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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史迈利的人马》史迈利三部曲终章(完结),作者:约翰·勒卡雷,曾在军情五处接受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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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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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2 20:14:3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次,漫长的静默似乎让史迈利下定了一些决心,当他再度开口时,仿佛他的时间已所剩不多了。他的声调很轻快,甚至有些不耐烦。

    “瓦拉狄米尔来找你。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就在最近几个星期。你见到他,或和他通过电话——电话亭对电话亭,无论用的是什么技巧。他要求你为他做一些事,你拒绝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在星期五晚上打电话到圆场时,要找麦斯的原因。他已经得到赫克特的答案,就是不。这就是‘赫克特不好’的原因。你拒绝了他。”

    这一次,托比没试图打断史迈利的话。

    “如果情况如同我所说,你现在一定很害怕。”史迈利继续说,故意不看托比外套口袋隆起的一块。“你对谁杀了瓦拉狄米尔,有充分的了解,所以认为他们也可能会杀你。你甚至会想,我可能不是正当的天使。”他等待着,但托比并没反抗。他的声调变软。“你记得我们在沙拉特的时候怎么说的,托比。恐惧是没有解药的情报?我们如何尊重恐惧?好,我尊重你的恐惧,托比。我想要多了解一点。你的恐惧从何而来。我是否应该一起分担。就是这样。”

    托比·伊斯特哈斯小小的手掌仍在门上,平抚着镶板,他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史迈利,但镇静的神态无丝毫减损。他甚至透过目光的深度与质疑,试图告诉史迈利,他现在关注的不是自己,而是史迈利。接着,他将热切的态度化为行动,向前踏进一步,又一步,到房间中央,但带着些尝试的意味,仿佛是到医院探视生病的朋友。直到此刻,神态宛如探病的他,才以一个极度深刻的问题,响应史迈利的控诉。而这个问题,巧合的是,也正是过去两天以来,史迈利不断深入思索的问题。

    “乔治,请回答我的问题。站在这里说话的到底是谁?是乔治·史迈利?是奥立佛·拉康?米凯尔?说话的是谁,拜托!”没有得到立即的回答,他继续举步前进,走近一张脏兮兮的缎面凳子,让自己如猫般灵巧地坐下,双手放在双膝上。“因为如果是以官方的身份,乔治,你问了很多该死的非官方问题,这很让我震惊。你根本是站在非官方的立场,我想。”

    “你见过瓦拉狄米尔,也和他谈过话。发生了什么事?”史迈利问,并未因这项挑战而动摇,“你告诉我详情,我就告诉你,站在这里说话的是谁。”

    在天花板最远的角落上,有一块黄色的玻璃嵌板,约一米见方,上面影影绰绰,全是街道上行人的足影。不知为了什么,托比的目光停驻在这奇怪的地方,他似乎正在那上面读着自己的决定,就像读打在屏幕上的告示一般。

    “瓦拉狄米尔发出求救信号。”托比说,声调完全如常,既未承认,也未吐露心迹。事实上,凭借声调或感染力的技巧,他甚至想要以声音传达出警告的信息。

    “通过圆场?”

    “通过我的朋友。”托比说。

    “什么时候?”

    托比说了一个日期。两个星期前。一次失败的会晤。史迈利问会晤的地点在哪里。

    “在科学博物馆,”托比带着重新建立起来的自信说,“顶楼的咖啡厅,乔治。我们喝着咖啡,赞赏屋顶悬吊的飞机。你会把这些全部都对拉康报告吧,乔治?随便你,行吧!任君享用。我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提出提议?”

    “没错。他给我一个提议。他要我做点灯者的工作。当他的骆驼。这是我们的笑话,在古老的莫斯科时代,还记得吗?去收东西,越过沙漠,去递送。‘托比,我没有护照。帮助我,我的朋友,帮助我’你知道他是怎么说话的。像戴高乐。我们以前都这样叫他——‘另一个将军’,记得吗?”

    “带什么东西?”

    “他没明讲。是一份文件,很小,不需要掩藏。他就只告诉我这么多。”

    “就提出试探的人而言,他似乎告诉你不少。”

    “他的要求,也该死得多。”托比平静地说,等待着史迈利的下一个问题。

    “去哪里?”史迈利问,“瓦拉狄米尔也告诉你了吗?”

    “德国。”

    “哪一边?”

    “我们这一边39。北部。”

    “非正式的会晤?死信信箱还是活的?哪一种会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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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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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2 20:14:48 | 显示全部楼层
    “移动式的会晤。我应该要搭上火车。从汉堡北站。递交的程序将在火车上进行,按照约定的细节。”

    “这是私人安排的会晤,没有圆场,没有麦斯?”

    “暂时是非常私人的,乔治。”

    史迈利老练地刺探他的话:“你辛苦的代价呢?”

    托比的回答带着明显的怀疑:“如果我们拿到文件——他是这么说的,文件。如果我们拿到文件,而且文件是真的,他发誓说一定是真的,我们立刻可以在天堂赢得一席之地。首先,我们把文件带给麦斯,告诉麦斯整个故事。麦斯会了解这代表的意义,麦斯会了解这具有的绝对重要性——关于这份文件。麦斯会给我们回报。礼物,升迁,奖章,麦斯会把我们送进上议院。一定会。惟一的问题是,瓦拉狄米尔不知道麦斯已经被束诸高阁,圆场已经加入童子军了。”

    “他知道赫克特也已经被束诸高阁了吗?”

