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日本战国风云史（讲述长达两百年的日本史）----万邦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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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谷船队回来后，元就想到宫尾城的窘迫，心里也十分焦急，但他不能草率出击——从大宁寺之变以来，他就不停地苦心布局——夺取安芸西南的要点，对严岛围而不打，在陶晴贤面前装孙子，对安芸备后的国人不断拉拢，秘密训练水师等等等等，不都是为了和陶军在严岛一决胜负吗？为什么现在他又不动了，其实元就之所以如此，因为他在等待，等待一支来自海上的生力援军，即“村上水军”。
　　为此，宫尾城必须挺住，必须承受巨大的牺牲！
　　我们可以分析下陶军和毛利军在严岛之战中的实力对比，陶军两万至三万，毛利军四千到五千，根本不在个数量级别上。陆上是如此，其实海上也是如此，陶军舰船有五百至七百艘，毛利元就呢，其属下只有“川之内警固众”（这支水师原是安芸武田的部下，现由毛利家臣儿玉就方、饭田义武掌握）五六十艘船，还加上“沼田警固众”（原属沼田小早川家，先是元就三子小早川隆景的财产，实际由乃美宗胜统帅）七十艘船，加一起一百三十艘，和陶晴贤水师相比，不过是内河舰队级别的，打打骚扰，运送陆军还能胜任，要想和数百艘陶军直接决战，无异痴人说梦。
　　另外，毛利元就深刻认识到，陶晴贤之所以能欣欣然来严岛，完全是依靠他的强大水师，自恃能进退自如——故而，要想歼灭陶军，严岛陆上会战其次，将陶军水师歼灭驱逐，断了陶晴贤的退路，才是此战胜负的关键。但凭毛利家现在手中的水师力量，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任务，唯今之计只有请求像村上水军这样的强大中立力量，帮助自己。
　　这就是毛利元就请求村上水军帮助的原因。
　　但村上水军并不是那么好请的，说难听些，人家还不想和你毛利家尿到一个壶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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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还是先来看看这桀骜的村上水军的真面目吧，他们其实是濑户内海的一帮海贼。但一翻海贼的家谱，哇塞也不是不得了啊，好像日本天皇的后代不是去当土豪，就是去当海贼了——村上水军，和我们前文中两次打败武田晴信的“信浓总大将”村上义清，居然是同族关系！号称清和天皇后裔的武家栋梁“清和源氏”，其家族的源流是这样的，第一代叫源经基，二代叫源满仲，三代叫源满信，到了源满信这儿分岔：满信的长子源赖义，他的儿子就是鼎鼎大名的“八幡太郎”源义家、“贺茂次郎”源义纲和“新罗三郎”源义光，他们这家子就是河内源氏，源赖朝和足利尊氏都是这脉，那是武家最大的贵种；而满信的次子叫源赖清，赖清的儿子叫源仲宗，原本是白河法皇的侍从，因为诅咒了法皇，和几个儿子被流放到日本各地，其中有个叫显清的，被流放到了信浓更级郡村上乡，便是“信浓村上”的直系祖先了。至于源仲宗本人，被流放到了西国的周防，后来在伊予今治对面的能岛筑城，吸收了大批海贼前来投奔，便是“濑户内村上”（也叫伊予村上）的源头，从此这个武家的贵种，过起了问人吃“板刀面”还是“馄饨”（不知道的同学可以去看水浒传），很有前途的职业海贼生涯。
