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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化不肥

[转帖] 《没有名字的人--我的名字里藏着一个上古文明的惊天秘密》(完结)作者:foxfoxb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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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奋斗
    2024-10-11 1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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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18-8-24 16:45: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5章 自大

      ————————————————————————

      可是这座南方的小城有多少个小学呢?

      光是市区就有十七所,张凡诚上的小学,是父亲托关系找的郊区小学,并不是汪旺旺上的那一所市区实验小学。

      但张凡诚不知道,他仍在学校极力辨认着每一个人,穿过同样的制服,寻找着他熟悉的那张脸。那张和他一起躺在草地上晒得黑黝黝的、奶声奶气在舞台上唱着《小鸭子》的脸。

      一无所获。

      父亲说的没错,张凡诚的智力让他很快成为众矢之的。

      在那个灰暗的早晨,老师牵着张凡诚的手走进教室,把他安排在距离讲台最近的独立课桌上,当老师向大家介绍“张凡诚小朋友在小时候脑子受过伤,所以大家要多多照顾他”的时候,大部分孩子只听到了前半句。

      讲台下其他的孩子们,带着困惑的眼神看着他。

      最初还有孩子帮助张凡诚读书认字,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抑或是只为了彰显自己良好的家教。但很快这些好学生们就放弃了,他们发现张凡诚的痴钝并不是蠢笨,不能靠一遍遍的耐心就能教会。这种挫败感中,欺辱逐渐萌芽。

      在那个每个人都应该一样的年代,他不一样。

      张凡诚会上着上着课突然尿裤子,会在平静的状态下忽然发出尖锐的喊叫,会不顾大家都在朗诵课文突然走出课室……很快他的事迹就传遍了整个校园。

      孩子们的世界很简单,但每个人都意识到,张凡诚是多余的。

      他不应该存在。

      并且这些孩子们也想让他意识到这一点。

      学校是个很安全的地方吗?不是。

      张凡诚早已经不再是幼儿园里那个力气最大的人,他被高年级的男孩子们带进厕所,让他用勺子吃自己拉出来的屎,在他的饭盒里放蟑螂和鼻涕虫,还在他的内裤里装满图钉。

      他们在放学的时候把他带到巷子里,逼他脱了裤子,再独自走回家。

      孩子们每天都能想到更新奇的方式,去治理这个不会反抗的呆瓜。

      张凡诚只会安静的用那只唯一能翻动的眼睛,看着眼前这群无法挽回的人。他没办法把这些孩子的嘴脸清晰印在脑海里,却隐约看到了一种他一直以来忍受着的、丑陋的东西,在慢慢汇聚成一个形状。

      仇恨的形状。

      教育和科技能让人变得善良吗?

      不能。

      因为人的本性就是恶。

      这是张凡诚在许多年后,还记在心里的道理。

      “回家吧,别读了。”在被老师叫过几次长谈之后,一向沉默的的母亲罕见地对张凡诚说。

      可这个死心眼的傻子,牢牢扒住小学教室的门,任凭谁也拉不走。

      他一遍一遍地,在能找到的纸上、木板上、课桌上画着那两个简笔画小人,一男一女。

      那是她曾经给他的承诺。

      坏人都会死的,这个世界有一天会走到尽头,而剩下的,只会有两个人。

      他想念她,尽管这种想念就像石头抛进大海,没有回音。但她是他的今天,昨天,明天。

      在找到她之前,他哪里都不会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张凡诚日夜的祈祷真的得到了某个神明的垂青,命运最终还是让他们相遇了。

      尽管是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

      那是一次市小学作文比赛,获奖的学生会统一在颁奖典礼上朗诵自己的作文,张凡诚所在的小学被选为活动举办的场地。全校师生都被组织起来,搬着小板凳坐在大操场上,前排裱着花带和礼结,坐着各式各样的校委和领导。

      张凡诚坐在最后一排,一个最不起眼的位置,被两个值班老师带着。

      一开始他表现的还算安静,低着头玩弄着手上的鼻涕,直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划破空气。

      “实验小学,二年三班,汪旺旺。”

      他瞬间认出来了那个声音。

      “作文题目:我的朋友。”

      汪旺旺的声音透过学校嘶哑的麦克风在舞台上响起来,穿过人群,穿过时间和记忆,回到了那个破旧的防空洞,回到了张凡诚的脑海里。

      “我有一个朋友,长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没有恐惧,故事娓娓道来,就像她曾经编的那些神仙传说一样,没有任何矫揉造作,只在轻轻陈述着一件实事。

      张凡诚听不懂故事的意思,却听懂了朋友这个词。

      可她的朋友,是他吗?

