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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大宋悬疑录:貔貅刑》,北宋历史为谜题的悬疑小说,作者: 记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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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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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5-8-11 08:41:33 | 显示全部楼层
    只听得鸡鸣声此起彼伏,红日挣脱了大地束缚,从东方放出万道灼灼华光。狄钟揉着惺忪睡眼走出门,见院子里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瘦削颀高,面白如玉,丰神俊朗,身着灰色棉服,外罩狐皮大氅,正是云济。女的娉婷而立,青丝如瀑,身着一袭白绒短襦,脚踩一双牛皮短靴,正不安分地在地上跺着脚。

    晨光中,两人并肩而立,竟似一对璧人,却相隔三四尺远。也不知云济说了什么,狄依依忽而咯咯娇笑,仿佛一朵迎风招展的净莲。

    “你们说什么呢?怎这般开心?”

    狄依依脸上笑意盈盈:“‘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本将军出马,你就只管作壁上观,看我如何拿下这一阵!”

    狄钟见他俩神神秘秘,酸溜溜道:“这才几日,你俩倒是熟得够快,一觉醒来,居然背着我有秘密了?”

    “你胡说什么?”狄依依顿了顿足,伸手作势欲打,狄钟表情夸张地闪身躲避。云济何曾见过她轻嗔薄怒的羞涩模样,不由怔了一怔。

    却见鲁千手风风火火跑进院子,满脸兴奋道:“醒了醒了!高家大衙内已经在洗漱了!”

    “好!”狄依依手拿一张纸,急匆匆直奔高公洁那进小院。

    来到院门口,却见两个小厮立在一侧,低眉顺目,大气都不敢出。而高公洁坐在四轮车上,面色发黑,双目圆睁,目光仿佛刀子一般,直戳向两人。即便穿着厚厚的棉衣,那两个小厮还是忍不住打哆嗦。

    “大衙内,小人错了!小人就是嘴碎,听别人说两句不着四六的话,就忍不住嘴里闲唠,您可千万别当真……”

    高公洁神情严肃,厉声道:“说!究竟是谁造的谣?”

    两个小厮相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为难神色。高公洁是谦谦君子,向来待人宽和,下人即便犯了错,在他面前也并不畏惧。但他现在如此疾言厉色,显然是怒火中烧,两个小厮心下发楚,既不想得罪朋友,又不敢悖逆主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狄依依拍了拍手,挺身而出,朗声道:“好一个大衙内!仗着身份作威作福,是想要封住所有人的口吗?”

    周围众人纷纷侧目,高公洁看见是她,剑眉拧蹙,沉声道:“狄家小娘子吗?高某听说了你的事情,既然得脱牢笼,为何还在高家滞留?”

    “本姑娘是来替飞荷讨公道的!”狄依依将鬓边头发往后撩起,一副英气勃勃的俊俏模样,“天日昭昭,神明在上,既然做了腌臜事,就别装得跟正人君子一般!飞荷虽然死了,她背后的事情,却是压不住的!”

    听罢这话,跟在后面的狄钟一愣,而两个战战兢兢的小厮也竖起了耳朵,悄悄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们刚才被高公洁听到的闲言碎语,正是跟此事有关。

    便在此时,云济和郑侠一左一右,陪着于松赶到;张无舌、鲁千手等人混在一帮衙差皂吏之间,紧跟三人身后。原来昨日于松被盗窃案折腾到后半夜,也借宿在高家,他大清早刚起,碰上云济和郑侠,几人一边聊一边闲逛,不经意间就到了此处。

    此时高公洁门前已聚集了不少人,十多双眼睛都向他望去。高公洁脸色涨红,厉声道:“你胡说什么?高某光风霁月,一生坦荡磊落,能和一个小小丫环有什么关系?”

    “小小丫环?”狄依依眼角微微上挑,咄咄逼人道,“飞荷虽是下人,却算不得小小丫环吧?她早就是寿光侯的屋里人,虽然还没有被纳为侍妾,但也是令尊的女人。大衙内身为人子,对令尊的女人毫无敬意吗?”

    “胡说八道!高某跟她少有接触,连话都不曾说过三五句,谈何尊不尊敬?”高公洁向来温文尔雅,受到这等挤对,有心反驳,但跟一个小姑娘斗嘴,难免有失风度,因而处处受到掣肘。

    “少有接触?话都不曾说过三五句?”狄依依仿佛听到极好笑的事,讥诮冷笑道,“大衙内真是好冰冷的心肠,虽说你二人之事见不得光,但若你以为飞荷死了,就死无对证,那也太小看老天爷的安排了!我进高家虽不足三日,却也知道得清清楚楚,我俩同居一室,她半夜里说梦话,总叫着衙内、衙内!那可真是情意绵绵。我一再询问,她才说出,原来你俩早有苟且之事!”

    此言一出,旁人顿时议论纷纷,高公洁更是满脸怒容,气愤道:“信口雌黄!高某是何等样的汉子,岂能和家父的屋里人不清不楚?况且高某自浑家去世之后,决意不再娶妻纳妾,怎会勾搭一个婢女?”

    “这谁说得清楚?有些人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却龌龊不堪!看似情深爱笃的模样,其实不仅拈花惹草,还偷自己亲爹的女人!大娘子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重病难治?都说她是被吓出了心病,可我听说大娘子受惊过度,夙夜忧心,导致病情反复,这才迁延不愈,绝非简单的惊吓所致!直到今日早起,无意中想到飞荷曾说过的秘闻,我才明白了个中缘由!”

    于松听得好奇,脱口而出:“什么缘由?”

    狄依依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高公洁道:“原来这位衙内早就和飞荷暗通款曲……唉,我一个女儿家,这些事怎么说得出口?只可怜大娘子,出身名门高第,待自己丈夫如敬神明,却不小心撞破一堆肮脏不堪的事情。这对于一个性情温婉的女子而言,是何等残忍?她定是气愤不过,思来想去,忍不住找寿光侯诉说实情。可更让人难堪的是,寿光侯知晓了此事,不但不信,反而觉得大娘子是在中伤自己的儿子。他既是家主,又是公爹,暴怒之下,什么过分的话都说得出口,大娘子一介弱女子,哪里经受得住?”

    经过早上和云济的商讨,狄依依受到启发,来了一出“张冠李戴”,将高家老二做的龌龊事栽赃到老大头上。她本就是个好生事的主儿,此时愈发伶牙俐齿,揪着高公洁一番痛骂,当真如清溪泄水,婉转流畅。她说得抑扬顿挫,听得众人屏息凝神,纷纷侧目向高公洁看去。

    眼见一道道古怪鄙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高公洁遏制不住心头愠怒,恶狠狠看着狄依依,像是要将她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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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聊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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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5-8-11 08:41:46 | 显示全部楼层
    “高家大娘子竟是因此事愤懑而死?”于松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虽未亲眼见到,但料想必是如此!”狄依依柳眉一挑,满脸笃定,言之凿凿道,“飞荷跟这位衙内纠缠不清,却不慎有了身孕,因此请求大衙内想个稳妥的处置法子。哪料到大衙内外强中干,面上看似光鲜,实际却是麻绳穿豆腐——提不起来的货色。他唯一想到的,便是买药给飞荷打胎,生怕此事声张出去。飞荷当然不愿,两人因此争吵,几乎反目成仇……”

    “胡说八道!放你娘的狗屁!”高公洁怒急攻心,连脏话都脱口而出。

    盛怒之下,高公洁忽而感觉到什么,一转头,却见女儿艾艾站在门口,双眸直勾勾盯着他,目光中充满犹疑。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由于一时气急,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艾艾怯生生道:“爹爹,嬢嬢……嬢嬢是因为这个才……”

    “怎么可能?”高公洁一声怒喝,“他们在血口喷人,这你都信?”

