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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冷雨》(全文完):女生坠塔,追凶17年,却希望什么都不知道,作者:郭沛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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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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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9-16 08:54:27 | 显示全部楼层
        “在下雨…”
        在下雨在下雨在下雨在下雨在下雨在下雨…我知道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想到办法了。
        她控制着我的身体,又去了一趟厨房,从妈妈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玻璃杯里取了一只,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杯自来水。
        生水总是有锈腥味。
        她把弟弟的身体摆正在我的床上,让他的头枕在枕头上。
        她从书桌上的方纸盒里抽了一张纸巾,轻轻盖住弟弟的口鼻,小心翼翼倒下来一点点水。
        她又抽了一张纸巾,轻轻盖在已经润湿的纸巾上面,再小心翼翼倒下来一点点水,尽量让水打湿纸巾,又不从面颊流向床被:。
        她坐在他身旁,重复着放纸巾,重复着滴水,安静又专心,仿佛不是在做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而是在做一件手工活。当玻璃杯里还剩下半杯水的时候,她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然后站起身来,站在床边,安安静静地看着弟弟的身体。
        我知道,她能想到这种室息致死的方法,是从我小时候看过的一个古装电视剧里学来的。
        她很紧张,担心弟弟突然醒来挣扎反抗,但是弟弟没有醒。
        她让我在床边站了半个小时,弟弟一动不动,我也一动不动,就看着他。我的腿很酸,想张开嘴,给弟弟说几声对不起,但是她控制着我的身体,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的她是什么表情?在想些什么?我觉得自己猜不到,也不想猜到,我只感觉昏昏沉沉,想要睡去,既然她想控制这个身体,索性让她控制好了。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也喜欢陆松吗?她也是为了陆松吗?不是吧?是恐惧吧?是对自己前程的恐惧吧?如果这段录音公布出去了,如果这件事情被知道了,那么她也会被当作共犯吧?也要坐牢吧?一辈子就完蛋了吧?好不容易得到的甜蜜恋爱,怎么能够……变成这副惨样呢?不可以吧……所以,她真是个自私的人哪。
        她不想再待在放有弟弟尸体的房间了,拖着我的身体走到客厅,瘫坐在发硬的沙发上。昏昏沉沉中,我的眼皮已经乏力得快要合上了。我看着电视机里交响乐团头发稀疏的指挥家轻柔地做了一个收声的动作,然后又突然像癫病发作一样浑身抽动,引起各种乐器的激昂声响,圆号、小号、长笛和鼓,原来,这已经是演奏最后的高潮了,他猛挥指挥棒,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闭着眼睛吃力地喘了喘气,脸上都是对演出成功的满足。
        指挥下台,和演奏者们一一握手,屏幕上打出字幕: 《英雄交响曲》(《贝多芬第三交响曲》),完。
        当我醒来的时候,墙上黑色挂钟的指针已经指向凌晨三点半,我动了动,举起自己的双手,盯着上面的掌纹和手指上像网格一样在慢慢放大的膝理。我的手越来越近,我用它们括住了眼睛。我不知道电视是自己关掉的,还是被我关掉的,黑黑的荧屏上只有一个人,我从指缝里看着她披散的头发,感到害怕。
        我控制着自己的脚,努力站起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灯一直亮着,我闭上眼睛往前走,然后缓缓睁开,当我看见那张堆满了白色纸巾的脸时,终于崩溃了。我张开嘴想要号哭,却掐紧了自己的脖子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我跪在地上仰着头,眼泪很快顺着眼角流进了耳朵,像潮水涌来的声音。我见过那些在葬礼上哭丧的女人把整张脸都扭在一起的样子,我可以想到自己的样子有多丑陋。
        我蜷缩在地上,不停地向他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根本没有什么万宝路,哪里有什么万宝路?我坐回床上,坐在他的尸体边,轻轻碰触到他手臂的皮肤,又硬又冷,我缩回手,身体开始剧烈抖动。我以为电视剧里说人死之后身体冰凉是一种修辞形容,但此刻,弟弟的身体真的就像被冻住了那样,冰冷且僵硬。
        怎么会这么冲动?为什么能如此残忍?
        去自首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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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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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9-16 08:55:53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行啊,另一个声音说,再仔细想想。
        何娇的事情才过去了几天?自首的话,警察肯定会怀疑这两起事件有所牵连,如果一起调查,陆松那天在塔上和我是互为人证的,会让他陷入危险吧?
