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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尸语者(第3部)-第十一根手指》(本卷完)-法医秦明第三季-作者:秦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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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7-17 15:12: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案 井底之灾

      如果男人们相互了解,他们就既不会相互崇拜也不会相互怨恨。

      ——埃尔伯特·哈伯特

      【1】

      “怎么会有潜在性疾病?”

      “很多人都有潜在性疾病,这种疾病一般不会有特别明显的症状,但一旦有一些诱因作用,诱发潜在性疾病急性发作起来就会致命。我们常见的潜在性疾病主要是一些心脑血管疾病,比如脑血管有一个动脉瘤,平时不会有很明显的表现,但如果头部遭受一些轻微的打击,或者情绪突然激动,动脉瘤就有可能破裂,一旦破裂就死亡了。再比如说,很多人心脏有一些传导系统的问题,一旦受刺激,传导系统的潜在性疾病突然发作,也可能导致心脏骤停而死亡。”

      “你说我爹的潜在性疾病在哪里?”

      “你父亲的心脏都不能算是潜在性疾病了。他有高血压、冠心病,冠状动脉四级狭窄,管腔内还有血栓。”

      “那他前不久体检怎么没有查出来?”

      我看着一所乡镇卫生院给老人生前做的血液化验单,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就查个血,心电图都没做,不算体检。”大宝接过话茬儿。

      “你说不算就不算了?我说算!别那么多废话,就说枪毙不枪毙吧。”

      “枪毙不枪毙不是公安机关说了算的。”我使劲儿平复自己的心情,“情绪激动只能作为死亡的诱因,他的死因是疾病。既然死因是疾病,就不能追究别人的刑事责任。最多,也就是过失致人死亡。”

      “凭什么你们说是诱因就是诱因?我看就是打死的!”

      “人的死亡,无外乎外伤、窒息、中毒、疾病四大类死因。”我说,“你父亲的尸体我们进行了全面的检验,排除了外伤、窒息、中毒死亡的可能;检见了可以致命的疾病以及疾病发作的征象。所以市局法医和我们的两级鉴定结论一致,没有问题。”

      “放屁。你们不都是官官相护吗?一级护一级。还排除外伤?他腿上那么大一块青的,不是外伤?不是外伤你给我解释一下那是什么。”

      我暗自捏了捏拳头,强作和蔼地继续解释说:“我们说的外伤,是指能够致命的外伤,比如大血管的破裂出血、重要器官的损伤,还有一些物理化学因素引起的可以导致人体死亡的损伤。一块皮下出血,连轻微伤都定不了,更别说是致命性损伤了。这块损伤只能说明他和别人有轻微的纠纷,对于他的死亡,没有任何作用。”

      “你们不就是这样糊弄老百姓的吗?什么命案必破,放他妈的屁。”

      “这不是命案。因为他的死因是疾病。”

      “老子才不信呢,老子明天就去北京上访。”

      “别别别,我们这不是给你解释嘛。”黄支队长堆了一脸笑容。

      我一直弄不清楚上访就一定有理的法律依据在哪里,但我弄清楚了一点,现在的公安机关被上访案件牵扯了大部分精力。

      我不怕接访,我竭尽全力把法医们作为判断的依据解释给上访人听,希望他们在获取法医学知识后,理解我们,停访息诉。可是,即便是铁板钉钉的案件事实和耐心细致的解释说服,又能化解几起信访事件?

      我被眼前这个满口脏话的浑蛋气得够呛,对于黄支队长的一脸笑容感到有些厌恶。

      我说他是浑蛋一点儿也不冤枉他。他是一个孤寡老人收养的弃儿。孤寡老人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到能独立生活,他就自己出去单过了。十多年来,从未给老人买过一针一线,从未给老人端过一茶一饭。直到老人因为和邻居发生了一些纠纷,突然死亡后,这个浑蛋才回到了村里,哭天抢地。

      外伤诱发疾病导致死亡的,行为人至少应该承担一些民事责任,他完全可以走正常的法律渠道,但是他知道那样赔不了多少钱。

      “大闹得大货,小闹得小货,不闹不得货。”他和村民说。

      村里的人都对他深恶痛绝,对公安机关对整个事情的处理表示信服,但是这倒成了这浑蛋在网络上炒作的理由:“他们都是穿一条裤子的,欺负我爹一个孤寡老人,可见他们家势力是有多大啊!公安机关都被买通啦,人命案公安机关都不管啦。你们看看这照片,遍体鳞伤啊,公安机关说是病死的。大家多关注啊,体谅一下我作为一个孝子的孝心啊,我不能让我的养父白死啊。”

      于是,网络上一片对公安机关的骂声。

      解释无果,我早已料到,出差复查信访案件,最没有成就感。

      “师兄,你刚才一听人家要进京就卑躬屈膝的样子,实在让人讨厌。”我对黄支队长说。

      “对老百姓就是要卑躬屈膝,咱们是公仆嘛,老百姓的仆人。”黄支队长嬉笑着说,“我最近压力也特别大,不知怎么了,这种邻居之间吵架引发疾病死亡的案件发生了好几起了,都上访了,家属还互相比着看谁弄的钱多。”

      “这不是好事儿啊,社会不和谐,说不准快有命案了。”我笑着说。

      “乌鸦嘴”的外号是黄支队长当初给我起的,所以我也喜欢用这种“诅咒”的方式报答他。

      “嘿!嘿!”黄支队长叫道,“信访案件都弄不过来了,再来个命案我真的架不住了。我真是怕了你了,你不来云泰,云泰从来不发命案,你一来就乌鸦嘴。”

      走过云泰市公安局刑科所,我们发现民警们忙忙碌碌地走动着。

      “怎么了这是?”黄支队长问小高法医。

      “领导,你们一直在开会呢,指挥中心有个指令,发现个尸体,可能是命案。”高法医说,“我们现在准备出现场呢,喏,陈法医给你打电话汇报去了。”

      “我真服了某个乌鸦嘴了。”黄支队长一脸沮丧。

      我倒是有些莫名的兴奋:“我也去现场。”

      这里是“云泰案”①其中一起发案地的村庄,当我们到达村口时,村民们已经开始议论纷纷。有的说村子里中了邪,那个女孩的冤魂在作怪;有的说村子风水不好,每年都要克死个人;还有的村民直接开始准备迁徙。

      ①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二季《无声的证词》。

      村庄外有一片田野,田野的一角是一口井,现场就在这里。几名侦查员正围着报案人询问发现现场的情况。报案人叫解立文,一个六十岁的黑瘦的小老头儿,此时正在警戒带外蹲着,默默地抽烟。

      “您别不说话啊。”侦查员说,“这可是一条人命,您第一个发现,得为我们提供一些情况啊,不然我们怎么破案?”

      解立文抬头看了看民警,说:“最近真他妈倒霉,给我碰上这种事儿。谁他妈杀人往我家井里扔,我咒他断子绝孙!”

      这口井是解立文家的。几天前,他还用井里的水灌溉过农田。今天天刚蒙蒙亮,解立文像往常一样下地干活,把一个桶投到井里,想打一桶水上来。可是无论他怎么投,桶都沉不到井里,无法打上水来。这是以前没有出现过的情况,所以他觉得有问题。借着微弱的亮光,他向井里窥视,井里隐约像是有什么东西。

      “这是哪个熊孩子往人家井里扔东西?”他想。

      没办法,他只有暂时放弃了打水的想法,继续下地干活,直到太阳升起,天空大亮,他又想起了水井里的事情。

      从井口看去,井里满满的全是麦秆。

      “×他祖宗。”解立文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瞎闹腾,把田边堆放着的麦秆都扔进了他家的井里。这可得让他好一阵忙活。

      水井的水平面离地面有一米五的距离,井口直径只有肩宽,想把井里的一些杂碎都捞干净还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又是铲子又是桶的,干到了十点多钟,才总算把井里的麦秆捞了个干净。

      解立文重重地坐在井边,气喘吁吁地抽了根烟,心里把往他井里扔麦秆的人的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然后他又在寻思,最近得罪什么人了吗?

      他重新拿着桶站起,想从井里打一桶水,伸头一看,吓得一个踉跄。

      “这井里怎么还会有东西?”他想,“刚才不是弄干净了吗?”

      他从路边拾了一根长树枝,哆哆嗦嗦地伸进井里,搅动了一下。井里水平面以下有一个深色东西浮浮沉沉,井面上甚至还浮上了一片油花。

      “哟,这是只死猫,还是只死狗啊?”解立文这样想着,安慰着自己。其实他心里已经知道,无论是死猫还是死狗,都没这么大的个儿。

      他用树枝用力地戳了一下,井里的东西沉了下去,随即又浮了上来,因为惯性,井里的东西露出了水平面。

      那是一双脚底板,人的。

      “你最近一次用井水是什么时候?”侦查员问。

      “我记不清了。”解立文说,“可能是前天,也可能是大前天。”

      “那你昨天没用井水,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呢?”

      “没有,什么异常都没有。”

      侦查员想了想,想不出什么问题了,转头问我:“秦科长,现场周围需要保护起来吗?”

      “当然。”我点点头,蹦蹦跳跳地穿上鞋套。在野外穿鞋套需要“金鸡独立”,但我平衡能力不强。

      “周围我们都看了,”技术员说,“有可能留下足迹的地方,都是报案人和派出所民警的重叠足迹。基本是没有希望能够发现什么痕迹物证了。”

      我摇摇头,说:“那也得保护起来,还有那边,那个麦秆堆旁边,重点保护。林涛一会儿过来帮你们。”

      穿好鞋套,我趴在井边,往里窥探了一下。尸体可能又沉下了井底,没了踪影。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黑洞洞的井面,啥也看不到。

      “这解立文咋就能看出井里有东西?”我说,“我咋就看不到?”

      “那个……尸体还没捞上来啊?”大宝说,“尸体都没捞上来,咋知道是命案?跳井自杀不行吗?酒后坠井不行吗?”

      “废话。”我说,“自杀、意外掉井里去了,难道是鬼魂来抱麦秆填井?”

      “哟,”大宝抱了抱双臂,“说得咋这么瘆人呢?我是说,可能死者先自己掉进去了,然后正巧有熊孩子玩麦秆,把麦秆弄井里去了呢?”

      “嘿,说的也不是没可能。”我还在井口不断转换着脑袋的角度,窥视着井里,依旧一无所获。

      “尽想些好事儿。”黄支队长说,“有某乌鸦在,我怎么看,这都是命案。”

      我白了黄支队长一眼,拿起刚才解立文用过的长树枝,向井里戳了一下。这回我感受到了,井里确实有东西。我又仔细检查了井口,确实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

      “捞吧。”我扔了树枝,拍了拍手。

      听我这么一说,黄支队长开始张罗民警拿起竹竿和绳索,开工了。

      “不是有传说中的打捞机吗?”我有些诧异,大家居然开始用这种原始的办法。

      “打捞机是要破坏水井的,”黄支队长说,“能不破坏,就不破坏哈。”

      看来黄支队长最近真的是被上访案件缠昏了头脑,做起事来开始谨小慎微了。

      “我看啊,这水井怕是保不住,早晚得弄了。”我瘪着嘴,说。

      黄支队长瞪了我一眼:“喂,拜托,行行好吧。”

      几个民警围着井口,叫喊着:“喂喂喂,左边左边左边,小心小心,好好好,套上了,拴紧拴紧。”

      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民警们终于开始拽绳子了。

      我从草地上站了起来,蹲在井边观察。

      随着民警们的口号,绳子一点儿一点儿地收起,一具尸体从井里被打捞了起来。民警们把尸体平放到井边准备好的塑料布上时,尸体还在哩哩啦啦地淌着水。

      “不是巨人观,不是尸蜡化,耶!”大宝悄悄地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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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7-17 15:12:56 | 显示全部楼层
    【2】

      这是一具男性尸体,胖高个儿。尸体上身赤裸,下身穿了一条睡裤。一件长袖衬衫被一根草绳拴在颈部,盖住了部分胸壁。尸体腹部还没有出现尸绿。

      在井水里的尸体,因为水的导热比空气导热快上百倍,加之地下水温度很低,所以用测量尸体温度的办法推断死亡时间会非常不准确。我见尸体还很新鲜,于是掰了掰尸体的手指。

      “尸僵已经缓解了,尸斑也压不褪色,今天是十八日对吧,那他应该是在二十四小时以上四十八小时以内死亡的。”我环视了一下周围环境,说,“周围空旷,运尸危险,应该选择的是夜间运尸。那么死者应该是十六日晚间至十七日凌晨死亡,并被抛尸入井的。”

      “不能先入为主啊。”大宝推了推眼镜,小心翻动着盖在死者胸部的衬衫,“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他杀啊?这件衬衫确实可疑,但也有可能是死者是精神病,这样穿着,还用绳子拴领口,然后在水里倒立浸泡,所以衬衫脱落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

      我摇摇头:“宝啊,以后得再仔细些嘛。你看看死者的两肩。”

      死者的两侧肩膀、上臂外侧有大片损伤。这些损伤深达皮下脂肪,表皮擦挫样改变,但是创面呈现灰黄色,暴露出大片的脂肪组织。井里水面上的油花,应该就源于此处。这些损伤被法医们称作“没有生活反应”,也就是说,这是死后形成的损伤。生前、死后伤的鉴别主要是法医靠经验来判明的,不算太难。死后的损伤,创面不会有出血,所以呈现灰黄色;而生前伤,皮下的小血管破裂,会有一些出血,所以创面大部分呈现红色。

      “既然是死后损伤,那么他应该就是被人杀死后,扔进井里的。”我说。

      大宝张了张口,没说话。

      我知道他是怀疑尸体上的死后损伤有没有打捞形成的可能。擦伤都是有皮瓣的,皮瓣翘起的那一头是作用力方向来源的一侧。尸体肩臂部外侧的擦伤,皮瓣向下方翘起。也就是说,作用力的方向是从肩膀向手,那么就符合头朝下落井时候形成的。如果是打捞时候形成的,尸体向上移动,擦伤作用力的方向是从手到肩膀,皮瓣翘起的方向应该正好相反。

      “一会儿解剖检验的时候,可以进一步分析生前溺水和死后抛尸入水的区别。”我补充道。

      侦查员带着解立文走到尸体的旁边,指着尸体说:“你认识他吗?”

