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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麒麟》(上下集全文完):慢热的历史悬疑小说,从反清复明的瑞兽讲起,作者: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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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1-4 09:52:56 | 显示全部楼层
    “文昌乃星宿之名,不妥。罢了,这个再议。还有件要紧的事,一定要有宰相,废宰相数百年了,到底不成个体统!”
    “到时候大哥做左相,我做右相,老三做尚书。”
    “老二,你要敢想——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敬亭听得稀里糊涂,这时,一阵风从左边吹来,赵敬亭往前摸索了几下,竟然有个洞口,用块石头挡着,用力挪开,探出头去,只见满天星辰,左右一望,原来是在藏鼎山的山顶。他兴奋得简直要叫出来,赶忙缩回去,下了密道,将石头封好,原路返回。
    他想:也许是八卦教买通了祗园寺,通过这条密道,刘稻子等人可以秘密上下山,逃过官兵耳目,也可以借此条通道运送饮食。一方是反清的豪杰,一方是欺民敛财的恶僧,互有把柄,通力协作。很可能,这寺的方丈月清和刘稻子是一伙的,和尚敛财,难不成是为了来日招兵买马,进行反清大业?至于山洞中的那两人是谁,明末的银两又是何处来的,暂时不知。也罢,虽然还有不少疑点,但今晚收获颇丰。赵敬亭从密道出来,盖好木板,又铺好地砖,把莲花座挪回原位,对着江澈的尸体拱了拱手,离开了罗汉堂,也没忘记挂好铁链。刚回到客房,祗园寺的晨钟就响了。
    果不其然,天亮后,祗园寺上下骚动,纷纷嚷着江澈神僧圆寂了。月清派人去苏州城里禀告巡抚,消息很快传开,大批的百姓蜂拥而来,罗汉堂大门敞开,任百姓们瞻仰江澈坐化的肉身,寺里寺外,哭声震天。中午,江苏巡抚亲自来了,感喟一番,对江澈的遗体磕了头,捐了一笔造塔的钱,回了城,细细写了折子说明此事,奏明皇上,自不必说。黄昏时分,和尚们在大雄宝殿前搭起了柴堆,月清亲自主持仪式,念了往生咒,把江澈的遗体焚化了。火还没灭,许多百姓就冲上去找舍利,烫伤了许多人,也不见一颗舍利。
    回到城中,赵敬亭疲惫不堪,睡了一夜,第二天闭门不出,忙活了一整天,将这段事编写成要说的书,在心里默默顺了两遍。谁知刚开始讲,就遇到了斗殴的事。
    忍耐了两天,待茶馆收拾好了,赵敬亭重新坐在台上,往下一扫,看到刘稻子也在人群中,对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赵敬亭点头致意。将开头又说了一遍:“檀道济一听,顿时大怒,冲上来就要打人。那老头昂着脑袋,也不退缩,笑道:‘我也有一首歌,你敢听我唱一遍么?听完了,你再打我也不迟。’檀道济叉着腰骂:‘老畜生!你唱!’
    “老头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可叹小儿耻辱忘。无人能敌皆内斗,威震四方弥天谎。豪杰应为国家死,马革裹尸侠骨香。中原已成牧羊地,犹将逞强作豪强!

    “老头唱完,檀道济愣住了,呆了好久,扑通跪在地上:‘多谢老先生点拨!我如今全明白了,真豪杰,不该为一己意气,而要为国为民,去收复国家故土!’老头摸着胡须笑道:‘你能明白这个道理,也不枉我的苦心。要记着,北方多少同胞正在被胡虏欺压,咱们偏安江南,不能忘了永嘉之乱的大耻辱!’”
    前排坐着几个上次打架的,脸上还挂着伤,听了赵敬亭的一番话,互相看了看。赵敬亭继续说:“之后,檀道济参加了官军,灭后秦,打北魏,一心以收复中原为己任,战功卓著,很快就成了统率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这年,他带领官军北伐,经过安徽、山东,往西打入河南境内,准备攻打洛阳,但在偃师附近遇到了鲜卑的军队,打了七八仗,损失惨重。
    “原来鲜卑有个邪门的战法: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十几头猛虎,威风凛凛地列在军前,每次檀道济的士兵冲锋,鲜卑人就先放老虎。檀道济的兵多是江南人,哪见过这样的猛兽?而且这些老虎最听号令,锣鼓一响,就冲进檀道济的军中又扑又咬,老虎的身上还有铠甲,用刀砍,用箭射,都没用。十几头老虎,将檀道济的大军搅得阵型大乱,鲜卑兵再冲上来一阵掩杀,大军毫无还手之力。
    “接连损兵折将,檀道济也不敢硬打了,集合副将商量破虎阵的法子。众人一个个霜打了的茄子般垂头丧气,只是想不出对策。北魏的兵马每天在大营外挑战,檀道济也不敢应战,只是闭关死守。
    “这晚,檀道济在营帐里借酒消愁,喝醉了,恼怒起来:‘堂堂七尺男儿,经历过多少死战,如今竟被十几头畜生难住了不成!’当下拔出剑来,要独自去杀猛虎。侍卫拼死拦住:‘将军乃三军之首,怎能如此任性使气!若将军不测,光复中原的事业再没第二个人能做了!’好不容易劝住了,檀道济把宝剑往地上一扔,长叹道:‘可恨檀某无能!谁要有法子破敌,我情愿将大将军的位子让给他!’
    “一个侍卫战战兢兢地说:‘小人倒有个法子,只是这个法子说来荒诞,也不晓得灵不灵,怕惹怒将军,所以一直不敢说。小人也不敢妄想做什么官儿,只想为将军解忧。’檀道济大喜:‘你有什么法子?说来听听,若成了,我重重赏你!’侍卫道:‘小的就是本地人,此地往西五十里,有一个清虚观,里面有个道长,姓贾名震,据传活了五百岁,绰号神通真人。这贾道长学的天师道,法力高强,千里眼,顺风耳,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总之神通广大。将军若把他请来,不愁破不了猛虎阵。’檀道济很是不快:‘法术这种伎俩,我向来不信!况且我数万军马,要仰仗一个道士?传出去我无颜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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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1-4 09:53:22 | 显示全部楼层
    “侍卫笑道:‘将军,事到如今,还顾什么颜面呢?只要能破敌,哪怕请个叫花子又怎样?将军是正人君子,不信怪力乱神也正常,但小的亲眼见过这道士的法术,真个厉害!如今情形如此,将军何不死马当活马医,万一能成呢?’