　　日本海贼的历史可谓源远流长啊，好笑的是，像村上这样的海贼头是天皇的后裔，而其属下的众多海贼，原先居然是天皇政府的官军——古平安朝，日本为了向四周朝贡的小国展现威仪，从濑户内海、大阪湾、纪伊水道等处征调来许多土豪，安排他们到京都里站岗，叫“卫府舍人”，但后来朝廷败落了，无力支付这些“卫府舍人”的饷银食禄，就来个大裁员——横遭下岗的“卫府舍人”悲愤异常，便在回老家后，仗着对海运地理的熟悉，干起了抢劫“京船”（日本各地往京都运送米帛的船只）勾当，沦为了海贼。时间久了，海贼们和大寺社（比如纪伊的熊野水军，就归熊野三山神社别当统领）、大武士领主（比如这个伊予村上）混合一起，演变为各霸一方水域的“海贼众”——官匪一家，这句话用在古日本历史上，当真贴切不过。
　　到了后来，海贼们势力大了，也要洗白自己了，他们不再过打劫杀人的小勾当了，想想也是，真要把来往船只抢光烧光，贸易凋零了，自己不也要撅着屁股喝风屙烟不是？加上进入室町时代后，大名的权力也逐渐延伸到海岸了，许多海贼众开始退避到海岛上，修筑船坞城堡，以求自保。这时海贼的苦钱方式也悄然改变，他们给自己取了个很有喜感的名字，叫“警固众”，就像土匪都会称自己为“靖安军”、“保民军”一样，然后和贸易船队或地方大名达成协议，你不要躲我剿我，我就来帮你。
　　怎么帮？有以下几种方式：比如“官物输送警固”和“官人输送警固”，就是帮你在海上保镖护航，护人或护物客官请便；还有“难路支援”，你的船队遇到水情复杂崎岖难行的地儿，咱们海贼帮你导航；还有“曳船”，你的船搁浅，咱们帮你拖曳，你的船沉没，咱们帮你打捞，价钱公道童叟无欺。
　　
　　这哪是海贼，简直是“海上八路军”啊！嘿嘿，不过读者可不要这样以为，海贼众之所以这么做，是有深层原因的，即要求大名承认他们的“海域自主权”，只要有了这项权力——海贼们就有权向过往船队收取保护费，名目五花八门，如“警固料”、“帆别钱”、“驮别钱”、“上乘料”等等，万邦懒得一一列举了，翻译成中文就是“安居乐业税”、“放屁心跳税”等等，大家都明白。这样，海贼众就由单纯的海匪路霸，蜕变成了从海上贸易中抽取钱财的“中间层势力”。
　　原本呢，对各地大名来说，这帮海贼众和国人众差不多，都是妨碍自个利益权力最大化的中间层，应该彻底剿灭才对（你想想，你领国商人出趟海，把钱都交给海贼了，能剩多少留给你啊），但日本封建领主“大名”往往实力有限，陆上压不服国人，海上也剿不灭海贼，只得忍痛与海贼媾和——不少大名还专门划出一部分田庄，作为海贼们的食邑，来换取他们的“警固”——其实这样也不错，大名的海上贸易有人保护了，遇到战事时，也可以依仗伞下海贼的水上力量。
　　好了，海贼的光辉历史万邦就暂且介绍到这里，还是回到村上水军上面来。在毛利元就的时代，村上水军已非一个整体，而是分为了三个山头：因岛村上、能岛村上和来岛村上。
　　毛利元就不管他几个山头，一股脑全发出了“严岛支前邀请”，这三岛村上反应各异。
　　
　　
　　村上水军的“上乘旗”，在濑户内海航行的商船，和村上水军商谈妥当后，会获赠这面旗子，上面写有水军头目的签名，挂在船头，沿途便不会遭到袭扰，类似“通行安全证”，抵达终点后要交付“警固料”给村上水军。此面旗帜上面的签名，便是能岛海贼头目村上武吉，时间为天正九年（1581）四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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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积极响应的，是因岛村上家，他家初代村上显长因帮助幕府征讨赤松满佑有功，受封备后国田岛地头的职位，后又在宽正三年（1462）得到了幕府因岛地头的赏赐，便以此两处为根据地，建立了号称“因岛村上五十八家”的庞大海贼团，据史料记载，他家能动员的兵力有“一门众二十二骑，外样众二十八骑，家中扈从二百四十六骑”，总领地有三万一千三百多贯，相当于江户时代一位十五万石的大名了（足以傲视后世幕府许多一万石两万石的小大名）。当时的因岛村上家督叫新藏人吉充（村上吉充），老婆就是沼田小早川水师提督乃美宗胜的女儿，自然和小早川交情匪浅，一看到邀请，便欣然率船队来援；