    艾艾何曾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火?她吓得不禁往后一退,脚后跟绊在门槛上,一屁墩坐倒在地,小嘴儿一扁,想哭又不敢哭,看向高公洁的目光满是陌生和畏怯。

    狄依依急忙俯身扶起艾艾,抬头瞪了高公洁一眼:“你一个大男人,除了凶女儿,还会做什么?堂堂高家大衙内,亲手杀死飞荷,分明就是为了灭口!可惜人蠢手笨,行凶时被人瞧见,逃跑时又崴了脚,只能装作打翻水壶伤了手脚,还让女儿帮忙遮掩……”

    话到此处,艾艾稚嫩的小脸又变了神色,似是想到了什么,眼巴巴朝高公洁看去,仿佛心有怀疑,又不敢相信。

    狄依依见到艾艾苍白稚嫩的脸蛋,仿佛被针扎了一般,后半截话顿时说不出来。她心中不由犯起了嘀咕,虽说已经断定高公洁是凶手,但当着他女儿的面,将这一盆脏水泼上去……是不是太狠了些?

    高公洁一直洁身自好,身为外戚,却自幼怀一腔抱负,打心底看不起父亲和弟弟。他立志要做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哪里受得了这等污蔑?怒不可遏道:“好个恶毒婆娘,生得一副好皮囊,没想到竟心如蛇蝎!我高公洁何等样人,岂会做出这般卑鄙之事?”

    此刻狄依依心中已有悔意,只是见到他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若没有这桩腌臜事,平白无故,你为何要杀飞荷?”

    高公洁被气得浑身发抖,右手伸出一指,向狄依依连连虚点,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见时机已到,云济迈步而出,摆了摆手道:“狄九娘,依小生看,此事你是误会大衙内啦!谁说他要杀的是飞荷?”

    高公洁自命不凡,哪有跟人不顾脸面斗嘴的经历?一时间哑口无言,一肚子气发不出来。云济这话直击对方言语中的漏洞,简直说到了他心坎里。他脖子一昂,振声道:“不错,谁说我要杀的是飞荷?”

    狄依依等的便是这句话,针锋相对道:“那你是要杀谁?”

    “我要杀的是……”高公洁话刚说一半,陡然间醒悟过来,脸色苍白如纸。

    小院门前,众人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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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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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5-8-12 10:12: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假做真




    狄依依兴奋得面红耳赤,跨前一步道:“怎的不说了?大衙内真正要杀的人,究竟是谁?”

    “我……”高公洁张口结舌,想要否认,却已然来不及了。

    狄依依正想乘胜追击,却见艾艾小小的身影从一侧转出,张开柔弱的双臂,将高公洁护在身后,双眸凶巴巴直视狄依依:“坏人!你是坏人!”

    瑟瑟寒风刺人肌骨,艾艾白嫩的小脸被冻得红彤彤一片,稚嫩的臂膀伸开还不足四尺宽,两滴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狄依依瞧见,不由心生怜意,解释道:“艾艾,姐姐不是坏人。姐姐只是为了查出凶手,并非有意针对你爹爹。”

    高公洁气急而笑,状若癫狂:“并非有意针对我?你平白无故,泼我一头脏水,还说并非有意针对我?高某何时和飞荷不清不楚?高某何时跟她一介丫环有苟且之事?还说什么珠胎暗结,又反目成仇,你信口雌黄之时,就不怕下拔舌地狱吗?”

    “我只是想用一出攻心计,让你露出破绽……”狄依依脸露苦笑。她一通胡说,终于将高公洁套了进来,但看见艾艾这般表情,她心中无丝毫快意,反倒是说不出的惭愧。

    她正想说什么,云济已经迈步而出,挡在她身前:“高大衙内,此事确是我们不对,但出主意的是小生,怪不得狄九娘。众位明鉴,方才飞荷之事,不过是想要激怒大衙内,信口杜撰而成。大衙内和飞荷之间清清白白,绝无半点逾矩。”

    “直娘贼!你要下拔舌地狱!”高公洁指着云济,早已顾不得斯文不斯文,连声咒骂,只是他向来温文尔雅,只骂了三两句便已词穷。

    “若要下拔舌地狱,也是大衙内先走一步吧?你杀了飞荷,却拒不承认,还费尽心机掩盖罪行,这不该下拔舌地狱吗?”

    高公洁哑口无言,脸色甚是难看。

    “小生本也奇怪,飞荷一介婢女,也没有什么仇家,为何会有人半夜持刀行凶,将她杀死在屋内?”云济提到的这个问题,正是众人迷惑之处。此时高公洁露出了马脚,反倒更让人不解。

    一时间,数十道目光落在云济身上,却听他道:“案发之后,小生等人最先赶到,那时屋内无灯,天上无月,眼前漆黑一片,我们拿了火把才看得清路。当时屋内共有三人,什么都看不清的情况下,凶手靠什么认出的飞荷,而且还能一击致命?”

    狄钟傻乎乎地问:“靠什么?”

    “当然是什么也不靠!”云济道,“因为凶手根本就没认出床上的究竟是谁!根据狄九娘的描述,他突然闯进来时,屋里的灯盏恰好都灭了,他甚至笨手笨脚,刚进门就掉落了手中的刀——如此蠢笨的贼,怎可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精准找出要杀的人?当时屋内本有三人,另两人一声不吭,只有飞荷大叫救命,凶手以为屋内只她一人,于是捡起短刃,冲上前去就是一刀,飞荷就此香消玉殒。”

    “那他是要杀谁?”

    “当然是住在这间屋里的人!”

    “他要杀的是……我?”狄依依脸色顿时一变。今日早起时,云济只告诉她凶手是大衙内,具体缘由却未说明。那间屋舍虽然是她和飞荷二人合用,但飞荷身为家主房里的大丫环,一连几日都在高士毅房里陪床。如此说来,这场刺杀竟是冲着她来的。狄依依不由转头看向高公洁:“你要杀的是我?为什么?”

    高公洁仰头狂笑,却不搭话。

    云济一声长叹道:“错了,大衙内要杀的,并不是你!”

    “不是我?那又是谁?”狄依依愈发困惑。

    “你曾跟我说过,你之前碰到大衙内,他将你误认成了真正的雪柳。”

    狄依依眼睛一亮:“当时我自称雪柳,他神色很是怪异,还想将我关在他院里,不许我出门。原来是一出李代桃僵。”

    云济道:“令我心中不解的是,大衙内,你对雪柳当真恨之入骨吗?仅仅因为她吓着了大娘子?”