      解立文侧着脸,看了眼尸体,转头干呕了两下,说:“认识,老军。”

      解立军和解立文是同村的村民,一个辈分,但要算起亲戚关系,恐怕要追溯到民国年间了。

      “老军住哪儿?”我见尸源这么快就找到了,有些兴奋。

      “那我带你们去吧。”解立文说。

      尸体被装进裹尸袋,由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拖去解剖室。我们环顾了四周,嘱咐派出所民警保护好现场,等省厅现场勘查人员赶到后再行勘查。

      我们跟随着解立文,向北走了十几分钟乡村小路,来到了一幢破旧不堪的砖房面前。

      “喏,就这里了。”解立文说。

      民警立即在这座砖房前面拉起了警戒带,我们戴上鞋套、头套、口罩和手套,推门走进了砖房。砖房的大门是虚掩的。

      家里一贫如洗,没有一件值钱的家当。房内一角的一张板床上,堆放着一些被褥和衣服。看来死者生前也是邋遢惯了。

      床上的毛巾被呈掀开状,床前放着一双拖鞋。土质的地面上,横七竖八扔着不少烟头。床的对面是一张方桌,方桌两侧有两把椅子,方桌上放着一个象棋棋盘。

      “根据床上的毛巾被形态和拖鞋位置来看,死者应该已经入睡了,是在睡眠的状态被害的。”我说,“现场这么多烟头,我们得赶紧全部提取,马上进行DNA检验。”

      大宝是个杂学家,所有的娱乐活动,他都会个一二。他站在方桌前凝视了一会儿,说:“下棋这俩人,水平都不高啊,红方把黑方给将死了。”

      因为是土质地面,所以留下足迹的可能性不大,但是现场从床前到门前却有一条宽宽的拖擦痕迹,完整的成趟痕迹的中间有几段断开。

      “这是拖尸体留下的。”我用钢卷尺量了量痕迹的宽度,然后指着宽痕迹两边若有若无的痕迹说,“这是死者双手留下的。”

      “嗯,认可。”技术员在一边照相固定。

      我说:“拖尸体,说明作案人只有一个人。如果两个人,就可以抬了。”

      黄支队长朝我竖了竖手指,说:“作案人数定下来了,厉害!”

      沿着痕迹走出了砖房,在房外的土质地面上,痕迹消失了。

      在砖房里看了一圈,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线索,我对身边的主办侦查员说:“走,我们去检验尸体。调查得跟上,三个小时后,我们在专案组碰头。”

      尸体有一百八十斤重。我、大宝和高法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尸体抬到了解剖台上。

      “哟,是机械性窒息死亡啊。”大宝说。

      死者的眼睑有密集排列的出血点,指甲和趾甲都呈乌青色,口唇黏膜有多处局限性出血和破损。根据这些征象,可以初步判断死者是被他人捂压口鼻腔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

      虽然对死因有了初步的判断,但是尸体解剖工作还是必须进行的。一来,是要进一步寻找其他机械性窒息死亡的依据;二来,死因必须是排他性的,也就是说在确定一种死因的时候,必须要对其他有可能存在的各种死因进行排除。如果排除不了其他可以导致死亡的某种死因,则要下联合死因的结论。比如一个人被钝器打击头部导致颅脑损伤是可以导致死亡的,同时大血管也被刺破,大量失血也可以导致死亡。在无法明确哪种死因占据主导的时候,就必须下联合死因的结论。这样,如果两种致伤行为不是同一人施加,则两个凶手都应有杀死死者的责任。

      在本案中,必须要通过尸体解剖排除死者溺死的可能,因为溺死也是窒息死亡,死亡征象和捂嘴死亡的一致。

      大宝在进行尸表常规检查的时候,我对死者颈部系着的草绳有了兴趣。

      这根草绳在死者的颈部绕了两圈,在颈前部位打了个死结,绳头还有二十多厘米长。绳子和皮肤之间,有一件衬衫,还在滴着水。

      “大宝,你说这个绳子是做什么用的?”我问。

      “绳子?绳子当然是用来绑东西的了。这种绳子很多见,老百姓都会自己搓。”大宝说。

      “我当然知道绳子是用来绑东西的。”我说,“我是说,这根绳子在尸体上是做什么用的?”

      大宝想了想,说:“是不是勒颈啊?”

      我从未打结的地方剪开绳子,取下绳子和衬衫,对大宝说:“你看,绳子下面的皮肤,有条明显的索沟,但这条索沟没有生活反应。”

      大宝点点头,说:“是死后绑上去的。那么,我猜可能是想给死者穿件衣裳?”

      我摇摇头说:“不会。死亡后的初始征象是肌肉松弛,这个时候给死者穿衣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很多老人去世,家人都要赶在几个小时之内给老人换上寿衣,就是因为在尸僵形成前的肌肉松弛阶段,容易换衣服。所以,凶手是没必要把衣服胡乱盖在死者胸部,用绳子一捆,这算什么穿衣服?这不会是风俗吧?”

      最近我被风俗不风俗的事情弄得有些魔怔。

      “没听说过这种风俗。”大宝说。

      我又把衬衫和绳子复原到原始状态,说:“这个衬衫的前角被绳子扎住一小部分,而后角拖拉了这么长,这不正常,不是简单用绳子把衣服捆在死者脖子上的动作。”

      大宝也来比画了一下说:“知道了。这件衬衫原来是蒙住死者头部的。因为在水里被解立文动了尸体,加之打捞的动作又那么大,所以捆扎住的一角脱离了绳子的捆绑,所以我们看见的是覆盖在胸部。”

      我伸出手和大宝击了一下掌,说:“和我想一块儿去了。”

      “那我们开始解剖?”大宝说。

      我摇摇头,说:“这个绳子的作用,不只是蒙头。”

      我用钢卷尺量了一下绳子的周长,又量了量死者的颈周长,说:“绳子的周长比死者的颈周长长了两厘米多。这个长度即便是塞了衬衫,依旧还是有些大了。”

      “大一点儿很正常。”大宝说,“死者已经死了,凶手没必要勒那么紧了。再说,衬衫一角脱开了绳子的捆扎,就是说明了绳子捆得不紧啊。”

      我看了眼大宝说:“既然捆得不紧,那为什么他的颈部有这么深的索沟?”

      “对呀。”大宝翻了翻眼睛,“人死了,是减不了肥的哦。”

      我白了大宝一眼,说:“综合这些情况,我分析,凶手在死者颈部捆扎绳索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凶手用现场的衬衫蒙住了死者的头部。二是凶手在这个绳结的一端,坠了一个坠尸物,防止尸体浮出水面。可是他用的这条草绳,根本架不住坠尸物的重量,所以,断了。”

      说完,我指了指草绳绳结一端的断裂痕迹。

      “断裂痕迹是毛糙的,说明是拽断的,而不是常见的用刀子割断。”我补充道。

      “也就是说,井里应该还有东西。”大宝说。

      我点点头。

      大宝笑了:“你真是乌鸦嘴,看来老百姓的井还得挖了。”

      尸体解剖后,发现死者的内脏瘀血,心尖有出血点,颞骨岩部出血。但是胃内没有溺液,肺脏也没有水性肺气肿的改变。所以死者死于窒息,但不是死于溺死。结合他口唇部的损伤,可以断定死者是被他人捂压口鼻腔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

      死者胃内基本空虚,结合尸斑、尸僵的情况,我们判断死者是死于七月十六日晚饭后六小时左右。死者的背部和双肩,都有很多纵横交错的死后拖擦损伤。有的方向是从腰部到项部,应该是凶手拽着死者的脚拖动尸体形成的;有的是从项部到腰部,应该是尸体入井的时候形成的。

      “一般捂压口鼻腔导致死亡,都会有比较明显的约束伤和抵抗伤。”我逐一解剖开死者的四肢关节,说,“可是这个死者没有约束伤和抵抗伤。”

      大宝摇摇头,说:“不,有的。”

      他切开死者的髂前上棘处皮肤,骨盆两侧的凸起处皮下有片状出血。

      大宝说:“凶手应该是骑跨在死者身上,捂压口鼻腔的。这个时候,死者四肢都没能力动弹了,说明凶手应该比死者还强壮。”

      我看了看又高又魁梧的尸体,摇了摇头,没说话。

      做完尸体检验,我们马不停蹄赶往专案组。

      到达专案组的时候,专案组首次碰头会正好刚刚开始。黄支队长让法医先介绍情况。

      我说:“死者应该是在睡眠的时候,被凶手骑跨在身上,捂压口鼻腔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时间应该是十六日晚饭后六个小时左右。凶手杀人后,应该用死者的衬衫包裹了死者的头部,并用一根草绳固定了衬衫。这个行为,我们认为是熟人作案的特征。很多人杀死熟悉的人后,用物品包裹死者的头部,是对死者有畏惧心理。”

      黄支队长点点头说:“我说是乌鸦嘴吧。开始老秦就说我们最近邻居纠纷多,早晚要出人命案,你看,今天就发了。”

      “那个……乌鸦嘴的还在后面呢。”大宝笑着说,“我们认为死者颈部的草绳另一头,捆绑了一个坠尸物,但是这个坠尸物因为绳索的断裂而沉入井底。所以老百姓家里的井,我们还得去挖。”

      “这个乌鸦嘴我不怕。”黄支队长得意地笑了笑,示意侦查员介绍情况。

      主办侦查员打开笔记本,说:“死者解立军,六十一岁,独居。他终身未婚,有个收养的女儿,在外打工时候认识一个男子,现在已经结婚了,住在湖北省。据邻居反映,已经有一年没有回家了。另外,死者还有个哥哥,叫解立国,住在解立军家以北五百米。两个人交往不是很多,但是解立国的儿媳妇对解立军非常好,每天都会给解立军送饭。”

      “啊?侄媳妇?不会有什么关系吧?”大宝邪恶地打断了侦查员的话。

      侦查员摇摇头说:“没有,据我们调查,他的这个侄子和侄媳妇都很孝顺,但是村民反映可能是为了继承他的遗产。”

      “闲话真多,”我叹口气,“现在连一个孝子都不好做。”

      “黄支队长之所以说不怕秦科长的乌鸦嘴,是有原因的。”侦查员神秘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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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7-17 15:13:08 | 显示全部楼层
    【3】

      “快说,快说。”我催促道。

      “是这样的,”侦查员说,“解立军的侄子解毛毛和侄媳妇刘翠花一直对解立军体贴有加,解立军的一日三餐都是刘翠花做好送去,解立军地里的活儿,也是解毛毛干。口粮由解立军保管,收入除了生活费以外,解毛毛都以解立军的名义存在信用社里。”

      “然后呢?”我对这些情节不是很感兴趣。

      侦查员说:“七月十六日晚上,刘翠花还是六点左右把饭送到解立军家,六点半的时候,刘翠花去取碗碟,看见解立军正在铺棋盘,说晚上要大战几局。这和我们现场勘查的情况是一致的,调查也反映,解立军前两年学了中国象棋,棋瘾一直很大。”

      “他有说和谁下棋吗?”我急着问。

      “别急,听我介绍全。”侦查员说,“刘翠花知道村里有几个喜欢下棋的老人,晚上经常会来解立军这里下棋,所以也没问是和谁下棋,收完碗就回家了。十七日一早,刘翠花又到解立军家送早饭,发现解立军的被褥是掀开的,家里也没有被翻乱,但是老人不见了。”

      “对了,我插一句,”我说,“解立军平时睡觉不锁门?”

      侦查员说:“他家的门锁都是坏的。他一个孤寡老人,穷得叮当响,不会有贼来光顾。”

      我点点头,示意侦查员继续说。

      侦查员说:“几天前,解立军曾经和刘翠花说过,他女儿结婚后,还没接他去湖北看看新房子,所以这几天打算去湖北一趟。这个老头子就属于一时兴起,想干什么就会干什么的那种人。所以刘翠花以为他一觉睡醒了,想女儿了,就去湖北了。还在嘀咕这个老头子真是的,走也不打声招呼,这不浪费一顿早餐么。刘翠花一直也没往别的方面想。”

      “你还没说下棋的人是谁呢。”我被侦查员的关子卖得有些晕。

      “接下来就说,”侦查员被我的猴急逗乐了,“刚才,DNA检验部门的人对现场诸多烟头进行了筛选,成功验出一名男子的DNA,和报案人解立文的DNA对上了。”

      “哦!原来如此!”我拍了下桌子,“现在解立文是重点嫌疑人,所以挖他家的井,你没心理负担了是吧?”

      黄支队微笑着点头。

      “那烟头在什么位置?”大宝问。

      侦查员拿出物证清单,打开电脑上的现场勘查照片,核对了一下,说:“是外侧板凳下方。”

      “也就是说,是棋盘上黑方这边。”大宝眯着眼睛看幻灯片上的照片,说,“那就对了!红方把黑方将死了,也就是说,解立军这盘棋下赢了解立文,所以解立文一气之下,杀了解立军。”

      “我开始也有点儿怀疑。因为解立文说,捞出麦秆后,就看见有尸体,”高法医说,“但是在打捞前,我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尸体啊。”

      “这个不好说。”我说,“我开始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可能因为光线不同,会有不同的折射吧,所以我们没看见,他看见了。”

      “这不就是贼喊抓贼吗?”大宝说,“远抛近埋。凶手因为熟悉自己地里的情况,所以才会扔进自家水井。扔进水井后,又害怕有路人发现,所以往上面扔了一些水井附近的麦秆。过了两天,他还是害怕,于是报警了,以为他自己报警的话,警察就不会怀疑他。”

      大宝完成了他的现场重建后,黄支队长点头赞许。

      “但有一点解释不通。”大宝说,“我们分析凶手可能比死者还强壮,但解立文是个黑瘦个儿矮的小老头儿啊。”

      “谁说凶手比死者壮?我不同意。”林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勘查完现场,坐在了会议室的一角。他说:“我对解立军家进行了勘查,发现了一趟拖擦尸体的痕迹。尸体上有拖擦痕迹吗?”