　　然后，元就又派熟知海贼内情，也就是村上吉充的老丈人乃美宗胜，跑到来岛去请另外家村上水军来援，但来岛村上的态度就有些暧昧了——来岛村上，又叫久留岛家，以大三岛的甘崎、伯方为据点，不过这家家督早已挂靠了四国伊予的海贼大名河野家了，还当了河野通直的女婿兼继承人，甚至舍弃了“村上”苗字，拜领了河野家的“通”字与“折敷三文字”家纹，改苗字为“来岛”，即《大航海时代四》玩家非常熟悉的来岛通康（他儿子就是来岛通总）。投靠伊予河野的来岛家，一向和安芸水师有过节，三十年前还为了大三岛的制海权，和安芸水师干过一仗，所以乃美宗胜来乞师，不甚感冒的来岛通康居然回到：“咋们家的水师全去土佐冲打渔了！”乃美宗胜心想您坑谁呢？便开出元就的条件，“只要来岛村上前来助拳，我灭了陶晴贤后，半个濑户内海的海域支配权就归你了。”来岛通康利欲熏心，立刻答允：“打渔事小，为了濑户内海的爱和正义事大，我答应了！”但又加了附加条件“不管战局如何，我来岛水军只借给你元就一天，一天过后，我就要再回土佐冲打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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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一天就一天，扭转战局足够了，最大的钉子，还是最后那个能岛村上家。这家一向以村上一族“总领”身份自居，地盘最大，海上实力最为雄厚，更厉害的是当时家督村上武吉，甚至受到过将军足利义辉的表彰，还被朝廷授予“大和守”官位，这是啥概念？那就是官位凌驾在许多正牌大名之上啊，所以村上武吉傲娇无比，自称“海之大名”，根本不屑像因岛、来岛那样挂靠陆地上的大名，俨然是我“能岛村上”独步濑户内的姿态。当毛利家使者乃美宗胜说明来意后，村上武吉将头一扭，“哼！人……人家才不愿意帮您呢！”乃美宗胜急得浑身冒汗，那宫尾城的情势可是一天比一天急，不能再拖了啊，他好说歹说，可村上武吉就是不肯助拳。
　　
　　这时，已是九月二十八日了，宫尾城危在旦夕了，最后还是毛利元就老谋深算，亲自给武吉写了封书信……
　　当天日暮时分，毛利元就和三个儿子率军抵达草津的地御前、火立岩水师基地，准备向严岛发动必死突袭时，海面上出现了两三百艘海贼船，全部打着“丸合上”和黄八幡旗。“能岛的冲家水军终于来了，我军必得大胜！”五十多岁的元就也按捺不住激动，喜形于色起来。
　　究竟毛利元就说了啥，能让这么傲娇的村上武吉幡然来援？
　　呵呵，其实元就不过许了个承诺而已，让武吉站到毛利一侧的根本原因，还是那位不识时务的陶晴贤君啊！
　　别急，听万邦给您慢慢道来。
　　日本中世的海贼集团，和单纯的海盗有所不同，其兴盛的背景，与当时日本威权崩析，割据混乱是脱不了干系的，说白了他们就是海域利益武装集团，在天下统一前是不可能被取缔消灭的（直到丰臣、德川政权建立后，海贼集团才消失不见，成为了历史名词）。而相对独立的海贼众愿不愿意帮助你，关键就看你能否承认保障他们在海上贸易中获取中间利润的权力。
　　我只能说，当时能岛的村上武吉没看到毛利元就将来会如何，但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陶晴贤对自家做了什么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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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内义隆活着的时候，虽然占据了严岛，但依然派出使者，与能岛村上交涉，以继续让能岛村上收取过往船只“警固料”、“上乘料”为条件，换取了与能岛村上的不战协议，保证了严岛乃至整个濑户内海的航线安全。但一切到了陶晴贤上台后，就不一样了，他在大宁寺之变半年后，专门发布了个《陶晴贤严岛掟》（掟，在古日本即法规的意思），里面共有七条，咱们就看前四条：