    “仅仅?”高公洁面孔扭曲,表情乖戾,尖声叫道,“若不是她,老头子何至于大发雷霆,当着下人的面训斥儿媳?若不是她,拙荆岂会年仅二十便撒手人寰,弃我而去?”

    眼见高公洁面容扭曲,似要扑上来咬人一般,于松咳嗽一声:“大衙内,你敏而好学,品性出众,本县曾对你寄予厚望,没想到你做出这等恶行,实在让人痛惜不已。你杀的即便是贵府的下人,那也触犯了大宋律法,本县绝不会有半点徇私,只能秉公执法,拿你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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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聊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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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5-8-12 10:12:57 | 显示全部楼层
    于松说得义正词严,肚子里却郁闷不已。其实高门大户动用私刑,暗中处死丫环仆从的事并不鲜见。俗话说民不举官不究,这种事只要不闹大,当官的绝不会主动过问。只是高家这位大衙内又荒唐又倒霉,居然亲自动手杀一个丫环,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能公事公办。

    谁料高公洁听到这话,忽而撕心裂肺道:“来啊!快快抓走高某,砍了高某的头!”他哈哈狂笑一通,转而破口大骂,骂天,骂地,甚至痛骂官府,于松一张脸不由黑得如同锅底一般。

    艾艾涕泪交流,只身拦在他前面:“不许你们动我爹爹!”她故作凶恶,凶巴巴看着对面,一帮衙差皂吏投鼠忌器,不知如何是好。

    “唉!”只听得一声叹息,一名宽袍大袖的中年文士穿过长廊,阔步而来。此人慈眉善目,年近半百,手捧一盆枯草,正是安济坊坊主弥心先生。在他身后跟着一位老和尚和一名小沙弥,乃是云池寺高僧方慧和他门下高徒。

    高士毅挺着圆滚滚的肚皮,带着两个小厮紧随其后,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他先向于松等人稽首为礼,转身叱责高公洁道:“你个兔崽子!疯疯癫癫,成何体统?于县尊秉公执法,乃是为官者楷模,你也恩荫了七品小官,怎就不知道学着点?还不快快道歉认错?”

    于松一听这话,嘴忍不住一撇,心道:“这死胖子果然不是好相与的,在这里装模作样骂儿子,明里暗里提醒我他儿子有官职在身。论官职高公洁是七品,还在我之上20!说来我虽能依法扣人,却不能拿他问罪。”

    高公洁却根本没有借坡下驴的打算,反倒和高士毅针锋相对,直呼其名道:“高士毅!你还真是威风凛凛啊!你这点威风,都用在儿子和儿媳身上了吧?妙意身子骨弱,是个极看重名声和规矩的女人。她不就是说错了话惹你不快吗?竟被你两次三番喝骂教训。连她病重时都不肯稍稍宽让,真是好大的威风!”

    高士毅脸色一僵,捂着自己胸口道:“兔崽子,你果然又中了邪!”说着上前一步,一记耳光打在高公洁脸上,“还不快快醒来!今日是不是没有喝符水?刘四,刘四!上次张道长留的符篆呢?快快拿过来!”

    高公洁被这耳光打得一蒙,继而两眼发红,直欲择人而噬。却见刘管事闻声赶来,手中捧着一张黄纸血字的符篆,咋咋呼呼道:“大衙内又发邪症了吗?符来啦,符来啦!”他疾奔而至,不待别人说话,便将符拍在高公洁的脑门上。

    “你……”高公洁又惊又怒,刚吐出一个字,刘管事另一只手往他嘴上一堵,将一枚丸药送进他口中。高公洁只觉那丸药瞬间在舌尖化开,仿佛吞了满满一口花椒粉,整个口腔一片发麻,舌头更是又麻又痛。

    “窝没肉中虾!刘四嫩哥王八当!窝没肉中虾!”高公洁破口大骂,但被丸药麻肿了舌头,说话口齿不清。他两手挥舞试图打人,刘管事早有防备,已远远躲开。

    “兔崽子!给老子闭上鸟嘴!”高士毅斥骂一句,向众人解释道,“我家老大自死了婆姨,就生了一场大病,阳气衰弱,被邪祟所侵,性情大变。于县尊你是知道的,犬子以前知书达礼,真是人见人夸,都说他是个谦谦君子!一个多月前突然中了邪,整日暴虐无常,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行径。先是半夜被邪祟附体,冲进下人房中杀丫环,然后当众忤逆本侯……眼看着他被邪魔所害,本侯身为人父,却是束手无策。”

    狄依依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高士毅硬是将高公洁半夜杀人说成“邪祟附体”。当着陈留知县的面,将一桩杀人案定性为“邪魔作祟”。

    于松眸子一转,点头道:“本官也在奇怪,大衙内品行高洁,怎会突然乖戾无常,好似变了一个人,原来是被邪魔附体。”

    “窝没肉中虾!窝没肉中虾!”高公洁嘶声大叫,如癫如狂。

    “镇静!”弥心上前一步,忽地伸出食指,点在高公洁眉心,“天道有常,因缘际会,大娘子既已离世,实不该强求她留驻人间。”

    高公洁如被施了定身之法,化作木人般定在当场。

    “大衙内痴情过甚,牵惹大娘子流连阳间,时日越久,凶戾之气越重,终于幽魂变作鬼祟,附体害人——飞荷被杀就是恶果!”弥心也不知是在向众人解释,还是点拨高公洁,“大衙内,莫要留恋,放她去吧!”

    高公洁浑身大震,仿佛受当头棒喝,顷刻间泪流满面:“求先森揍窝!”

    弥心仔细分辨,才知他说的是“求先生救我”,苦笑着道:“老拙只通些岐黄之术,如何救得了你?不久前老拙曾和方慧大师长谈,他从南方云游三年而归,颇有所得,或有办法。”

    方慧和尚先是一怔,见弥心眼神,当即淡淡笑道:“老衲粗通些驱邪之术,或能尝试一二。”

    高公洁俯身一拜:“多谢方费大斯,劳大斯费心了。”

    “多谢弥心先生!多谢方慧大师!”高士毅双手合十,满脸横肉松弛下来。

    “且慢!”狄依依叫道,“杀人偿命,这等滔天罪孽,这么容易就想打发了?”

    “一介婢女而已,你这小娘皮还要如何?”高士毅怒道,“我家老大是中了邪,被邪魔附体,飞荷虽是他手里的刀刺死的,却是为邪魔所害,跟我家老大没有任何干系!”

    刘管事也如应声虫般附和:“是啊!飞荷死于邪魔之手,与大衙内何干?”

    狄依依被气得七窍生烟,正不知如何反驳,只听一个声音冷冷道:“适才大衙内已自认杀人,你们却指鹿为马,说他是被邪魔附体,当我等都是瞎子聋子吗?大宋每年那么多杀人犯,只需说自己杀人是中邪所致,就能脱罪不成?”说话的却是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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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5-8-12 10:13:09 | 显示全部楼层
    高士毅打听了郑侠的身份,不屑道:“一个看大门的,也敢在老子跟前大放厥词?我家老大被邪魔附体,曾请了多少法师道长来驱邪,他们都是人证!”

    郑侠脸色一黑,向于松看去:“于县尊您听听,这简直强词夺理!”