    “一半一半,乔治。”

    “这是什么意思?”但史迈利随即说了一声“别在意”,取消了自己的问题,再次陷入长长的思索之中。

    “乔治,你想要放弃询问。”托比恳切地说,“这是我对你最强烈的建议。放弃吧。”他说,并等待着。

    史迈利可能没听见。陡然震惊的他,似乎正衡量着托比酿成的错误有多大。

    “重点是,你打发他走开。”他低声说,目光仍凝视着空间,“他向你提出请求,你却当着他的面摔上门。你怎么能这样做,托比?你们所有的人?”

    斥责让托比愤怒地站了起来,这或许也是史迈利说这些话的用意。托比眼睛亮了起来,双颊泛红,他身上沉睡着的匈牙利血统已然苏醒。

    “你想要听听为什么?你想要知道我为什么对他说:‘该死!瓦拉狄米尔。离开我的视线,拜托,你让我恶心。’你想要知道他在那里的联络人是谁——那个在德国北部带着满罐金子,能让我们一夜致富的神奇家伙,乔治——你想知道他真正的身份?记得奥图·莱比锡这个名字吗?那个常常登上我们讨厌鬼年度榜单的人。编故事的,情报贩子,骗子,性爱狂人,皮条客,还有很多不同的罪名。记得那个大英雄吗?”

    史迈利又看见旅馆的格子花纹墙壁和贾洛克40穷追不舍的可怕狩猎图。他看见两个穿着黑色外套的身影,巨人与侏儒,以及将军斑痕点点的巨掌放在他同伴的狭小肩膀上。麦斯,这是我的好朋友奥图。我带他来说他自己的故事。他听见飞机在希思罗机场起飞降落的规则的轰隆声。

    “很模糊。”史迈利冷静地说,“没错,我依稀记得奥图·莱比锡。告诉我关于他的事。我似乎记得他有许多名字。但当时我们也都一样,不是吗?”

    “大约有两百个,但莱比锡是他最后所用的名字。知道为什么吗?莱比锡在东德,他喜欢那里的监狱。他是那种疯狂爱开玩笑的人。记得他兜售的东西吗?“托比相信自己可以先发制人,所以大胆跨步向前,站在居于守势的史迈利面前,低头对他说:“乔治,难道你不记得那些不可思议的无聊把戏,年复一年,用十五个不同的线民名字向我们的西欧驻站,特别是德国,出售情报?我们新爱沙尼亚秩序的专家?我们在列宁格勒城外苏联武器运输的头号线民?我们在莫斯科中央的耳目?甚至我们对卡拉的主要监视者?”史迈利不为所动。“他光是抄《茎干》杂志上的一篇文章,就从我们驻柏林的代表手中骗到两千马克。他又是怎么欺骗老将军的,在他身上下工夫,像是乳臭未干的吸血鬼,一次又一次的——‘我们波罗的海同胞’——这套台词?‘将军,我刚为你找到皇冠的珠宝——只是有个麻烦,我没有钱付飞机票!’老天爷!”

    “但尽管如此,那些情报也不完全是杜撰的,是不是,托比?”史迈利温和地反驳,“有一部分,我似乎记得——至少在某些领域——是提供很好的情报。”

    “一只手都数得出来。”

    “例如他的莫斯科中央情报。我记得我们可没发现有任何问题,不是吗?”

    “好吧,莫斯科中央偶尔喂他一些无关痛痒的零碎消息,他就可以塞给我们其他的狗屎!那他玩的那些双面手法又怎么说?看在老天的分上!”

    史迈利似乎打算反驳,却又改变了主意。

    “我知道了,”他最后仿佛作出裁决般地说,“好,我知道你的意思。一个奸细!”

    “不是奸细,是卑鄙小人。做一点这个,弄一点那个。一个生意人。没有原则。没有标准。只要能给他甜头,他就帮任何人做事。”

    “我了解了。”史迈利严肃地说,声调也随之转低,“他当然也定居在德国北部,是不是?在特拉文穆德41还是哪里?”

    “奥图·莱比锡这辈子从来没在任何地方定居过。”托比轻蔑地说,“乔治,那家伙是随波逐流的人,不折不扣的无赖。他穿着打扮得像公子哥儿,养只猫,有辆脚踏车。知道他最后一个工作是什么吗,这个伟大的间谍?在汉堡货柜仓库之类的地方当守夜员!忘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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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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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2 20:15:01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还有个同伴。”史迈利依然用单纯的怀旧语调说,“没错,我想起来了。一个移民,一个东德人。”

    “比东德还糟,是萨克森人42。姓柯列兹奇玛,名叫克劳斯。克劳斯的第一个字母是‘C’,别问我为什么43。我的意思是,这些家伙根本一点逻辑都没有。克劳斯也是个卑鄙小人。他们一起偷东西,一起行骗,一起伪造报告。”

    “但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托比。”史迈利客气地接口说。

    “谁在乎?那真是完美的姻缘。”

    “那么,我相信这段关系并不持久。”史迈利自言自语地说。

    也许是史迈利的态度太过谦抑;也许只是托比太了解他了。那双快速转动的匈牙利眼睛亮起了警报灯,温和的眉头聚起了怀疑的皱纹。他后退,审视着史迈利,一只手若有所思地抚过雪白无瑕的银发。

    “乔治,”他说,“听着,你在开谁的玩笑?”