        万一,只是说万一,他为了我去自首呢?不行,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都是我的错,我应该要赎罪的,但不是现在,现在我需要一个办法…我拿掉弟弟脸上一沓湿掉的纸巾,侧着头不敢看他的脸。我把纸扔进厕所,放水冲掉,回来才慢慢把眼睛挪到他的脸上。这是我见过的他最可怕的样子,嘴巴微张,双眼圆瞪,脸颊凹陷,和嘴唇几乎是一样的惨白颜色,我只能忍住悲痛,拼命向自己暗示,那根本不是我的弟弟,是另一个人。
        我站在床边,盯着那张脸看了几眼,又忍不住趴在床上哭了一遍。如果忏悔是有用的,我愿意忏悔一万次。
        我仍然在哭,但我知道,不能再哭了。时间已经不多,等到清晨有人醒来,一切就完了。
        所有的逻辑是怎样出现在我脑袋里的,我并不清楚。我像解一道数学题一样,知道我现在所有的条件,然后去运用它们。
        第一件事,是怎样把弟弟移出家里。像电视剧里那样分割尸体肯定是不现实的,我家在二楼,直接从门口把他背下楼梯去,我扛起弟弟试了一下重量,觉得自己也做不到。那么只剩下窗户了:
        我推开窗户望了望,外面一片漆黑,没有一扇窗是亮的,小院里的人都已熟睡。在寂静的黑暗中,只有暴雨的嘈杂,反倒显得格外安静。如果直接扔下去,我担心会在地上留下血污,或者惊醒了小院里的邻居,这样一来,就全完蛋了。我把弟弟的身体抱上书桌,去到客厅,找到爸爸平时用来在三轮车上捆猪用的几根绿色尼龙绳,往弟弟身上缠绕了一圈,捆住他的身体。此刻,他的体温竟然好像有些回暖了。我流着泪想,他是不是已经原谅了我?我用双手握紧尼龙绳,为了防止割到手,还用厨房找来的两块抹布包住了手心。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心跳、手心渗出来的汗、鞋子里绷紧的脚,弟弟的身体在慢慢往下掉,我尽量控制着速度,直到感觉他的身体落在了暴雨中小院的水泥地面上:
        我不知道脸上流下的究竟是泪水还是汗水,心脏狂烈跳动着,如果有谁此时晚归的话,碰见弟弟的尸体,那么一切就完了!

        我坐在椅子上,用发麻的双手紧紧摁住心脏,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弟弟的尸体不能运太远,出了小巷,就是一条街道,虽不是主要城区,但仍然会有夜雨中行进的车辆和路人,那么小巷尽头的池塘和荒地就成了两个正确的备选答案。扔进池塘,尸体泡水之后不久,就会浮出水面来;埋进土里,需要挖坑,家中没有铁锹,需要的时间和体力都无法估量。
        我穿好雨衣,抱起客厅里弟弟的滑板,推开了门,向右边走,下楼。漆黑一片的楼道,灯早就灭了,我什么也看不见,却不敢打开手机照明,只能小心翼翼挪动着脚,空气中有雨的味道。
        我找到雨水浸泡之中的弟弟,那具安静的身体。我摸索着解开他身上的尼龙绳子,放在一边,等一下还要把它拿上去,用吹风机吹干。我弯下腰,双手插入弟弟腋下,勾着他的肩膀,把他抱上他曾经很喜欢的那个滑板。
        滑板让整个过程变得短暂,我没有太过费力。
        我把弟弟的身体放在了小池塘边的柳树下,雨水浸透了弟弟的T恤,衣服紧贴在他瘦小的胸口。
        这一切都是在赌!如果有人在这雨夜里经过,看见我,我只能做另一种最坏的打算了:
        我把雨衣脱下来了,然后从背上卸下弟弟的书包,里面装着他的新手机,我的MP3,还有几件他的衣裳。我希望,他只是出去远游了弟弟第一次从县城过来寄住的时候,就背着这款印有篮球的双肩书包,那时候我笑他这个书包土气,他反驳说一点也不土,去BA打篮球是他的梦想。我又笑话他,很多想当篮球运动员的小孩儿,到了高中都会放弃这个梦想,何况你这么矮,不如早放弃的好。
        他那时说,我才读初二,还会长高的!