    于松嘴角微微抽搐,从狄依依揭开飞荷被杀真相后,他就头疼不已——高家的衙内杀了个丫环,身为陈留知县,不论如何处理,都要惹一身腥。若秉公直断,高家岂能答应?若徇私放过,名声还要不要了?此时高士毅拿出“中邪”这个解释,简直神来妙笔,应对得再好不过。高公洁被邪魔附体后身不由己,半夜杀人自然也非他本意,官府也不用被牵扯进来。本来大家心照不宣,偏偏这不通人情的看门小官横插一杠,这将他置于何种境地?

    气氛一时僵住,弥心踱步而出,长叹一声道:“寿光侯,昨日狄小娘子曾提到,高家近年来共买了八名婢女?依老拙看,给大衙内驱邪一事,并非一蹴而就之事。飞荷虽是邪魔所害,但也是邪魔假了大衙内之手。若高家能够替大衙内行善积福,放婢女们回家探亲,可以释解郁郁之气,对侯府大有裨益。”

    “先生!哪个婢女不是弟子花钱买来的……”高士毅脸上乖戾神色一闪而过,老脸上的横肉微微颤动,立马又堆砌出丑陋而灿烂的笑容,“弥心先生莫怪,弟子粗人一个,总是在您面前丢人露丑。也罢,都听您的,弟子今日就放她们回家!”

    他们所说的“八名婢女”,正是被拐卖到高家的可怜女子。狄依依虽然探听到她们的姓名,但高士毅一概不认,由于没有证据,他们拿高家毫无办法。弥心先生刚才的话,看似顾左右而言他,其实是提出一个破局之法——高家放回这八名被拐女子,而官府也退让一步,认了“中邪杀人”一事,别揪着婢女命案不放。高士毅看似粗俗不堪,实则精明之极,一转念就明白了弥心话外之意,强行克制住自己一毛不拔的吝啬本性,答应了下来。

    弥心转向云济等人:“于县尊、云教授、郑门监、狄小娘子,你们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于松连忙称是。

    狄依依也听明白了弥心的言外之意,明明觉得不该如此,却一时想不出应对之法。

    郑侠先是一怔,继而满脸义愤,正欲仗义执言,云济急忙按住他的肩膀,开口道:“于县尊说得是。”

    听到这话,郑侠对他怒目而视,云济苦笑着对他摇了摇头,又向高士毅道:“侯爷,尊府这两年买来的,只怕不止这八名婢女吧?尤其今年,可还有其他丫环入府?或者入府后,又转手卖与他人的?”

    狄依依顿时明白,云济是在侧面打听真珠郡主的下落。

    “其他丫环?”高士毅脸上的肥肉微微一抖,连连摇头,“买丫环不用花钱吗?奴婢够用就行,买那么多不仅要掏钱给卖主和牙婆,还要给她吃给她穿,当本侯傻吗?是了!今年倒是卖出过一个,去年进门的,也唤作雪柳。”

    云济若有所思,不再多问。

    弥心道:“还请方慧大师快快做法,为大衙内驱邪。寿光侯,听闻贵府有一座佛堂,可否借来一用?”

    “给犬子驱魔,怎谈得上借?佛堂就在南边,快快有请!”高士毅笑容可掬,亲自在前面带路,引着于松、弥心、方慧等人,前往高家佛堂。

    郑侠自命高洁志士,眼里容不得污垢,一气之下便想甩手而去。云济急忙将他拉住,小声劝抚了两句。

    “这等装腔作势之事,郑某懒得去看!知白自己去吧,郑某在客堂等你。”

    云济不由摇头苦笑,郑侠本就是这副脾性,也勉强不得。他只能招呼了狄家兄妹,跟在高士毅等人身后前往佛堂。



    和胡安国家相比,高家的宅邸方方正正,边墙又厚又高,东墙边却凸出一进小院,那便是佛堂所在。踏入院门,是一条直通佛堂的长廊,将整个院子一分为二。西侧是几株蜡梅,迎霜盛开;东侧却是一汪池水,潋滟着冷光。由于连年大旱,这池水几乎见了底,只有薄薄一层,仿佛流淌着的丝绸,羞答答半遮半露,掩不住池底的沙石。此外院中再无其他建筑,只剩一座飞檐斗拱的佛堂,汉白玉砖,琉璃瓦墙,于庄严肃穆中尽显堂皇。

    “真瞧不出来,这佛堂简直不像是高士毅所建。”来佛堂,狄依依原本不情不愿,此时却惊讶不已。高家宅邸俗不可耐,这佛堂甚是雅致,反差实在太大。

    “是很奇怪。”云济眉头微皱,其实大户人家建佛堂的不少,但花这么大功夫的并不多见。高士毅是守财奴的性子,如何会花这么大的手笔?

    鲁千手等人依旧扮作开封府衙差,护在云济等人身边。尤其是张黑大,身着威风凛凛的公服,却一副猥琐神情,他一脸讨好地凑过来道:“云教授、狄九娘,您二位有所不知,这佛堂真还有个掌故。”

    “掌故?”鲁千手抢过话头,“说来听听!”

    “寿光侯是个佞佛之人,他待人吝啬,拜佛却大方得很。有一次,这高胖子做成一笔大生意,大喜之下请了工匠,想修一座小庙。他将修庙的事交给大衙内,自己出远门做生意,回来一看,庙修得高雅堂皇,耗费甚巨。他既心疼钱,又觉得自己造了佛堂,怎么着也得显摆显摆。于是搞了个落成礼,请四村八乡的人来看。不承想来拜佛的人络绎不绝,高胖子瞧着就不痛快了,把佛像关在殿里,跟前来拜佛的人收钱。”

    狄依依“扑哧”笑出声来:“真是吝啬鬼!与其把钱给他,何不直接去拜官庙的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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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8-12 10:13:23 | 显示全部楼层
    “就因没人来拜……高胖子拆门筑墙,把小庙封住,就成了高家的佛堂。”几人说笑间,大衙内已经换了装束,锦衣玉带变成麻衣布袍,软脚幞头也换了菩萨巾。方慧和尚送他一卷《金刚经》、一串念珠、一只木鱼,告诫道:“老衲为你做三日法事,邪魔可去。但你终究造了杀孽,未必不会再有鬼物来寻,你需在佛堂中吃斋三个月,每日诵经两遍,静心养性,诸邪避易。”

    “多谢大师!”高公洁郑重接过,满面感激。他挣扎着从四轮车上下来,勉强在蒲团上跪下,对着端坐在佛堂正中的天冠弥勒佛像,满面虔诚地叩拜。

    这座佛堂的佛龛修得极高,弥勒像高达一丈有余,善踟趺坐于莲花宝座上。弥勒头戴五方佛宝冠,左手抚膝,右手竖于胸前,掌心对外,五指舒展,正是“无畏印”的姿势。

    云济一边细看,一边暗暗赞叹——这佛像雄伟中不失精巧,静穆中满含庄严,这般细腻的手法,实非寻常匠人所能。

    就在他端详佛像的时候,方慧和尚带着两名小沙弥,开始做法事。观礼者们闻着檀香,听着经文,渐觉无聊。高士毅道:“这法事还不知得做多久,本侯已经吩咐厨房准备素斋,请诸位前往客堂,都填饱肚子再说。”

    高士毅盛情邀请,众人不便推辞,被引到了客堂,推了于松坐主座,余人各分尊卑亲疏落座。唯独郑侠孤身坐在客堂的角落,手持书卷,正看得聚精会神,和交头接耳的众人格格不入。

    云济来到郑侠身边,邀他一同入席。郑侠摇头道:“城外数百流民饥肠辘辘,高家这些民脂民膏,郑某就算上了桌,也是食不下咽。知白不必管我,你们快些用完餐,咱们还能早些回京!”云济无奈,只得自己回桌边落座。

    没过多久,一名丫环来报:“侯爷,您的莲香清凉饮已经备好,要送到客堂吗?”