      我点点头:“很多,很明显。”

      林涛说:“尸体被拖动的时候,凶手在这几米的距离里,有多次休息的迹象。”

      林涛指了指幻灯片上成趟痕迹中间的断层,说:“这些空白区,应该是移动物体停下后形成的。也就是说,凶手拖动这具尸体,是很费劲儿的。那么凶手应该是个并不强壮的人。”

      “可是我们检验尸体的时候,发现死者的反抗很少,”大宝说,“四肢关节皮下都没有损伤。”

      我默默翻动着幻灯片,在死者家里床上的一张照片处停下,说:“这个倒是可以解释。如果死者处于睡眠状态,身上可能会盖着这一床毛巾被。这时候,一个人突然压在身上,裹在身上的毛巾被就成了一个无形的手铐。两个胳膊伸不出来,就没办法抵抗了。而且这种束缚,是整个上臂的束缚,受力面积大、压强小,自然不会留下约束痕迹。”

      大家都点头认可。

      黄支队长说:“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就去抓人。技术组,去挖井。”

      挖井也是个技术活儿。当我们站在井旁不知所措时,不知哪个聪明的民警请来了一个挖井队,他们打着矿灯、拖着打捞机就到了现场。

      挖井队三下五除二干起活儿来,很快井的周围就被挖了个大坑。接着,井周的砖台也被拆除了。井口顿时感觉大了不少,打捞机的利爪伸进井里,开始抓捞井底的杂物。

      我们的心情在柴油机的轰鸣声中起起落落,随着打捞机爪每次伸入井底,我们都充满了希望,而每次机爪空空如也地提起,我们的希望又突然落空。时间在这种希望、失落、希望、失落的心情中过了半个多小时,打捞队并没有放弃,继续默默地工作着。

      终于,在一阵欢呼雀跃中,机爪抓起了一个黑黝黝的东西。

      我连忙戴上手套,拿过那一团黑色的东西。十余个勘查灯的光照射到了我的手上,我瞬间有种当明星被聚光灯照射的感觉。

      那是一个黑色的硬质塑料袋,袋子里装满了东西,很沉,袋口紧扎。

      “奇怪了,按理说,沉在井底的塑料袋,应该会进水膨胀啊,怎么没水的?”林涛说。

      我看了看袋子,说:“你看,袋子上有好多小洞。”

      黑色塑料袋上的确有不少小洞,有的还在往外流水。显然,这些孔洞是人为扎出来的。

      慢慢打开袋子,里面果真是一袋石子,我们的推断无误,这就是一个人造的坠尸物。

      “你说对了,”大宝说,“确实是有坠尸物,不过我觉得今晚的辛苦还是白费了,知道有坠尸物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有用。”林涛叫道,“这种水泥石子可不是哪儿都有的吧,一般在修路和建房子的地方会有,但平常在田野里,可没有。”

      我点点头,说:“凶手寻找坠尸物,应该是找到最可靠而且取之最方便的物品。所以我觉得凶手杀人后,有一些抛尸的准备工作,做准备工作的地方,附近一定有修路或者建房子的,至少,他要很方便地获取这些水泥石子。”

      “解立文家附近有修路和建房子的吗?”我问。

      侦查员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说:“解立文家没有,但是死者家以北三百米,有一户在建房子,我们走访的时候,还从一堆石子上走了过去。”

      “看来,准备工作是在死者家里做的。”大宝说。

      我摇摇头,说:“井是在死者家以南,而石子是在死者家以北。这样南辕北辙,不符合凶手的作案路径。”

      “别抬杠,”大宝笑着说,“回去看看审讯的结果如何。”

      审讯果然很不顺利。解立文从被抓进刑警队后,情绪就一直十分激动。

      “狗日的,你们在这里搞我,罪犯在外面快活得要死哦。老子倒霉倒到家了,井里被扔了死人,还要被你们抓进来问话。你们警察就这点儿能耐吗?我家井里有死人,就是我杀人的?你们就这样破案的?他奶奶的,冤枉啊!警察饭桶啊!”

      我经过审讯室的时候,就知道专案组会议室里,应该是一片沮丧。

      果不其然,我一进门,黄支队长就说:“我们可能搞错了,但是没有特别好的依据,所以也不敢放人。解立文承认当晚和死者下棋,但十点钟就回家睡觉了。外围调查,解立文这几天的表现也没有什么异常。”

      “我也觉得他不像。”我说,“我们可能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如果是下棋引发的激情杀人,应该是立即作案。而我们之前分析的是死者已经睡觉了,凶手从外悄悄进入、突然发动攻击的。这确实不符合激情杀人的现场,所以我们可能确实搞错了。不然,今晚放人吧,明天天亮,我们再做工作。”

      离开公安局的时候,解立文正躺在公安局大门口大吵大闹:“我不走了!你们抓我进来就没那么容易放我离开!我要赔偿!精神损失费!名誉损失费!不赔我,我就不走!”

      “看来是我错了。”大宝垂头丧气。

      我拍了拍大宝的肩膀,说:“别灰心。这个案件条件不错,我们要有信心!”

      虽然这样说,但是被解立文一闹,我顿时感觉十分沮丧。默默地回到宾馆,打开电脑,开始从头梳理本案现场、尸检的照片。

      看了几圈照片,还是那个黑色的塑料袋最能引起我的注意,总觉得这样的袋子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我重重地躺在床上,可能是因为最近太累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我好像梦见了自己小时候,爷爷牵着我的小手,去市场买菜。我最爱吃爷爷做的麻婆豆腐了,于是我吵闹着要吃豆腐。爷爷带着我来到豆腐摊面前,要了一份豆腐。老板拿出一个黑塑料袋,在水池里一捞,一块豆腐就进了塑料袋。等塑料袋拎出水面的时候,袋子里的水全从袋子上的小孔里流了出来。

      对!装豆腐的!

      我被梦惊醒了,一看已经快到八点。我一骨碌爬起床,到卫生间洗漱。比我早起的林涛,正在洗澡。

      “喂!喂!”林涛说,“我在洗澡呢!”

      我说:“都是男人,怕个屁,没人看你的玉体!别搁我这儿装纯情,我要赶紧洗漱好了,赶去专案组!”

      “我也要去现场一趟。昨晚我想到,扔到井里的麦秆那么多,可麦秆堆和井之间还有几十米呢,一个人没法抱走那么多麦秆,所以肯定有交通工具……对了,你发现什么了?”林涛继续往身上抹沐浴露。

      我一边刷牙,一边含混不清地说:“尸体运了几公里,当然会有交通工具啊。”

      “嘿嘿,我这儿有绝活儿,现在不告诉你。”林涛卖了个关子,“我一会儿去现场一趟,然后拿着证据回来告诉你。对了,你说嘛,你发现什么了?”

      “你说,那个黑塑料袋上,为啥要戳孔?”我问。

      林涛说:“不知道,难道是凶手笨到以为袋子里进水了,就会浮起来?”

      我摇摇头说:“凶手不是刻意戳的。从整个作案过程来说,凶手还是比较紧张的,尤其是扔井里还要去取麦秆填井,说明他的思维也有点儿乱。这个情况下,人一般不会想着去给袋子戳什么孔,又没有什么意义。”

      “那你说是什么情况?”

      “你先去看现场。”我哈哈笑道,“我在专案组等你。你卖关子,我也卖,而且我这个发现,是我爷爷托梦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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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凶手最近去镇子上买了豆腐。”我说,“那是装豆腐的袋子。凶手当时也不会想那么多,随手拿了一个质量好的袋子就用上了。而且,你别忘了,解立军是不做饭的,那么他家里就不应该有袋子。所以凶手的准备工作很有可能是在自己家里做的,准备了袋子、绳子、交通工具,又在路上装了石子。”

      “在路上装了石子?”黄支队长说,“有石子的地方是死者家以北三百米处,你是说凶手家应该住在石子堆的北边?”

      “很有可能。”我说,“凶手和死者是熟人,很有可能有仇,最近去镇子里买过豆腐,家住在死者家附近,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北边,身材瘦小,力气不大,会驾驶交通工具,拥有交通工具。这么多条件,我觉得你们在小村子里找一个符合条件的,不难吧?”

      “难倒是不难,”黄支队长说,“可是我们一点儿证据都没有,即便锁定了一个人,也没法抓、没法审啊。这不,那个解立文还在我们传达室睡着呢,说是不拿到赔偿,就不回家。”

      我知道破案需要证据,不仅能为案件证据链提供关键内容,更重要的是可以坚定审讯人员的信心,也可以打消嫌疑人的抵抗情绪。但一直到目前为止,本案一点儿可以定案的证据都没有。

      “谁说没证据?”林涛拿着一张照片走进门来,“你们猜,交通工具是什么?”

      大家都一脸期待地看向林涛。

      在没有DNA作为证据的时候,痕迹证据就成了救命稻草。

      林涛说:“我们在井口发现的那些麦秆,细而小,都不是成捆的。这种麦秆,一个人一次抱不了多少,而井里有那么多,说明凶手肯定是用交通工具运输的。我之前去过麦秆堆附近勘查,但痕迹杂乱,捋不出头绪。昨晚我转念一想,即使凶手使用的是摩托车、电瓶车,也没法运输这么多细小的麦秆。就一种车最好运,那就是三轮车。”

      林涛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接着说:“今早我就去重点勘查了井和麦秆堆之间的路面,因为有破坏,所以难度很大。但是三轮车与众不同,它的前轮和两个后轮会形成三条间宽相等的轮胎痕迹,尤其是在拐弯的时候会暴露得更加明显。有了这个想法,我今天很快就找到了一处三轮车轮胎痕迹,轮胎花纹是这样的。”

      林涛把照片传给大家看:“有了那么多排查条件,已经很好找人了,再加上这个三轮车车胎痕迹,我相信,今天就能破案了吧?”

      “必须的必!”黄支队长拍了一下桌子,说,“给你们三个小时调查时间,出发!”

      三个小时未到,侦查员们就纷纷返回了专案组,看表情,有喜有忧。

      “根据已知条件排查,住在死者家北侧的有二十七户人家,符合体型条件的,有三十二人。”

      “镇子上卖豆腐的摊铺我们都查了,确实有两家使用和现场类似的塑料袋。但是根据摊主的回忆,在三十二人中,确定了十一人,近期有去买过豆腐。”

      “十一个人中,有七家有三轮车,但是经过比对轮胎花纹,全部排除。”

      “全部排除?”我有些意外,“那就是说,没有嫌疑人了?”

      主办侦查员点了点头。

      “有四家没有三轮车,可以确认没有吗?”我接着问。

      “解风、解思淼、解立国、赵初七这四家,我们挨家挨户进去看了,确实是没有看到三轮车。”

      “那你们问了他们有没有吗?会不会是被人借去使用了还是怎么的?”

      “这不能问,问了会暴露我们的侦查手段的。”

      “怎么不能问?”黄支队长说,“你们挨家挨户看人家三轮车车胎花纹,不就一下子传开了?”

      我点头赞同。

      坐在角落里的一个侦查员突然插话说:“不对吧?发案那天,我去解立国家了解死者家庭成员情况的时候,见他家院子里,好像有一辆三轮车。”

      我一听这话,热血一下冲进了脑袋里:“你确定吗?”

      侦查员用笔顶着脑门,苦苦回忆:“应该是有的。”

      “解立国是解立军的亲哥哥。”主办侦查员说。

      “亲哥哥怎么了?”黄支队长说,“这年头,杀亲的案件还少吗?”

      “我们也没调查出来他们俩有什么矛盾啊,就是联系少一些。”侦查员说。

      黄支队说:“解立国的儿子和儿媳妇对他弟弟那么好,就有可能是矛盾的源头,只是我们时间太短,没有查出来而已。”

      “解立国身材怎么样?”我问。

      “他倒是很符合,瘦小,买过豆腐。”侦查员说,“对了,上次我不是和你们介绍过么,他家住在死者家以北五百米处,也符合住址条件。”

      “林涛,我们去他家看看。”我说。

      解立国在门口抽着烟,眼神有些闪烁:“你们又来做什么?我弟弟死了,难道你们怀疑我吗?胡闹!”

      我笑了笑,没答他的话。

      林涛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突然趴在地上看了起来。

      看着林涛微微翘起的嘴角,我知道,有戏了。

      林涛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走到解立国身边,递了一支烟,说:“叔,车你藏哪儿了?”

      一句话像电击一样让解立国的脸色立即变得乌青,他说:“什……什么?什么车?”

      “你的三轮车啊。”林涛很淡定,微笑着看着他。

      “什么三轮车?”解立国说,“我没……我没有三轮车。”

      林涛没有再和他辩论,眼神示意侦查员带他走。

      刘翠花此时从厨房里出来,说:“怎么了这是?”

      林涛说:“你爹的三轮车,去哪儿了呀?”

      乍一眼看到穿着制服的林涛,刘翠花有些慌乱,整了整衣角,捋了捋头发,低头说:“他昨晚骑出去了,往地里方向去的。”

      我们一听,立即转头走出了解立国家。我回头看了一眼,刘翠花正看着我们的背影,不,是林涛的背影,发呆。

      到了解立国家的农田边,我们看见了一块新鲜的泥土痕迹。林涛兴奋地说:“你们勘查车上有锹吗?”

      技术员从勘查车上拿下一把小消防铲,林涛嫌弃地看了一眼,说:“将就着用吧,我们来挖。”

      没挖几下,一个三轮车的轮毂就暴露在我们的面前,大家一片欢呼雀跃。

      解立国和解立军在二十几年前还好得和一个人似的,但是他们同时喜欢上了村里的一个姑娘。

      两个三十老几的老光棍,该让谁先娶亲呢?他俩的父母一时愁断了肠子。家里只有那么一点点存款,只够让一个儿子娶上老婆。姑娘的态度很暧昧,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傻大黑粗的解立军,还是喜欢矮小机警的解立国。为了让家族传宗接代,他们的父母还是决定给大儿子先娶亲,小儿子再缓缓。

      结婚的那天,解立军缺席了喜宴,他在镇子上的一个小酒馆里喝得烂醉如泥,他说他终身不再娶。

      兄弟间的醋,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解立军就开始频繁出入解立国家,两人仿佛继续他们的兄弟亲情。可是,姑娘在生解毛毛的时候,难产死亡了。

      解立军痛哭流涕,他认为是解立国要保孩子不保大人,她才会死的。而解立国则悲愤交加,我老婆死了,你哭什么?