　　第一， 岛内以外的住民，严禁在严岛开设店铺，修筑房屋；
　　第二， 严禁不明身份的船只靠岸，停泊；
　　第三， 严禁不明身份的船只向航船征收“警固料”；
　　第四， 岛内严禁赌博。
　　其中第一条是为了保护严岛土豪产业，赢取当地人心，第四条是为当地治安考虑，都情有可原，关键第二三条可是捅了马蜂窝，让能岛上下看到了很恼火：“什么不明身份的船只？不就是指咱们冲家水军嘛！不给我们征收警固料，让我们吃西北风去啊，陶隆房你这小子，你忘了打交道的对象是谁了。”
　　其实陶晴贤的目的很简单，他禁止三岛村上收取警固料，是为了能将商品直接送到如博多、堺等商业都市，省略掉水军的中间榨取利润环节，并吸引更多的香客前来严岛上香，独占濑户内海和严岛神社的利益。
　　万邦实在太佩服陶晴贤了，他太有经济超前意识了，搁到现在绝对是个直销业达人，可问题是他生活的年代是日本十六世纪，这种公然损害海贼集团的行为，我除了“自作孽不可活”外，实在想不出贴切的词语来形容。
　　所以，毛利元就的那封书信，里面的内容应该很简单：“能岛冲家若此战中立的话，我毛利即刻便会覆亡，陶晴贤必能称霸濑户内，届时你们的末日也不远了——若能协助我毛利取得胜利，我全力保障能岛在濑户内的诸项特权不变。”
　　唇亡齿寒了，也许村上武吉心里并不是那么想帮助安芸毛利，但他更不能让陶军得逞，利害相较后，他还是选择了率三百艘船队，前来草津协助毛利家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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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敢动我的奶酪，我就砸了谁的饭碗——这是利益世界不变的铁规则。许多描写严岛合战的文章，都强调了三岛村上水军来援的重要性，但很少有文章提及村上水军愿意支援毛利家的真实原因，在那个世界，还是个利字当头啊。
　　能岛和来岛的水军一来，毛利元就手里的船队立刻膨胀到四五百艘，已和陶军不相上下了，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元就拥有了歼灭陶军水上力量，切断陶晴贤退路的实力，下面就看元就登陆作战的效果了！
　　现在摆在元就面前一个重大的难题是，宫尾城撑不下去了，在绝对优势的陶军持续数天的猛攻下，城中工事皆毁，水源断绝，失陷已是立马可待的事儿。宫尾城这个严岛最后钉子一旦被拔掉的话，陶晴贤完全可以依托严岛和元就打正面战，甚至能分兵在安芸西部南部各处登陆，那时元就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住啊。
　　宫尾城决不能丢！但集结在火立岩、地御前的毛利水师，也要做好奇袭的方方面面准备才能出军啊——毛利元就将出击时间定在了九月晦日（即九月最后一天，三十日）傍晚，如何让宫尾城多坚持这两天？
　　胸有成竹的元就，似乎并不担心。
　　二十八日夜，塔之冈的陶晴贤收到一封密信，写信者是樱尾城守将桂元澄，信的内容：“毛利家失败已是铁板钉钉，我桂元澄愿在十月朔日（十月一日）献樱尾城，和禅门大人里应外合，将毛利军彻底消灭在草津一带。”陶晴贤看完信后大喜，樱尾城与宫尾城直线相隔，一旦桂元澄倒戈，那么毛利元就的水陆军队只有被包饺子的下场。
　　而且，在陶晴贤的眼中，桂元澄临阵倒戈是很有理由的，他的亲父桂广澄、伯父坂广秀都是死在元就手里，加上桂家也是希望在自己大军前保存家名的，桂元澄渴望临时为陶军立功啊！
　　可惜桂元澄立功了，却是为毛利元就立功的，渡边通和元就也有杀父之仇，在出云撤退战时却自告奋勇为元就殿后，付出了生命——毛利元就统御家族的手段，安芸毛利“百万一心”的精神，被陶晴贤严重低估了——桂元澄他就是黄盖，而陶晴贤就是曹操，不，陶氏远不如曹操，曹操还知道黄盖是苦肉计，而陶晴贤却沉醉在迷梦中，浑然不觉。