    “檀道济考虑一番,别的法子也想不出,只好同意了。天一亮,就让侍卫骑快马去清虚观请这位贾震道长。侍卫道:‘回将军,不是小人偷懒,请这位道长,还得将军亲自去,他架子很大,脾气又怪,要小人去,连见都见不着呢!’檀道济笑道:‘是我疏忽了,求人相助,可不得亲自跑一趟。’
    “当下,檀道济带着几个侍卫,骑着马,一溜烟儿赶到了清虚观,拜见了贾道长。这位贾真人长得仙风道骨,风姿神秀,听了檀道济的苦处,感叹道:‘难为将军还念着故土的百姓,猛虎阵,老道帮你解。’说完从拂尘上随手拔下来一缕鬃毛,吩咐道:‘在军中找七匹杂花马,喂它们吃混了朱砂的豆子,喝掺了雄黄酒的水,再将这鬃毛系在马尾上,念咒语如何如何,重复三遍,自有道理。’
    “檀道济将信将疑地接过鬃毛,郑重谢了。回到营中,按贾真人交代的,挑出七匹杂花马,系了鬃毛,喂了朱砂豆和雄黄酒水,准备齐全,正好北魏的军队又开始挑战,檀道济点起各路兵马,来到阵前,一字排开。按常例,来回骂阵一通,一者说你不义之师犯我国境,一者说你无耻胡贼占我故土,很快,北魏就放出了猛虎,怒吼着冲来。檀道济赶紧命人牵出那七匹战马,念起贾道长传授的咒语,念了三遍,用手一指,大喝一声:‘疾!’
    “他心里也嘀咕:此法到底有没有用,这些马如何能应付猛虎?数万士兵一齐紧张地看着,眼看猛虎越来越近,那些马忽而全身冒起了白烟,一匹匹地颤抖起来,只见马儿的脑袋越来越大,顶上刷地生出了一对犄角,全身上下都布满了闪光的鳞片。檀道济惊呼道:‘麒麟!马变成了麒麟!’
    “这七匹马变成了七匹麒麟,四蹄一跃,齐齐飞到半空,朝那些猛虎俯冲而下。猛虎有被犄角戳穿身子的,有被蹄子踩断骨头的,有被鳞片割瞎眼睛的,哀吼连连,纷纷逃回本阵,反而将自家的军队冲散了。檀道济一看,立刻下令全军出击。这场仗打得痛快,杀得北魏军队哭爹喊娘,狼奔豕突,很快就占了偃师。
    “大军得胜,檀道济欣慰不已,命人备了厚礼送去清虚观,继续行军。谁知没过几天,就遭到北魏军队偷袭,烧光了辎重粮草。附近村子连个人影也没有,粮食更是没有一颗,全军数万人陷入饥荒,如此下去,只能退兵。无奈之下,檀道济只好又来到清虚观,求贾真人再次相助。
    “谁知贾真人不在观内,一个唇红齿白的小道童说:真人云游去了,归期不知,哪知道你们又遇到了麻烦。檀道济跌足叫苦,小道童笑道:‘我是真人的弟子,也跟真人学了些本事,你有什么难处,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你呢。’檀道济看他不过七八岁,也不把他当回事,还是侍卫跟道童说了缺粮的事。
    “小道童听了,往手心吐了口唾沫,伸进衣服里,在肚皮上使劲搓了搓,揉成一个泥丸,递给檀道济:‘把这颗泥丸埋在地里,可救全军性命。’檀道济啐了一口:‘黄口小儿!敢侮辱我!’举起马鞭要打,被侍卫拦住:‘不看僧面看佛面,将军不要和他计较。’檀道济骂了两句,气呼呼地走了。
    “全军又挨了两天饿,不少兵偷偷逃了,眼看就要生乱,檀道济正要下令退兵,忽然感觉自己耳朵里痒痒的,一掏,竟掏出来一颗泥丸——他陡然想起那道童的话,莫非那天走时,那道童将泥丸丢进了自己耳朵里?事已至此,也顾不得多想了,来到一片平地,挖了坑,把泥丸埋进了土里。一盏茶的工夫,地里忽然长出许多稻子,长得飞快,金灿灿的,如潮水一般迅速铺满了上百亩地面。檀道济大为惊喜,揪下穗子,放在嘴里嚼了,竟是真的大米!还没等他下令,士兵早已经冲进田里收粮了,最后一算,竟得了数月的粮草。
    “檀道济以手加额:‘惭愧!竟冤枉了那个小道童。’备下厚礼,让侍卫送去酬谢。谁知这侍卫起了私心:要是酬谢真人,那也罢了,这道童不过是个孩子,要这礼物也无用,不如我自己留着,将来娶妻买田。出去了一趟,藏了礼物,谎称送到了,骗过檀道济。
    “过了黄河,加急行军,檀道济兴奋不已,以为这次一定可以打下洛阳,收复中原,自己也将成为彪炳青史的千古名将。谁知战事突然不顺起来,接连吃了败仗,最后竟然被敌军围困在一处山坳里。敌军也不强攻,只是断了水源,想逼迫晋军投降。几万人如瓮中之鳖,束手待毙。檀道济担心被困得久了,军心不稳,他又想起那道童,如此绝境,只能寄希望于他了。于是点起数百猛士,深夜时发起突围,死伤许多,终于冲了出来。
    “赶到清虚观,檀道济跪拜那道童:‘檀某有眼不识泰山,上次冲突了小真人,望小真人看在数万人性命的分上,不计前嫌,再救檀某一次!’道童笑道:‘师父说过,将军做的事业很了不起,眼下被围困而已,算不得绝境,我帮你解。’他从手上脱下来一只银镯子,口授了檀道济一段咒语,叮嘱将镯子放在山坳正中,念咒语十遍,自有道理。檀道济很纳闷,一只镯子怎能救全军脱困?但上次领教了泥丸变粮的神通,也不敢再怀疑,拜谢过了,拿着镯子便往回赶,少不了又是一通血战,终于回到了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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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4 09:53:4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到山坳正中,将镯子放在地上,檀道济念了十遍咒语,只见那镯子越来越大,大如车轮,而后原地旋转,越转越快,竟在地上挖出了大坑,如石入水,镯子迅速钻入地下,很快不见了。众人挤在大坑边上窃窃私语,不知这是什么道理。檀道济突然反应过来——这镯子在挖地道!他领着一队人跳入坑内,打起火把,顺着镯子挖好的通道往前走。那只镯子在前方依旧如旋风般转着,成了一只银色的光圈,将土都吞到光圈儿里,半个时辰的工夫,已经通到了地面上。众人爬上来,往回一看,魏军已经在身后了。
    “檀道济狂喜,数万人通过地道逃出了包围。檀道济又备下厚礼,让侍卫去酬谢道童。侍卫再次私吞了礼物,骗过檀道济。而后援军赶到,合力再战,谁知厄运再起,军中生了瘟疫,损失惨重。正值国内有叛乱,皇帝急命大军班师,檀道济无可奈何,率残军回到南京。之前打下的城池,又被北魏军队占了回去。这次北伐,最终无功而返。
    “此次失利,也让檀道济在朝廷里的对头有了把柄,皇帝渐渐冷落了他,最后竟下令处死。接到圣旨后,檀道济难抑悲愤之情,怒道:‘杀我,乃是自毁万里长城!’檀道济死后,北魏上下欢庆:姓檀的一死,南方小儿何足畏惧!——一世英雄,落个如此下场,真令人不胜感慨!”