    史迈利没说话,但拿起德加,转了一圈,又放下。

    “乔治,听我一次,拜托。好吗,乔治?或许我要好好地给你上一堂课。”

    史迈利瞧了他一眼,然后看向别的地方。

    “乔治,我欠你。你听我说。我还是个臭小子的时候,你把我从维也纳的贫民窟救了出来。我那时就像莱比锡,是个无赖。你在圆场里帮我找到工作。所以我们有许多的时间在一起,干了许多好事。你记得退休的第一条法则吗,乔治?‘不兼差。不玩业余把戏。不做私人企业,永远!’你记得是谁教这条法则的吗?在沙拉特。在回廊里。是乔治·史迈利。‘结束的时候,就是结束了。关上店门,回家去!’所以,现在你要做什么,突然之间?和死了却不甘心躺下的疯狂将军玩亲亲,还有奥图·莱比锡那种多面小丑!这算什么?突然对克里姆林宫发动最后的骑兵攻击?我们已经结束了,乔治。我们没有执照了。他们已经不要我们了。忘了吧!”他迟疑了一下,突然有些尴尬,“好吧,安恩的确让你很不好过,因为她和比尔·海顿的事。那是卡拉,卡拉是比尔在莫斯科的大老爹。乔治,我知道这很残忍,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双手垂在两侧,凝视着在他面前的身影。史迈利的眼睛几乎闭上,头向前垂。两颊的牵动让他的嘴巴和眼睛周围出现深深的凹痕。

    “我们从来没有指责莱比锡对于莫斯科中央的报告。”史迈利说,仿佛根本没听见托比后一部分的话,“我记得很清楚,我们从来没指责过他。即便是关于卡拉的事情也没有。瓦拉狄米尔对他完全信任。关于莫斯科的情报,我们也一样。”

    “乔治,谁曾经指责过莫斯科中心的报告?!拜托!好吧,我们偶尔弄来一个投诚者,他会告诉你:‘这件事是胡说八道,但那件事可能是真的。’哪里有什么可信的担保?哪里有什么可靠的基础?你以前常说的。有些家伙喂你一个故事:‘卡拉刚在西伯利亚成立了一个情报训练中心。’谁敢说他们没有?保持模糊,你就不会输。”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和他往来的原因。”史迈利继续说,仿佛没听见托比的话,“只要牵涉到苏联,他就不会玩花样。”

    “乔治,”托比轻声说,一面摇着头,“你一定要醒醒。所有的人都回家了。”

    “现在,你会告诉我其他的部分吗,托比?你会一五一十告诉我,瓦拉狄米尔到底是怎么说的?拜托。”

    最后,勉强作为友谊赠礼,托比如史迈利所请,一五一十地,像被击溃的人那样坦诚相告。



    这座铜雕,很可能是德加描摹的芭蕾舞者。模特儿的双手高举过头,身体向后弯曲,双唇浑然忘我地微张,一切都很完美,只是,无关仿作或真品,那神态竟与安恩相仿得令人不自在。史迈利再次把雕像握在手中,缓缓地旋转,出神地盯着,并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欣赏之情。托比又坐回那张缎面凳子。从天窗上,映照出轻快走过的足影。

    托比和瓦拉狄米尔是在科学博物馆航空科学那层的咖啡馆见面的。瓦拉狄米尔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一直抓着托比的手臂。托比很不喜欢这样,因为他觉得太过惹人注目了。奥图·莱比锡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瓦拉狄米尔不断说。这是个大案子,百万分之一的机会,托比;奥图·莱比锡拿到了麦斯一直梦想的东西,‘把我们所有的账全部算清’,瓦拉狄米尔这样说。当托比有些尖酸地问他,他心目中的账是什么,瓦拉狄米尔不知是不愿还是不能说:“问麦斯。”他坚持,“如果你不相信我,去问麦斯。告诉麦斯,这是个大案子。”

    “那么,条件是什么?”托比问——他知道奥图·莱比锡总是先关心钞票,货物则要很久、很久以后才送到。“他要多少,那位大英雄?”

