激不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承蒙哥哥提点,粉身碎骨相报也不为多!”窦老台也挺高兴:“你这一叫哥哥,我倒想起来了,咱哥儿俩从小好到大,一直以兄弟相称,可还未曾结拜,不妨趁此机会义结金兰!”两个人喝得醉醺醺的,付过了酒钱,摇摇晃晃来到路口的土地庙,在香炉里插了三炷大香,跪下指天指地:“磕头三次入祖坟,好比同胞一母亲,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随即磕了三个响头,说不尽掏心挖腹的热乎话。由打土地庙出来,窦老台告诉姓白的:“我在关外人称窦老台,兄弟你去了就叫白老台,打从今儿个起,咱哥儿俩摽着膀子做买卖,同心戮力发大财,往后再也不受穷了!”
从此他们二人合伙做买卖,一人挑一个货郎担子,装满了针头线脑、胰子手巾、红绿颜色、虾酱糖块,亚赛挑着个杂货铺子,在关外各处串游,一口锅里吃着,一张炕头睡着,真可以说是情逾骨肉,不分彼此,又跟小时候一样了。窦老台能说会道,骨子里透着精明,擅于寻找商机;白老台也是个能做买卖的勤快人,干活儿不惜力气,背的背扛的扛,逢山开道遇水搭桥,遇上捣乱的、抢行市的他挡在前头。出门跑买卖,不说风波之险、虎狼之厄,起码免不了两件事:吃瘌痢碗,睡死人床。吃也吃不干净,住也住不干净。可这哥儿俩堪称一文一武,彼此有商有量,苦不觉苦,累不觉累,钱是越挣越多。然而能做买卖的跟会做买卖的不同,白老台是能做买卖的,踏实肯干、任劳任怨,不怕起早贪黑,认头挣一份辛苦钱。窦老台则不然,他属于会做买卖的,吃一望二眼观三,有如下棋一般,走一步看三步。有一次他跟白老台说:“卖力气管饱不管老,等咱将来上了岁数,腿脚跟不上了,还怎么做行商?我寻思着要想挣大钱,咱哥儿俩得分开!”白老台闻听此言眼睛瞪得溜圆:“哥哥,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什么地方让您不称心了?”窦老台笑道:“你先听我说,咱是人分买卖不分,你看啊,你光棍儿一条,家里没个老小,不如拿一半本金留在关外开个小商号,不单卖咱的货,此地应时当令的山货皮张,该收的你也得收。等我转年过来,把老家的货给你备足了,再带着你收的山货回去卖,咱不就两头儿赚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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