      有了心里的这个梗,解立国觉得逐渐长大的解毛毛越看越像高大魁梧的解立军,而不像他。甚至在解毛毛上中学的时候,解立国还在一次酒后说,你是你叔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那时候的解毛毛一头雾水,但很快,他也觉得自己越来越高大,确实不像是父亲亲生的。在他的心里,叔叔才是他的爸爸。他把这个怀疑告诉了自己的媳妇刘翠花,这成了他们家谁也不愿提,但是谁都默认的一个事情。

      七月十六日,刘翠花和解立国发生了一些争执,心情沮丧地来到解立军家送饭。

      她说:“叔,以后我们叫你爸吧。”

      “别瞎说,你是我侄媳妇。”

      “你看我们家毛毛,性格开朗、胸怀宽广,一看就是你的儿。哪像他爹,一肚子坏水,小心眼子,一个小恨能记一辈子。”

      “别说你们爹,他人不坏。”

      “不管,以后我们给你养老,就不给他送终。毛毛也这么说,说你们俩才流着一样的血。”

      “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我有女儿,她可以帮我养老。”

      “那毕竟是收养的女儿啊,哪有我们亲?再说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们就是要给你养老送终,你对我们多好啊。”

      “哈哈哈,心意领了,别说了。”

      隔墙有耳。这段对话,非常不巧地被经过解立军家窗后的解立国听了个全。

      怒火在解立国的体内燃烧,他认定了当初这个亲弟弟肯定和自己的老婆有染,这个不孝之子肯定是这个浑蛋的儿子。这一场孽缘都是这个亲弟弟惹的祸。

      十二点,夜深人静,解立国辗转难眠,徒步走到解立军门前,见家门微开,便冲了进去,压住了解立军的口鼻。解立军正在酣睡,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一时错乱,双手又被毛巾被裹住无法反抗,就这样活活窒息而死。

      杀了人的解立国冷静了下来,他悄悄回家,拿了塑料袋、绳索,骑着三轮车再次来到解立军家,准备在尸体上捆绑一袋石子的时候,借着月光,他看见解立军正瞪着双眼凝视着他。这一眼着实把他吓破了胆,他踢了解立军一脚,确定他已经死了,死不瞑目。他颤颤巍巍地用衬衫包裹了解立军的头,绑好坠尸物,把尸体拖上了三轮车。

      夏天的夜晚,月朗星稀,解立国把死者扔进井里以后,觉得并不保险,于是又运来麦秆遮蔽了井口。

      当警察们对现场进行勘查的时候,解立国又仔细地检查了自己的三轮车,惊讶地发现三轮车上居然有一大块血迹。原来人死后,刮破了血管,随着尸体颠簸,也会有血液流出。自家院里,却有两个“外人”盯着,他没法清洗三轮车,只有借故把三轮车弄走,找个地方拆了、埋了。

      三轮车上检出了死者解立军的血迹,而这三轮车又是解立国平时使用的三轮车。解立国没法抵赖自己的罪行,在强大的证据攻势下,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你说这是谁的错?”我问。

      “解立国小心眼儿的错呗。”林涛说,“不过辛苦养大的孩子不是自己的,这种打击确实有点儿受不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的?”我说。

      “对对对,我就超想知道解毛毛到底是谁的孩子。”大宝觍着脸说。

      我和林涛同时拍了下他的脑袋说:“能别这么八卦不?”

      “走啦!”高法医走过来拉了下我的衣服,说,“今晚我请客,算是庆功宴。”

      “又吃牛肉面吗?”我做了个鄙视的手势,“黄支队长呢?”

      “黄支队长去不了了。”高法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他正愁着怎么给解立文家修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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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7-17 15:14: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案 夜焚娇花

      光总觉得它跑得比任何事物都快,可它错了,因为无论它跑得多快,黑暗总是先它一步到达并等待着它的光临。

      ——特里·普拉切特

      【1】

      “青乡市立医院泌尿外科医生孟祥平,三十一岁,五月十四日失踪,于七月十九日在龙番市郊区路边发现尸体;南江市通通网络公司总经理方将,三十二岁,六月二日失踪,于六月五日在龙番市闹市区一垃圾堆中发现尸体。”侦查员说,“据调查以及青乡市、南江市公安局同行的协查,两名死者生前所有可疑社会关系全部排除嫌疑。两名死者在生前互不相识,也没有过任何联系。”

      “六三专案”距发案已经整整两个月了,专案组抽调了全市的精兵强将进行了地毯式排查,侦查员带回的结论却依然毫无突破。

      专案会议成了例会,每周二、四、六晚上都会在龙番市公安局会议室召开,可是破案的线索丝毫没有被找到。案件已经发生两个月了,我们省厅的侦查、技术人员专门赶赴龙番市,听取了案件前期工作汇报。

      连续的奋战让侦查员们脸上挂满了倦容,而线索一直摸不出来,他们的脸上又不禁满是忧虑。

      “视频组也竭尽全力了。”视频侦查科科长说,“所有的监控都仔细捋了一遍,可惜因为缺乏维护经费,很多单位的摄像头都是摆设,我们只能靠交警安装在大路上的摄像头以及银行等单位的零散监控进行侦查。经查,孟祥平五月十四日晚六时在龙番市长江大道和繁华路交叉口出现了一次,独自步行;方将是六月二日晚八时在工商银行花园路支行门口的龙番大酒店门口打车,往北去的。这是两名死者最后出现的时间和地点。”

      “我想问一下,那个,方将后来回宾馆了吗?”大宝问。

      “宾馆摄像头也是好的,方将是六月二日中午办理的入住手续,下午五点出门,然后再也没有看到过他了。”

      “打车,”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楂,“出租车找到了吗?”

      侦查员一脸惋惜地摇摇头,说:“因为监控清晰度很差,我们没法看清车牌号,只能通过大概时间来排查附近路口的交警监控,等我们找到那辆出租车驾驶员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即便是我们给他看了监控,他依旧想不起来那天运送这个人去什么地方了。”

      “长江大道在北,龙番大酒店在南。”我说,“距离那么远,怎么才能联系到一起呢?”

      “死者均是在被下药的状态下割颈导致死亡,然后又被剖腹和分尸。”侦查员说,“我们在毒鼠强的来源方面也做了很多工作,可惜一无所获。”

      “那会不会是为了财呢?”我想了想,问。凶杀案件的发生,大多数情况下原因不外乎财、色、情、仇和激情杀人,在社会矛盾均被排除的情况下,死者又是男人,不得不考虑“侵财杀人”的可能性。

      “这个现在看,也不能排除。”侦查员和我的想法一致,“如果是偶发性的侵财杀人案件,加之凶手精神变态,确实不太好找线索。”

      “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办?”我问。

      “下一步,我们一方面继续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另一方面也继续努力看监控。看看特定的时间,在特定的案发现场的一些可疑车辆的出没情况,然后逐个排查。”侦查员打了个哈欠,说道。

      我点点头,说:“真是辛苦你们了,全市那么多监控,怕是你们没睡过好觉吧。”

      “今晚怕是也睡不了好觉了。”胡科长推门进来,说,“一个豪华小区,着火了,目前看,是死了人了。”

      “那我们也去看看。”大宝收拾起笔记本。

      “这你们没必要去吧,”胡科长说,“未必是命案。”

      “额,无所谓,今晚没事儿,我们一起去吧。”我说完,拍了拍“六三专案”主办侦查员的肩膀说,“兄弟们受累了。”

      这是龙番市东部的一个豪华小区,小区由十余栋六层双单元小楼组成,每单元只有一户,每两层为一户复式楼。

      现场位于其中一栋楼的二楼,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消防队员们正在收拾地面上的水管,二楼的一面窗户玻璃被高压水枪冲破,但窗外并没有明显熏黑的痕迹。

      “兄弟,火不大吗?”我问。

      一名消防战士摇了摇头,说:“不大,都没见到火光,两下就给俺们冲灭了。”

      “那,你们进入现场没有?”我接着问道。

      战士又摇了摇头,说:“没有,这门结实。我们一面灭火,一面有战友在破门,火灭了,门还没弄开。”

      我穿过被支撑着的门禁单元门,来到现场住户101室的大门前。钢制的大门门框看上去的确有些扭曲,我默默点了点头,随即又抬头问:“那你们怎么知道里面有人死亡了?”

      战士停止收拾水管,抬头看了看我,说:“哦,俺知道了,你们是法医吧?俺看过一部讲你们法医的小说叫《尸语者》,俺特佩服你们的工作呢。”

      我有些焦急,没接他的话茬儿,说:“你们怎么知道里面有人死亡了?”

      “哦,”小战士挠了挠头,“你们公安局的人从对面的阳台上打光进去看的。”

      说完他指了指现场对面的二楼阳台。

      这时,一名龙番市公安局的技术员从现场后面的住楼走了出来,扬了扬手上的聚光勘查灯,说:“秦科长好,刚才从对面看了,确定里面有一人死亡。”

      我点点头,戴上手套走到门口,看了看形状怪异的门锁说:“这种门锁我倒是第一次见,确实很奇怪,这门的料子也真够结实的,业界良心啊,难怪你们弄不开。”

      “门锁把手上有纱布手套痕迹。”林涛拎着一个小盒子走到我身边说,“这天气,在住宅区里戴手套的,除了法医、保姆、环卫人员,还真就没啥好人了。”

      “我可没碰着门锁。”我举起双手。

      “你在那边和消防小战士聊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完了。”林涛觉得我的动作很滑稽,笑着说,“初步分析,可能是临走带门时留下的新鲜手套痕迹。”

      “你是说这是命案?”我瞪起了眼睛,“你刚才去哪儿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林涛举了举手上的小盒子,说:“我去拿这个了,开锁啊,不然咱们怎么进去?窗户都有防盗窗的,你这体形,怕是我们把防盗窗全拆了,你也未必钻得进去吧。”

      “去你的。”我说,“你还会技术开锁?”

      “必须的啊。”林涛戴上头灯,拿起工具开始开锁。

      “这可不是一般锁啊。”我饶有兴趣地抱着双手站在林涛身后,“你能把它弄开,我叫你哥。”

      “我看不像命案,”胡科长和王法医走了过来,说,“刚才询问小区保安,有一些线索。”

      “哦?”我转身看了看身后同样露出好奇眼神的消防战士,揽过胡科长走到了一边。

      不论是不是案件,相关的重要信息在调查阶段都是需要严格保密的。很多人认为公安藏着掖着一些关键信息是故意卖关子,其实不然,这些消息一旦泄露出去,不仅会给侦查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而且在甄别犯罪分子的时候,也会出现困难。比如有人要为真正的凶手顶罪,他一旦得知了案件的关键信息,就会骗取侦查人员的信任。

      即便对于同属公安部门管辖的消防队,我们也是需要保密的。

      “是这样的,”胡科长见我把他拉到一边,会意地一笑,说,“保安说,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全小区停电了。”

      我抬腕看了看表,时针指向十二点三十五分,说:“那火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听我慢慢说来,”胡科长说,“据对保安的调查,晚上十点十分左右,保安室突然停电了。保安们就赶紧出来看,发现全小区十一栋楼都是黑漆漆的。对了,这里要先说一下,这个小区一共十一栋楼,每栋楼六户,一共也就六十六户人家。实际入住的,大概有四十户人家,都挺有钱,平时在这个时候应该是灯火通明的。所以没一会儿,就开始有人陆续地往保安室打电话。”

      “嗯。”我点了点头,说,“这个天气,晚上都有三十七八度,没有空调,这些富人确实不好熬。”

      “保安马上联系了物业,物业通知了电力公司,”胡科长继续说道,“电力公司在晚上十点半就赶到了这个小区,检查了小区的一个总电闸,发现跳闸了,顺手一推,整个小区的电就来了。”

      “总电闸?”大宝说,“总电闸跳闸肯定是有短路啊,他们也没去检查哪栋楼短路了?”

      “如果是短路了,推上去应该会再跳的吧。”胡科长说,“他们分析可能是偶然原因导致了短路,所以推上电闸后,见每栋楼都有电了,于是就走了。”

      “那总电闸在哪里呢?”我问。

      “在小区保安室后面的墙角,有一个铁箱子,电闸就在里面。”胡科长说。

      我点点头,说:“胡老师的意思是,如果是现场的电路有问题,他这么一推,虽然没再跳闸,但不代表可能在短路的地方引起火花,如果附近有易燃物,就会引燃。如果家里的主人睡得很熟,或者喝醉了,可能没有察觉家中起火,所以当火烧到他的时候,再醒也来不及了。”

      胡科长点点头说:“我觉得起火和停电碰得也太巧合了吧,哪有那么巧的事情?现在是夏季,住户用一些大功率的电器比较频繁。我们已经碰到过好几起因为电路起火失火而引起的人身伤亡事件了。”

      “可是,”我说,“火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呢?”

      胡科长说:“是这样的,电重新来了以后,两个保安就睡下了。可是其中一个人越想越不放心,因为他看过前几天报纸上说的电路起火烧死人的案例,所以就起身拿着灯去巡逻。”

      “这时候是几点?”我问。

      “十一点半。”胡科长说,“离重新推上电闸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当保安巡逻到现场楼下的时候,发现现场的窗帘在燃烧,还有烟从窗缝往外冒,当时他就报警了。我们派出所和消防队的人五分钟左右赶到了现场,一方面灭火,一方面上了对面的楼观察室内情况,发现现场内床上有一具尸体,应该是已经炭化了。”

      “那消防队员不是说火很小,没见到火光吗?”我问。

      “火确实不大,但是有明火,烧着窗帘了嘛。”胡科长说。

      “可是,从推了电闸到火被发现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我说,“你不觉得太慢了吗?起火是很快的,火势凶猛的话,半个小时可以把家里的东西烧个精光。你看,从保安发现窗帘在烧,到消防队开始灭火,大约也就十几分钟吧,我们的技术员就可以在对面看到室内,说明窗帘已经燃烧殆尽了,这火应该不算慢吧。”

      “嗯,”胡科长说,“这是个问题,但也不排除燃烧开始的时候助燃物不易燃烧,起火慢,等火烧到窗帘的时候,火势已经比较猛了。”

      “这小区监控还真不少啊。”大宝平时对电路啊、电子啊什么的高科技最感兴趣,此时他开始对小区里林立的形态各异的摄像头产生了好奇。

      “怎么?”我说,“你想去研究研究这个小区的监控分布吗?也未尝不可啊。”

      “好哇,”大宝说,“我这就去寻访一下,然后找图纸看一下。看看有钱人的安保是不是做得就是比咱们穷人好。”

      “去吧,”我笑着说,“反正等林涛开门还需要一段时间,即便开门了,痕迹检验部门还需要一段时间去打开现场通道。”

      “还弄什么技术开锁啊?”大宝说,“直接找个斧子劈开不就得了?”

      “斧子劈啊?”我说,“你忘了黄支队长现在在做什么了吗?”

      “黄支队长?”胡科长插话道,“云泰的支队长吗?”