    赵敬亭喝了口茶,继续道:“檀道济到死也不明白,有贾真人师徒相助,此次北伐为何会失败。他不知道,一切的关键都在于那个侍卫。侍卫私吞了礼物,没有酬谢那道童,道童开始不以为意,接连两次如此,着实恼了——这道童,其实是贾真人的化身。他以为檀道济到底是个以貌取人的俗流,见他是道童,便心存轻视,于是施展法术,降下瘟疫,惩罚檀道济。真人再神通广大,也有疏漏之处,疏漏的,就是那个侍卫。
    “世间事就是这样,成败都在不起眼的细节之中,若檀道济的那个侍卫不捣鬼,老老实实把礼物送到,真人便不会发怒,北伐的事业将一举而成。但要知道,若没有那个侍卫,檀道济也没有机会认识贾道长——这真是耐人寻味。列位,这段书说不出什么大道理,非要说,就是告诫世人,不管是做人做事业,要慎而又慎,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赵敬亭起身鞠躬,听众欢呼不已。这次收的银钱比前几次要多些,茶馆主人很是高兴,多分了赵敬亭五钱银子。刘稻子拉着儿子走上前,对赵敬亭拱手笑道:“听赵先生说书,次次都新鲜,这次,尤其新鲜。”赵敬亭笑道:“我这回书,多亏了刘兄弟。”
    刘稻子道:“我心里还悬着,生怕赵先生说得直白了。”赵敬亭道:“我若说得直白,不仅官府要抓我,就是刘兄弟,也饶不得我。”刘稻子笑了,左右看看,听众已经散了,搭住赵敬亭的胳膊低声道:“先生既然发现了密道,可知道这密道是谁开的?”赵敬亭摇摇头:“这可不知,也猜不到。”
    刘稻子微笑道:“我告诉先生罢:这密道,是大明的大忠臣、大英雄——史可法史公命人凿的。当年史公在江南领兵抗清,在藏鼎山中开凿通道,储藏钱粮,好方便进退。”赵敬亭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发现有崇祯末年的银元宝,原来是史公留下的。”刘稻子点点头:“知道这条密道的人不多,赵先生可要保密,走漏了消息,不是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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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4 09:54: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8章 黄金坑里出莲香
    赵敬亭接到一封信,教他口技的师父患了重病,他匆忙收拾行装,别了兄长,奔去太原了。关于密道、神僧诸秘密,赵敬亭都告诉了陶铭心,叮嘱他对娄禹民、刘稻子存个提防:“虽说他们的事业咱们也认同,但他们的为人可不好说,但凡做大事的心都狠辣,大哥小心些,不要引火烧身。”
    扈老三又来了两次,办村塾的事定了下来,总共有十来户人家有意,商定脩金一年十八两。“那个在城里剃头的刘神鞭,也搬来咱们村了,他一年独出二两,只是无力再出修学堂的钱了。”陶铭心道:“此事我来办,让他们不必操心。等修好了学堂,选个吉日,我们就开学。”扈老三答应着去了。陶铭心带着保禄去城隍庙看了,破门破窗,房顶豁了几个洞。陶铭心让保禄算计算计,修好这里要多少钱。保禄用木棍在地上画了画:“这活儿我可以做,能省下工钱,余下的主要是个材料钱,少说也得二十两呢。”陶铭心发愁:“这笔钱,却从哪里筹呢?”
    过了两天,张何氏派了个孩子将保禄叫来家中:“听说村里要办学堂,那座城隍庙破烂多少年了,要修一修才好。”保禄道:“我和先生正为这事发愁呢,没有钱,也修不起来。”张何氏道:“所以才叫你来商量。这宅子就我一个人住,那间厢房是我丈夫活着时盖的,我住不着,不如拆了,木头可以抵一些,活计就让我哥哥做,将就着就修补起来了。”保禄很是感动:“婶子,你这可谓是毁家纾难了。”张何氏听不懂文词儿,笑道:“别跟我转文,这事就定了,我跟我哥哥说,你等我的信。”
    第二天是张何氏母亲七十大寿,何万林驾了辆牛车接妹子回娘家。路上,张何氏说了要拆房修学堂的打算,遭到何万林一顿骂:“建不建学堂,关你屁事!你又没个儿子,修好了学堂对你有一丝好处?”张何氏道:“大哥,这是做善事。咱妈七十大寿,就当给她老人家做功德了。”
    吃饭时,她母亲、嫂子又唠叨起来:“人啊,要听劝。你这件丑事,我们帮你遮掩了——你瞧你!又哭!算了,说正经的,上次苏州城的那个彭老官儿,人忠厚,家境也殷实,刚死了正房奶奶,只有两个女儿。你嫁过去,就是正经主母,再生个儿子,所有家私怕不都是你的?怎么你就想不通呢!”见妹子不言,何万林道:“难不成,你看上了那个陶秀才,所以要拆房子帮他?我知道他家的事,三个闺女,也没儿子。可惜他太穷了,养不起你!”
    张何氏气得流泪道:“平时老说惦记我,怪我不回来瞧你们,我何尝不想娘们儿之间说说知心话,每天在那空房子里,只能对着狗、对着鸡说话,可我一回来,你们就唠叨这些,嫁不嫁我自有主意!这件事对你们是丑事,对我不是丑事。再唠叨,我就不回来了!反正你们也说,我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正好彼此都安生!”听她说这话,她娘和哥嫂只得闭口了。
    何万林带着各样工具,和她一起回三棵柳村,叫上保禄,拆了厢房,收拾出几十根好木头,又从附近村子叫了几个木匠,不过五天工夫,就修好了学堂。何万林请木匠们吃了一天酒,又偷偷给妹子留了些钱,回自己家去了。
    谁知张何氏拆屋助学的事被她先夫家知道了,住在村东南的小叔子张二赖子领着老婆来闹,很快吵得四邻皆知,都聚在门口看。二赖子的老婆梁氏是远近有名的泼妇,说话刻薄:“嫁过来几年,也没留个种,就克死了我大伯,还是我儿子举的幡儿。看你寡妇家可怜兮兮的,把这几间屋子留给你住,谁知你还不安分!拆我们张家的屋子去便宜别人!先和吴狗儿勾搭,又和教书的酸秀才不清不白的,大伯地下知道了,不咒死你这个娘们儿!”
    张何氏躲在屋里只是痛哭,一句话也不回。邻居都是看热闹的,笑盈盈地听戏一般,也不解劝。有好事的偷偷商议:“陶秀才的婆娘老袁也是个厉害角色,不如把她叫来,和这梁婆子对决对决。”便奔去陶铭心家,叫出七娘来:“有人骂你家老爷和张寡妇偷情哩!”
    七娘正在切菜做饭,一听,把菜刀狠狠剁在案板上:“哪个婊子养的骂的?在哪里?”人说就在张寡妇家。七娘卷起袖子,踮着小脚一溜烟儿跑到张何氏家,挤进院子,梁氏还在骂:“大字不识一个的臭寡妇,还妄想巴结相公!人家玩玩你罢了!”七娘上前,一把揪住那婆子的头发,往地上狠命一扽,坐在她身上,啪啪十几个大嘴巴:“我撕烂你的臭嘴!”
    张二赖子看不过,要上来打七娘,被邻里团团拦住:“你一个大丈夫,要欺负女人家不成!”众邻一边拉着他,一边给地上的两个妇人鼓劲叫好:“老梁!不要输了!”“老袁,你要掐死她了!”“真是棋逢对手!”“果然是铜笤帚刷铁锅——恶人还需恶人磨呀!”