        我继续笑他,那你起码也得长到内特·罗宾逊那么高才行呀,不然扣篮都扣不上。

        他问我内特·罗宾逊是谁,有多高?我说反正是矮个子里最强的NBA球星,是扣篮王。其实我对篮球什么也不懂,那些话都是借班上男同学时不时瞎聊的内容胡乱编的。那时候,我作为一个考上了津水最好中学,却没有什么理想的高中生,只不过是想打消他这个乡下小孩成为篮球明星这样不切实际的梦想罢了。
        可是如今,我让他连放弃的机会也没有了。我蹲下来,在他的书包里装满了柳树下的鹅卵石,拉上拉链,然后把这个沉重的“梦想”背在了他的肩上,把他胸前的扣带扣好,肩带拉到最紧,晃了晃,确定它们不会脱落。
        我把弟弟的身体在泥水中翻滚了两下,推进了池塘,匆匆抱着他的滑板跑回家去。接下来还有一些事情要做,我不能再哭了,也不能退缩。
        但,弟弟是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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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16 08:57:07 | 显示全部楼层
        巧合

        他靠在玻璃橱窗上,手上拿着半瓶矿泉水,是高铁上没有喝完的。
        走出南京站,他哪里也没去,直接打车来到这个商场。
        那个穿着米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正在向每一个围上来的读者报以礼貌性的微笑,然后快速在他们递过来的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大桌上摆着几探书,一男一女两个穿着黑西装的工作人员在一边维护秩序。她背后的全息投影屏幕上,变换着立体的动画效果,显示着花哨的宣传文案: “最具人气旅行作家走路的鸟历时三年创作!”“《去深处》限量纸质书签售会南京站!”“带人涤荡心灵的即兴之旅,一起出发!”
        女人无意间望了这边一眼,察觉到了何天奈正倚靠在一处溢满了流光,出售昂贵手表的干净透明玻璃柜台上,向自己点头致意。他的身后是一处特制的纯黑色木柜,柜面上挂满了大大小小数十上百只机械手表,这个背景让他看起来有点像个时间老人。
        那女人马上把目光收了回去,专注于自己的签售,还时不时抬起头来,笑着对每个人说谢谢。
        仅凭借样貌,何天奈已经无法认出她来了,她看起来仍然年轻,像是20多岁的样子,但何天奈知道,她其实已是30多岁的中年女人“先生,您要买手表吗? ”销售人员问。
        “哦,不用。”
        看来签售还需要一些时间,他护开盖子喝了一口水,快走几步,决定去商场外面等她。
        “范老师和小余老师,今天签售会你们辛苦了,真的非常感谢!”他看见女人转过身去,同两位黑西装工作人员握了握手,“我等下还要去见个南京本地的朋友,就……”

        “好的好的,那我们就先回社里了!”那个黑西装女人一招手,两人向地下停车库走去。
        现在,她独自一人了。
        “你在跟着我?”
        何天奈跟了她一段,她踩着高跟鞋转过身来,嗓音也己经是成年女性的那种了。
        “是啊。”何天奈歪着头,看着她。
        “我还真没想到,你会找到我,”她说,“我们……边走边聊?”
        “好,南京这城市挺漂亮,适合散步,”何天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我也没想到,时隔十多年,你竟然成了这么出名的游记作家,我都有些……认不出你的样子来了。”
        “是吗? ”女人说,“我刚才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
        “哈,那可能是因为中年男人到老年男人,变化没那么大吧,”何天奈说, “你以为……你做了那些事情,然后一走了之、隐姓埋名就行了?”
        两人走在长江路巨大而整齐的法国梧桐下,斑驳的光影透过嫩绿的树叶,打在两人的头发和肩膀上,还有脸上。他们慢慢走着,说话很轻柔,看不出一点儿争执的痕迹,像一位温和的父亲和一个孝顺懂事、小有成就的女儿,正在午后散步谈心。
        在街上,他点燃一支烟: “我当了大半辈子的警察,见过各种各样的案子,抓到人的,在逃的,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我发现的规律。这世间所有的悲剧啊,一旦开始,就从来没有马上停住的。你知道我心中认为的错和恶,区别是什么吗?错,是一时糊涂,心有魔障;恶呢,是逃避已经犯下的错,一次次去积累错,又不去赎回错,以致一错再错。
        “可以给我一支烟吗?”女人从他手上接过烟,凑近他手中的火点燃。骑电动车的妇女戴着防晒的白纱头罩和袖套,从他们身边悠然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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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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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16 08:58:1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觉得,你讲得很对。”她说完,闭着眼睛,仰着头慢慢吐出一股烟雾。
        “你还不知道张雨书出了什么事吧?”何天奈说,“你知道一个没有父母在身边,由一对老人一天天带大的孩子,成长过程中会有多少缺失?”
        “她怎么了?”女人问。
        “你自己回去一趟就知道了,”何天奈说,“我今天不是来捉拿你归案的。你自己先回津水一趟,看看雨书,也看看父母,到时候切安排妥当,就去自首吧。”
        “那你特地来南京找我,是想干什么?”