      大宝笑得前仰后合,说:“是啊,他现在正夜以继日地给人家修井呢。”

      “笑什么笑,来,老秦,叫哥。”林涛走了过来,做了“请”的手势。显然,他把这个形态特殊的锁给弄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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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但愿你别失业,不然我们得对付一个多么高明的贼啊。”我说着,探头朝现场里看了一眼。一楼摆放得很整齐,若不是能闻见一股焦煳味道,完全看不出来这会是一个火灾现场。

      “死者的身份已经搞清楚了。”一名侦查员走到我们身边,一边翻着笔记本,一边说。

      “哦?好。林涛你们先打开现场通道,我在外面等着,顺便听一听死者的基本情况。”我帮着林涛从勘查车里拿出现场勘查踏板,说。

      “死者叫董齐峰,三十二岁,是龙番市最年轻的工程监理,属高薪人群。”侦查员说。

      “哦,年轻有为啊,可惜了。”我说。

      “应该说是巾帼英雄吧。”侦查员说,“取了个男人的名字,但其实是美少妇一名。”

      说完,他从笔记本里拿出一张证件照。照片上的女子五官秀丽,眉宇之间颇有几分英气。

      “这姑娘才结婚一年多,丈夫的资料还在调查。”侦查员说,“房子是董买的,花了近三百万。天哪,真是个有钱的女人。”

      “既然现在怀疑是电路起火,我倒是更关心房子装修的情况。”我说。

      “这个我们也问了。房子是开发商统一装修的,属于精装复式楼,所以水电什么的,都是开发商弄的。如果是电路问题起火,开发商估计得赔死。这么个英才,比我们这些小警察可值钱多了。”

      我点点头,给侦查员递了一根烟说:“走,咱们一边儿去,现场附近不抽烟。”

      两根烟的工夫,林涛满头大汗地跑了出来:“好了,去尸体旁边的通道已经打开了。”

      “这么快?”我有些讶异。痕迹检验部门在打开现场通道的同时,也在对现场的地面进行勘查,以便发现一些属于凶手的痕迹和物证。如果在命案现场,这么快就完成了这项工作,可不是一件好事情。但如果不确定是不是命案,现场没有痕迹可以发现,反而是件好事情。事故总比凶案更容易让死者家属接受。

      “我现在有些犹豫。”林涛并没有带来好消息,他说,“现场的地面载体不行,如果不是鞋子很脏,是不会在现场留下脚印的。我们看了看一楼的现场地面,现在怀疑可能存在一个男人的鞋印。关键是现场地板的问题,这疑似足迹,没有鉴定的价值。”

      现场装潢考究,如果是自己家人进入现场,应该会换鞋。现场出现了只有较脏的鞋底才能留下的鞋印,问题怕是就没那么简单了。

      我没再询问,穿戴好现场勘查装备后,沿着林涛画出的现场通道,走进现场。现场一楼一切正常,显得很平静,门口放着一双女士高跟鞋。我没再逗留,直接沿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楼梯口是一个小客厅,摆着考究的茶几和小凳,茶几上还放着一组茶具,茶几的上方挂着一张结婚照,男的英俊,女的漂亮。我拿起茶壶看了看,是干燥的,但是没有黏附一点儿灰尘,说明她经常使用茶具,但案发前没有用。小客厅看起来简单却不乏优雅,看来这种小清新式的优越生活,很适合这种漂亮的有钱人。

      小客厅的周围有三扇门,分别通往三个房间。其中两个房间的地面积蓄着灰尘,说明很久没有人进去过,也说明这个董监理没有请钟点工。

      中心现场就位于二楼的主卧室,主卧室的门口有一个卫生间。卫生间的门和灯是关着的,显得很平静,但走进卧室,就看到了惨不忍睹的一幕。

      房间不小,应该摆放着床、床头柜、梳妆台和电视柜,但是现在已经满目疮痍,一片漆黑。几乎所有的家具都有明显的过火痕迹,家具的外漆纷纷剥离,床头柜更为严重,表面已经基本炭化。

      大床的床垫已经被烧得弹簧尽显,床垫上有一具尸体,大部分皮肤已经炭化,头发全无、面目全非。

      “这太惨了。”我回想了一下刚才看见的那张美女证件照,叹息道。

      “这个是生前烧死吧?”林涛问,“好像听说斗拳状姿势就是生前烧死的征象。”

      斗拳状姿势,是在火灾现场中非常常见的一种姿势,形容的就是尸体四肢顺关节蜷缩,看上去像是在拳击一样。教科书上有一张斗拳状姿势的照片,和拳击的动作一模一样,因此我每次看拳击比赛都会觉得擂台上的两个人像是两具被烧的尸体。

      “不。”我摇了摇头,说,“斗拳状姿势,其实是因为肌肉过火以后,发生变性,肌肉挛缩。肌肉缩了,但骨骼没缩啊,就会把肢体顺着关节蜷缩起来。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肌肉遇火都会挛缩,所以斗拳状不能说明是生前烧死,死后焚尸也可以。”

      “那,什么情况下,被烧成这个样子,还没有挣扎和逃离的迹象呢?”林涛现在对法医学知识越来越感兴趣,看来他是要多方面、全方位发展了。

      “有很多种情况,”我说,“比如,死者喝醉了,或者死者在睡眠状态下,遇见了慢火。在死者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封闭的室内就产生了大量的烟雾和一氧化碳,导致死者晕厥。”

      “哦,”林涛说,“是有道理,我好像听你说过,火场中的尸体,真正死于大范围烧伤而引起的创伤性休克并不占多数,更多的是被烟呛死的,或者是一氧化碳中毒。”

      “那种死因不叫被烟呛死。”我暗窘了一下,“高温烟雾、炭尘进入呼吸道,引发呼吸道一系列反应,最终因为喉头水肿等原因而窒息,这叫热呼吸道综合征。”

      “是的,是的。你那医学术语我怎么记得住?”林涛挑了挑眉毛。

      “对了,你刚才问的问题我还没有答完。”我说,“烧成这个样子还没有挣扎,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死后被人烧的。”

      “你怀疑是死后焚尸啊?”林涛说,“可是,会有那么巧合,正好赶上停电吗?”

      我在卧室内转了一圈,地面上都是一些黑色的炭化的粉尘,还有一些消防队留下的积水。墙壁大部分都已经被熏得漆黑。这样的现场,想寻找什么痕迹物证,已经很难了。我看了看卧室中燃烧最为严重的床头柜附近,那里有一节烧焦了的电线。

      “在封闭室内,助燃物不明确的情况下,我们通常认为燃烧最为严重的地方就是起火点。”我指了指床头柜,说,“这里有电线,看看下面的插座上,连了什么。”

      我和林涛合力挪了挪床头柜,露出了一旁的插座,插座上插着一个漆黑的充电器,看形态,应该是一个被熏黑了的苹果手机充电器。

      我们连忙在床上的灰烬中扒拉了起来。

      没有发现也算是发现。我说:“可以肯定,这附近的灰烬里没有手机零部件。要么就是充电器上没有连手机,要么就是手机被人拿走了。”

      “我倒是觉得吧,案件逐步清楚了。”胡科长说,“很多人有不好的习惯,就是把充电器长期连接在电源上,不拔下来。这样容易引发火灾。我觉得,停电的时候,死者可能已经入睡了,等重新来电后,因为充电器附近的电源产生火花,导致附近的易燃物,比如床单啊、枕巾啊什么引起燃烧。等死者意识到起火时,她已没有挣扎的能力了。”

      “有可能确实是这样的,”侦查员说,“刚接了电话,调查到死者当晚六点独自到一家酒吧喝酒。”

      “我来啦。”大宝的声音响彻整个现场。不一会儿,他就从一楼走上了二楼。

      “我简单快进看了看小区监控。”大宝说,“死者是被一辆奥迪TT送到小区门口的,然后独自进小区,奥迪TT就离开了。”

      “几点?”我问。

      “九点五十一分。”大宝说,“然后死者就摇摇晃晃地往单元门方向走,这里的门禁系统是刷指纹的,但是101这个单元门是个监控盲区。”

      “也就是说,死者可能喝醉了,到了家直接睡觉了。”我说,“醉酒状态,就不好说了。”

      “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在她进门前胁迫了她啊?”大宝对监控盲区放不下心。

      我摇摇头,从地上捡起一双烧焦的鞋底,说:“她换了拖鞋。哪有胁迫受害人,还让受害人换拖鞋的?”

      “不管怎么样,赶紧去殡仪馆吧。”胡科长说,“再晚,我们就真的要干到天亮了。”

      “我留下来继续看痕迹。”林涛说,“你那边有什么情况,来个电话。”

      “那我留下来看电路和监控吧?”大宝最近对电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点点头,和胡科长、王法医走下了楼梯。

      “胸口怎么会有一个创口?”我用纱布擦去死者胸口已经炭化了的衣物碎片,说。

      “尸体在遇火后,会导致皮肤收缩,一旦超过了张力限度,就会产生皮肤创口啊。”胡科长说。

      火灾现场的尸体,有时会出现很多疑似外伤的痕迹,引起死者家属的误会。比如胡科长所说的情况就很常见,死者家属会认为死者被他人用锐器所伤。再比如,死者死亡后,因为高温作用,颅骨会发生骨折,硬膜外会出现大血肿,让人误会成死者头部生前遭受过重物打击。其实不然,这是火场尸体上常见的现象,被我们称为“热血肿”。

      “如果是张力过大引起的创口,应该是沿皮纹方向。我总感觉这个创口不是沿着皮纹的。”我说,“可惜皮肤烧灼得太厉害了,一来无法看清楚皮纹方向,二来看不清创口内部有无生活反应存在。如果是死亡后皮肤缩紧引起的创口,肯定不会有生活反应。”

      “讨论那么多没有用。”胡科长笑了笑,说,“解剖了以后,搞清楚是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一切都一目了然了。”

      早在三国时期,吴国某县县令张举就曾经通过烧猪的实验,来分辨生前烧死和死后焚尸。“张举烧猪”这一次成功的现场实验,被后人广为传颂。辨别生前烧死和死后焚尸主要是通过死者呼吸道内是否存在“热呼吸道综合征”以及烟灰炭末来判断。现代科技还可以通过死者心血中的一氧化碳含量检验来予以分辨。

      要检验死者的呼吸道,法医通常会采取一种被俗称为“掏舌头”的办法来进行。法医在联合切开死者胸腹部皮肤、取下胸骨后,沿着死者的下颌下缘切开肌肉,然后从下颌下掏出死者口腔中的舌头,然后一边用力下拽,一边用手术刀切开连接的筋膜。这样的办法不仅可以完整取下舌头、会厌、喉头、食管、气管,往下继续分离,甚至可以取下全套脏器。

      这样的方法,在需要病理检验时,是最为方便的取脏器方法,在无须病理检验时,很多法医并不使用,以免给在一旁见证的死者家属或见证人过大的心理刺激。

      火场中的尸体,皮肤因为过火而变得十分坚硬,分离皮肤对于法医来说是一件力气活儿。我们把死者的胸腹腔完全打开之后,三个人已经挥汗如雨了。

      我急急忙忙取下死者的胸骨,掏出了死者的心包。

      “死者的心包上也有个小裂口!”我叫道,“皮肤可以因为烧灼而破裂,但是心包不会。”

      胡科长和王法医连忙凑过头来看。胡科长说:“是啊,确实有个小裂口,不会是我们解剖的时候,手术刀碰的吧?”

      法医在解剖时,锋利的手术刀尖可能会形成额外的损伤,尤其是弄伤了不易观察是否存在生活反应的组织,有时候会给检验鉴定带来一些分辨的难度。

      我自己也不能排除心包上的创口是不是我的失误,我避开心包上的破裂口,“人”字形剪开了心包,心包里全是积血。

      “看来不是我的失误。”我拿起注射器吸了一管子仍未凝固的血液,说,“心脏也破裂了。如果是手术刀碰的,心包内的出血不足以将心包填塞,所以应该是心脏被刺后,反射性骤停。这管子血,赶紧送市局毒化部门吧,看看一氧化碳含量如何。”

      “这样看,现场没有能够导致心脏破裂的锐器,”胡科长说,“那就真的是一起命案了,停电只是巧合。”

      “掏舌头”完毕,死者的呼吸道内干干净净,毫无充血和烟灰炭末痕迹。

      “死者死于心脏破裂。”胡科长说,“死后焚尸。小王你留在这里缝合,我和秦科长赶去市局临时指挥部,要求马上成立专案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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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什么?命案?”林涛最先做出了反应。

      几名女刑警看到林涛惊讶的表情,捂着嘴窃笑。

      “是的,”我说,“死者心脏有一裂口,应该死于心脏破裂。检验全身,未见其他损伤,也未见任何生前烧死的征象。”

      “理化初步检测,死者心血中没有一氧化碳。”理化室负责人插话道。

      “说明起火前,死者已经死亡。”我补充说。

      “可是经过初步现场勘查,我们痕迹检验部门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物证。”林涛说,“除了一楼地面有几枚残缺鞋印很可疑以外,感觉实在不像命案。”

      “现场过火,凶手动作简单,”我说,“这一系列因素决定了这个现场的痕迹物证会很少。”

      “不对吧,”陈副局长被电话从床上喊醒,一脸倦意地瘫在专案指挥部的主座上,“心脏破裂没有血迹喷溅出来吗?”

      “心脏不同于动脉。”我说,“心脏外有心包包裹,加之我们认为死者心脏被刺后,心搏骤停,所以不会有太多喷溅出的血,但是多少也应该有一些。不过现场被火烧、被水浇,我们没有发现,也很正常。”

      “这个小区安保完善,为什么监控组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过来?”陈局长说。

      “监控组还在努力看,但确实没有发现。”主办侦查员说,“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我抬腕看了看表,时针已经指向凌晨四点。

      “我看,我们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我说,“等天亮了,我和林涛再去现场看一看。”

      陈局长点点头,说:“你们辛苦,先休息,侦查部门连夜开展外围调查。我天一亮就要知道董齐峰当晚的活动情况、接触人的情况以及电话联系人的情况。还有,相关的理化、DNA检验明天上午必须出结果!”

      这段时间,我连连出勘现场,筋疲力尽,人已处于疲劳到崩溃边缘的状态,一听我可以回去休息,瞌睡虫更是爬上身来。

      胡科长接完电话,从专案组走了进来,说:“怕是我们也休息不了了。”

      “怎么了?”林涛问。

      “龙番大学的校园清洁工刚才在清扫校园的时候,发现在学校一个偏僻的角落,有一具尸体。”

      “你们去吧。”我说,“我实在太困了,我要睡两个小时。”

      “可是,”胡科长一脸凝重,“我们出现场的法医断定,这具尸体,和‘六三专案’有关。”

      第十一根手指的案件,被专案组文绉绉地称为“六三专案”。这起案件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动静了,现在又发现了新的线索,整个会议室里都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味道。

      陈局长果断下达命令:“这个会议室里所有参加‘六三专案’的人员,全部赶赴龙番大学;通知所有‘六三专案’的专案组成员起床。董齐峰的这个案件,办公室马上从分局刑警队抽调人手、介绍情况,继续开展工作。”

      “那你呢?”胡科长看着我说。

      我早已被胡科长说出的“六三专案”四个字惊得清醒,我使劲儿地点点头,说:“我去,我去。不睡了。等几十年后,我有的是时间睡觉。”

      当我们赶到龙番大学时,天已快亮了。正放暑假的校园里静悄悄的,这个被学生们用作恋爱场所的小树林,已经被警戒带围了起来。勘查人员正在小树林里忙碌着。

      “我赶到时,尸僵刚刚在大关节开始形成。”值班法医孙勇说,“初步推断,死者应该是死亡五小时左右。”

      “我现在比较关心,你们为什么认为这和‘六三专案’有关?”我看了看远处的尸体,很完整,没有被分尸。而“六三专案”的两起案件被害人都被残忍分尸了。

      “死者是被割颈杀害后,剖腹。用掏舌头的办法,取下了大部分内脏。”孙勇说,“手法和‘六三专案’完全一致。”

      我点点头,说:“看来确实比较像,但尸体没有被分尸,运送到这里来,难度比较大吧?”