    托比对史迈利坦诚,他实在很难掩饰心中的怀疑——“这让会晤从一开始就没好心情”。瓦拉狄米尔提出条件。瓦拉狄米尔说,莱比锡有故事,但他也有某些证据,可以证明故事是真的。首先是一份文件,莱比锡称这份文件为,前菜或开胃菜。还有第二项证据,一封信,在瓦拉狄米尔手中。而故事本身还有其他资料,由莱比锡交付保管。文件会显示取得故事的过程,而资料本身则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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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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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2 20:15:12 | 显示全部楼层
    “目标呢?”史迈利问。

    “没说。”托比简洁地回答,“对赫克特,不能泄露。找麦斯,就没问题。瓦拉狄米尔会揭开谜底。赫克特必须暂时闭嘴,去跑腿。”

    有那么一会儿,托比似乎准备要发表第二篇浇冷水的演说。“乔治,我要你听着,那个老家伙已经完全神志不清了。“奥图·莱比锡根本就是在骗他嘛。”接着,他看到史迈利的表情,如此深沉,如此不可捉摸,于是便转变话题,重新谈到奥图·莱比锡可恶至极的要求。

    “文件将由瓦拉狄米尔本人亲自交给麦斯,完全遵照莫斯科规则,没有中间人,没有通信。他们已通过电话做好准备工作——”

    “伦敦与汉堡之间的电话?”史迈利插嘴道,从他的声调听来,这又是一个不受欢迎的新信息。

    “他们使用密语,他告诉我。老搭档,他们知道如何玩把戏。但这项证据不同,瓦拉狄米尔说,对于证据,没有把戏可言。没有电话,没有信件,没有以物易物,他们需要一个骆驼。瓦拉狄米尔对安全的狂热,这我们早已知道。从此时开始,只适用莫斯科规则。”

    史迈利记起自己在星期六晚上打到汉堡的电话,再次百思不解,奥图·莱比锡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场所,当自己的电话转接站。

    “一旦圆场确认了证据的价值,”托比继续往下说,“就要付给奥图·莱比锡五千瑞士法郎现金的试听费。乔治!五千瑞士法郎!还只是开头而已!只是进场费!接下来——乔治,你该听听——接下来,奥图·莱比锡会飞到英格兰的某个安全所在进行试听。乔治,我的意思是,我从来没听过这种疯狂事。你如果想要其他的,如果,试听之后,圆场想买下资料——你想知道多少钱吗?”

    史迈利想听。

    “五万瑞士法郎。也许你想签一张支票给我?”

    托比等待着愤怒的吼叫,但什么都没有。

    “全给莱比锡?”

    “当然。这是莱比锡的条件。还有谁会这么神志不清?”

    “瓦拉狄米尔自己呢?他要什么?”

    略微迟疑了一下。“什么都没要。”托比不情愿地说。然后,像是要把这个话题抛开似的,他又燃起了一股新的怒火。

    够了!所以,赫克特要做的就是自己花钱飞到汉堡,搭火车北上,在莱比锡一手导演的疯狂的陷阱游戏里扮演兔子的角色,莱比锡准备拿那些把戏应付东德人、苏联人、波兰人、保加利亚人、古巴人,当然,现在还有中国人。我告诉他——乔治,听我说——我告诉他:‘瓦拉狄米尔,老朋友,原谅我,请注意听我说。告诉我,这事到底有什么重要性,让圆场必须付五千瑞士法郎的预付款,就为了奥图·莱比锡的一场劳什子的试听?玛丽亚·卡拉斯44从来都没要这么高的代价,而且相信我,她唱得可比奥图好太多了。’他握住我的手臂,这里。”托比示范地抓住自己的双头肌。“他抓住我,像抓住一颗柳橙似的。那个老家伙有些特别的技巧,相信我。‘替我去拿文件,赫克特。’他用俄文说。那是很安静的地方,博物馆。每个人都停下来听他说话。我感觉很不舒服。他哭着说:‘看在上帝的分上,赫克特。我是个老人。我没有腿,没有护照,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只有奥图·莱比锡。到汉堡去,拿文件回来。麦斯看到证据,就会相信我,麦斯有信心。’我试着要安抚他。我告诉他,这些日子以来移民绝不是什么好事,政策改变,新政府上台。我劝他:‘瓦拉狄米尔,回家吧,下几盘棋。听着,我会找一天到图书馆去,也许去玩一盘。’然后他对我说:‘赫克特,这件事是我起的头。是我带消息给奥图·莱比锡,叫他去探查情势。是我给他钱去做基础工作,我所有的钱。’听着,这是个悲哀的老人。忘了吧。”

    托比停顿了一下,但史迈利没有动静。托比站起来,走向酒柜,倒了两杯非常普通的雪莉酒,一杯放在桌上,德加的铜雕旁。他说:“干杯。”一饮而尽,但史迈利仍然一动也不动。他的毫无反应重新激起托比的愤怒。

    “所以是我杀了他,乔治,可以了吗!是赫克特的错,可以了吧。赫克特个人要对这个老人的死负全部的责任。这正是我需要的!”他挥舞双手,手掌朝上。“乔治!你来告诉我吧!乔治,为了这个故事,我应该到汉堡去,非正式的,没有掩护,没有保姆?知道东德的边界在哪里吗?离吕贝克45两公里?甚至更近!记得吗?在特拉沃明德,我们必须留在街道的左边,否则你就误投敌营了。”史迈利没笑。“如果我在极渺茫的机会下活着回来,我就可以去拜访乔治·史迈利,和他一起去找索尔·恩德比,像个无赖一样敲他的后门——‘让我们进去,索尔,拜托,我们有非常重要的情报,是最最可靠的奥图·莱比锡提供的,只要五千瑞士法郎,就可以试听童子军规则绝对禁止的情报?’我应该这样做吗,乔治?”