    两人正厮打着,陶铭心来了。他去城里娄禹民的书店买书,回村时见到张何氏家门口聚集了好多人,隐约还听到七娘的骂声,一问,七娘竟在和人打架,忙走进来,拉开七娘,怒道:“你瞧瞧你!成何体统!”七娘脸上几道血淋淋的抓痕,红着一双眼道:“这老骚货骂老爷,我来教训她!”陶铭心丢人不过,拉着她要走。
    这时,邻里放开了张二赖子:“好了,这会儿轮到丈夫对丈夫了!”那汉子大骂着要上来打陶铭心,却被另一人一脚踹翻在地,是张何氏的亲哥何万林。他来给妹子送东西,正好赶上这场闹剧,本来刚才就想动手的,突然奔出个袁七娘来,将那婆子痛打,他便在人群中看,这下张二赖子要动手,他才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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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4 09:54:26 | 显示全部楼层
    何万林身高体壮,手里又有铜烟管,把张二赖子打得满地乱窜,邻里高声喝彩,张何氏听到她哥的声音,忙出来劝,哪里劝得住?得亏扈老三来了,嚷着要报官,才镇住了何万林,张二赖子逮着空子拉着老婆一瘸一拐地逃了。
    扈老三问了邻里,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对何万林道:“何老大,你是娘家人,为你妹子撑腰也在情理之中,这事我也不报官,让张家族里判个公道。”何万林冷笑道:“行啊,张家族里敢欺负我妹子,我把他整个家族都打了!”又用滴着血的大烟锅指着众人说,“你们这村人的德行我是知道的,欺负我妹子,可以,只是别让我知道,知道了,我拆了他的房,打断他的腿,杀了他的儿子!”众邻都笑着说:“何老大气糊涂了,乱骂人。”一哄而散了,扈老三看没了事,也去了。
    陶铭心拉着七娘正要走,被何万林叫住:“陶先生留步,说句话。”陶铭心让七娘先回家,何万林也让张何氏进了屋,劈头便问:“老陶,你今年高寿?”陶铭心听这话别扭,不快道:“五十有四。”何万林咂咂嘴:“不小了,也不算大。你觉得我妹子怎么样?”陶铭心奇道:“这是从何说起?”何万林道:“我是粗人,不会跟你们读书人说话。我只问你,对我妹子中意不中意?要中意,就让媒人来传个话,我妹子做小也愿意的,省得这样天天遭人闲话。若不中意,就算我放了一声响屁。”陶铭心怒道:“不知所云!”拂袖去了。
    接连几天,陶铭心都不好意思出门。学堂开学的日子到了,扈老三各家都通知了,足有二十多个孩子来上学,刘稻子也将儿子刘雨禾送来,都带了贽礼。县学听说了,派人送了几十套书和几套长桌长凳。
    自此,陶铭心重新做回了教书先生。保禄大部分时间在城里跟着葛理天学西洋学问,偶尔来村塾听听课,遇到初一十五陶铭心领着学生拜孔子神位时,保禄就远远地站开。他信了教,不拜孔子,陶铭心心里不快,也奈何不了他。倒是青凤,闹着要去村塾上学,陶铭心本不同意,怎奈她闹起了绝食,无法,只得让她随堂听讲,单独为她弄了个小桌椅,和男孩们分开。
    课上依旧主讲朱熹的《四书五经集注》,陶铭心不再像以往为阿难讲课那般,执着于文字解义,只是讲个大概意思,再用最日常不过的事情去阐发。比如说“行不由径”四字,他这么讲:“你们去苏州城里耍,不走大路,常从田里抄近路,这就不对了,你无缘无故踩了别人辛辛苦苦种的庄稼,别人拿住了要么打你,要么去你家里骂,让你父母蒙羞。同样的道理,你长大了以后,不管务农做匠人还是做官,总是坑蒙拐骗的事来财容易,但这些都是偏门左道,一定会受到惩罚。”
    这么讲,一是因为这些村童智识有限,深奥的道理说了也是对牛弹琴;二是因为陶铭心感悟到,如今天下最大的问题不是别的,而是四个字:道德人心。明末以来,上面的士人骄奢淫逸,无耻卑鄙的行径层出不穷,下面的百姓也一味逐利忘义,不仅商人,连农夫也一肚子坏心肠,不知礼义廉耻。他想对症下药,校一校这世道。
    学堂里的村童分四种:第一种是天性憨傻的,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子,见到黑字就头昏,翻开书本就犯困,好言软语地抚慰不行,铁脸打骂也无用,只能由他;第二种是聪明伶俐的,整个学堂也就两三个,背书背得勤快,字写得端正,先生说的,他也能懂几分,不懂的还知道请教,可惜这几个孩子听多了父母说做官最好的话,底子还不扎实,便催陶铭心开讲八股,到底是俗流;第三种最尴尬,悟性有限,却最是勤奋,鼓着腮帮子、瞪着大眼、抓着头发背一天书,也背不过三行字,让人好生同情,刘稻子的儿子刘雨禾便是这种;第四种,就是青凤——听讲认真,背书认真,写字认真,但都是幌子,来上学是为了热闹,陶铭心去解个手,回来就看到青凤带头打闹,训她,她也知错,转背就忘,简直是害群之马了。
    学堂里,青凤和刘雨禾玩得最好,偶尔保禄来时,他们三个亲密成一团。刘雨禾性格内向,皮肤又白嫩,跟人说话常脸红,同学都叫他“刘姑娘”。还有不长进的大孩子爱扯他裤子,用木棍戳他屁股,弄得刘雨禾常哭。每次都是青凤为他出头,众人知道青凤是先生的女儿,也让她三分,只是讥讽她和刘雨禾是一对小夫妻——青凤是夫,刘雨禾是妻。
    这话,保禄最听不得。和青凤耳鬓厮磨地一起长大,保禄对她有了一丝模糊的爱慕,每次从城里回来,说是看望老师,其实是为了看青凤,和她说说话,送她几样新奇的玩意儿。偶尔去学堂听讲,看到青凤总是和刘雨禾窃窃私语的,心里就有醋意,但他不是偏狭的人,将刘雨禾当作弟弟般看待,对青凤也一如既往地热情。
    今年夏天的雨水很多,连下个不停,黄金坑泛滥起来,粪便、畜生死尸、腐烂的菜叶、破衣烂鞋被雨水冲得到处都是,弄得整个村子一片狼藉。糟糕的是,城隍庙最靠近这黄金坑,有次,陶铭心正上课时,一只泡得肿胀的死猪顺着雨水漂到了学堂门口,几个村童还跳上去骑它,让陶铭心恶心不已。雨停后,又是接连的大晴天,湿气蒸腾,恶臭熏天,好多村民染了时疫,还死了两个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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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4 09:54:52 | 显示全部楼层
    保禄早就看不惯这个黄金坑,提议将这坑用土填了。陶铭心很赞同,召集了学生,从家里拿来簸箕铲子,一起去填此坑。忙活了没一会儿,便有几个老人拄着拐杖来骂:“有娘生没爹教的狗崽子!谁让你们填这坑的!”学生推出陶铭心来,陶铭心道:“这坑最脏,一下雨,整个村子都得遭殃,我们的学堂就在旁边,天天捂着鼻子上课。”几个老人气得直哆嗦:“管你怎么上课呢!嫌臭就换个地方,谁逼你们在这里上课了!这坑是咱们村子的聚宝盆,填不得!”