      “我们总在一起玩游戏,他有很多朋友,可我却只有他一个朋友。他的名字,叫做侯英俊……”

      不是他。

      她的朋友是其他人,可张凡诚,却只有她一个朋友。

      张凡诚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不顾两个老师拼命按着他,发出了尖锐的叫喊,听起来就像一只发疯的野兽。那声音有一度盖过了学校的广播喇叭。

      人群开始躁动起来,连前排的领导也回头看着张凡诚的方向。

      “怎么回事?”

      “是一年级那个傻子……”

      “怎么学校里会有傻子?”

      值班的老师一把抓住张凡诚的胳膊,他脸上已经没有最初的惊讶,只剩下厌烦。

      傻子又发疯了,他平常一天也要发作个一两次,要不是因为有关系,这种孩子早就送到特殊学校去了。值班老师并没有想过这次张凡诚发疯又是因为什么,他也并不关心,就跟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张凡诚 的疯狂总来的毫无预兆。

      骚动的声音也影响了汪旺旺,她从稿子里抬起头,茫然无措地看着人群失控的方向。

      然后她看到了张凡诚,那个傻子用执着恳切的眼神牢牢地盯着自己,他对上了汪旺旺的目光,一下变得狂喜起来,嘴里吐着含糊不清的词语,用力跳跃着挥舞着手臂。

      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

      可汪旺旺看到张凡诚,流露出来的不是喜悦,而是困惑,这种困惑还夹带了某些恐惧。她极力辨认着张凡诚的脸,似乎朦朦胧胧想起来,记忆中曾经的防空洞玩伴,那个一起在草地上装死的少年。可这段回忆十分模糊,以致她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真实的。

      更重要的事,在她的印象中,当年的男孩看起来没什么不正常,绝不是现在眼前这个看起来有四年级孩子的脸,却只有一年级孩子身材的疯子。

      你看他,他穿的算是校服吗?袖子比正常尺寸小了整整半截,上面沾满了鼻涕和口水,连原本的颜色都几乎看不出来。他的脑袋扁得像一只平底锅,耸拉着肩膀,转动着一只眼睛,另一只呆滞茫然,

      他不属于这里。也未必是回忆里那个人。

      “他看着你呢,”站在后台排队的其中一个学生朝汪旺旺努努嘴,指着张凡诚:“你看他是不是在冲你喊?”

      汪旺旺浑身抖了一下。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三个字,她故意提高了声音,就像是这句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也不是说给后台同学听的。

      而是说给张凡诚听的。

      汪旺旺没有再去辨认那张看起来有点熟悉的脸,她不敢承认自己曾经的朋友是个傻子。

      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据说是家里找了关系入学的。”不知道是谁在窸窸窣窣地讨论。

      “听说他爸妈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生个儿子变成这样,也挺可怜的。”又不知道是谁在议论,可声音听不出有一点儿可惜。

      “快点!发什么愣呀!下面都领导在看着,后面还有五个没上台呢!”

      老师的声音把汪旺旺拉回了现实。

      “……我十分珍视我和他的友谊,所以我把我的玩具分给他玩……我们总在一起玩游戏,他有很多朋友,可我却只有他一个朋友。他的名字……叫做侯英俊……”

      汪旺旺用发颤的声音念完了作文里最后的一句,头也不抬地转身跑向后台。

      张凡诚被值班老师按在了地上,他的吼声淹没在掌声里。

      直到两个人童年的终结之前,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

      舞台上扯着的丝线松弛了下来,隔着玻璃,只剩下一个穿着校服的破旧木偶,呆滞地坐在地上。

      光线暗去,隔着玻璃,汪旺旺看到自己早已经长大的脸,她走了将近一万里的路来到这里,来到这个废弃的游乐场,她只想亲口问他一句,为什么。

      可她从没想过,从他再次出现在她世界里的时候,他已经把底牌亮给了她。

      我叫张朋。

      张朋,张凡诚,张朋。

      这个新的名字,只为了告诉她,他们曾经是朋友。

      她没想到,恶龙之所以成为恶龙,是被自己亲手推下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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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4 16:45: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6章 贪婪