      “我们现在觉得死者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的。”孙勇指了指小树林外的奥迪TT,说,“那一辆就是死者程小梁的车。车上有行驶证和驾驶证,我看了照片,就是死者无疑。”

      “程小梁?”

      “程小梁,男,二十五岁,是龙番大学党委书记的独子。”孙勇说,“我们看了他的车,里面很正常,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血迹。调取学校大门监控,程是昨晚十一点,自己开着车进了学校大门的。”

      “车的副驾驶座上有人吗?”我问。

      “没人。”孙勇说。

      “那就是说,凶手是潜伏在学校里,和程碰面后杀死了他?”我说。

      “不一定。”孙勇说,“奥迪TT是双门四座车,后面藏了两座,如果凶手刻意躲在后面的座位上,监控里是看不到的。”

      “那他逃离,会有监控吧?”我问。

      孙勇摇摇头,说:“大学的小门多得很,车只能从东南西北四个门进出,但是人要出去,走小门,是没监控的。”

      “不出意外,又是药物致中毒后,下手割颈的。”林涛指了指尸体旁边的地面。

      草地上有大量喷溅状血迹,尸体颈部的创口错综复杂,看来死者是在毫无反抗能力的状态下,被割破了颈动脉。

      “会不会是‘六三专案’的凶手干的呢?”我自言自语道。

      “从这个现场看,是杀人案第一现场无疑,我们赶紧再去殡仪馆吧。”胡科长说。

      惨烈的现场,已经让我的睡意全无,我小心地把尸体和内脏装进裹尸袋,看着殡仪馆工作人员把尸体拉上车后,脱了手套,坐进了车里。

      一夜之内,两次赶到殡仪馆,实属不多见。大家都面色凝重,“六三专案”一下子又多了一起悬案,而且还有个监理被杀案背负在身,压力都无比巨大。

      “以前都是杀完人,碎尸后抛尸,这一次为什么没有任何碎尸的痕迹?”我问。

      胡科长说:“这样说来,凶手碎尸只是为了方便运尸,杀人碎尸的场所很有可能是室内,碎尸行为不是为了吸引我们的眼球,剖腹的行为才是挑衅我们的行为。所以这一次,既然是在野外杀人,他就没必要碎尸了。”

      “这个程小梁,为什么半夜三更去学校?”孙勇说,“学校里没有教职工家属区,学生也都放假了。”

      “会不会有留校的学生?”我问。

      孙勇点点头:“哦,这个还真不能排除,凶手也不能排除是留校的学生。程小梁是不是和学生结下了梁子,晚上去约架,然后被杀了?凶手正好就是‘六三专案’的凶手。”

      “呀!这是什么!”正在检验死者内脏的胡科长突然叫了起来。

      在现场和尸检的时候,除了浓重的血腥味,我一直闻见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福尔马林是法医用来固定人体组织的溶液,配制很简单,只需要水和甲醛,但是一般人不会用到。所以闻见福尔马林,我一直觉得是自己的一种幻觉,但是看到胡科长手中的物体的时候,我知道这并不是幻觉。

      胡科长的手上,放着一只耳朵,一只被福尔马林浸泡过的耳朵。我看了看程小梁尸体,两只耳朵俱在,那么,这是谁的耳朵?我的大脑不断转动,回想着方将和孟祥平的尸体状况,突然,我灵光一现。

      我脱下手套,拿出解剖室里存档的尸体解剖档案,翻了翻,说:“我没记错,我们发现第一具尸体,也就是方将的尸体的时候,检验时就发现了尸体少一只耳朵!”

      “是吗?”胡科长说,“我都忘记了。”

      “对的!”我翻出记录给胡科长看,说,“不出意外,这就是方将的耳朵!你看,根据我们推断的死亡时间,虽然后来才发现尸体,但最先死亡的是孟祥平,他少了根手指。最先被发现,但是是第二个死亡的方将,多了根手指,却少了只耳朵。如果这是凶手挑衅我们的方式的话,那么多了个耳朵的程小梁尸体,也应该少一些什么。”

      说完,大家急忙在尸体上检查起来。

      “啥也没少啊。”孙勇有些失望。

      我看了看死者被掏出来的气管一端,从舌骨上方,有被刀切断的痕迹。我又捏开尸僵还没有完全形成的尸体的口腔部,空空如也。

      “我知道了,”我说,“他带走了程小梁的舌头。”

      “对了!这就是凶手在挑衅我们!”胡科长咬着牙说,“掏舌头取内脏,留下尸体部分来让我们串案,很可能是我们法医内部人干的!什么人这么变态?我们怎么得罪了他?”

      “凶手作案方式老到。”我说,“这具尸体上,依旧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可以发现的线索。看来,还是要从程小梁的社会关系来调查了。虽然杀的人越多,暴露的马脚越多,但这个凶手始终如一地用相同方式杀人,我们却一直无法突破。”

      “唉,”孙勇说,“他对我们法医工作了解,未必对侦查工作也了解,所以寄希望侦查部门能在程小梁被杀这个案子上有新的发现和突破吧。不能再让这个坏蛋杀人了!”

      “我们先休息,明天下午两个专案会议一起开。”胡科长说,“到时候还有的忙呢。”

      我疲倦地点点头,说:“我睡几个小时,中午的时候再和林涛过去看看董齐峰家。”

      睡了几个小时,我精神大振,走下楼时,看见楼下的邻居,那个在上大学的小妹妹正在搭讪警车旁的林涛。我笑了笑,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外向,反而男孩子比以前的男孩子害羞了许多。世道真是彻底变了。

      我没说话,一屁股坐上警车。林涛说了句:“不好意思,下次再聊。”也坐了上来。

      驾驶员韩亮说:“去哪儿?两位哥。”

      “去董齐峰家。”林涛说完又转脸对我说,“你怎么才下来?一个老爷们也磨磨叽叽,你再不下来,我的电话号码就真得被那姑娘套了去了。”

      “不好吗?”我龇着牙,“大学生哦,清纯着呢。”

      “拉倒吧。”林涛说,“有苏眉清纯吗?”

      转眼间就到了现场,我和林涛穿戴完毕,走进了现场。

      “既然是命案,就一定有出入口。”我说,“这个现场周围这么戒备森严的,哪里才是出入口?”

      林涛说:“出口不难,一楼大门。这样可以解释为什么一楼有足迹,而且单元大门是监控盲区。但是入口就不好说了,你开始已经排除了凶手是尾随死者进入的,窗户又都装了防盗窗,那么唯一可能的入口就是这里了。”

      林涛指了指主卧室内卫生间的小窗户,这个小窗户没有安装防盗窗。

      我惊讶地看了一眼,说:“这么小的窗户,我头都过不去!”

      “你头那么大,肯定过不去,我昨天也试了一下,我的身材,也过不去。”林涛说。

      “你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我说,“如果是个矮小的瘦子,说不定还真能进得来。”

      “可是,这个窗户的外面,就是小区的一个摄像头,如果从这里进来,肯定能监控到。”林涛说。

      我点点头,说:“那就等大宝的消息吧。”

      “哎,你们看看这里。”一名技术员指着床头柜门说。

      我凑过头去。床头柜的门被技术员打开,门的上缘,因为收在柜体的内侧,所以没有被烧灼到。上缘的木板上,有明显的一排喷溅状血迹。

      “真是个伟大的发现!”我拍了拍技术员的肩膀,“这说明了一个问题。”

      林涛说:“死者被捅的时候,柜门是开着的!”

      我笑着点了点头:“死者被捅,柜门开着,所以会有血喷溅到这里,然后凶手关上了柜门,柜门的上缘就隐藏住了。火烧起来,也没有烧到这里。所以,凶手为我们留下了这个线索!”

      “可是,这排血迹肯定是死者的,能有什么用呢?”技术员问。

      我和林涛异口同声:“案件性质啊!”

      我看了眼林涛,笑着说:“如果是因仇杀人,开床头柜的门干什么呢?再结合现场都没有找到死者的苹果手机,说明了什么呢?”

      “哦,你们怀疑是抢劫杀人?”技术员说。

      “对,”我说,“不是怀疑,是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起盗窃转化的抢劫案件。”

      很多入室盗窃被受害者发现后,就会转化为抢劫或者强奸案件。

      “从出入口的选择、翻动柜门、拿走手机来看,”林涛说,“我也认为是一起抢劫案件,而不是寻仇杀人。”

      “那我们就赶紧去专案组吧。”我说,“我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侦查部门的成果。”

      刚刚走进专案组大门,就传来了胡科长洪亮的声音:“你们怎么才来啊?有线索了!”

      “什么好消息?”我连忙拿出笔记本,问道。

      “是这样的。”主办侦查员说,“从你们提取的死者董齐峰的阴道擦拭物里,检出了人精斑,经过基因型比对,居然和另一名死者程小梁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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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7-17 15:16:55 | 显示全部楼层
    【4】

      “什么?”我大吃一惊,“这两个案子怎么碰上了?应该说,一个普通杀人纵火的案件怎么和‘六三专案’扯上了?”

      “开始我们也很纳闷,后来基本明白了,”主办侦查员说,“据我们对董齐峰近期活动的调查,有了一些发现。”

      他翻了翻笔记本,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说:“董齐峰结婚一年,一直没有小孩,她就约她的丈夫一起去医院查一查,可是她丈夫认为这是在藐视他,所以和她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了。”

      我想起我也结婚了半年,作为妇产科主任的丈母娘对铃铛的肚子一直没有反应耿耿于怀,最近她也在要求我们去她科室里查一查,我倒是不回避,但因为工作一直耽误。看来忙完手上的案子,是要抽空去医院看看。倒不是怀疑自己有毛病,只是让老人安心。

      侦查员接着说:“据调查,董齐峰的丈夫是农民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应聘到龙番一个企业做小职员。可能因为收入和身份的差距,女强男弱,他一直过得不顺心。他一周前离家后,请了公司年休假,一直在河南老家待着,帮着父母做些农活儿,没有和其他人有什么可疑的联系,完全排除作案可能。而对于董齐峰这边,这几天她一直心情不好,每天晚上都给丈夫发短信,开始是责骂,后来是恳求,但是丈夫没有给她回过一条短信。事发当晚,也就是八月四日晚上,董下班后,直接去了市中心一家叫作四十二度的酒吧喝酒,独自去的。但是监控显示,她八点钟左右就和一个男子一起走出了酒吧。”

      “男子是程小梁对吗?”我说。

      侦查员点点头,说:“据调查酒吧里的常客和服务生,程小梁平时喜欢在这家酒吧泡妞,一般的做法就是带姑娘出来,在车上喝红酒,然后车震。”

      “车震是什么意思?”大宝问。

      大家一起白了他一眼。

      “也就是说,董齐峰和程小梁是在那个时候发生了性关系,然后程小梁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我想起了大宝说过,监控里是一辆奥迪TT送她回来的,程小梁死亡现场旁边也停着一辆奥迪TT。

      侦查员点点头。

      “我觉得这条线索价值不大。”我说,“首先根据监控,可以排除程小梁杀死董齐峰。其次,也可以排除是同一个人杀死了程小梁和董齐峰。因为程小梁是晚上十一点左右被杀害的,董齐峰大约也是在十一点被杀害,十一点半起火。两人距离这么远,凶手做不到在短时间内杀死两人。更何况程小梁还被剖了腹,那也需要时间。”

      “可是,会不会是一个人雇了两个人分别杀死董和程呢?”侦查员说。

      我摇摇头,说:“我这次来,也带来个线索。我们认为凶手杀死董的原因是盗窃被发现,然后杀人。而程的死亡,我们认定串入‘六三专案’。显然,‘六三专案’凶手杀人不是为了钱。”

      “那你认为,两名死者发生性关系后,双双死亡,完全是巧合?”大宝说。

      我说:“为何不可呢?当然,围绕两人的社会关系,尤其是不正当男女关系的调查一定还要继续。”

      大宝说:“那专案组是不是要分离啊?”

      我点点头,说:“是的,两拨人去调查两个案子,然后也需要及时沟通。程小梁送完董齐峰后,有没有线索了?”

      “没了。从监控上看,他是直接去了学校。从话单上,他没有再联系任何人。”

      原本有些惊喜的“六三专案”工作再次陷入泥潭,专案组一片沉寂。

      “对了,大宝,我还想问问你,”林涛说,“我们断定董案凶手入口是在主卧卫生间。可是卫生间窗口就有摄像头,你们监控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大宝说。

      林涛一脸失望的表情。

      大宝咽了口唾沫,摊开一张图纸,接着说:“不过,小区一停电,监控也就不录了哦。”

      “对呀!”林涛拍了下桌子,说,“那你有什么看法?”

      “那个,我是这样想的。”大宝推了下眼镜,说,“小区的电路是这样的,每户都有各户电闸,然后汇总到每单元的单元电闸,单元电闸汇总到楼电闸,最后才汇总到位于保安室后面的总电闸。我们根据调查,电力公司的人推了总电闸后,整个小区就来电了,这里存在一个巨大的问题。”

      “什么问题?”我被大宝慢吞吞的语速惹得有些着急。

      “如果是某家短路,那么他家的电闸要先跳,然后是单元电闸跳,再是楼里的电闸跳,最后才会波及整个小区的电闸。也就是说,电力公司推上了小区的电闸,那有问题的那栋楼、有问题的单元的电闸都没有被推上,是不会来电的。如果是这样,这栋楼、这个单元的人应该会继续找保安,但是没有,电力公司的人推上了电闸,整个小区都有电了,这怎么可能是短路跳闸呢?”

      大宝说得有些绕,但是我听懂了:“你是说,这不是短路跳闸,而是人为地关了小区电闸?”