        “我想知道,那天娇娇在塔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希望你能告诉我。”
        “有一件事情,我想先知道,”女人又呼出一口烟,“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我还特地整了容,又隐姓埋名的,我以为,应该没什么破绽了才对。”
        穿着白T恤的何天奈弯起嘴角笑了起来:“我是在网上找到的,有个小孩教我说,现在是网络时代了,要是找不到一个人,就去网上找找。”
        “我在网上泄漏了自己的什么信息吗?”她己经被烟雾熏红了眼,咳嗽了两声。
        “也许没有吧,”何天奈说,“但是你每个月都给家里寄钱,是吧?”
        “就凭这也能找得到?”

        “你往家里寄钱的方式确实很谨慎,没有写名字,也没有留电话和具体住址,其实我本来已经不指望能在网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了:
        但是我仔细想想,也觉得挺神奇的,究竟什么样的人,几乎每个月都会从不同的城市往津水寄钱呢?”何天奈说,“网络时代嘛,我就试着把邮寄的时间和城市结合起来搜索,想着是不是能从这些搜索结果中,检索出一些有价值的信息。结果真是非常意外啊,这些时间地点,竟然和一个当红游记作家在网上每次更新文章的时间大致对得上。”
        “这样子啊…”
        “一开始,我觉得很可能是个巧合,于是就一篇篇对比,2月份写的那篇《你以为镜湖消失了吗?》在浙江绍兴,3月写的《尝一口松花江的冰》在黑龙江佳木斯,5月写的《三访紫鹊》在偏远的湖南新化,这样的地方也能重合,我很震惊。再仔细想了想你的这个笔名,走路的鸟?有点儿意思,张小鹭的‘鹭’,不就是‘走路的鸟’吗?”何天奈说,“没办法,运气太好,就让我找到了你。”
        “何警官谦虚了,这不是碰运气,我知道的,如果你不是拼了老命想给自己女儿一个交代,是不可能注意到我这么细小的漏洞的。”
        女人在一个不锈钢垃圾桶上用手指掐灭了烟头,又捏了捏自己泛红的鼻翼,“不过,你找到了张小鹭,你还没有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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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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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17 09:00:17 | 显示全部楼层
        去深处
        你凝视着眼前这个站在马路边上的男人,他苍老,他痛苦,但他的眼睛里,仍然有湿润的光彩,还不至于浑浊。
        作为一个跑遍了全国很多城市的旅行作家,你知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话不假。此刻,他让你想到久违了的津水男人的感觉,优郁,寡语,喜欢做多于喜欢说,行事果断、干脆,像一场说来就来的雨。津水总是下雨,你去过很多下雨的城市,都觉得没有它的雨厉害,津水是你的故乡。
        这么多年过去了,外面世界的变化并不大,津水的变化应该也不大,你这么觉得。
        你们一起走在南京街头老梧桐的树荫下。他问你,找到了张小鹭却设有找到你,是什么意思?你说,说来话长,要不要找个咖啡馆慢慢来谈,他说好。
        你们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临街的咖啡馆,环境还算不错,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见窗外的梧桐和梧桐下的行人,一旦有玻璃隔着,他们就成了风景。你点了一杯脱脂奶无糖拿铁后,自己付款走了。那男人问有没有酒,咖啡师说抱歉没有,他抿着嘴看了几遍饮品单,说那就来一杯柠檬水吧。
        你们两人都盯着窗外的风景看得出神,好像思绪都已经不在这里,而是飘去了离此处一千多公里之外的那个地方。
        “要不你先问我?”他喝了一口柠檬水,龇着牙像是被酸到了,“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
        你喝了一口咖啡,点点头,问道:“你知道我新书的名字是从哪里来的吗?”
        “《去深处》?”他摇头,“我不知道。”
        “知道王尔德吗?”你说,“我用‘去深处’这个书名是在致敬奥斯卡·王尔德的《自深深处》。”
        “写童话的王尔德?”他问。

        “对,爱尔兰作家,但他写过的可不止童话,”你看着他说,“《自深深处》是他在狱中用几个月的时间写给自己的同性恋人道格拉斯·波西的一封长信。你也是个同性恋,对吧?”