    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史迈利抽出一包皱巴巴的英国香烟。从香烟盒子里,他抽出一张土法炼钢洗出的照片,静静地递过桌子,交给托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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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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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2 20:15:26 | 显示全部楼层
    “另一个人是谁?”史迈利问。

    “我不知道。”

    “不是他的搭档,那个萨克森人,以前和他一起偷鸡摸狗的那个人?柯列兹奇玛?”

    托比·伊斯特哈斯摇摇头,继续看着照片。

    “那么,另一个人是谁?”史迈利又问一次。

    托比递回照片。“乔治,注意听我说,拜托。”他平静地说,“你在听吗?”

    史迈利可能在听,也可能没听。他把照片收回香烟盒子里。

    “现在,这样的照片已经可以伪造了,你知道吗?非常简单,乔治。如果我想把某个人的头接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只要给我器材,两分钟就可以搞定了。你对科技不在行,乔治,你不了解这些事。你不能从奥图·莱比锡手中买照片,你不能从班纳堤先生手中买德加,懂了吗?”

    “也可以伪造底片吗?”

    “当然。你伪造照片,然后拍下来,你就有一张新的底片了——为什么不行?”

    “这张是伪造的吗?”史迈利问。

    托比迟疑良久。“我不这样认为。”

    “莱比锡经常旅行。如果我们需要他,如何召唤他?”史迈利问。

    “我们对他敬而远之。彻底的。”

    “所以我们要如何找他?”

    “例行的会面就登在《汉堡晚报》的征婚广告上。佩特拉,二十二岁,金发,娇小,前歌手——这些鬼话。乔治,听我说。莱比锡是个危险的无赖,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关系,大部分都还在莫斯科。”

    “紧急情况呢?他有房子,有女朋友吗?”

    “他一辈子都没有房子。如果是紧急的会面,克劳斯·柯列兹奇玛就扮演关键角色。乔治,看在上帝的分上,听我一次——”

    “我们如何找到柯列兹奇玛?”

    “他有好几家夜总会。妓院。我们在那里留下口信。”

    一阵警告鸣声响起,他们也听见从楼上传来的争论声。

    “班纳堤先生今天恐怕在佛罗伦萨有个会议,”那个金发女郎说,“有国际性的问题要处理。”

    但来访的人拒绝相信她;史迈利可以听见他如潮水般涌起的抗议声。一刹那,托比那双棕色眼睛顺着声音猛然一抬,接着,他便叹口气,拉开衣橱,拿出一件脏兮兮的风衣,和一顶棕色的帽子。头上,阳光亮晃晃地洒落天窗。

    “叫什么名字?”史迈利问,“柯列兹奇玛的夜总会——叫什么名字?”

    “蓝钻石。乔治,别做,好吗?无论如何,放弃吧。照片是真的,那又如何?圆场有一张照片,几个人在雪地里打滚,拜奥图·莱比锡所赐。你突然觉得那是个金矿了?你觉得这样就会让索尔·恩德比硬起来?”

    史迈利看着托比,想他,想他们相知甚深、一同工作的那些年。托比从来不会自愿吐露实情,情报对他就如同金钱。即使他认为那些情报毫无价值,他也从不轻易透露。

    “关于莱比锡的情报,瓦拉狄米尔还对你说了什么?”史迈利问。

    “他说那是死而复活的案子。许多岁月的投资。还有些关于睡魔的鬼话。他又变成小孩子了。记得那些童话故事?饶了我吧。你懂我的意思吗?”

    “什么关于睡魔的事?”

    “告诉你,这是关于睡魔的事。就这样。睡魔正在为一个女孩创造传奇。麦斯会了解的。乔治,他还掉眼泪,真是够了。他想到什么就说。他想要行动。他是莽莽撞撞的老间谍。你以前常说这是最糟的。”

    托比站在另一边的门口,正准备离开。但他转身又走回来,因为史迈利的某些神态似乎很令他困扰——“非常严厉的凝视”,他事后回想,“好像我侮辱了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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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2 20:15:41 | 显示全部楼层
    “乔治?乔治,我是托比,记得吗?如果你不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楼上那个家伙就会逼你帮我还一半的钱,听到我的话了吗?”

    史迈利几乎没听见。“许多岁月的投资,和睡魔正为一个女孩创造传奇?”他重复说,“还有呢?托比,还有呢?”

    “他的举止又像个疯子。”

    “将军会这样?瓦拉狄?”

    “不是,是睡魔。乔治,听着。‘睡魔的举止又像个疯子了,睡魔正在为一个女孩创造传奇,麦斯会了解。’没有了全是垃圾。我把每一个字都告诉你了。现在可以放心走了,听见我的话了吗?”