      大宝点点头:“对,结合你们在床头柜的发现,我的设想是这样的,凶手应该是关闭了小区的电闸,在电力公司重新送电之前,从窗户进入了现场潜伏。等到董熟睡后,他去翻动。未曾想翻动床头柜的时候,惊醒了董。于是他就一刀捅死了董,然后收起财物,点燃了现场。然后他从大门离开。从大门走到小区围墙这一段,都是监控盲区,他如果从围墙翻出去,整个离开过程可以不被监控录下。”

      “那你说,他整个过程都逃避了监控,是因为他对小区监控了解,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我问。

      大宝说:“我觉得是了解情况,不然他应该晚上直接翻窗入内,而不会去通过关闭电闸的方法来关闭窗口监控。”

      “有道理。”我对着陈局长说,“咱们这个法医平时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今天派上了用场。我觉得你们现在要排查熟悉小区监控线路的人,这个人可能是小区内部的人,也可能是小区施工的工人,关键是这个人又矮又小,最近缺钱。”

      “可是,这样的人应该不少吧。”主办侦查员说。

      “不少也得给我一个个摸排。”陈局长说,“这个案子总算有了点儿眉目,比‘六三专案’好多了,先破了,减一些压力。龙番大学那边,已经找了市领导、省领导给我们施压了。”

      “呵呵,是啊,死了个公子哥儿,”我说,“这样的人,对社会无用,却很容易被领导重视。”

      我的电话突然响起,屏幕上显示着林涛的名字。我左右看看,这小子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会议室。

      我接通了电话:“你小子什么时候跑了?”

      “我听见大宝说是凶手主动关电闸,我就走了,去看看电闸上有没有痕迹。”

      “证据意识相当不错啊,那结果呢?”

      “结果是,找到了一枚新鲜指纹,有比对价值。”林涛说,“凶手进入现场之前戴了手套,但是在关电闸的时候忘了这回事儿。”

      挂了电话,我对侦查员说:“有了指纹作为甄别依据,这个案子不怕破不了吧?”

      侦查员坚定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会议室。

      在侦查员让赵碧峰捺印指纹的时候,他挣脱了侦查员的束缚逃了开去。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负责排查他的一名侦查员是市运动会短跑纪录保持者。赵碧峰在跑出十米后,被侦查员按倒在地。

      铁的证据让他不得不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赵碧峰是龙番市工程有限公司水电部的一名水电工,而这个小区的监控线路,就是他负责具体施工的。这个小区的建筑工程监理,是董齐峰。

      赵碧峰知道董齐峰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赚了不少钱。而且这个女子生性大方,家中一定会有很多现金,而且,这么漂亮的女人,一定要去享受享受。可是在他下手之前,董齐峰结婚了,她的丈夫像是个跟屁虫,和她形影不离,赵碧峰完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八月四日,他听见同事们正在嚼舌根,说董的丈夫离家出走了,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机会终于等到了。他按照一年前就已经制订了的计划,进入了董的家里,准备趁着董睡着了,先翻找财物,再用东西套上她的头部,强奸完就跑,连避孕套都准备好了。可是在翻找财物时,董突然醒了过来,并且尖叫了起来。他一时害怕,拿着刀就刺了过去。原本只是吓唬吓唬她,没想到,刀子一刺进她的体内,她马上倒了下去,没气儿了。

      赵碧峰没有想过杀人,一时慌了神。他把找到的现金和手机装进自己的口袋,用打火机点燃了床单,然后按照已经制定好的路线逃离了现场。

      “这个案子破得还是比较轻松的。”大宝说。

      “多亏你发现了电闸跳闸的秘密,让我们框定了侦查范围,也让林涛找到了定案的证据。”我说,“还有那个技术员发现的血迹,若不是那个血迹,也没法定是抢劫杀人。如果这些都没有发现,说不定我们还在把这个案子和‘六三专案’放在一起弄呢。那这个赵碧峰可就逍遥法外了。”

      “可惜啊,这个‘六三专案’又陷入泥潭了。”胡科长说,“侦查做了两天工作,排查了程小梁所有的社会关系和接触的人员。因为他接触的人太多了,所以一无所获。”

      “唉,我就知道这个案子一旦被‘六三专案’串并,就会又陷入泥潭。”我说,“关系不好排查是一方面,侦查员信心不足也是一个方面。”

      “不仅信心不足,”胡科长说,“可以说,现在各级领导都在给公安局施压,局领导就给我们支队施压,兄弟们都快撑不住了。”

      “程小梁死亡的现场也很干净,除了血迹,几乎找不到其他任何痕迹物证。”林涛说,“凶手和之前一样,在尸体周围都进行了精心打扫,没有留下让我们发现的线索。难道凶手是想完成一系列完美犯罪吗?”

      大宝皱了皱眉,说:“我们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只有等侦查发现一些新的线索了。”

      我说:“你们压力大,我压力也大。我觉得我结婚半年还没种上种子,就是因为我太累了。这个案子总算破了,我得休息两天,然后去医院检查一下了。等检查完没问题,我得好好思考一下这个‘六三专案’了,不能再让恶魔出来害人了。”

      “嗯。思考之前,还是把种子先给种上吧。”林涛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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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8-1 10:12: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案 失踪男孩

      情迷幻想的人,将白日梦错认为现实,他们狂热而盲目;捍卫癫狂的人,不惜以屠戮为代价,他们入魔且极端。

      ——伏尔泰

      【1】

      去医院检查就像是一场噩梦,好在噩梦般的过程结束后,结局像是梦醒,我和铃铛都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

      “看来是我俩功德不够,注生娘娘还没有眷顾我们。”我嬉皮笑脸地说道。

      “你一年两百天出差,怪不到注生娘娘。”铃铛一脸鄙夷。

      “那我今天不出差,晚上回家就去生孩子。”我继续一脸戏谑。

      “最近没案子吗?”铃铛问道。

      “嘘……”我说,“这事儿不能说。”

      话音还没有落,电话铃很不应景地响了起来。

      “你看,你看,你看,”我指着手机屏幕上“指挥中心”几个字说道,“就说这事儿不能说吧,越说没事儿就越有事儿,邪门得很哪。”

      “洋宫县发了起命案,请求支援。”指挥中心值班人员告诉我说,“估计法医、痕检都得去人,麻烦你再通知一下林涛。”

      “可是,”我有些抵触,“我们还在跟龙番市的‘六三专案’啊,今晚就有案件通报会。”

      “处领导是这样指示的。”值班人员说,“况且‘六三专案’的调查现在还没有头绪,主要还得等侦查部门的进展,你们跟进用处也不大,要是侦查部门有什么需要你们解释的,可以电话联系嘛。所以,你们还是先去洋宫的现场吧。”

      挂了电话,我看了看铃铛,她一脸淡定。在一起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我三天两头满省跑了。我微微有些心酸,却只能笑笑,掩去内疚,用京剧的腔调唱道:“娘子你看——咱们生不出孩子,林涛找不到老婆,都是拜犯罪分子所赐呀——待本少爷去逮了他,咱们再商讨繁衍大计吧——”

      赵大妈已经七十多岁了,独自一人生活在洋宫县城东头的一个小四合院里。她的几个孩子都在外打工,一年回不来一次,赵大妈平时就靠捡一些瓶瓶罐罐卖钱,加上孩子补给的生活费来维持生计。赵大妈身体很好,每天早上都会出门溜达溜达,顺便拾一些可以卖钱的玩意儿。

      八月十一日这天一大早,赵大妈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附近的巷子里溜达了一圈。

      错综复杂的巷子,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巷子里还遗留着许多“垃圾房”。所谓的垃圾房,就是几十年前大伙儿用砖头垒筑的一个堆放垃圾的小空间。因为这些垃圾房清扫起来很费劲儿,所以现在基本上已经没人用了。街坊邻居们在垃圾房旁边置办了一些垃圾桶,这样环卫工人来清扫的时候,只要用垃圾车就可以悬吊起来清理,比以前方便多了。

      这些垃圾桶总会给赵大妈带来惊喜。她倒不是缺那点儿拾荒的钱财,而是喜欢在垃圾桶里“淘金”带来的那种成就感。

      这天早上天气阴霾,让人觉得沉闷潮湿,却也不见有下雨的征兆。赵大妈走在无人的巷子里,暗自庆幸今儿起得够早,天蒙蒙亮,人烟稀少。她照例在垃圾桶里翻寻,余光却忽然瞥见旁边垃圾房里有个黑影。

      “哟,这么大一袋,是什么东西啊?”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费劲儿地直起腰,走进了垃圾房。

      垃圾房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一个鼓鼓的麻袋,袋口仿佛有一条丝巾缠绕,在微弱的阳光照射下,隐隐有些反光。

      赵大妈走近麻袋,突然感觉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这一股臭气几乎把赵大妈熏得踉跄。

      “还以为什么好东西呢,”赵大妈揉着鼻子,“一麻袋臭货。我估计这东西环卫工人都不会拉走。”

      赵大妈怜惜地看了一眼袋口的丝巾,说:“也不知道谁这么不讲究,龙虾壳能乱扔吗?这个天儿,放这儿两天,还不得把邻居们都熏晕啊。而且,丝巾不要了,也别当绳子用啊,可惜了可惜了。”

      洋宫县的居民已经形成了一个习惯,每年四月至十月,是小龙虾的旺季,居民们会以小龙虾和啤酒作为夜宵。所以一到晚上,县城的街边满是龙虾大排档和光着膀子一边喝酒一边高歌的人们。据说,洋宫县每天都会有数吨龙虾被吃掉,然后有数吨的龙虾壳被清理。

      有些没有道德的商家,为了省下那些清洁费,会自行丢弃龙虾壳,所以在居民区内发现成袋的龙虾壳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有着很强的社会责任感的赵大妈,捏着鼻子忍着恶臭,用一块废布垫着,把麻袋拖到了几十米以外的一个废弃的养猪场里。

      “放在这儿就臭不到大家了吧。”赵大妈满意地拍了拍手,然后用落寞的眼神看着在拖曳过程中拽松了的丝巾随着晨风脱离袋口,然后飘远。

      赵大妈还没来得及离开废弃的养猪场,就有一两只瘦骨嶙峋的土狗跑了过来,用力抓咬着袋口。

      “吃吧,你们可以饱餐一顿了。”赵大妈蹲在远处,眯起眼睛,看着正准备大快朵颐的两条狗。

      麻袋的袋口已经松了,狗很快就从麻袋里扒拉出一条床单样的东西。就是那种“国民床单”,几乎每个从七十年代过来的人都见过的那种粉红色带花的床单。

      “怎么会用床单包龙虾壳?”赵大妈瞪大了眼睛,起了疑心。

      随着床单被狗扒开,并没有像赵大妈想象的那样散落出一堆虾壳,而是露出了一只赤裸的人脚。

      这一幕把赵大妈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愣了一会儿后,社会责任感再次涌上心头,她几乎砸光了脚边所有的石头,总算把两只土狗驱赶走,然后一手按住起伏不定的胸口,一手掏出廉价的手机,颤颤巍巍地拨通了110。

      “这天气好像有些不对啊。”挂断电话的我探了探身子,透过车窗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希望他们的前期勘查工作赶紧进行,不然一会儿就要下雨了。”

      位于野外的命案现场最怕遇见雨天,如果勘查不及时,可能会丧失掉最为关键的线索和证据,我不禁开始忧心忡忡。

      “是啊。”两抹浓眉在林涛白净的脸上拧成了一个结,“本来前期痕迹就有破坏,如果再碰上雨神,怕是大事不妙啊。”

      大宝可不管天气如何,继续标志性地竖起剪刀手:“出勘现场,不长痔疮,耶!”

      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开始频频地敲打起了车窗。这大雨来的,正是雪上加霜。荒凉的高速公路附近逐渐开始呈现出了黑昼,驾驶员韩亮不得不打开车灯,在暴雨中缓慢行驶。车灯照射的地方,仿佛能看见一只被车辆碾死的小狗的残骸。

      “一下雨,这些残骸就会加速腐败,很快白骨化了。”我怜惜地看了眼逝去的生命,用法医学专业知识预测了一下这堆残骸的未来。

      “这天怎么黑成这样?”大宝推了推眼镜,仿佛没有和我形成共鸣,他看了看宛若黑夜的周围,说,“不会是日食吧?”

      “怎么会?这是乌云盖顶啊。”韩亮说,“下一次日食,即便是日环食也只有等到2020年才能看得到呢,日全食得等到2034年。”

      韩亮,我们的司机,是个神奇的富二代。他从武警退伍后,放弃了几千万的资产管理的机会,怀着满心制服梦,来公安厅当专职驾驶员。他虽然学历不高,却满腹经纶,知识面广到让我们瞠目结舌的地步。

      韩亮说完,大宝便开始掰起了指头,我知道他是在算等到那时候他自己该有多大岁数。

      我对着这个数学差到令人发指的理科生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转头望着窗外,幽幽地说:“下这么大雨干什么?别下了。我知道你有冤情,我这不是来了吗?”

      我仿佛看见林涛的头发都直立了起来,坐在后排的林涛抱紧前排的车座靠背,紧张地说:“你在和谁说话?你看见什么了?”

      出人意料的是,在我们即将驶下高速的时候,天空一片晴朗。从干燥的地面来看,洋宫县城的上空未曾飘雨。夏天就是这样,走一趟高速公路,可以经历阴晴暴雨。也正是因为这样,尸体在干湿并济的环境里也会加速腐败,我经历的腐败得最快的一具尸体,死亡后两天便呈现巨人观了。

      不过今天,我们倒是很庆幸,洋宫县没下雨,我们有充分的时间去勘查现场。

      《红楼梦》里提到王熙凤,用的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对某些嗅觉灵敏的法医来说,每次到夏天的命案现场的感觉,都是“未见其尸先闻其味”。所以我们还没有看见围观人群的时候,大宝就说了句:“嗯,快到了。”

      现场在一个扭扭曲曲的小巷子的尽头,那里有个废弃的养猪场,横着几座残破无门无窗的砖房以及一片杂草丛生的地面。地面的中央,那个被无数苍蝇围着的麻袋,便是我们的工作对象了。

      从赵大妈发现尸体的垃圾屋到这个废弃的养猪场,有六十米的距离。从垃圾屋开始,警察已经用警戒带加以包围,考虑到这是居民区,进出居民较多,所以每隔数米就会有一名民警站岗,防止有围观群众为了刺探案情钻入现场。

      “秦科长好。”洋宫县的江法医脱了手套,走了过来,和我握了握手。他是全省为数不多的取得副主任法医师职称的县级公安机关法医,四十岁左右,外表很精干,为人很谦和。

      “尸体暂时还没有看。”江法医说,“刚才我们主要对垃圾屋附近进行了地毯式搜查,可惜过往居民太多,已经不可能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唯一的发现,就是在垃圾房的石头缝里,发现了这个手机。”

      江法医提起一个物证袋,袋子里装着一个屏幕已经碎裂的廉价智能手机。

      “手机还能开机。”江法医说,“和手机通信录里的人联系过了,手机是一个十一岁男孩鲍光敏的。这个男孩在五天前,也就是八月九日失踪了。所以我们初步判断死者就是手机的主人,鲍光敏。”

      林涛戴上手套,拿过物证袋,从勘查箱里拿出多波段光源,观察手机上是否有痕迹存在。

      “没有痕迹了。”江法医说,“我们发现手机的时候,手机湿漉漉的,是关机状态。痕迹部门检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纹线。”

      “湿漉漉的?都能开机?”我说,“什么牌子啊?”