        他拿着玻璃杯的手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定在那里,他也拾头看你的眼睛,你们谁也没有要退缩的意思。
        “没错,我是。”他说,你觉得他在自以为勇敢。
        “在那个同性恋爱被视为犯罪的时代,王尔德因为这段非法的恋情被道格拉斯的父亲告上法庭,然后戴罪入狱。在监狱里面,他给自己爱之入骨又恨之入骨的那个人,写了这封长信,第一次看完的时侯候,我真是伤透了心。”你念道:“‘当初你投向我,要学习生活的欢娱、艺术的欢愉。也许冥冥中安排了我来教你某种奇妙得多的东西,悲怆的意义,以及它的美好。’在信的结尾,他是这样写的,身为一个同性恋,这句话实在是让我感同身受。”
        “你什么意思?”他的眼中露出困惑:
        “所以我刚才说了吧?”你端起杯子,品尝着他的因惑,“你找到了张小鹭,但还没有找到我。”
        “你不是张小鹭?”
        你说:“我和张小鹭是朋友,也是同班同学,你来我们教室那天,我们见过,我认得你,你大概不记得我了,我的名字叫赵妃,曾经是娇娇的女朋友。”
        “女…朋友?”男人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又喝了一口柠檬水:
        “对,女朋友,何娇和你一样,也和我一样,是同性恋,你知道吧?”你说,“那时候,她经常和我提到自己的爸爸,所以在见到你之前,我对你就已经挺了解的了。”
        “娇娇她…知道我…”男人垂下头来。
        “她知道你的远比你知道她的要多,多太多太多。”你又喝了一口咖啡,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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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17 09:01:04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扭过头,眼神变得有些哀愁,看着咖啡馆的玻璃落地窗外,两个穿着淡蓝色校服的女学生,她们一只手上都拿着蛋简冰激凌,不时舔舔或者咬一口,另一只手牵着彼此,荡来荡去,像一对欢快的喜鹊,在一簇簇发亮的梧桐叶片下,慢慢前行。
        你同何娇一起走在路上的时候,从来不会牵她的手,尽管,手拉手一起走在女高中生的世界里似乎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你们从不。
        班上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吧?你是这样认为的。明明已经接过吻,明明已经触摸过彼此身体最隐秘的部位,但在外人面前,你们两人的关系谈不上亲密,甚至比朋友还要冷淡一些。
        你们彼此交流过为什么要这样子,一方面大概是带有一种怀揣着秘密的刺激吧;还有另一方面的原因,你们自然也清楚,和男生女生公开交往不一样,这种不同寻常的情感被人知道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所以得时刻警惕着。
        你喜欢带何娇去自己家里。
        父母两年前因为交通事故去世之后,你的生活起居全凭奶奶照顾,奶奶给了你比较自由的生活空间,除了在家做饭、洗衣、做其他家务和睡觉之外,她的其他时间都在牌馆打麻将度过。知道孙女儿要带全年级成绩数一数二的同学回家给自己辅导功课,她还会早早出门,生怕打搅了你们。
        你的房间里有一台属于自己的台式电脑,两人每次做完最渴望的事情之后,喜欢完全赤裸着身子,一起挤在一张靠背椅上面上网。有时候,你们会下载一部电影或者综艺节目一起看;有时候,你们喜欢在网上胡乱浏览,出于对自身的好奇,你们还会经常搜索一些和同性恋相关的内容。
        “你觉得……我们这样是有问题的吗?”
        她很喜欢这样问你,虽然学习成绩斐然,但是对自己的生活,她真的没有一点自信。

        “我不觉得呀。”你每次都这样说。
        她喜欢在你家的电脑上下载一些盗版的TXT电子书,存进手机里,在她母亲睡下之后慢慢看,这似乎是她平时仅有的娱乐了。
        “上次在你这里下的那些书,大部分都挺无聊的,不过有一本王尔德写给自己男友的《自深深处》,我挺喜欢的,看哭了。”
        “王尔德还写过同性恋?他不是写童话的吗?我小学时,还演过他童话改的节目,上过电视呢!”你很兴奋,觉得自己有一件值得炫耀的事了, “《快乐王子》你知道吗?就是一个王子雕像让一只燕子衔走自己身上的金银珠宝去救济穷人的故事,我演的就是女主角啊,一只燕子。
        你从抽履里拿出相册来,翻开给何娇看。
        “这就是我。”你指着那个穿着羽毛纱衣的小姑娘说。
        “真可爱。”何娇笑了。
        "这个演王子的你也认识,他是陆松,你的老对头。”
        “原来你们这么小就认识呀,你都没和我说过。”何娇带着一丝醋意。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嘛,我们是小学同学,我爸妈和他爸妈以前也是好朋友。”你告诉她。
        “这样子啊……”何娇说,“我有时候还真是挺羡慕陆松的,他看起来一点学习压力也没有,成绩还那么好。
        ”
        “他吧,从小就很聪明,什么问题都难不倒他,而且呢,人也非常善良,非常喜欢帮助别人,”你说, “但是你也很棒啊!我最喜欢你了!”