    楼上传来的争吵声音更大了。一扇门重重摔上,他们听见脚步声用力踏向楼梯。托比很快地朝史迈利手臂轻轻一拍。

    “再见,乔治。听我说。哪天你需要一个匈牙利保姆,就打电话给我。听到没?你和奥图·莱比锡那种卑鄙小人周旋,最好就要有像托比这种卑鄙小人来照料你。晚上别独自外出,你太年轻了。”

    史迈利爬上铁梯回到艺廊,险些被气冲冲奔下楼梯的债主击倒。但这对史迈利并不重要;那个灰金头发女郎在他踏向街道时发出的无礼叹息声,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已为照片上的第二张脸孔找到名字;那个名字,那段故事,在过去的三十六个小时里,像无名病痛般,不断在他的记忆中隐隐作痛——托比或许会说,那个故事是个传奇。



    事实上,在相关的后世历史学家看来——当然是在这件事结束的几个月之后——要分析史迈利的智慧与行动之间如何交互运作,确实是个难题。他们说,托比告诉他这么多,所以他就做这么多;或者,如果某些事没发生,那么这件事也就会悬而未决。但是,事实却复杂得多,而且也没那么轻率大胆。他自己做了一个麻醉病人的清醒测试——这条腿,那条腿,两手张开、合上——然后,史迈利凭借着身体与意志的力量,继续谨慎行动,探究对手的动机,一如探究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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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2 20:15:53 | 显示全部楼层
    14
    他正开上高原。高原在林木顶缘,因为这里的松树都低低种在山谷的凹处。这是同一天的傍晚时分,平地上初亮的华灯,照穿了雨湿的阴霾。迤逦在地平线上的是牛津市,一座学术的耶路撒冷在田野的雨雾中升起。从这方向望去的景观,对他而言很新鲜,也加深了他的不真实感:走上这段旅程,似乎不是自己所决定的;脑中盘旋的万千思绪,似乎也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的。他造访托比·伊斯特哈斯,或许还有理由可以说是在拉康演示文稿的指导原则范围内;但这段旅程,他知道,无论是好是坏,都会通向他个人秘密兴趣的禁区。然而,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也毫无所求。就像终生挖掘却一无所获的考古学家,史迈利只恳求再有最后一天,而此刻就是那一天。

    起初,他不停地看着右边的后视镜,那辆熟悉的摩托车紧跟在后,像海上的海鸥。但在离开最后一个环状交叉路之后,那个名叫傅格森的人就没再跟着他,而当他停下来看地图时,也没有任何车辆超越他,因此,若不是他们猜到他的目的地,就是基于某些不可思议的程序因素,他们禁止他们的人越过郡界。有时候,开车时,会有一阵惊惶的情绪攫住他。让她去吧,他想。他听到过一些事,不多,但已足够猜想其他的了。让她去吧,让她在可以找到平静的地方重获平静吧。但他知道,平静不是他的,也不是能给的,他所卷进的这场争斗,必须继续,直到找出意义,方能终止。

    狗饲养场的招牌像个画上的笑容:“梅瑞莉宠物旅馆,欢迎所有宠物,蛋亦欢迎”,上面草草画着一只头戴礼帽的黄色小狗,一掌朝下,指着一条车道;他开上这条车道,一路向下陡降,宛如自由落体。他穿过一个塔门,听见风呼啸而过的声音,进入一片人造林。首先穿过的是树龄尚浅的小树林,接着是遮荫蔽日的大树,他仿佛置身童年时的德国黑森林,正要踏进尚未揭晓的内在世界。他打亮车头灯,转过一个险峻的弯道,然后又一个,第三个,眼前出现了一间木屋,与他想像中的模样相去不远——她的“达佳”(俄文,郊外的避暑别墅),正如其一向所说的。曾经,她在牛津拥有一幢房子,“达佳”是一个避居的地方。而现在,只有“达佳”;她永远离开城市了。木屋矗立在树干间从饱经践踏的泥泞中整理出来的一片空地上,有着摇摇晃晃的阳台和木瓦屋顶,烟囱里正冒出烟来。装上护板的墙壁因涂上木焦油而变黑,一个白铁喂食槽几乎把前面的走廊完全挡住。在一小片草地上,有一张鸟食台,摆放了足以喂饱整个诺亚方舟的面包;在空地周围,像分配的营房般散布着几间石棉搭建的棚屋,围着铁丝,养着鸡和一律受欢迎、不受歧视的宠物。

    卡拉,这真是个找你的好地方啊。

    停好车。他的到达引起一阵骚动,狗儿不安地低吠,奋不顾身地向外扑,让薄薄的墙壁如雷震动。他走向木屋,手拎提袋,瓶子不断撞他的脚。在一片喧闹声中,他听见自己的脚步吱吱嘎嘎踩上阳台的六级阶梯。门上贴着一张告示:“出门时勿置宠物于危险中”,下面,似乎是出于愤怒地加上一行:“该死的猴子勿入”。

    门铃的拉环是塑料的驴子尾巴。他伸手要拉铃,但门早已打开,一位柔弱的美丽女子从木屋里的一片漆黑中看着他。她的眼睛是灰色的,略带羞怯;她有一种英国的古典美,是安恩以前曾拥有的特质:知心,庄重。她看见他,刹时无法动弹。“噢,天哪!”她低声说,“我的天哪!”然后,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厚底工作鞋,用一根手指拨开前额的头发,狗儿们声嘶力竭地在铁丝网后对着他吠叫。

    “对不起,希蕾莉,”史迈利非常温和亲切地说,“只要一个小时,我保证。就这样,一个小时。”

    一个深沉的男性声音,从她背后的暗处缓缓传来:“什么事,希儿?”那声音咆哮道,“沼泽象鼻虫?长尾小鹦鹉?还是长颈鹿?”