      大宝说:“不是有个电视剧说了吗,山寨手机,就是牛!”

      “那,报案人说的那条丝巾有没有找到?”我从零星的案件前期资料中,只找到这么一个最为关键的线索。抛尸案件中的裹尸物非常重要,有的时候可以成为破案的关键因素。

      江法医惋惜地摇了摇头,说:“养猪场的墙外头就是洋河,丝巾一旦飘了出去,就不可能找到了。我们也尝试过,没有找到。”

      “确实没有了痕迹。”林涛站起身来,说,“通话记录呢?”

      江法医说:“也查了,没有可疑情况。”

      “没现场,没前期调查情况,看来只有让尸体说话了。”我用手揉了揉鼻子,戴上手套向尸体走去。

      在离尸体两米距离的时候,恶臭就开始肆掠我的嗅觉神经了。在阳光的照射下,这股臭气几乎熏得我睁不开眼睛。

      眼前的麻袋是个非常常见的破旧蛇皮袋,破旧到袋子上印刷的商标字样都已经完全看不清了。整个袋子湿漉漉的,我知道这是尸体形成的腐败液体把它完全浸湿的缘故。袋口露出一条床单的一角,床单大部分也是湿漉漉的,粉红色的床单已经被腐败液体浸透,呈现出淡淡的绿色。

      从蛇皮袋的饱和度和形状看,这个袋子里装着一具完整的孩童尸体。袋口已经爬满了苍蝇,我拿起一件没有拆封的解剖服当扇子,扇走了苍蝇,露出了袋口的一只雪白的人脚。

      大宝在一旁挠了挠头,诧异道:“奇了怪了,失踪了这么些天,加上袋子的状况,这重则是一具大部分白骨化的尸体,轻则是一具巨人观啊。怎么这只脚会这么干净,没有明显腐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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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8-1 10:12:42 | 显示全部楼层
      【2】

      大宝说得很有道理,这引起了我的好奇,我整理了一下手上的橡胶手套,轻轻地拉开了袋口。袋子几乎完全被腐败液体浸润了,摸上去是湿漉漉、滑腻腻的感觉,伴随着从袋口汹涌而出的臭气,我又一次几乎晕厥。我情不自禁地抬起胳膊,揉了揉鼻子。

      “呃,我们还是去殡仪馆看尸体吧。”我朝袋子里看了一眼,赶紧又合紧了袋口。

      “为啥?”大宝说,“袋子里有金子?”

      我朝十米外围观人群的方向使了个眼色,说:“估计死者家属这会儿已经到了,而且有这么多围观群众。尸体状况不太好,所以还是别看了,影响太恶劣。”

      大宝会意地点了点头,说:“光看脚,我还以为尸体没有腐败呢。”

      “没腐败哪来这么多臭气?”林涛在一旁捂着鼻子。

      我对等候在警戒带外的殡仪馆工作人员招了招手说:“直接把蛇皮袋装在尸袋里吧,能装得下,是小孩的尸体。”

      当我们脱下手套,准备离开的时候,一对中年夫妇从人群中扑了出来,女子哭喊着:“你们是法医吗?那是我的儿子吗?是吗?求求你们告诉我。”

      丧子之痛可以让一个人发疯。

      我摇摇头,说:“大姐你冷静点儿,我们需要DNA检验才能确证死者的身份。”

      “不要检验,我看看就知道了,我能认出来。”中年妇女的目光绕过我,朝几名正在工作的殡仪馆工作人员看去,我一把拉住了她。

      “大姐别冲动,你过去也认不出来。”大宝也帮着劝说。

      “我儿子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妇女一脸泪痕,“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他才十一岁,十一年了,我们都没给他吃过好的穿过好的,天天打他骂他逼他学习,我悔啊,我悔死啦。”

      一番话把身边的汉子说得号啕大哭。

      “我去看看吧。”汉子强忍抽泣,“这孩子隐睾,只有一侧蛋蛋,好认。”

      “还是别去了。”我朝正在发愣的殡仪馆工作人员招手,让他们赶紧把尸体运走。

      “老天啊!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啊,有什么仇冲我来啊,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孩子!”汉子看着殡仪馆的人运走尸体,忍不住面朝天空,凄声吼道。

      “哎呀。”林涛被刚刚从蛇皮袋里拉出来的尸体吓了一跳。

      “怎么会腐败成这个样子?”江法医也皱了皱眉头。

      眼前的尸体确实出乎了大家的预料,谁都没有想到,在尸体被包裹的状态下,五天就腐败成了这个样子。因为鲍光敏身材孱弱,皮下组织薄,所以经过腐败,很快就暴露出了白骨。整个面部有一半已经白骨化,剩下的半个头皮软塌塌地覆盖在头部。尸体的右侧肋部也暴露出了肋骨,透过肋骨间隙,还能看见红森森的内脏。

      四肢腐败得也很严重,几乎都已经呈现出墨绿色的改变。双手及右足的表皮已经将近脱落,露出白绿相间的皮下组织。

      尸体腐败严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苍蝇和蛆的啃食。整个尸体几乎都被蛆覆盖了,所有的蛆都在有规律地蠕动,远远看去,仿佛是尸体在动,这个情景犹如在空中俯视地面上的万马奔腾。

      “奇了怪了,”大宝说,“为什么只有左脚没有腐败?”

      尸体的左脚从踝部上方五厘米的位置开始,腐败程度出现了明显的偏差。踝上腐败严重,和尸体其余部位的腐败程度相符;踝下则是一只新鲜尸体的脚。这个腐败程度的偏差之间,形成了一道笔直的分界线,就像是穿了袜子的袜口勒痕一样。

      “会不会是因为足部的皮下组织少?”江法医说完就否定了自己的看法,“不对,他的右脚腐败得也很厉害。”

      “那就是之前尸体穿了袜子?”大宝说。

      我摇摇头,说:“不会,即使是穿袜子,也不会出现这么明显的腐败程度差异。”

      “是啊。”林涛插话道,“我都知道,腐败程度即便在身体不同部位有差异,也应该呈现出一种渐变式的改变,但是这个尸体好奇怪啊,居然有这么明显的分界线。这说明了什么呢?”

      我想了会儿,说:“我觉得这应该和尸体上为什么有这么多蛆联系起来看。”

      “从蛆的长度来看,死者确实是死了五天左右,这和他的失踪时间不矛盾啊。”大宝说,“不过我确实没见过野外尸体上有这么多蛆。”

      “这不仅仅是野外尸体的问题。”我说,“尸体被床单包裹,然后又被蛇皮袋包裹,然后又被丝巾缠绕袋口,这么严密的包裹下,苍蝇是怎么进去的呢?既然苍蝇进不去,为什么会下这么多蛆卵呢?既然没有蛆卵,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蛆呢?”

      “是啊。”大宝顺着我的话往下说,“既然不会有这么多的蛆,为什么我们能看到这么多的蛆呢?这一定是幻觉,一定是。”

      我用肘部戳了大宝一下,说:“严肃点儿好不好。你没看到死者家长刚才哭成什么样了?这孩子多可怜啊,我们一定要把凶手抓到。”

      “你刚才说,要把腐败分界线和蛆联系起来看,怎么看呢?”还是林涛容易抓住重点。

      “是啊。”大宝吐了口酸水,说,“别卖关子。”

      我摇摇头,说:“这个问题我还没有想好,等我想明白了再说。”

      “各位老师,”江法医咽了口唾沫,还是说出了难言之隐,“我们能不能去外面解剖?局里没有雇用专门打扫解剖室的人,所以完事儿了,还得我们打扫。这么多蛆,如果全弄到解剖台上,我们打扫不干净。”

      “那怎么行?”大宝说,“外面没水,蛆也弄不掉啊,再说了,即便有水,冲得满地都是,殡仪馆的管理人员还不得和你拼命?”

      “去外面再说吧。”我说,“解剖室里的排风也不行,解剖个把小时,我们都得晕。”

      我们四个人围着放在殡仪馆火化间外的运尸车愣了五分钟,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来清理尸体上的蛆。这么多蛆的干扰,肯定会影响我们的解剖工作。还是韩亮比较聪明,从背后递给我们一个勺子和一个碗。

      “我去,哪儿来的碗?”我说,“你真是在哪儿都能找得到碗啊,殡仪馆都不例外。”

      韩亮笑了笑,说:“碗与挽同音,所以我们国家有在家人去世后,用碗来回礼的习惯。既然这样,殡仪馆的门口怎么可能没有卖碗的?”

      我点头赞许。

      时间已经不早了,不容我们再这样磨蹭下去。于是我拿起勺子和碗,一勺勺地把蛆舀进碗里。等一碗蛆装满了,再拿去焚烧堆里烧掉。

      我的表情看上去可能很淡定,其实我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来抑制住从胃里翻涌而出的酸水。我微微一笑,说:“我从来不杀生的,今天还真是杀了不少。”

      而大宝则是愣愣地看着我端着碗往返于运尸车和焚化炉之间,幽幽地说了一句:“我发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吃米饭了。”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看了看手中端着的一碗蛆,说:“我也不吃米饭了。”

      尸体的表皮已经腐败殆尽,而皮下组织又非常滑腻。戴着橡胶手套的我们甚至无法牢牢抓住尸体的胳膊,这给我们的解剖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死者是全身赤裸的,我们首先检查了他的生殖器。

      “确实只有一侧睾丸。”大宝说,“看来死者就是鲍光敏无疑了。”

      “是啊。”我说,“现场有他的手机,死者年龄相符,加之这个特征,基本可以确定尸源了。林涛,你电话通知一下侦查部门吧。”

      “看到全身赤裸的尸体,我就没法不往性侵害上想。”大宝又吐了口酸水。

      我点点头,说:“我也是这样,不过死者的生殖器没有损伤。”

      “他可是个男孩子!”林涛叫道。

      我没有理睬林涛,把尸体翻了个身。本来就是个小孩尸体,加之腐败,很轻,我一个人就可以轻易地为尸体翻身。

      我和大宝一人拿着一把止血钳,夹起了死者的肛门附近的皮肤。这里是苍蝇们最喜欢的地方,所以从肛门附近的括约肌开始,一直到直肠,已经腐败殆尽,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皮肤松垮垮地组成一个肛门的形状。

      我用止血钳拉开肛门皱襞,说:“一般鸡奸后的肛门,都呈现出漏斗状,那是因为肛门括约肌松弛而导致的,但是这具尸体的括约肌已经腐败了,所以即便呈现出漏斗状,依旧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被鸡奸。”

      “哦,”林涛恍然大悟,“你们说的是这个。”

      “哎?”大宝说,“你看!”

      大宝的止血钳指向肛门皮肤十二点和三点的位置,这两处似乎有一些破损,而且周围组织的颜色仿佛有些加深。

      我让林涛拿起电筒,用侧光照射了这块皮肤,确实,这是一处出血。

      软组织有破裂就会有出血浸润,即便是尸体腐败,全尸呈现出墨绿色的改变,法医依旧可以利用光的不同角度来发现这些颜色较深的部位,从而判断有无外力作用。

      我们既然在死者的肛门处发现了软组织的破裂出血,就可以判断他的肛门受到过侵犯,而且是生前受到过侵犯。

      “这是一起猥亵、杀害男童的案件。”我说。

      刑法对于强奸罪犯罪客体的规定是“妇女”,所以我们不能说这个男孩子被强奸,只能说被猥亵。

      “这可真是关键的发现啊。”林涛说,“他们还在对和死者父母有矛盾的人开展调查呢。既然是猥亵,就不是来寻仇的了,我们是不是要赶紧通知他们调整侦查方案?”

      我摇摇头,说:“不着急。寻仇和猥亵不矛盾,可以是来寻仇顺便猥亵的。”

      尸体检验工作并不顺利,我们不停地发现新的损伤,这让我们很意外。

      “死者的小腿上有多处砍痕,骨质上的砍痕没有生活反应,是人死了以后再砍的。”大宝说,“砍击的位置是胫骨中段,长骨最硬的部位。他为什么要砍这里呢?肯定是泄愤。”

      这处损伤让我不禁想起还是一桩悬案的“六三专案”,专案里的死者,也都是在长骨中段有砍痕。这些砍痕应该不是泄愤,因为泄愤可以用划伤脸部、多次刺击来进行。

      “我觉得,这应该是想分尸,但不知道从哪里分比较好。”我说,“‘六三专案’也是这样。”

      “我同意秦科长的说法。”江法医说,“你们看这里。”

      死者右侧的肋骨暴露了几根,原本我们以为这是腐败所致,而仔细观察后发现,肋骨暴露位置周围的皮肤有明显炭化、卷曲的征象,这是死后被火烧的迹象。

      “根据凶手有焚尸的企图,”江法医说,“我觉得那些砍痕是他有分尸的企图。”

      “只是他学艺不精,两种办法都没有实现罢了。”我补充道。

      除此之外,死者的大腿内侧也有被火烧的痕迹,但是由于尸体腐败,只能看到皮下组织的大裂口,而看不到皮肤的炭化痕迹。所以,我们开始一直认为这是腐败导致的裂口,或者是死后的刀伤。但用放大镜观察了皮下组织的形态才发现,皮下组织有卷曲、挛缩的征象,这是烧灼形成的特征。

      “这些裂口,应该就是火焰经过的痕迹。”我说,“我见过很多焚尸,但一般都是浇上汽油,或者用一些易燃物引燃的。根据这具尸体上的损伤,可以判断凶手是用打火机或者蜡烛直接对着尸体烧。这怎么可能烧得起来?幼稚!”

      “幼稚这个词用得好,”林涛诡秘一笑,“你已经有了一条犯罪分子刻画条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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