      ————————————————————————————————
      这件事情没多久,张凡诚就退了学。这个决定是母亲做的,她已经承受不了更多的麻烦和白眼。

      退学那天老师甚至煞有介事地搞了一个欢送会,他坚持说张凡诚被退学只是因为身体上的不适而非智力上的问题,并对自己的惋惜高谈阔论。一些同学假模假样地保证以后会定期给张凡诚送上课笔记和课外读物。

      张凡诚只歪着一只眼睛,不冷不热地看着这群人,就像在看一个狂欢的小丑马戏团。

      回家后的日子,每天都在母亲的咒骂和祈祷声中度过。她日复一日地跪在客厅那只小小的十字架面前,请求上帝宽恕自己的罪恶,宽恕父亲和儿子的罪恶。

      每个人,都有罪。

      只有被上帝宽恕的,才能上天堂。

      张凡诚看不懂圣经,也听不明白母亲的忏悔,大部分时间他都被关在骑楼的隔间里,透过百叶窗凝视着屋外旋转的吊扇,和在南方热得发烫的绿色玻璃和玻璃反射出来纵横交错的光线,他努力回忆着记忆里那片并不茂盛的草地,想象自己正身处在废弃的防空洞之下,黑暗环抱着他,让他觉得安全。

      母亲除了定时送饭,拒绝和他说话,没有人和他说话,他逐渐失去了仅仅掌握的那一点语言。有一年冬天,一只迷路的小猫从阳台跳了进来,他尝试平静地走向它,可猫咪受到了惊吓,在屋里上蹿下跳,甚至打翻了圣母玛利亚的塑像。张凡诚也跟着狂躁起来,他拽住了猫咪的尾巴,把它搂在怀里。张凡诚的手背和脸颊都被抓伤了,可他感觉不到疼痛,他用力掐住它的脖子,挣扎了几下后猫咪逐渐奄奄一息。

      然后他把它关进隔间的五筒柜里,趴在柜子外面听它哀怨的叫声。可他并不理解这种情绪,没有人教过他什么叫同情心。

      没有人教过他人类应有的品德,除了记忆里那个女孩。

      可她走了,从防空洞的门外消失了,去了一个他不理解的地方,另一个世界。

      他静静地听着猫咪逐渐微弱的叫声,他只是不想放它走。

      正如几年前,他也不想她走一样。

      当猫咪不再叫的时候,他把它从五筒柜里拿出来,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着,盯着它早已放大的瞳孔。

      张凡诚露出了微笑,感到安静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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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4 16:46:07 | 显示全部楼层
      几年的时光缓慢又平淡,他如法炮制过每一个被捕获的小动物。蟑螂,四五只老鼠,两只猫。

      直到有一天,母亲的祈祷得到了神的回应。

      或许是因为她的祈祷太虔诚,或许是因为她太爱主,主打算将她带到它身边。

      骑楼下层商贩的煤气管道在半夜毫无征兆地爆炸,火苗迅速蔓延到窗帘和卧室里。当母亲从梦中惊醒的时候,火苗已经窜上床头了。

      屋内浓烟滚滚。

      母亲拼命地呼喊,她大叫着冲向房门,却被沸腾的门把手烫得缩回了手。张凡诚也被爆炸声惊醒了,他尖叫了几声,忽然平静下来,坐在地板上,全然不知道死亡的气息依然降临。他仔细辨认着隔壁房间里母亲的呼救声,想起在五筒柜里困死的小动物们。

      张凡诚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安心。

      爆炸声惊动了邻居们,最先破门而入的是隔壁楼的王师傅。他的骑楼紧挨着张凡诚的家,楼下开了一间士多店,自己住在二楼。他算不上这对孤儿寡母的朋友,多年来只保持着点头之交,直到这一天。

      王师傅裹着沾了水的湿衣服冲进里屋,可映入他眼里的,不是乌黑的浓烟和火舌,而是满地花花绿绿的美金。

      张凡诚的母亲,不久前允诺牧师捐出一笔修葺教堂的钱,她把张博士从美国陆陆续续寄回来的现金,放在厨房的碗柜里,她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而这次爆炸,楼上楼下两条煤气管道正好相连。