    “送客堂做甚鸟用?送卧房去!”高士毅没好气地训她一句,起身向众人告辞,“本侯还未洗漱,失陪片刻。刘管事,你来招呼招呼!”

    高士毅离开之后,过了不到一刻钟,掌勺的铛头便亲自送餐过来。虽是素斋,却甚是精致。那铛头正是昨夜点卯时当先站出来说话的汉子,走路仍一瘸一拐,人长得五大三粗,却能说会道。

    他为于松等人一一介绍菜品,指着那道主菜道:“各位官人,这道素烩唤作‘罗汉荟萃’,由鲜蘑菇、板栗、冬笋等十八种食材制成,暗喻佛祖尊前的十八罗汉。”又指着一道白菜豆腐粉丝道,“这道菜叫作‘孤云出岫’。选取上佳的莴笋一分为二,伴着久酿的老醋、鲜切的葱花,意为山谷深渊;而这片层叠交错的豆花,白如雪,软如棉,正似去留无意的孤云。”又指着一碗竹笋汤道,“这一道唤作‘春江花月夜’,菌菇、青菜、竹笋聚成一团,堆积在碗中央,清汤环绕四周,另有一块皎皎如月的萝卜片,在汤中起起伏伏,正是‘江流宛转绕芳甸’的极美意境。还有这一道,唤作‘看取莲花净’,蒸豆腐为莲蓬,削苦瓜为莲子,依孟浩然的名句‘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这道菜,吃的是莲花豆腐,养的是不染禅心。”

    “好!真好!”看着一桌素菜,于松还没动筷子,已是赞不绝口,“当真人不可貌相,这位着案师父看着其貌不扬,竟能做出这般雅致的素斋来。斋做得好,名字起得好,讲解得更好!”

    胖铛头挠了挠后脑勺,憨笑道:“县尊说得哪里话,俺就是个粗人,哪里会这些高雅调调?都是雪柳姑娘在的时候教俺的,她将菜谱说给俺听,让俺照着做,不过是些青菜豆腐,她说得比吃得都香!刚才那段说辞,也都是雪柳姑娘所说,俺学来充面子,在人前装蒜的!”

    云济诧然问道:“雪柳姑娘?”

    胖铛头一愣,打了个哈哈道:“是俺嘴秃噜啦,瞧俺这笨嘴拙舌,连话都说不清楚,碍着各位官人用斋,这就走!这就走!”说罢扭着一身肥肉,极其灵活地转身便走,一瘸一拐蹿得极快。刚出门口,撞上迎面而来的另一个大胖子,两人一里一外,各自往后跌出。胖铛头捂着脑袋,惊呼道:“侯爷!”

    “不长眼睛的狗东西,给老子闪开!”高士毅站起身,一把推开一脸谄媚的胖铛头,急呼呼冲进门,放声道:“遭贼啦,遭贼啦!于县尊,你可一定要帮本侯把东西找回来!”

    于松闻言苦笑一声:“寿光侯,你放心便是,本县必定竭尽全力。”他恹恹放下刚夹起的豆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伸手揉了揉眼角,心头暗骂:“这死胖子,昨晚锣鼓喧天,唱得好一场大戏,害本县一夜未睡。现在人人都知道你是混淆视听了,本县也没揭穿你,还在故弄玄虚地装相,实在招人厌。”

    见他心不在焉地应付,高士毅急了:“于县尊,我不是装模作样,真丢了!丢的不是几百两金子,是本侯多年来收藏的镇宅之宝!除了一匣二三百席的盐钞,还有二十三样珠宝,每一样都价值巨万,一夜之间,全他娘丢得干干净净!”

    “真丢了?”

    “都火烧眉毛了,还能有半句假话?走走走!”涉及自家宝贝,高士毅笨重的身躯都变得轻盈起来,拽着于松往门外走。

    其他人这才知道又发生了案子,不由面面相觑,纷纷跟了上去。

    转眼又来到高士毅的卧房,屋内早已不见昨夜一片狼藉的景象,屏风、书案也已恢复原样,围子榻上还放着刚刚换下的衣袍。里侧的檀木柜子最是惹人注目,铜黄大锁放在柜顶上,柜门敞开着,柜子里分四档横隔,却空荡荡一片,唯独正中的隔板上,卧着一只不足两寸的墨玉貔貅。

    “寿光侯,你不是说这柜子固若金汤,根本不用检查吗?”

    高士毅急道:“昨夜金子被盗,其实是为了给犬子遮掩,假造了一出遭窃之事,吸引诸位注意。这偷盗既是伪造,我当然不会多此一举地检查柜子,谁知方才开柜检查,发现……发现柜中的盐钞和那二十三样宝贝,统统被卷走了,一样都不剩哪!”

    “这不是还剩下一只吗?”于松指着那只墨玉貔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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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8-12 10:13:36 | 显示全部楼层
    高士毅连连摇头:“这哪是宝贝?这是瘟神!”

    “什么瘟神?”于松莫名其妙。

    高士毅无奈,只得将“貔貅刑”的事情讲了一遍,说到自己的病情和症状时,只隐晦一提,匆匆带过。讲完之后,他哭丧着脸道:“邱远说,这貔貅乃是天帝派来的行刑官,专门降下貔貅刑惩罚本侯。可本侯想尽办法,好不容易将这尊瘟神送了出去,不知为何,这鬼东西突然又回来了,难道……”

    “难道什么?”

    “难道柜子里的宝物,被这墨玉貔貅吃了?”高士毅两只小眼眯缝起来,被肥肉挤得几乎看不见,声音中含着丝丝畏怯,“本侯已被折腾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接连施粥十五日,就算把全城的富户绑一起,都比不上本侯功德无量,有什么罪过也该赎清了吧?好不容易将它送走,为何又回来了?”

    人群中的高公净也是脸上变色:“莫不是……这墨玉貔貅认了新主,还会惦记旧主的财物?”

    高士毅突然想起什么,吩咐身边家丁:“快!快去请弥心先生来!”

    “侯爷莫要惊慌!老拙已到。”弥心迈步而入,看了眼柜子,慎重拿起那墨玉貔貅,摇头道,“侯爷莫要担心,这貔貅带有戾气,将它供奉在佛堂弥勒像前,请方慧大师施法念经,或可用佛法化解。此外,老拙还认识不少仙家高人,这等作祟之物,总能寻到法子解决。”

    “这当然是好,可是……那些宝贝怎么办?”