    陶铭心又气又笑,看他们比自己年长,也不好顶撞,给保禄使眼色继续填。几个老人举着拐杖到处打村童,老胳膊老腿的也追不上,有一个差点栽到坑里,弄了一脚的粪,要抓土去擦鞋,谁知却抓起一只腐烂的死耗子,吓得一把扔了,不偏不倚,正扔到一个老人脸上,惊得他乱舞拐杖,打破了另一个老人的鼻子,蹲在地上惨叫。村童笑得前仰后合,老人们骂得更凶了,场面一片混乱。
    很快,扈老三来了,知道陶铭心要填黄金坑,皱眉道:“陶先生,这坑填不得!我还小时——先生那会儿还没来我们村,这坑是乔太老爷开的池塘,方便灌溉农田的,虽然后来荒废了,但风水先生看过,说这坑是咱们村的聚宝盆,关系着每家每户的财运。先生要填这坑,不仅村民不乐意,乔老爷知道了也不高兴。”
    这时,乔陈如的管家宋大也来了,摆着手道:“填不得!我们老爷知道有人要填坑,气得不得了!”不少村民也赶过来,将自家孩子打的打,赶的赶,都抓回家中了。陶铭心见状,只得罢手。保禄和青凤气得乱骂,说这村子的人简直愚蠢至极,两人叫上刘雨禾,私下里商量好了,要在晚上偷偷填这坑。青凤说:“爹讲过精卫填海的故事,我就不信了,每天填它一点,还怕填不平!”
    三人偷偷填了几晚上,也不见这坑小了些。刘雨禾打起退堂鼓:“这么个填法儿,要填到猴年马月?我手上起了好几个大泡,白天总是犯困,早上又被先生打戒尺,不如不填了,臭就臭罢。”青凤骂他道:“你也是穷人家的孩子,这么点苦都吃不得,拿起少爷的款了!要是阿难在都比你顶用!”听青凤骂刘雨禾,保禄心里有一丝高兴,却不敢表露出来,劝了几句,每天夜里继续努力。
    这晚,三人又悄悄在坑边忙活,刘雨禾说手酸腿疼,坐在坑边的石头上歇息。保禄和青凤一个挖土,一个运土,忙得热火朝天。忽然,刘雨禾低声道:“停一停,有人来了!”三人躲在暗处,看着一个模糊的影子朝这边走来,到了坑边,叽咕了几句,将什么东西扔进了黄金坑中,只听“扑通”一声闷响。
    紧接着,“哇”的一声,一个婴儿在坑里哭了起来,那个影子匆匆跑去了。婴儿在黏稠的臭水中起起伏伏,哭声也起起伏伏,因为裹着厚厚的襁褓,一时半会儿也沉不下去。青凤骂道:“畜生!又往这里扔孩子!”刘雨禾颤声道:“我怕,咱们快回去罢!”保禄起身道:“什么话!咱们把这孩子救上来!”三人找来一根长树枝,试图去钩那婴儿的襁褓,但婴儿挣扎着往坑心里漂去,襁褓浸透了水,开始往下沉。保禄跺脚道:“来不及了!得下去救他!”青凤爱干净,靠近这黄金坑已是强忍着,要跳进这粪坑里是绝不能了,刘雨禾也犹豫:“这坑不知深浅,我也不会游水。”
    眼看婴儿已经淹过了脑袋,保禄猛地朝前一跃,一个猛子扎进臭水中,扑腾一番,终于抓住那婴儿的襁褓,托到水面上,他的脑袋一上一下的,已是支撑不住,口中喊着“树枝!树枝!”,青凤缓过神来,赶紧伸下去树枝让保禄抓住,和刘雨禾协力将他拉了上来。
    保禄浑身都是屎尿,脸上沾着烂树叶、鸡毛,肩膀上还有一只死耗子。他将婴儿放在平地上,狗甩毛一样扑腾了半天,又扑通跪下,双手撑着地,猛烈地呕吐起来。刘雨禾捂着鼻子跳到一旁,青凤心疼地看着保禄,却不忍上前去扶他,只好用帕子围住口鼻,脱光了婴儿的襁褓,赤条条地抱在怀里,轻轻地揉她肚子。婴儿无声无息,青凤急得快哭出来了:“死了!死了!”
    保禄吐干净了,爬起来,上前摸了摸婴儿的脸蛋,冰冰凉凉的,哽咽道:“你要活啊!你要活啊!”狠狠掐了她的小脚一下,婴儿哇地哭了出来,保禄跟着也哇地哭了:“还活着!还活着!”边哭边在胸前画十字,“天主恩佑,天主恩佑。”
    刘雨禾受惊不小,先回家去了。青凤脱下衣裳,将婴儿裹了,问保禄:“现在怎么着?”保禄道:“只能先带回家了。”他知道青凤爱干净,怕她嫌弃,离她远远地走,青凤回头笑道:“我偷偷看了,是个小妹妹。”保禄叹道:“扔到这坑里的,都是女娃娃。”青凤问:“看你跳下去,还以为你会游水,原来不会的?”保禄笑道:“不会。”
    两人回到家,叫起陶铭心和七娘来。七娘一边点灯一边抱怨:“哪来的臭气!”陶铭心穿衣起来,看到青凤抱着一个孩子,保禄浑身肮脏,忙用袖子遮住口鼻,问道:“你们干吗去了?这孩子哪里抱来的?”
    青凤说了原委,陶铭心气得举手要打,到底舍不得,抱过那孩子来,正要掀开衣服看,青凤道:“我瞧了,是个妹妹。”陶铭心苦笑道:“是了,谁家扔儿子呢?”这婴儿长得可爱,看着才个把月大,揪着陶铭心的长须咯咯笑了起来。陶铭心叹了一声:“可怜的孩子。”他夸奖保禄做了一件好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七娘熬了些米糊来喂这婴儿,孩子显然饿坏了,很快将一碗米糊吃了个干净。七娘道:“救人是好事,但咱们家平白无故多了张嘴,我年纪又大了,没精力照顾她,还是找到她父母,送回去罢。”青凤急道:“姨娘这话糊涂了!她爹娘不要她才扔了,怎么又送回去呢?”七娘又道:“那就送到城里的保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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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4 09:55:15 | 显示全部楼层
    保禄说:“葛先生说过,保育堂的孩子长大了要卖给戏班子的,要么就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小厮,官府才不会白养哩!葛先生要给那些孩子洗礼,他们每个孩子要收一两银子。那里的孩子,吃的不如狗,穿的不如乞丐,把这妹妹送去,就是扔回粪坑里。”七娘叉着腰道:“我们养她能好到哪里去!”“你急个什么!”陶铭心呵斥,“珠儿那么能吃,咱们都能养活,这孩子难道就养不起了?先养着再说罢!”又对保禄道,“傻小子,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洗洗!”