      那只装满了钱的塑料兜,被爆炸产生的气流轰了出来,萎靡地躺在餐桌的旁边,钞票飞得满地都是。

      20刀一张,50张一卷,总共十来卷。用橡皮筋捆着,有些还挂着火苗,但大多数仍是完整的。

      王师傅一直盯着这些钱,直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从卧室的门把手上缩了回来。


      “开门啊!救我!救我!”母亲已经被浓烟呛得说不出话。

      王师傅也没说话,而是捡起了钱袋。

      母亲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想到,她的上帝一直在拯救的大多数人,不是圣彼得也不是圣约翰,不是圣人摩西,而是犹大。

      爆炸声还惊动了其他一些邻居,但大多数人是不愿意三更半夜去趟这么危险的事的,真正爬上骑楼赶到现场的只有吕大妈和江工。

      江工是水利局的高级工程师,知识分子。吕大妈早退休了,平常没事坐在楼下打牌,和这对母子并未有什么交集,此刻却显露出与她年纪不相符的亢奋与好奇。

      “人呢?!在不在家里?”此刻她揪着王师傅的衣袖,就好像关在屋里的是自己的亲闺女一样。

      “火太大,找不到人,没法救。”

      王师傅的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清楚。

      “怎么会呢?刚才我们还听到她的声响,这楼也没多大。”江工符合到。

      “我说了,爆炸太大,不可能有活人。”王师傅嘟囔着。

      “不可能!我进去看一下!”

      “让你别进去了,太危险!”

      王师傅一把拉住往里走的吕大妈,争执之下,黑色的塑料兜突然毫无预兆地从王师傅手上裂了开来,美金撒了一地。

      顿时三个人都呆了片刻。

      “平分!”王师傅最先反应过来,他竖起三个手指头,斩钉截铁地说到:

      “没人会知道!”

      这句话,像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事实证明,贪婪和你所从事的职业、教育程度,甚至和你的年龄都毫无关系。

      又或者说,人性本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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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4 16:46:41 | 显示全部楼层
      除了电影里,没人见过这么多捆在一起的美钞,吕大妈没有考虑多久,就伸出了手,掂量着钱,突然又有些心有余悸地说:“这是造孽啊!”

      “赚美金的能是好人吗?好人能有这么多钱!?”王师傅斩钉截铁地说。

      这听起来是一句毫无逻辑没有道理的话,但吕大妈犹豫了一下,竟然点了点头。

      “现在我们怎么办?”江工已经慌了手脚。

      “我给门轴上做了手脚,里面打不开,这烟别说人了,两头牛都能给呛死。”

      “警察会不会发现啊?”江工的声音透着哆嗦。

      “你不说,她不说,我保证没人知道。”王师傅算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先离开这里,过会搞不好消防车真来了。”

      就在1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呀!”的一声,张凡诚发出了一个凄厉的怪叫。

      火已经蔓延到他的小隔间。

      “呀!那孩子在里面……”吕大妈吓了一跳,指着隔间的门。

      王师傅不置可否。

      “要不咱,把那个孩子放出来吧……”吕大妈说这话的时候,又看了看刚捡起来的钱:

      “孩子应该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王师傅只转头看了看隔间,两只腿却一动不动,半响哼了一声。

      “那孩子是个傻子,死了对他或许是种解脱。”

      又是一句毫无道理没有逻辑的话,但吕大妈和江工都同时舒了口气,就像是那一抹仅存的内疚和自责也因为王师傅的一句话得到了解脱。

      这个事在他们三人的沉默中被隐藏得无音无踪。消防队赶到的时候,母亲已经被烟熏得嗓子都穿了,成为了一块不完整的焦炭。

      张凡诚的隔间离得较远,幸运捡回一条命。但十根手指有七根都因为大火碳化了,头皮烧掉了大半,一边的脚烧伤95%,算是废了。

      他还不懂,为什么他失去了妈妈,尽管每个人都这么告诉他,在火灾当天,他们的邻居冒着生命危险进去救他们母子,却还是晚了一步。他更不明白别人对他说的,救人的人因为这件事上了新闻联播,被颁发了好市民奖项。