　　结果，在二十九日时，陶晴贤下令，全军在三十日休整歇息一天，十月一日再全力攻城。听到命令的弘中隆包大惊，急忙前去质询，陶晴贤很含糊：“晦日是三尸虫上身的日子，作战不吉。”弘中隆包苦求陶晴贤一鼓作气拿下宫尾城，又被自信满满的陶晴贤一口回绝。
　　这样，陶军丧失了生死攸关的一天，因为三十日傍晚，毛利元就全军杨帆出航，劈波斩浪，朝严岛方向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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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利元就在火立岩出航前，亲自斩杀了一名陶军间谍祭海，随后向全军宣布：“目标严岛，诸君奋勇向前，毛利生死存亡，全在一战！现将全军分为三部：我、太郎隆元、次郎元春，与川之内警固众为一部，越过圣崎、杉之浦，沿严岛东岸而行，至陶军侧后的包之浦登岸；又四郎隆景与沼田警固众，直行到大野濑户，然后折向直驱，在神社附近上岸，于塔之冈、宫尾城间潜伏下来；能岛、来岛水师在严岛附近海域待机——十月一日晨时，听我号令，三面一起杀出，务必取下陶禅门的首级。”
　　“传我命令——全军无论武士足轻，全部带上绳索、白布；全军每人携带一袋饼，一袋米，一袋烧饭，解渴梅干若干；行军口令为‘胜利’，不知者按细作处理；乘船行军时，严禁胡乱插队，严禁高声喧哗，严禁生火做饭，违者杀无赦！”
　　傍晚六时，濑户内海暴风垂翼，波涛涌天，风雨交加——连能岛的海贼都望而失色，建议：“此时天气不佳，莫如待风平浪静时再作进军。”毛利元就厉声叱责：“陶禅门正是以为此刻天气我军不敢进军，如此大好时机我军岂可放过？全军有进无退，做好一夜阵的准备。”
　　所谓“一夜阵”，就是在一夜间决出胜负的阵仗，要求的是不问生死，只求胜利。
　　数十艘船只，熄灭了火光，在狂风暴雨中静默地前行着，毛利军的武士们也沉默地望着严岛黑黝黝的滩涂、密林和山谷，雨水夹杂着狂风敲打在船舷、刀鞘、弓矢之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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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个小时后，元就、隆元、元春统率的本队人马，全数登上包之浦，大家不发一言，目送船队返航，他们早已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朝着弘中隆包预测的突击方向，博弈尾挺进。途中多为深谷峭壁，毛利军在遮天蔽日的山林中默默行进着，不时有人以“胜利”口令互相应和防止迷路，遇见山崖则用绳索互相搀扶，遇见溪流则用白布汲水解渴，目标只有一个，陶晴贤在塔之冈的本阵。
　　另外一路，小早川隆景的沼田众，也在暴风雨中抵进了严岛，他们面前横着陶晴贤庞大的船队，只有突过去，才能完成事先布置的潜伏任务，可陶军船队将严岛神社前的海域封锁得滴水不漏——最后，乃美宗胜急中生智，朝陶军船队大呼：“我乃丰后大友水师，特来增援陶禅门阁下。”因为陶晴贤迎来大内晴英后，和大友家缔结联盟，此战确实也邀请了大友水师前来助拳，故而陶军水师麻痹大意，居然错放沼田众进入了严岛！
　　半夜，小早川军数百人上岸后，前行到了塔之冈的另外一面，迅速做好了战斗准备，只等第二天的出击讯号了。
　　弘治元年（1555）十月一日晨六时，两千余毛利军尽数登上了险峻的博弈尾，塔之冈的陶军本阵，及宫尾城尽收眼底。暴风雨已经平息，远处海天一线，万壑松涛此起彼伏，塔之冈的五重塔风铃在风中发出天籁之音，陶军的旗帜、栅栏、营帐在晨曦中一览无余，特别是大将陶晴贤在丸山的马印大旗，成为了最显眼的目标。