        何娇摇摇头: “我和他,是完全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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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17 09:01:44 | 显示全部楼层
        “哪里不一样?”你说。
        “哪里不一样你难道不清楚吗?他是跟着希望在往前走,我是被绝望推着往前走。其实班上每个人都能感受得到吧,陆松有学习的天赋,可以很轻松,但总有一天,我会被身后的绝望给压垮吧…”
        “你又开始想太多了。”
        你抱住何娇的身体,才发现她的身体有些发冷了,细汗从她的皮肤上渗透出来,让她的身体变得很滑。
        “不是我想太多,”何娇无奈地摇头,“是你想不到,我现在每天回家,都在下地狱。”
        “地狱是什么样子呢?即便现在,又经历了十多年的漫长人生,我也不敢说我理解了她当时的痛苦。无非就是家长逼迫学习,就算再怎么过分,也是自己的孩子,应该也不会残酷到地狱的程度吧?但我清楚的是,她确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有一次她在我家用电脑和网上的一位心理医生交流,对方问过一些情况后判断,她已经有非常严重的抑郁症了,建议她好好和父母谈谈,暂停学业,尽早去医院接受治疗,但她什么都没有和你们说,对吧?”
        你喝了一口咖啡,面前的男人沉默不语。
        “当然,你可以辩解说,你一直在忙工作,对于女儿的事情,无暇照顾。”
        “娇娇的压力,我其实是知道一点儿的,只是我…”
        这个“只是我”后面,没了下文,他继续沉默了。
        “是没想到有这么严重?还是因为在逃避家庭?或者是说,在这样的立场下,你不知如何是好?”过去那么久了,提到那一切,你没想到自己还是会气愤,“你其实很清楚吧?这一切恶果的起源,就是你自己!”

        时间过得很快,何娇的脸色每天都变得越来越差,让你想起之前她说过好几遍的“会被绝望压垮”。
        考完最后一场英语,寒假就要来了,你一直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快乐一些,于是提出想带她去哈尔滨看冰。
        “可是我们没有钱啊。”她说。
        面前是笔直的校道,两个人在逐渐转寒的北风里行走,棕红色的枯叶被从地上吹起来。出考场后,因为出来得晚,路上学生稀少。
        “我的压岁钱是自己攒着呢,如果我们省着点花,应该够用。”
        你知道这对她来说也许有点为难,毕竟她没有钱。
        “你千万不要觉得不好意思,那些男的女的交往,不也有钱一起用吗?”你说,“我希望…你至少还可以依靠我。”
        何娇沉默了一下,忽地笑了。
        “好呀,我们去吧!”她很开心的样子,“我其实还有蛮多地方想去看看的,想去西藏!”
        “还有新疆!”
        两人突然像疯了一样,在空旷无人的校园里大声喊了出来:“想吃!烤全羊!手抓饭!哈哈哈哈…”
        可是后来,何娇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寒假,哪里也没有去成。时值春运,南来北往的返乡人潮早在一个月前就将火车票抢购一空,她在电话里告诉你,自己被管得越来越严了。妈妈就像《西游记》里九尾老妖婆的幌金绳,越是挣扎反抗,就绑得越紧,完全没有办法讲道理。过完冷冷清清的新年后,她甚至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了,整个寒假,你们两人总共见了三次面,每见一次,你都觉得担心害怕一一她所说的那个绝望,是不是已经快要压垮她了?
        开学的那天,何矫开口对你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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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9-17 09:02:45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抱住她,像往常那样,在无人小巷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天气还很冷,大家在校服里面都加了一件厚厚的棉衣,你什么也抚摸不到,也觉得她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的抚摸。
        “没事的,”你安慰她说,“还有一年,等到毕业,你上了大学,离开了这里,就解脱了。
        “我这次是真的死心了,你可以帮帮我吗?”
        她哭了出来,抱紧了你,眼泪流到了你的脸上。
        “我偷看了我妈妈锁在书桌里的日记……”她说,“我爸爸是个gay啊!她这么对我,一直都是在报复我爸爸啊!”
        “不会吧?”你无法相信,看着她的脸,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她推开你,坐在湿冷的地面上,哭喊道, “她自己写的啊!她要把对我爸的恨,全部报复到我身上!我为什么要骗你?连你都不相信我了吗?”
        你蹲下来,再次抱住她: “我相信你,相信你……”
        “她把对我的恨,报复在娇娇身上….”