      他只记得当时坐在隔间里,听到外面对话的每一个字。


      两周后,父亲从美国赶回来,只带了两个很小的行李,每只行李里面排满了整齐的药瓶,里面是天蓝色的药丸。

      药丸上面印着一串字母和数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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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4 16:46: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7章 藏在羊群的狼


      张凡诚第一段逐渐清晰的记忆,是在病床上醒来,和父亲的对话。

      父亲坐在窗户边上,阳光洒在地上,却没有照到他的脸上。他蜷缩在阴影里,佝偻着身体,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磨损的镜片边缘反射着银色的光。他的头发全白了,脸上的沟壑深不见底。穿着一件条纹发皱的衬衫,散发出老年人身上才有的腐败气息。

      他似乎比母亲老很多很多,看起来更像是张凡诚的爷爷。

      “爸……爸……”

      张凡诚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脑子开始清晰起来,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楚的思考过任何问题,就像是他之前一直生活在某种混沌之中,以前扭曲的世界和混乱的思维逐渐像潮水一样退去,涌上来的是像叶脉一样清晰的思考方式。

      但他还没来得及狂喜,就被一阵剧烈的头痛吞没了。

      “头……好疼……”

      “头痛是MK58的副作用,这种药对从小罹患的大脑永久性损伤治疗效果并不好。”沉默良久,椅子上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你的问题,是这种药少数无法治疗的疾病之一,间隔时间太长了。”

      这句话,像是父亲对他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

      “你的妈妈,已经去世了。”

      张凡诚猛然想起昏迷之前,在小隔间里闻到的浓烟和外面闪烁的火光。

      “大火……妈妈在房间里……”

      “消防队来的时候,她已经……”父亲没有再说下去。

      “有人……当时有人进来了,他们没有救妈妈。”张凡诚露出一丝狰狞的表情,不知道是因为头疼,还是因为愤怒。

      父亲愣了一下,但随即萎靡在椅子里。

      “都过去了,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俩。”

      一老一小就这样坐在病房里,长时间的沉默。

      “我已经订了明天晚上的机票回美国,那边的研究还需要我,你跟我一起走。”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父亲说道。

      张凡诚抬起自己的手,继而从床上撑着身体坐起来,走到旁边的洗漱台旁。

      镜子里面的脸因为烧伤变得扭曲可怖,整个头部只剩下两三根稀疏的毛发,身体歪曲肿胀,胸口以下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张凡诚用残缺的手指拂过自己的脸,他的疼痛也第一次如此清晰。


      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照过镜子,他遭遇过的事情,遇到过的人,就是他的镜子。

      而眼前,他在镜子里面,看到一个狰狞的怪物。

      “吃了这个药,会慢慢痊愈的。”父亲似乎注意到张凡诚的异样。

      有的伤痕会痊愈,有的则不会。

      愤怒。

      所有的回忆一一涌现,他忍着剧痛会想起每一张脸,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这些人都对他干了什么,猥亵过他的幼儿园校长,欺负过他的每一个人,还有那些置他和母亲于大火之中的贪婪的脸。

      他们都该死。张凡诚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

      “我……不走。”

      “为什么?”父亲摇了摇头:“去美国,我会给你安排新的生活。”

      张凡诚摇了摇头,这一刻他在药物的帮助下意识到,在八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幼儿园校长把他的裤子扒光,把那个衰老的器官插进他的体内时,他的生命和童年都已经结束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的思考过,也从没有真正地像这样知道活着是什么感觉,但当他知道的这一天,他已经死了,是仇恨在支撑着他。他透过镜子看着身后的老人,他无法告诉这个被称为爸爸的人,他心中的愤怒。他不会告诉他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深夜被一次又一次凌辱的仇恨,经历殴打和暴力的仇恨,被强迫吃排泄物的仇恨,被锁在储物间亲眼看着母亲被烧死的仇恨。这份仇恨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并迅速蔓延到他大脑的每一个细胞,乃至每一根神经,他的整个人成为了仇恨的一部分。
      “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留在中国……”

      “我不走。”

      张凡诚一字一顿地说。

      张博士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惊恐,他刚才捕捉到了儿子眼里一闪而过的可怖眼神,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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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6 17:54:14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果你想对我负责,你留下。”

      “我……”父亲一时语塞,他还并未习惯跟眼前这个智力逐渐正常的儿子说话:“我还有研究项目在美国……”

      “研究项目很重要吗?比自己的家人、儿子还要重要?”