    云济趋身靠近,摸了摸那檀木柜,柜面光滑漆黑,十分古朴厚重,柜门严丝合缝,没有被撬的痕迹。他又取过那把铜黄大锁细看,锁正面平雕福禄寿三星图案,背面刻着汉隶所书的“镇安锁福”。整个锁体形如螺蚌,锁柱处乃是一颗狰狞兽首。云济识得这是神兽椒图,椒图乃是龙子,遇到外敌入侵,会紧闭螺壳。锁匠往往借这“紧闭”之意,将椒图的形貌刻于锁上,以示平安稳固。这大锁精巧坚固,锁孔是少见的“工”字形,透过锁孔往里看,隐隐可见金色锁腔内复杂交错的机簧。

    云济将那大锁在手中轻轻一掂,摇头道:“敢问侯爷,按照这把锁的分量,只怕并非全铜所制吧?”

    高士毅神色一窘:“不是纯铜又如何?这锁是用精铁打造的,配了铜锁芯,外镀一层黄铜。这锁这般大,若是全铜,岂不太过浪费?”

    果然是铁公鸡的本色,云济不由一笑,端详了许久,忽而问道:“这锁的钥匙有几把?”

    “只此一把,本侯贴身带着!”高士毅撩开棉袍,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其中一把工字钥匙最为显眼。那钥匙是铜铸,柄部镂空成花,形如女儿家香闺的窗格,尾部则凹凸各异,纹路甚是复杂。

    云济接过钥匙细看,诧然道:“这是什么?”却见钥匙齿纹处,有一丝细微的暗绿色痕迹。他伸出手指轻轻搓揉,竟将那痕迹擦去了,不由恍然道:“是锈迹!”

    “瞎!”高士毅苦笑道,“这钥匙常年挂在本侯腰间,容易沾染汗渍,久而久之,居然生了铜锈。”

    云济先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侯爷,这钥匙你经常用吗?”

    “废话,当然常用!那一柜子宝贝,是本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收罗来的。每日早晚都要清点一遍,每隔两三日,还要亲手擦拭。昨晚睡前清点时,宝贝还在柜子里,后来半夜突然死了人,不得不爬起来处理,折腾了一晚上。今日一大早,本侯刚刚起床,又听说老大那兔崽子跟人起了争执,连洗漱都顾不上,急忙过去处理。等他得方慧大师驱邪祛秽,这才回来洗漱更衣,待本侯打开柜子,里面宝贝竟都没了,反倒凭空多出了这妖物貔貅来!”

    鲁千手急问道:“怪哉怪哉!会不会是侯爷睡着后,贼人偷偷潜入,将东西盗走了?”

    “不可能!昨夜遭逢大变,本侯根本没怎么睡着,屋子里若有甚响动,老子岂能不知?”

    “昨天晚上还在,今天就不见了……”云济沉吟道,“如此说来,侯爷只离开过两次,贼人动手脚的机会也只有两次。第一次是飞荷被杀之后,侯爷赶去案发现场;第二次是大衙内自称是杀人凶手,侯爷赶去处理,不在屋内。”

    高士毅迟疑道:“你是说……并非貔貅作祟,而是贼人偷到本侯头上来了?”

    “神鬼之说,不可轻信。”云济沉声道,“现在首先能查的,是在侯爷离开卧房的这两段时间内,谁有时间去作案。”

    这话将众人问住了。高士毅第一次离开,是飞荷被杀之后,他们在飞荷的屋外召集了所有家丁。当时能够作案的,只剩房中伺候的婢女了。

    众人纷纷往一群丫环身上看去。在高士毅房中伺候的丫环共有五名,飞荷身为大丫环,昨夜已经惨死;剩余四名丫环,姿色都是上佳,虽不及飞荷那般貌美,却也是眉清目秀,赏心悦目。

    其中一名丫环道:“昨夜是听兰值夜,我和梦竹、慕梅二人都在耳房,同起同睡,就连起夜方便,也都是同去,绝没有动过侯爷的柜子。”她话一说完,另两个丫环连连点头:“怀月说得是,听说外面杀了人,我们都害怕得很,又不敢待在耳房,便一起出了门,看见了护院才安心下来!”

    剩下的那名丫环,比这三个打扮得出挑些,香腮抹粉,樱唇涂红,两弯柳叶眉显然也精心描过,听她们三个这般说,急躁道:“你们……你们言外之意,是我动的手脚?侯爷,您是知道的,奴婢最忠心不过了。昨夜突然两声巨响,您赶去查看,奴婢本来在收拾床铺,见您的皮氅落在屋里,担心您冻着,急忙给您送去。因为走得匆忙,到东院的台阶前,把脚都给崴了呢!”

    这丫环便是听兰,她一边说话,一边抱着高士毅的臂膀,在胸前摇来摆去,连蹭了好几下。怀月、梦竹、慕梅三个丫环见了,或默默撇嘴,或暗自咬牙。

    听兰这么一说,众人都想起来了,昨夜确实有一名丫环前来给高士毅送皮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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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8-12 10:13:54 | 显示全部楼层
    “从侯爷赶到凶案发生的房舍前,到听兰姑娘送来皮氅,这中间差了一刻半钟。”云济抿了抿嘴唇。

    高士毅诧然:“一刻半钟?云教授这都记得清楚?”

    “老毛病了,想记不住都不成。”云济咧嘴苦笑,“不过,一刻半钟,足够做很多事情了。”

    “我我我……”听兰一听之下,不自觉结巴起来,“侯爷,您可要为奴婢做主,奴婢就是半夜起来,收拾打扮了一番,所以花费了些时间。”

    高士毅脸带犹豫,他可不知这话是真是假。而云济向来不敢接近女子,更不会留意一个婢女是否化了妆。此时狄钟突然蹦出来:“我可以作证!听兰姑娘昨夜来送皮氅时,确实精心化过妆!那诱人的腮红,那粉嫩的脸颊,那长长的睫毛……啧啧,女儿家就该活得精致!”

    “还好有这位公子为奴家作证,否则奴家都要给冤枉死啦!”听兰被他说得又是害羞,又是兴奋,冲狄钟款款一礼。

    狄钟顿时浑身骨头都轻了一半,狄依依在旁边连连咳嗽,他却浑然不觉。

    “如此说来,时间便能对上了。”云济点点头,“侯爷,您回来之前,曾让人伪造房间被盗,是吩咐谁做的?您当时又在做什么?”

    “这……”高士毅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这事可不光彩,当然是让刘四去做的!本侯当时腹痛,先去了一趟茅房。”

    这么算来,刘管事曾单独在屋里一刻半钟。不过伪造现场,就要耗费大半时间,除非他能够在半刻钟内打开锁,否则根本没有时间将宝物盗走!

    云济向身后招了招手道:“鲁千手,你来试试!”