        男人的手抖了抖,伸进衣服里,摸出一包白沙烟来。他狼狈地抠出一根,叼在嘴上,手又在兜里乱摸,去找打火机。
        “先生对不起我们这里不能抽…他抬起头来,眼圈泛红,鼻孔里流出了透明的水,但还没有哭,像一只将死的老狗,呆滞地看着说话的服务生。
        服务生没有把最后那个字说出来,转身走向吧台,给他拿来一只烟灰缸,轻轻放在桌上。

        他点燃了烟。
        “她太痛苦了,我鼓励不了她,也说服不了她。”
        你继续说:“那之后的一个月里,她的理智完全崩溃,却还要装作没事人一样生活。后来老师通知班级今年春游去云塔,她告诉我想死在那里,她说没有塔,就没有她,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男人双手捧着头,嘴里呼出一口烟雾:“我知道的,我早该想到的。她小的时候就喜欢问,我和她妈是怎么认识的,我就告诉她,那座塔,是我和我妻子相遇的地方。我年轻的时候,在那附近的学校读高中,我妻子的妈妈在附近开了一家裁缝店。有一天她去给看塔的尼姑送缝补的衣裳,下了大雨,就站在塔门口等雨停。我撑着伞从那边路过,送了她一程,就这样认识了,后来谈了朋友。她家有钱我家穷,但是她特别喜欢我,说服她家里出钱送我出去上大学,我们就结婚了。”
        男人摇着头说:“但是我从没给何娇说过后来的事。读大学的时候,我才渐渐发现自己更喜欢男人,我不是成心骗她的…也没想过,会变成这样…”
        “你知道你妻子有写日记的习惯吗?”你问他:
        “我知道,但我从没有看过。后来娇娇去世,她就不再写日记了。”
        你追问他:“真的就只记得那个塔是什么地方,不记得娇娇出事那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那天是什么日子?”男人使劲儿想,终于想起什么来,长叹一声:“造孽啊!”
        “想起来了?那一年,学校要去春游,地点选的是你们夫妻相遇的地方,日子选的是你们夫妻结婚的那一天啊!你就没发现吗?她当时觉得,这简直就是天意啊。她和我说,一定要在那天,在那里死去,你们真的已经把她逼疯了…她求我,想让我帮她,推她下塔,她怕自己到时候不敢跳,”你也叹了一口气,“我那个时候,真的很喜欢她,恨不得跟她一块儿死,但我不能死,我还有亲人和朋友,我放不下他们。她不一样,除了我,她什么都没有了,你知道吗?所以,我答应了她,我们当时决定想一个办法,让我把她推下去,又不至于被人发现。”
        你语速很快,不确定他是否听进去了,但那段记忆实在太过痛苦,你尽力在克制了。
        “你们想到的…是什么办法?”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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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17 09:03:40 | 显示全部楼层
        “办法不是我们想出来的,是陆松。”
        你告诉他: “接下来我要讲的,是我造的孽。”
        娇娇不去你家的日子里,你平时会和张小鹭一起回家。在众多朋友之中,她家离你家最近,这个话不多的女孩,虽然平时看起来闷闷的,有时候却能讲出一些非常有意思的观点来。那天她来喊你一起回家,你拒绝了她。
        离春游的日子越来越近,你觉得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也很痛苦,有时候会突然觉得,何娇真是自私,把一切的黑暗都倾倒给你,然后决定弃你而去,丝毫没有考虑到你失去她之后的感受。但每次你都被自己说服,何娇那样的人生,无论说给谁听,都会觉得惨痛难受吧?
        自己失去她的痛苦,在她巨大的痛苦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死对她来讲才算是真正的解脱吗?你反反复复想,却想不明白。
        “用不着这样吧?”陆松很平淡地告诉你, “生死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你们确定,你们经过充分思考了吗?”“充分思考是指哪方面?你以为你有多懂她?”你和陆松争执起来。
        你很清楚,他肯定还不够了解何娇真正的悲剧。
        “我知道她的父母关系不太好。听说她妈妈非常变态,每天都在逼迫她,让她很压抑。
        ”
        “就这样? ”
        “就这样。”

        你把教室的玻璃窗拉紧,毕竟窗外的寒风,还很冷。
        “她的爸爸是个gay,你知道吗?”你说,“她的妈妈,并不是为了她的未来才逼迫她的,而是把自己对她爸爸的恨,全部都报复在了她的身上。
        陆松摆头: “即便这样……”
        “而且!”