      父亲并没有接话,他低下头,想起水族箱里那只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生物。

      雅典娜。

      “到了美国,你是否能履行一个爸爸的责任?还是像现在一样,把我扔进另一个家庭,上另一所学校,假装我是正常人?”

      一阵沉默。

      “我的研究项目是保密的,这些药也是保密的,我需要被隔离。”父亲的声音有些艰涩。

      “你可以带走我,但你给不了我新的生活。”

      “如果你不跟我一起走,我没办法给你更好的治疗,这些药也不能永远……”

      “有这些药就够了,”张凡诚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他的头疼更加剧烈,可思路却越来越敏锐:“现在这样很好,你别忘了,是你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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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6 17:54:22 | 显示全部楼层
      ——————————————————————————

      张凡诚留了下来,他带着父亲给他的药和钱,回到了和母亲曾经居住过的骑楼。因为药物的作用,他开始长高,疤痕逐渐消逝,毛发开始生长,没有人认出他,所有人对他的记忆,只停留在那个智力低下的侏儒。

      那个被火烧死的傻子。

      他没有再装修过被大火烧过的房子,每一面墙上被熏黑的痕迹都清晰可见,地板的缝隙里还留着被烧成灰的渣滓。

      他不想忘记这些疮疤。

      他仍旧居住在那个狭小的储物间,在深夜来临的时候,他会静静地坐在那,凝视着客厅墙上隐约的十字架痕迹。那是母亲曾日夜祈祷的地方。

      有神吗?

      有的,但不是这一个。他对自己说。

      不够善恶分明,任由恶人作恶,却仍对他们心存怜悯。

      张凡诚从没有真正意义上读过书,没读过小学,也没读过初中。但他轻易地穿梭在学校和学校之间,他需要的,仅仅是一套校服而已。

      红色的校服,蓝色的校服,绿色的校服。

      他尽量让自己不起眼,事实上他的外貌和身材确实容易混迹在人群之中,他藏在成百个早上回学校的人中间,进入学校,在各种课室里游荡,找到某张空了的课桌就坐下来,头埋进书本里,没人会在意他是谁。

      MK58带给他的隐身能力,他偶尔会用于潜入办公室,把自己的名字加在不同的花名册上,他为自己改了一个新的名字。

      张朋。朋友的朋。

      逐渐有人认得了他,记住了他,甚至还会问:张朋今天没来上课吗?

      张朋不是我们班的吗?

      张朋在学校并不是为了学习只学习一件事,并不是课本上的知识,而是——

      如何伪装成一个正常人。

      一个正常人,一个心智正常的十几岁少年,一个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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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6 17:54:29 | 显示全部楼层
      张朋从来没有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过,他的童年是支离破碎的,就像一池塘的毒蛇一样扭曲,但不意味着他不能模仿。

      模仿,是每个异类最擅长的天赋。

      他坐在课室的最后一排,从暗处观察每一个人,心里分析和记录他们的语言和动作,回家后在镜子前练习从这些普通中学生身上学到的每一个表情,快乐、骄傲、得意、忧愁、低落、惊慌失措、焦躁不安。他一遍一遍练习着笑脸,让它看起来人畜无害,友善温暖。

      不只是身体上的模仿,还有心理上的模仿。

      为了考试成绩而伤心,为了明天是否下雨而忧虑,如何兴奋地谈论自己喜欢的某个动画片。他重复着这些人的每个生活片段,再模仿给其他人看,他听到一个学生为了没空去打篮球而伤心,就会把他的行为复制下来,去另一个人面前重复,但把主角换成自己。

      “今天不能去打篮球了,作业太多,去你妈的。”

      “靠,你们班也这样吗?真混蛋。”对方永远不会怀疑他说的话。

      他不打篮球,他对此毫无兴趣。

      张朋对大多数人的日常生活毫无兴趣。

      渐渐地,他看起来和普通中学生没什么两样,除了有些纤弱和病态之外,会哭会怒,会偶尔讲一两个笑话逗女生开心,会在饭堂排队的时候和掌勺大厨闲扯两句,会在班上因为昨天连续剧的内容高谈阔论,会在遇到流浪小动物的时候面露怜惜和沉醉,小心为它们食物,在阳光下挠它们的脖子,抱它们回家,再把它们掐死。