　　元就亲自擂鼓：“八百万弓矢之神庇佑，全军突击！”两千毛利军整齐地竖起旗帜刀枪，齐声高呼三声，呐喊声、鼓声在山谷间激荡回旋，整个严岛仿佛都在颤抖，随后如虎狼下山，突向塔之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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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三十日夜风雨中休整懈怠的陶军猝不及防，塔之冈四周的防线瞬间被毛利军突破，毛利军个个以一当十，枪刺入了拔不出来，就拔刀砍，刀刃卷了就抽肋差猛刺，肋差断了就举着弓矢、铁炮射击，突进突进再突进，全无章法以乱制乱，猛打猛冲猛追，陶军死尸横遍了山谷、寺院和溪流，命大的也纷纷夺路狂奔，回过神来的陶晴贤急忙登在丸山上，挥着军扇大声喝斥鼓舞部下，可始终无法组织起新的防线，反倒遭到了毛利军向心的密集突击。
　　这时，听到塔之冈斗杀声的小早川军，以及宫尾城的数百守军，也高呼万岁，杀了出来，毛利军三面交攻，两万陶军拥堵在狭长的战场中，被挤压得进退不灵，人数优势反倒成了噩梦，陷入了大混乱中。
　　一片乱战中，久经沙场的陶晴贤渐渐清醒过来，他首先将身边的精锐旗本马回组织起来，抵抗毛利军的攻势。陶晴贤知道，毛利军虽然突袭得手，但毕竟人数有限，只要坚持下去，胜利就还是他的，即使有些狼狈。
　　但这会儿，博弈尾上又杀下来的一队人马，彻底让陶军意志走向崩溃。
　　讽刺的是，这队人马正是陶晴贤手下首席大将弘中隆包的部属——他们原本就驻扎在博弈尾阵地，但毛利军并没有与其纠缠，而是直冲塔之冈去了，无奈的弘中父子救主心切，也只好跟着毛利军后面，朝塔之冈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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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明就里的陶军本来就在突然袭击中，阵脚发动动摇，这时又望见弘中隆包队也从博弈尾上如“神兵天降”，还以为是毛利军的后继部队——其实毛利元就队自始至终就两千来人马，一下子就雪崩了，争先恐后漫山遍野地逃命了，急得弘中隆包和陶晴贤破口大骂。
　　再骂也挽救不了局势了，陶晴贤只剩下一个选择：跑路，去大元浦乘船回周防，将来再和元就一较高下，我还年轻，我还肩负着大内家的命运，我不能死！
　　其时陶军包围宫尾城的第一道战线以完全崩坏，败兵拥挤在御垣原、红叶谷，咒骂哭喊声直冲云霄，乱军中一骑大将铁青着脸，不发一言，朝大元浦方向疾驰，此人正是陶晴贤。
　　毛利军的追击部队接踵而至，不少人高喊着：“陶禅门阁下，若爱惜武名的话，就堂堂正正地在此地战死吧！”喊这些话的，既有毛利军也有陶军。陶晴贤受不了刺激，突然对马回众说：“我已做好战死的觉悟，回马迎敌。”
　　弘中父子赶到，见状纳头便拜，“禅门阁下乃金玉之躯，不可轻言生死。”随后，弘中父子带着数百人马，在御绫川竖起木盾、旗帜，悲壮地与毛利军厮杀，要为陶晴贤的逃脱争取时间。陶晴贤望着弘中隆包的背影，眼泪刷地流了下来，然后狠狠抽了下马鞭，继续朝大元浦奔逃。
　　元就次子少辅次郎吉川元春率先杀到，与弘中父子人马混战一团，弘中队没有恋战，接战后就向泷小路方向撤退，元春下令：“弘中三河守乃陶禅门头号精锐，全军务必不顾伤亡，持续追击，不可放走一人。”结果在横合遭到预先埋伏的数百陶军袭击，弘中队也回身猛攻，吉川元春身陷险境，几乎丧命战场，多亏毛利后援及时赶到——不支的弘中队继续朝大圣院败退，弘中隆包下令四处放火，焚烧民居，阻隔追兵道路——吉川元春则一面救火，一面指挥部队继续追击。
　　另外一面，陶晴贤被小早川隆景队急追不舍，不过陶晴贤还是抱着希望的，只要到了大元浦，登上了船，早晚能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