    紧接着,是一阵缓缓的声响,像是某种中空物体覆盖着布移动的声音。

    “是人,康。”希蕾莉转头说完,又回过头来盯着自己的工作鞋。



    “是女人,还是其他的?”那声音追根究底。

    “是乔治,康。别生气,康。”

    “乔治?哪一个乔治?开货车的乔治?把我的煤弄湿的那一个。还是卖肉的乔治,毒死我的狗的那一个?”

    “只是有几个问题。”乔治对希蕾莉保证,用的是同样深表同情的声调,“一件老案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保证。”

    “没关系,乔治。”希蕾莉说,眼光依旧看着下方,“老实说,这样很好。”

    “别在那里调情!”屋内的声音命令道,“放开她,不论你是谁。”

    飒飒的声响缓缓接近,史迈利向前越过希蕾莉,对着门里说话。“康妮,是我。”他说。再一次,他的声音尽可能表现出最大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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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2 20:16:16 | 显示全部楼层
    首先出现的是一群小狗——一共四只,可能是惠比特犬——非常快速地冲出来。接着是一只脏兮兮的杂种狗,活力充沛地直冲到阳台,跌倒在地。此时,门颤抖着打开到极限,出现一位体型庞大如山的女人,身体靠着一对木制的粗大拐杖支撑着,但她的手似乎并未握在杖上。她的一头白发剪得短短的,像个男人似的;而那对水汪汪、非常锐利的眼睛,严厉地瞪着他。她打量他良久,事实上是好整以暇仔细打量——他一本正经的脸孔,他宽松的西装,在他左手摇晃的塑料提袋,他温顺地等待许可的神态——这给了她近乎帝王的权势来凌驾他,她的静止不动,她困难的喘息,她的残障状态,都只有让她的力量更加强大。

    “噢,哎呀呀,”她大声说,依然注视着他,吐出一口蒸汽,“真吓了一大跳。你真该死,乔治·史迈利。你真该死,还有那些帮你做事的人也都该死。欢迎到西伯利亚来。”

    此时,她露出微笑。她的微笑如此出乎意料,如此清新,如此孩子气,几乎把先前的一连串询问都一扫而空。

    “你好,康。”史迈利说。

    她的眼睛,尽管微笑着,仍然定定地看着他。那双眼睛像新生儿般苍白。

    “希儿,”最后她说,“我说,希儿!”

    “嗯,康?”

    “去喂那些小狗吧,亲爱的。喂完之后,就去喂脏兮兮的小山雀。让那些畜生吃个够。做完之后,就去混拌明天的饲料。如果全部都做完了,就带一个无痛的凶器来,好让我收拾这个碍眼的东西,早点送他上天堂。乔治,跟我来。”

    希蕾莉微笑着,但似乎无法移动,直到康妮用手肘轻轻碰她,催她走开。

    “走啊,亲爱的。现在他已经没什么可以替你做的了。他尽力而为,你也是,天知道,我也一样!”



    这是一间白昼与黑夜并存的房子。房间中央的松木桌上,散置着吃剩的吐司和一罐“马密特”酱料,一只旧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线,让周围益显阴暗。蓝色的雨云,在夕阳的缀饰之下,熠熠生辉,映满房间另一端的法式窗。跟着康妮举步维艰地前行,史迈利逐渐了解,这间原木房间就是全部了。这是办公室,有张顶盖可以卷起来的写字台,放着支票和跳蚤粉;这是卧室,有张双人铜床,枕头间躺满填充的动物玩偶,宛如死去的士兵;这是客厅,有康妮的摇椅,和碎裂的藤沙发;这是厨房,煤球在圆柱桶中燃烧;而处处清理不尽的垃圾,则是年华老去的装饰品。

    “康妮不回来了,乔治。”她蹒跚走在他前面,“野马呕心沥血,死而后已;老笨蛋皮靴高挂,金盆洗手。”走近摇椅,她困难地转动庞大的身躯,将背靠到椅上。“所以,如果这是你来的目的,你可以告诉索尔·恩德比,叫他好好想一想。”她朝他伸出手臂,他想她可能是要他吻她吧。“不是这样,老色鬼。扶着我的手。”

    他照办,让她坐进摇椅里。

    “那不是我来的目的,康。”史迈利说,“我不是来追你的,我保证。”

    “有一个很好的理由——她快死了。”她坚定地说,似乎没注意他的感叹声,“该把老笨蛋送进碎纸机了,还有那些辉煌时光。吸血鬼医生想愚弄我。因为他是个懦夫。支气管炎。风湿症。天气的影响。鬼话连篇,全都是。其实是死亡,这才是我受折磨的原因。手指和脚趾受到的系统性侵犯。你袋子里装的是酒吗?”

    “对,没错,是酒。”史迈利说。

    “好家伙,让我们痛饮一场吧。邪恶的安恩近来如何?”

    在排水板上,一大堆待洗的东西之中,他找出两只杯子,倒进半杯酒。

    “春风得意吧,我猜。”他回答说。

    他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递给她一杯酒,回报她对他来访的欣喜欢迎。她用戴着露指手套的双手握住酒杯。

    “你猜,”她回应道,“希望你还能猜。猜她在做什么是你该做的。否则你就该在她的咖啡里加玻璃粉。好了。你要干什么?”她一口气说完,“我从来没看过你做任何事是没有理由的。干杯!”