      前者是一种伪装,而后面的杀戮让他感觉到安心。

      那是他长大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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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6 17:54: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8章 头痛

      ——————————————————————————————
      父亲说的没错,MK-58能治愈大部分疾病,但对他的先天性脑损伤起效并不好,事实上,药效在没过多久就开始骤降。

      张朋思维清晰的时间越来越短,而混沌的时间逐渐加长,他开始逐渐加大药量和服药频率,从一天一颗,到一天三颗,四颗,伴随着药物强大的副作用——头疼。

      最难受的时候,他在伸手不见的小隔间里因为疼痛窒息,倒在地上休克抽搐,他长大嘴巴,尽量抬起头大口大口地吸入空气,按住自己发抖的手脚,静静等待阵痛过去。他在心里知道,熬过这次痛苦,就会又迎来一段不算长时间的清醒,也许八小时,也许十二小时,他的逻辑思维和反应能力,将会超出任何同年龄的孩子。

      如果不是因为难产,张朋本来就不会蠢,他的智商继承了父亲,样貌则继承了他的母亲。他本来应该是人中龙凤,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上一所重点小学,长大后从事着体面的职业,有可能和他父亲一样成为一个生物学家,甚至是工程师或律师……然而这一切从他出生那一刻起都化为了幻影,这个世界的良善似乎将他遗忘了,而所有的恶,将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头痛过后的张朋躺在地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绪,就像是一大块支离破碎的拼图,正在迅速拼合清晰,他的记忆像一只爬在树桠中的蜘蛛,缓慢修补出一张大网,而在大网中间的那个防空洞,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清晰,托MK-58的福,他能想起水泥地板上潮湿的味道,沁凉的空气,和那个女孩子细软的头发及裙摆的颜色。

      他还记得她说的每个字,每句话。

      分别快十年了,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然而命运没有让张朋思考太久,他们很快重逢了。

      那是一个普通的下午,张朋选择在午休的时候混进新学校,他费了点劲才搞到这所学校的校服,毕竟是市重点,校服不是在学校小卖部就能轻易买到。

      路过走廊的时候,一个呆着眼镜的男生突然朝前面的人叫到:“汪旺旺,你的试卷。”

      张朋浑身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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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6 17:54:49 | 显示全部楼层
      然后他看到了她,那个在走廊尽头拿着考卷,愁眉不展的瘦弱女孩。

      张朋第一眼并没有认出汪旺旺来,她变了很多,以前莲藕一样肉乎乎的手脚已经被彻底拉长了,有点消瘦的身材装在宽大的校服外套里。她不高,头发贴在汗津津的脸上,面颊圆润,透露着健康的肤色,几颗不太明显的雀斑贴在鼻子上面。

      他渐渐将记忆中的轮廓和眼前这个女孩逐一对应上,她在他眼中逐渐焕发神采。她真漂亮,不是传统意义上瓜子脸大眼睛的漂亮,而是没有任何矫揉造作、不自然东西的漂亮。她对她的漂亮似乎并未自觉,眼睛里没有丝毫骄傲和矫饰,一如小时候那样清澈见底。

      一时间,张朋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他在无数的夜里想念过的这个唯一的朋友现在就在他眼前,他担心错过她生命中太多的片段,担心失去她的关注,以及在她生命中曾经的位置。而事实证明,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汪旺旺径直从张朋身边走了过去,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在他脸上停留。

      确实,张朋身上的变化比她更明显,他的身高已经快一米八,头发浓密,苍白的脸上有一两根新长出来的胡须,没有一丝一毫当年那个弱智儿的影子。

      他悄无声息地跟在她的身后,走进她的班级,随便找了张凳子坐下。他跟着她上课,放学,转进拐角的漫画书店,看她翻开一本一本的漫画书。

      在这么多本漫画里面,她最喜欢《寄生兽》。

      汪旺旺对张朋的尾随并不自觉,她每次翻开漫画,就会迅速沉浸到内容中,甚至连书店老板不耐烦的眼神都能忽视。她喜欢咬着手指翻书,偶尔蹙眉,一页一页地迅速翻着,偶尔慢下来,又往回翻两页,直到太阳下山还不肯离开。

      就像他们以前在防空洞里的每次分别,汪旺旺都不肯离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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