    鲁千手应声上前,打开随身携带的木箱。只见里面密密麻麻陈列着短锯、刨子、羊角锤、八角锤、凿子、木锉、钻头……更有一些常人根本不认识的器具。那铜黄锁此时是开着的,鲁千手先观察一番,把锁锁上,随后尝试开锁。

    看见这般架势,众人对鲁千手不禁刮目相看。

    只见鲁千手当真长了千手一般,一手托着铜黄锁,一手用八角锤轻敲锁头,一手用一根细长钢丝挑动锁眼中的机簧,一手用粗短钢丝塞入锁眼钩探锁销,一手用短脚镊子扭动锁芯……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原本嬉皮笑脸的话痨陡然间变了一番模样,拿着纤细小巧的器具,如同拿着十八般兵器。过了足足两刻钟,鲁千手放下手中铜黄锁、八角锤、长短钢丝等物,脸色沉重,表情变得和张无舌一般无二:“都说‘椒图王’制锁之术天下无双,咱这回可是心服口服!”

    司天监众多生员中,鲁千手尤其擅长锁具。有一次半夜喝醉了跟人打赌,说东京城内没有他打不开的锁。当时无人信他,他一气之下,只用了一根韭菜,硬生生开了整整一条街的锁,惊得众人目瞪口呆。云济对鲁千手的本事十分信服,连他也打不开,可见这把锁确如高士毅所说,堪称无懈可击。

    “窃贼会不会是那位‘椒图王’?”于松开口问道。

    高士毅摇头:“两个月前,本侯曾找过‘椒图王’。只是……那老家伙早在一年之前过世了。”

    “那他有无可能在制作这把锁的时候,多造一把钥匙?”

    “不会不会!”鲁千手斩钉截铁道,“‘椒图王’是大宋第一锁匠,他制成的每把锁都只配一把钥匙,即便主人要求,也绝不配第二把!”

    众人静默半晌,于松看向高士毅:“寿光侯,敢问你今早离开卧房多长时间,这期间可有什么人出入?”

    “本侯离开后,前前后后约莫一个半时辰。这期间……本侯出门的时候,嘱咐她们几个收拾房间,回来时却一个人都没有。”

    丫环怀月道:“侯爷,奴婢几个收拾房间只用了不到两刻钟,刘管事还安排了许多衣物要洗。明日便是除夕,奴婢和梦竹、慕梅半刻都不敢耽搁,就去了洗衣房。”

    云济瞥了一眼,却见这三个丫环双手通红一片,怀月的左手上更是生了冻疮,显然是用冷水洗衣冻伤所致。

    梦竹补充道:“我们离开前,二衙内来过。当时听兰留在屋里陪他说话,至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奴婢几个可就不知道了。”

    “少在这儿阴阳怪气,老编排我的不是!”听兰瞪了梦竹一眼,转向高士毅道,“侯爷,奴婢昨夜崴了脚,二衙内见奴婢脚上带伤,来告知奴婢药房里存有治瘀伤的灵药,让奴婢自己去支取。”

    她一边说,一边蹲下来揉着自己的脚踝,一副娇弱不堪的模样。怀月、梦竹、慕梅眸中满是厌恶,显然和她嫌隙颇深。而按照听兰所说,她并非一直都在房中。

    高公净接过话头:“我只在屋里等了半刻钟,见爹没回来,就赶去前院清点米面,安排今日施粥放粮的事。随后就听说我大哥出事了,于是急匆匆赶到佛堂,结果又得知父亲房中失窃,便急忙过来。”

    云济目光一闪,瞬间将高公净所说和高家位置对了一遍,心中一个念头急速闪过:高家前院里有马棚、有碾坊,中跨院里全是仓库,左边存米,右边存面,再往后,是带廊子的砖瓦房,高士毅的卧房在内院最深处。高公净安排人放粮施粥,也是在中跨院的位置……想到这里,他顺口问了出来:“放粮时,米面要在前院清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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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8-12 10:14:04 | 显示全部楼层
    “其实在中跨院有专管的账房清点,不过我刚刚开始接管家中事务,所以会等粮食运到前院后,再清点一遍。”高公净急忙解释。

    人群中,有两个负责施粥放粮的家丁,听到这话时,忍不住相视一笑。

    云济不动声色地观察众人,见到这两人的表情,立马问道:“你俩笑什么?”

    两名家丁脸色一僵,急忙敛去笑意,齐齐摇头:“没、没有笑……”

    “怎么没笑?我看得清清楚楚!莫非是高二衙内说谎,你们替他隐瞒?”

    “没有没有!这怎么可能?”两人慌忙否认。

    “你们支支吾吾不说,难道是想给高二衙内泼脏水?粮食在中跨院的粮仓里清点一遍,高二衙内在前院还要清点一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吗?”云济脸色一沉,一顶大帽子扣了过去。

    那两人脸都绿了,一时惊慌失措,其中一个磕磕巴巴道:“年前的日子,高家每日施粥,都得整整一车粮食。咱中跨院藏的都是好米,那帮泥腿子哪里配得上吃,少说也得……十掺二吧?”

    狄依依心直口快,问道:“什么‘十掺二’?”

    两个家丁不敢乱说,倒是高士毅神色尴尬。

    云济拍了拍狄依依的肩膀,小声道:“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显然是高家暗地里的门道,似乎与案件并无关联。”

    按照在场之人的说法,今天早上只有听兰和高公净单独在房内待过。但是他们独处的时间,均不到一刻钟,即便两人加起来也不足两刻钟,并没有时间作案。

    案情查问到这里,终于陷入了死局,二十三样宝贝不翼而飞,根本不是人力可为。众人面面相觑,即便这么多人挤在卧房里,还是觉得心头发凉。

    高士毅顺手将那大锁放在柜子顶上,好一阵唉声叹气。他望着弥心,胆战心惊道:“难道真是这妖物又来戏弄本侯?弥心先生……”

    弥心连连摆手道:“侯爷无须担心,方慧大师就在贵府,妖邪岂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于松则吩咐了捕快查案,但一时也不可能有什么进展。高士毅絮絮叨叨叫了半天苦,却丝毫没有用处,才想起来吩咐厨房将素斋热一热,请众人重新用餐。



    郑侠对高家父子甚是鄙夷,坚决不吃高家的东西。他悄悄避过众人,到中跨院探查。然而高家的粮仓严严实实,即便高府中人也不得随意出入,他身为外人,更是无法靠近半步。

    他心有不甘,拉住那管仓的账房,询问今日清点粮食的情况。账房只说这些日来,每日都会从仓中取出五袋存粮,每袋不足一石,今日和往常一样,没有半点异常。

    “五袋存粮……”城外数百灾民,每日只供五袋存粮,岂不是杯水车薪?郑侠想起高士毅那满脸油光闪闪的肥肉,只觉恶心不已。他信步来到中跨院,正逢送粮的车从外面回来,赶车的是个五短身材的矮子,人长得格外黝黑。郑侠上前拜问:“老哥,高家送了粮食,灾民们够吃吗?”

    那黑矮子冷哼道:“城外有专门熬粥施粥的人,俺就是个送粮的,如何得知?其实想想都知道,六袋粮食,数百灾民,如何得够?”

    “六袋粮食?今日你送出去的是六袋?”

    黑矮子错愕道:“这有甚奇怪?”

    郑侠却不答话,口中念叨着:“五袋变六袋!五袋变六袋……”他突然撒开两腿,往客堂跑去。恰逢云济走出门来,他急急将刚才的发现说了一遍,叫道:“知白,那二衙内清点了粮食,为何平白无故多出一袋?寿光侯那些宝贝,分明是被家贼偷去了!”