    隔日,七娘悄悄出去打听谁家要孩子,有个婆子愿意出五两银子买,带回家中,被陶铭心赶了出去,骂七娘道:“就算要送她走,也要找个好人家,那婆子是有名的黑心牙子,弄来女孩子当猪狗一样养大了,再转卖到城里的妓院,你作孽呢!”七娘丧着脸:“我也不知道呀!这是什么世道,到处都是粪坑!”
    当晚,陶铭心读了会儿书,正要睡下,有人轻敲大门。七娘和青凤在给那婴儿洗澡,保禄回了城中,陶铭心只得自己去开门,竟然是张何氏。陶铭心道:“这么晚了,张娘子有什么事?”张何氏往后退了一大步,尴尬地笑了:“麻烦陶先生让袁大娘出来,我和她说。”
    陶铭心知道她在避嫌,便叫出七娘来。张何氏和她悄悄说了些什么,七娘大喜,拉着她进了屋,对陶铭心道:“老爷,这下好了,张妹妹想要这孩子呢!”七娘将婴儿从澡盆中抱出来,用大帕子擦干净了,裹了领小褥,递给张何氏。张何氏将她温柔地抱在怀中,用手轻轻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笑道:“长得真招人疼。”
    七娘拍手道:“可不是么!瞧这孩子的鼻子眼睛,还有那小嘴儿,简直跟张妹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叫什么?这叫缘分!张妹妹做她的娘,再合适不过了!”陶铭心道:“差点忘了,张娘子也想要个孩子的。只是你一个寡妇家,怕是想抱个儿子继承你夫家的香火,长大了也好给你支撑起家业来,这孩儿是个女的,恐怕不合你的意。你也不必勉强,若不想要,这孩子我自会好好抚养。”
    张何氏笑道:“前不久,我先夫家族里商议,由他侄子继承先夫这支血脉,先夫留下的田产也不外租了,并给老二家,只给我留下那几间屋——那天他们来闹,就是为了那点田。所以我也省心了,要个女娃娃也好——我本来就喜欢女娃娃。”说完,张何氏从荷包里掏出几块银子来:“这是十两银子,算是这孩子的身价。”陶铭心忙道:“这从何说起!我们又不是卖孩子的!我养也好,张娘子养也好,都是做善事,不要学那论斤卖肉的商贩。”
    七娘道:“就是的。张妹妹不要客气,上次你在祗园寺不是借了我们三两银子么?依我说,这孩子就送给你,那三两银子就权当你的谢礼了。这样你心里也过得去,我们也积了阴骘,岂不是两全其美?”陶铭心皱眉道:“那三两银子你一直没还呢?”七娘白了他一眼。张何氏笑道:“既然先生和大娘这么说,这孩子就给我养罢!先生可为这孩子起了名字?”陶铭心道:“昨晚才抱来,还没来得及起名呢。”张何氏道:“先生现给起一个罢——别起太有学问的,我叫不来。”
    陶铭心想了想:“她是从粪坑里救出来的,长得又这么白净,可谓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了,就叫莲香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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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4 09:55: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9章 阿难的秘密
    立秋后,禀过陶铭心,保禄随葛理天出了趟门,先去扬州,再去镇江、杭州、宁波等地,一是随葛理天传教,拜访衙门官员和许多文士,二是带着仪器跋山涉水,到处测绘,制作地图。跟葛理天学习日久,保禄天文、地理、算数的学问都大有长进,还学了些法兰西语,也能用拉丁语背诵经文。
    回到苏州已是冬天,马上要到西洋历的耶稣圣诞日,保禄忙着布置葛理天居住的教堂,制定圣诞那天的祭拜礼仪,还按葛理天的吩咐,用桃木雕了几十个耶稣受难十字架,作为送给教众的礼物。为何用桃木做,葛理天解释说:“中国人认为桃木可以辟邪,我们的十字架也可以驱魔,这就叫中西汇通。”
    圣诞节的弥撒结束,教民散去,保禄正在院中收拾东西,突然从墙外飞过来一块石头,吓了他一跳,石头上绑着一封信,封皮写着“保禄亲启”。打开一读,惊喜不已:保禄吾弟,请于本月十五日午时三刻,与陶先生在双塔寺大雄宝殿前等候。要紧要紧,千万千万。兄阿难书。
    保禄已经快两年没见过这位好友了,之前听说他被父亲软禁在家中读书,后来又听说他去了京城,具体做什么也不知道。而今终于接到他的消息,却是用这种方式,真是令人费解。保禄远眺着城东巍峨的双塔,满心期待和阿难见面。
    十五这天,陶铭心在学堂领着学生拜了孔子,讲了几章书,不到中午就放了学,来城中会合了保禄,同去双塔寺。路上,保禄问:“先生,你说阿难要跟咱们说什么?”陶铭心道:“这可猜不到,我看他给你的那封信,字迹潦草,定是匆匆写成的,也许他有什么难处,要咱们帮忙。”
    双塔寺是苏州城中的大寺,今日十五,来烧香的善男信女很多。陶铭心领着保禄看了会儿碑林,估摸着快到三刻了,便在大雄宝殿前等候。很快,阿难来了,身边跟着两个脸色阴沉的仆人,保禄正要打招呼,阿难对他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保禄赶紧装作不认识。
    陶铭心请了束香,在佛前跪拜,阿难机灵,也拿香来拜,朝下磕头时,他轻轻说:“藏经阁。”陶铭心先起身,带着保禄去了藏经阁。这里不允许香客进入的,陶铭心拿出两分银子,说自己是居士,想进去选两本佛经刻印,守门的老和尚收了钱,为他开了门。
    没一会儿,阿难和两个仆人也来了,乔家常在这寺做功德,上下都认识的,老和尚赶紧给阿难奉茶。阿难坐下喝了半盏,对两个仆人道:“老爷要我在这里抄经,给太太消灾。这里面是庄严地方,你们在外面等着罢。”老和尚领阿难进去,来到三楼的一间抄经房,端来茶水和果子,便下去了。阿难咳嗽了两声,陶铭心和保禄从经架后面转出来,三人相见。
    阿难朝上两步,给陶铭心行了礼,两眼淌泪:“先生一向都好?”陶铭心扶起他:“我都好,就是挂念你。”阿难委屈道:“我何尝不想老师,说来话长!”阿难和保禄也相见了,紧紧抱住:“黄毛贼,想死我了!”在抄经房里坐下,阿难问:“先生之前可收到我的信了?”陶铭心想起来:“你托给珠儿的那封信?珠儿让我兄弟带回来,可惜半路丢了,可有什么要紧事?”
    阿难惋惜道:“怎么就丢了!我在信里提醒先生,赶紧把我爹送的东西都扔掉,不然会招致灾祸呢!”陶铭心立刻想起陈洪绶自画像的事,忙问:“这怎么说?”阿难先问:“先生不在我家坐馆后,家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陶铭心皱眉想了想:“事情是有许多,但要说奇怪的,好像没有。怎么这样问?”