        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那件事也讲了出来。
        "这样子吗?”陆松的表情也有点儿痛苦了,他叹了一口气,“那确实,没有办法了,如果是我,也受不了。”
        “我想象不出来,怎么可以这样,”他痛苦地重复了一遍,“如果是我,也受不了,这太难受了。
        ”
        你们坐在空旷的教室里面,沉默不语,冷冷的北风从另一个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来,呼呼作响。
        “我愿意帮你们想办法,”他开口说, “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让我来把她推下去,你不要动手。
        “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本想拒绝。
        “你不要误会,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
        陆松把手插进裤兜: “我是在可怜何娇。如果她真的不想活了,我可以帮她。我怕你到时候没有胆量去推她,你懂我的意思吧?”
        “你为什么要去找陆松帮忙? ”男人问, “他又为什么愿意帮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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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17 09:04:22 | 显示全部楼层
        “去找他,当然是因为他很聪明,”你告诉他,“他愿意帮我,因为我和他从小就是很好的朋友。”
        “朋友?”男人难以理解,“仅仅因为是朋友,他就愿意帮你杀人?”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杀人了。他不是普通人,他从小看问题的视角,就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对于杀人的罪恶,他没什么概念。”你憋着一口气,沙哑地说,“为了帮娇娇解脱,我利用了他。”
        “没概念?怎么可能。”娇娇爸爸的神情就像是,他身体里面某种一直支撑着他的东西,在一点点垮下去。
        “很难理解吧?那么聪明的人,对于‘帮助别人去死’没有概念。”
        “理解不了。”他说。
        “我当时想到要找他,只是凭直觉。我想,陆松总有办法,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也肯定会帮我的。但我并不真的懂原因,为什么他是一个那样的人?为什么他愿意做那样的事?为什么他的样子,总像是站在很高的地方去看别人?我们和他之间相隔的到底是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见到那么多人慢慢长大,我终于想明白那是什么了。”
        何天奈眼巴巴地望着你,他在等一个答案。
        “那是鸿沟,”你告诉他,“人群和人群之间,有巨大的鸿沟,所以我们不能相互理解。那时侯的我们、我们的家长,谁不羡慕陆松呢?他的成长环境,家庭条件、亲情、教育、都是最好的。他自身,聪明、勤奋、善良、礼貌,也都是那么真实地好,不带半点摻假的。
        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啊?不管外在还是内在,在津水那种小地方,可以说是我们能够看到的最好的教育范本了吧?谁不羡慕呢?可是,正因为这样啊,他那时和别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远到看我们越来越小,远到孤独,远到没有同类。”
        “你是想说,他太孤僻了?所以性格扭曲?”何天奈问。
        “不,就是字面意思。他很好,性格也很好,但他和我们不是同类。”你知道这很难解释,“他像那种温室精心培育的优选品种,和我们之间的阶层鸿沟,就是他的温室。温室的作用,不就是隔绝病虫害、寒风和冷雨,去结出更好的果实吗?在温室里面,所有的问题再难,都是有解的题,他不知道,在我们的阶层,有很多苦难是无解的,还有些路,走错了是回不去的…”

        说完,你哽咽了。
        “所以,你觉得他只是天真?”何天奈尴尬而辛酸的笑僵在脸上,“哈!怎么可能……”
        “对呀。这些年,我经常见一些大城市有钱人家里的小孩,他们总以为捐出自己的旧衣服寄到穷困山区,就能改变那些小朋友的命运,我也在想,他们为什么可以这么天真?”你问他,“如果人从小就成熟,那法律还有什么必要对未成年人区别对待?你当年不是给我们讲了一个少年犯砍死老师的故事吗?你觉得那么多少年犯罪案件里面,有多少是和天真无关的?只不过,陆松的天真不一样。
        “再不一样,他也是个人罢了,”何天奈着急地说,“你还没意识到自己当年是在害他吗?”
        你沉默了片刻,反问他:“如果你当年真的知道了娇娇的事,会怎么做?你是愿意让她死去得到解脱,还是会继续万分痛苦地活着?
        “我大不了可以离婚,带着娇娇重新开始生活!”男人辩称。
        “你会这样想,”你面如死灰,盯着他的眼睛,冷冷地告诉他,“是因为你还一无所知。
        “所以……”他被你的表情吓得打了个哆嗉,皱巴巴的喉结不由自主地端动, “陆松当时给你们想了个什么办法?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那一天,你带着何娇走进塞纳河畔奶茶店。
        她没想到你会让陆松参与进来,并且对你这个主张有点不放心。她觉得陆松要是劝阻,或者泄漏出去,都会带来麻烦,但是你告诉她,别人你谁都不相信,但陆松一定是可靠的。
        你和这个男孩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这让你将他身上那种“将任何难以解答的事物视作挑战”的天真和执拗看得很清楚,也让你对他身上那种与超高智商不太匹配的单纯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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