    他性子急切,要去告知高士毅。云济赶紧拦住他道:“介夫兄莫急,这里面的蹊跷,终究是高家自己的事。俗话说疏不间亲,除非咱们证据确凿,否则可不能随意编排他儿子的不是。”

    郑侠心中兀自不服,但云济百般劝阻,他只好强自忍耐了下来。



    用过斋饭,云济向高家告辞,弥心特意出门,将云济一行人送出城外。

    辞行前,弥心和云济执手告别,沉声道:“云教授,郑门监,老拙虚长数十岁,有几句唠叨,还望二位莫要介意。世事难由人意,高家这宗命案如此处理,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云济对此心知肚明,向弥心躬身一礼:“小生明白,多谢先生。”

    “哼!”郑侠冷哼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云济尴尬不已,只能再三作揖,和弥心拜别。



    “施粥啦!施粥啦!”只听一阵锣响,城门外的数百上千难民一拥而上,将粥棚团团围住,然后又在衙差的斥责下排起了队。前面几个面黄肌瘦的穷汉,很快领到了窝头和粥,也顾不上烫嘴,就开始狼吞虎咽。

    一个痢痢头的汉子三两口喝完热粥,吧唧嘴道:“奶奶的!高家可真他娘的不是东西,这粥比昨天还稀,窝头能当榔头使!”

    “你懂个屁!”他身边一个老头伸着舌头将碗底舔得干干净净,“老高家施粥,十斤米能掺两斤沙,还有半斤老鼠屎。今天的粥干净多了,看着是比以前稀了,但米量还是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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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8-12 10:14:19 | 显示全部楼层
    “是这么个理!”痢痢头也急忙伸舌头舔着碗底。

    云济听着这两人说话,心生奇怪,忽然听见不远处的树林中有人吵了起来。郑侠见状便道:“莫不是有人抢别人的吃食?走,咱快去看看!”

    他们赶到野树林,却见一名妇人抱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自恸哭:“娃啊!你怎么啦?娃啊……”她怀中的孩子穿着单薄的破烂衣衫,身子骨瘦如柴,肚子却高高鼓起。一名穷郎中伸手解开那孩子的衣衫,露出鼓胀的肚皮,伸手一摸,硬得跟石头一般。

    郎中再拨开孩子的嘴,看了看舌头,又翻了翻眼睑,终于叹气道:“大嫂,这孩子撑不过去了,节哀顺变吧。”

    妇人脸色一变,伸手来抓郎中:“李先生!俺用的是你教俺的法子,每日用粥中的米,再加一点观音土,搓成两个核桃大小的团子给娃吃。你当时说过的,他可以平平安安度过这一年……”

    郎中摇头道:“观音土是能饱腹,但吃得多了,终究难逃一死。按照我给你说的剂量,你这娃儿还能多撑两日,好歹活过元日,可……你眼睛不好使,定是将观音土放得多了。”

    “胡说!你胡说!”那妇人尖声大叫,伸手在地上摸索,好不容易抓到一只破碗,将它递给郎中看,“李先生!俺眼睛是看不清了,手脚上可不糊涂,这是寿光侯府施的粥,俺只喝了清水,米粒一颗都没舍得吃,都给俺娃捏了米团子啊!你……你这庸医,还俺娃儿命来!”

    “我行医多年,岂会看错?”眼见她如疯如痴,郎中连连退开几步,再次叹了口气,转身去了。

    周围的穷人哪里顾得上他人的悲苦,也都纷纷散了,只剩下那妇人抱着垂死的孩子,无助地哭号:“娃儿呀!为何你死了,娘还在?娘眼睛瞎了,又不认字,连墓碑都立不了哇……”

    陡然见到这人间惨剧,云济等人均觉心头发堵,郑侠迈步而出:“这位大嫂,你娃儿叫甚名字,我来为他写碑!”

    那妇人嗓子已经哭得哑了,干号道:“俺夫家姓王,娃儿便叫娃儿,又有甚名字?”

    郑侠听罢,心头沉甸甸地难受。鲁千手寻来一截枯木,掏出斧头锯子来,没片刻工夫,就截成了一块墓碑。郑侠取出笔墨,在上面写下“王娃儿之墓”五个字,又用小字写了卒年,再抬头时,已经双目红肿,热泪夺眶而出。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眼见百姓过得这般凄苦,偏偏无能为力,我郑侠真是愧对朝廷给的俸禄!”郑侠掩袖抹去泪水,将墓碑放在那妇人身边,久久不肯离去。

    “介夫,时日不早,咱们快快回去吧。”云济轻拍郑侠后背,不知如何劝慰。

    郑侠转身对着云济,双眸中布满血丝,嘶哑着嗓子道:“知白!以前我只觉和你肝胆相照,意气相投,没想到你竟是如此麻木不仁之辈!飞荷虽然身份低贱,但也是一条人命,他们沆瀣一气,借中邪一说,就替高大衙内遮掩过去,你居然视而不见!”

    “不是视而不见,而是再三权衡。”云济解释道,“弥心先生出了这个主意,我心中又是钦佩,又觉感激。即便咱们继续追究,高家只需咬定了中邪之说,我们也没法让高公洁伏法。可那些被拐来的婢女就可怜了,原本她们只是沦落在高家,替人为奴为婢,若我们将事情闹大,惹起外戚和文臣的纷争,高家为了自保,会怎么处理那些奴婢?”

    郑侠没有答话,等着云济细说缘由。

    “咱们来调查拐卖案,高士毅这等奸猾,不会看不出来。他要防咱们拿此事做文章,必会先清理露出的尾巴,以他这等心肠手段,一旦当真和官府冲突,咱们别想再见到这八名婢女了。”

    云济此言一出,其他人均是心头一寒。

    “这就是你的‘再三权衡’?”郑侠怒道,“这可是人命案,岂能这么‘权衡利弊’?你们将宋律王法当作什么了,一笔交易吗?”

    云济像是想到了什么,叹息道:“当然不能是交易,只是当人命和法规有冲突时,就不得不权衡,不得不做出抉择。”

    “所以你的选择就是背弃法规?”郑侠盯着云济,冷嘲热讽道,“知白啊知白!你可知我何等失望?你在司天监为官,拜了沈制诰为师,又有王巡使待你如子,养尊处优,没挨过饿,没受过饥,如何能体会人间苦难?是了,我想起来了,你之所以不能考进士,就因为你爹违纪枉法!看来你背弃法规,权衡什么利弊,竟是祖传的!”

    这番话仿佛一把利剑,狠狠扎入云济心头。

    “介夫!”云济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两步,伸手扶住马背,涩声道,“介夫,你竟这般想我吗?你刚毅正直,我向来敬你如兄,家父的事我从不曾对别人说过,你可知为何?人命关天啊!当人命和法度只能二选其一时,难道不得权衡一二吗?”

    郑侠话一出口,也觉太过伤人,心中微微后悔:“你爹……”

    云济倚着马车车轮坐下,望着冬日荒芜的农田,终于讲述出一段他不肯吐露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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