    阿难道:“任弗届重新来我家坐馆后,我父亲就不让我见先生了,还要我远离保禄,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我开始想,也许他知道先生不爱教我八股,对先生不满,也知道保禄和我整天瞎玩,怕误了我的学业。但有一天,我不经意间发现一个秘密,觉得这事大有蹊跷。”陶铭心忙问什么秘密。
    阿难垂下头道:“我家不是汉人。”陶铭心很惊讶:“不是汉人?”阿难点头道:“确切来说,是汉人,又不是汉人。”原来,阿难的先祖父年轻时随着施琅将军收复台湾,立了军功,康熙爷特赐做了正黄旗包衣。包衣,说白了就是旗人的奴才,但又不是一般的奴才,比一般的汉人地位要高,加上是正黄旗的包衣,比普通旗人面子上还光鲜。乔陈如袭了这一身份,将来也要阿难袭的。所以阿难既是汉人,又是旗人。
    更奇的是,阿难的母亲,是正经的皇亲国戚,乃是康熙爷的第五皇子恒温亲王的亲孙女,虽说是庶出的,但也是血统纯正的旗人。按律例,旗人和汉人不许通婚,但他父母结婚是雍正爷特别恩准的。前段时间,阿难母亲生了重病,以为自己要死了,才把这些告诉了阿难。
    “我娘说,我爹做了太多坏事,她生病是上天的惩罚。我问她为何瞒着我,爹又做了什么坏事,她就一概不说了,只说这是天大的秘密,说出来,不仅乔家全要死,就是我外祖家也要满门抄斩的。我一听,吓坏了,也不敢再问。挨到年初,母亲病好了,叮嘱我不要跟任何人说这些事。没多久,父亲就派任弗届送我去京城,在国子监读书。半路上,我见到珠儿妹子,就将这些事写在信里,想寄给先生,劝先生速速离开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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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4 09:55:56 | 显示全部楼层
    陶铭心紧皱着眉头:“你家的这些事,奇是奇,但和我有什么干系呢?”阿难道:“我去北京前,有那么几天,任弗届每天晚上和父亲在书房里商量什么。我实在好奇,有天晚上便在窗下偷听,也听不懂是什么事,只听到他们二人说什么‘虫草’,我还以为是药材呢,随后就提到先生,说是要让先生某年某月吃些亏,某年某月享些福,还说什么寿礼,准备让先生吃个大亏。”陶铭心不禁惊呼了一声,仿若一桶冰水浇在天灵盖上,全身都冰寒起来。
    阿难继续说,那晚上,他正听得云里雾里,忽然房檐上掉下来一只老鼠,砸在他头上,吓得他叫出了声,被乔陈如抓住了。问他可听见什么,阿难只说起夜,乔陈如不信,痛打了他一顿。无奈之下,阿难就说听见他们提陶铭心了,还求父亲不要害陶先生。那之后,乔陈如就把他软禁起来,派任弗届把他送去北京,再也不要和陶家人见面。阿难担心陶铭心的安危,便写信让他扔掉父亲送的礼物,最好离开苏州,虽然阿难不知道父亲有什么计谋,但肯定对陶铭心不利。
    陶铭心问:“我与你父亲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害我呢?”阿难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些事如一团乱麻,我也解不开。”陶铭心感到一阵恐惧,心想:莫非乔陈如知道我在南京的事了?若知道,为何不捅破呢?各种疑问盘桓在他心头,让他头晕目眩。
    阿难在国子监读了几个月的书,乔陈如也来北京了,带他进宫觐见了皇上。皇上赏了阿难一些礼物,让乔陈如好生教导,将来继承他的事做。阿难心里很纳闷,父亲早已不做官了,要自己继承他的什么事做呢?没多久,乔陈如先行返回苏州,乔夫人想儿子,让他回来过年,等过了年,阿难和任弗届还要去北京的。今天是乔夫人生日,他借口说来这里给母亲抄经,父亲才放他出门,还派心腹仆人跟着,就怕他跟人乱说话。
    阿难双眼盈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从心底里敬仰先生的为人,所以才想方设法把这些事告诉先生。”陶铭心沉默着,宛如石像。保禄插话道:“听起来,你父亲在帮皇上做什么秘密的差事。”阿难点点头:“我也这么想,但不知道父亲的差事是什么。我从小就纳闷,父亲辞官好多年,家里的钱却花不完,黑天半夜里,时不时有大车往家送银子,一送就是几千上万两。这肯定是皇上特赏的了。”
    保禄对陶铭心道:“先生,我也觉得你应该离开苏州,阿难说的这些太诡异了。”陶铭心缓缓坐直了身子,胸中鼓荡起一股浩然之气,坚定道:“我行得正走得直,仰不愧天俯不怍地,不怕什么邪魔鬼怪。我不走,谁想害我,尽管来!”保禄和阿难似乎被老师的从容震慑住了,两下无语。
    这时,楼下有脚步响,阿难赶紧将桌上的抄经纸卷了:“我先下去,你们隔会儿再走。”刚走两步,阿难转身道:“再有什么消息,我会想办法告诉先生。”等阿难和仆人去后,陶铭心和保禄也下楼离开。
    阿难回到家中,父亲正和任弗届在书房聊天,叫他进来问道:“你抄了什么经?给你太太拿去佛前焚化了。”阿难撒谎道:“抄了《妙法莲华经》的《随喜功德品》,在寺里已经烧了。”乔陈如又叫仆人来:“难哥儿在寺里可跟什么人厮混没有?”仆人道:“少爷在大殿前拜了佛,就去藏经阁抄经,没跟什么人说话。”
    乔陈如点点头,对阿难道:“任先生说你最近的文章大有起色,所谓业精于勤荒于嬉,千万不要自满——我拘得你紧,也是为你好,现在吃苦,以后享福。我跟你母亲说了,以后只初一、十五让你吃素,平时你可以开荤。快过年了,你有什么想要的玩意儿,跟你小厮说,让他们买来给你玩。”任弗届捋着山羊须笑道:“严父爱子,莫过如此也!难哥儿还不快拜谢老爷!”阿难苦笑了笑,俯身拜谢了父亲。
    第二天,家里来了贵客,新任的江苏巡抚明德登门造访。乔陈如让阿难套了件自己的黄马褂,他则穿常服,和巡抚大人行礼见了。阿难要上来磕头,明德看他穿着黄马褂,连忙上来抱住:“世兄见外了!”
    分宾主坐下,上了茶,明德道:“愚弟刚调任江苏巡抚,这几天正在和庄大人交接公务,偷个空闲来拜访乔兄。当年京中一见,已经十三年了,真是白驹过隙!”来回客套一番,明德道:“此次来访,一是和乔兄叙叙阔别之情,二是来取些真经——愚弟对苏州地面儿不太了解,怕巡抚这个位子坐不稳,凡事还请乔兄多多指教。”乔陈如微笑道:“江苏巡抚可谓大清国最肥的差了,做这个官,哪怕闭着眼睡几年,床上也能堆满了银子——能拿到这个缺,明大人胸中定有经天纬地的才学,治理这方水土,可谓杀鸡用牛刀了。乔某不过一介布衣,连个官都不是,哪敢指点大人。”
    明德哈腰笑道:“乔兄过谦了,谁不知道乔兄是万岁爷最仰仗的心腹,光黄马褂就赏了多少件儿了,我还跟老庄说,知道万岁爷为什么撤你的官吗?上次城里动乱,其他地方也算了,乔老爷府上竟也遭到冲击,就因为这茬儿,让你不仔细!咱们京城的官场里流传一句话,‘一品的总督,二品的巡抚,比不过没品的乔陈如’——哎哟,瞧我这嘴,”他自掌嘴了一下,“竟说了乔兄的尊讳,该死,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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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4 09:56:20 | 显示全部楼层
    乔陈如笑问:“明大人可知道,万岁爷为何疼我么?”明德摆摆手:“愚弟不知,官场上想也没人知道。有人传说,乔兄学了一套神仙的法术,万岁爷肚子里想什么,想要什么,隔着千里地儿,立刻就能知道,采买了献上去,没有不合万岁爷的心的。”乔陈如冷笑道:“万岁爷心里想的只有四个字——祖宗百姓,想要的也只有四个字——国泰民安。乔某为万岁爷做的事,你们自然不知,我也不怕说:就是为了祖宗百姓,为了国泰民安。”
    明德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满面通红,不住地欠身称是。阿难看着明德惊惶的样子,十足可笑,而扭头看父亲毫无波澜的脸色,又深觉恐怖,脊梁骨阵阵发冷,心里寻思:原来父亲为皇上做的差事,连官场上的人也不知道,看来是件绝密的事了。到底是什么呢?为何这些大官如此敬畏他?
    乔陈如悠然道:“咱们做奴才的,主子爱吃什么、爱穿什么、爱玩什么,都得记在心里。主子高兴了,咱们就富贵;主子不高兴了,咱们顷刻间就在乱坟岗里。明大人也是官场上的老手,这个道理不必我说。咱们是有交情的,老弟又荣任到我这里,我私下告诉你罢:万岁爷已经决定了,等过了年,不出正月,会再次南巡,到时候必来南京、苏州、扬州,万岁爷不愿意扰官扰民,所以按着不说,就怕地方上的官员铺张奢靡地准备。皇上下来,明大人伺候好了,巡抚的位子自然固若金汤。主子意在节俭,咱们也不必太省。我只说一句:万岁爷是最爱热闹的。”
    明德激动得离开座位,对着乔陈如一通作揖:“愚弟也听说了要南巡的风声,影影绰绰的只是拿不准,如今乔兄说了,必然是定了的。这下愚弟就知道要做什么了,乔兄这件恩德,愚弟没齿不忘!”
    过了年,两江总督尹继善从南京赶来,在明德的陪同下来拜访乔陈如,阿难又穿上黄马褂随父亲应酬。乔陈如知道两江总督乃是贵极人臣的朝廷大员,也不再怠慢,换了官服,只是胸前的补子上没有品阶图案,但顶戴上镶嵌红宝石,花翎上足有三个眼儿,都是皇上御赐,与亲王同级。
    尹继善也不敢拿大,只受了阿难的作揖,和乔陈如平磕了头。乔陈如嘴里一连串的该死:“大人有什么吩咐,派人叫我去衙门就是,如何敢劳动尊驾亲来寒舍,真是折杀乔某了。”尹继善拉着他的手坐下,笑道:“咱们至亲手足,不说见外话。此来,是想和乔兄商量皇上南巡的事,南京那边我已在准备了,苏州,向来是皇上最爱的地方,前三次来,每次都在这里多住两天。我担心明大人新上任不熟悉情况,所以请乔兄参谋参谋,看怎么个准备法儿。”
    乔陈如客气了一番,经不住尹继善追问,才娓娓而言:“我心里已经有盘算了,斗胆跟大人说一说。之前来苏州,皇上多在织造府行宫中处理政务,闲来要么考核本地的文士,拔擢遗才,要么接见百姓,访查民情,没怎么游玩山水。此次来,咱们要勤勤劝着,再叫些百姓在行宫外跪着,请求皇上不要只为国劳神,也出来逛逛,让百姓们瞻仰圣容,让本地的山神河神受些封号。这是第一。”
    尹继善拍手道:“老兄开口就不凡!真可谓知君贤臣了!”
    “第二,苏州以园林闻名天下,城内大大小小上百处园林,咱们选出十来处最佳的,该修的修,该扩的扩,整顿得精美些,让皇上散散心;城外的虎丘、灵岩山、穹窿山、藏鼎山等风景胜地,地平的地方多种花草,地高的地方多建亭台,皇上游累了,休息也方便。尤其要紧的,是在各处好风景的石头上刮出地方,请万岁爷留下御墨——万岁爷最有这项雅兴。”
    明德拍着大腿感叹:“乔兄心细如此,令弟佩服!”
    “同样地,要提前召集起江南最好的刻版匠人。万岁爷爱作诗,每到一处风景必然赋诗,记着,万岁爷前脚作成,后脚就立刻抄录了送去刻版,万岁爷临走前,一定要献上一本御制诗集来。到时候再让学政带领所有的秀才,跪在行宫前求万岁爷赏赐诗集。这时就不要等万岁爷的谕旨了,尹大人或者明大人直接上去请罪,说皇上的诗太好,已经私下刻好了上千本。皇上必然不会怪罪,反而会高兴你们心细,会办事。”
    尹继善和明德对视了一眼,使劲点头。
    “第三,明天就贴出告示,征集历代名人字画、古籍善本、金石古董,分门别类地摆在织造府大厅里,请万岁爷赏鉴,咱们苏州最不缺的就是这些。这件事有两点尤其要重视:一是千万不要以官压民,要用公帑从百姓手中购买,宁可多给,不要少付;二是收上来的这些玩意儿,要掺些假货。”
    尹继善掏出一只西洋水晶鼻烟壶,吸了一撮鼻烟,正揉着鼻子,听乔陈如如此说,猛地打了个喷嚏,惊讶道:“掺些假货?那岂不是欺君的大罪了!”
    乔陈如笑道:“大人这就不知了,欺君是我们拿着假货跟万岁爷说这是真的,但我们只是将所有玩意儿贡献上去,鉴赏真假,是给万岁爷玩的游戏。让万岁爷亲自辨别出假货,显得比咱们有学识有眼力,万岁爷岂不龙心大悦?这不是欺君——彩衣娱亲知道吗?咱们这是掺假娱君。”
    尹继善佩服得直摇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坐在下首的阿难也暗暗叹服,父亲的心思如此缜密圆滑,怪不得受到万岁爷恩宠。听尹继善和明德连连夸赞父亲,他竟也有了一丝自豪之情。
    “第四,则是些老生常谈,但又不得不说:万岁爷去哪儿,都要有重兵保护。之前有反贼在藏鼎山装麒麟杀人,苏州乱了一场,这些事皇上也知道的,所以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此外,总有些无知刁民,喜欢在万岁爷御驾经过时拦路告状,这需吩咐下去,严防这等刁民。但也不要过严了,事先选两件不要紧的案子,叮嘱了,让他们去告御状,也没什么,不然显得太太平了,万岁爷反而会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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