    “干杯,康。”史迈利说。

    为了喝这口酒,她必须把整个身子往前倾,贴近酒杯。她巨大的头在油灯的灯光中晃动,他知道,因丰富的经验,他知道,她说的一点都不假,她的肌肉已出现死亡的斑斑白迹。

    “来吧,喝完吧。”她以最严厉的语气命令道,“我不确定我是不是能帮你,注意。我们分开之后我发现了爱。荷尔蒙打乱了,尖牙利齿也软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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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2 20:16:32 | 显示全部楼层
    他需要时间去重新了解她。他对她不确定。

    “是我们的一个老案子,康,就是这样。”他带着歉意说,“老案子又复活了,就这样。”他试着提高声调,让这段话听起来更随意。“我们需要更多细节。你知道你一向对保存记录很有一套。”他试探性地加上一句。

    她的眼光一动也不动地盯住他的脸。

    “基洛夫,”他继续说,非常缓慢地念出那个名字,“基洛夫,名叫欧雷格。想起来了吗?苏联大使馆,巴黎,三年或四年前,二等秘书?我们认为他应该是莫斯科中央的人。”

    “他是。”她说,身体稍向后靠,仍然看着他。

    她提到要根香烟。桌上有一包十根的烟。他把烟放进她的嘴唇之间,点亮,但她的眼睛仍然没从他的脸上移开。

    “索尔·恩德比把这个案子丢到窗外。”她说,撅起嘴像吹长笛似的,向下直直吹出一口烟,避免喷到他脸上。

    “他决定那个案子应该放弃。”史迈利纠正她。

    “有什么差别?”

    史迈利从没想到过自己会为索尔·恩德比辩护。

    “那个案子进行了一段时间,刚好在我和他交接的那段期间,他判断那个案子不会有结果,这点可以理解。”史迈利地说,很谨慎地选择字句。

    “而现在他改变心意了?”她说。

    “我记得一些,康,我要知道全部。”

    “你一向如此,乔治,”她喃喃地说,“乔治·史迈利。上主重生。上主赐福我们,保全我们。乔治。”她的目光半是怜爱,半是不以为然,仿佛他是她深爱的误入歧途的儿子。目光凝视他良久,然后转向法式窗和窗外夜色渐浓的天空。

    “基洛夫。”他再说一次,提醒她,等待着。他认真地思索,这一切是否都仍在她心中;或者,这一切已随她的肉体逐渐死去。但这一切都仍在。

    “基洛夫,欧雷格。”她以沉思的声调重复说,“一九二九年十月生于列宁格勒,依据他护照上的资料是如此,但这什么他妈的意义也没有,只可能代表他一辈子都没有踏进列宁格勒一步。”她微笑着,仿佛这就是邪恶世界之道,“一九七四年六月一日抵达巴黎,职衔是商务二等秘书。三到四年前,你说?老天爷,可能有二十年了。没错,亲爱的,他是个流氓。他当然是。可怜的老里加集团在巴黎的会所认出他来,但他们没帮上任何忙,特别是五楼。他的真名叫什么来着?寇斯基。当然是。没错,我想我记得欧雷格·基洛夫,原名寇斯基。没错。”她的微笑又回来了,而且一如往昔,非常美丽。“那可能是瓦拉狄米尔最后的案子,非常接近。那只老鼬鼠现在如何?”她问,她水汪汪的慧黠眼睛等待着他的回答。

    “噢,他适得其所。”史迈利说。

    “还在吓巴丁顿的小姑娘?”

    “我相信是。”

    “老天保佑,亲爱的。”康妮说。她转过头,又望着法式窗窗外,侧面对着史迈利。非常暗,只能借着油灯看见她美好的侧面轮廓。

    “去瞧瞧那个疯女人,可以吗,爱人?”她怜爱地问,“确定那个白痴没把自己丢进水车的引流沟里,或喝掉万能除草剂。”

    史迈利走到外面,站在阳台上,在逐渐深浓的夜色中,看见希蕾莉的身影笨拙无力地穿梭在笼舍间。他听见她的汤匙碰在饲料桶上的哐啷声,还有夜凉空气中传来的只字片语,是她教养良好的声音呼唤着孩子气的名字:来吧,小白!布布!波波!

    “她很好。”史迈利回到屋里说,“在喂鸡。”

    “我应该叫她离开,是不是,乔治?”她自顾自地说,完全忽略他所提供的情报,“‘踏进世界吧,我亲爱的希儿。’我应该这么说,‘别把你自己和像康这样老朽的傻大个儿绑在一起。去嫁个没下巴的傻瓜,生一群傻孩子。实现你卑微的女人梦。’”他记得她对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说话声音,甚至是对她自己也是。她现在仍然如此。“如果我这样做,就不是人,乔治。我需要她。她每一丝每一毫的宜人部分。只要有一半的机会,我就会带着她。有时你就是想试试看。”略停顿,“那些男孩和女孩都还好吧?”

    一时间,他没听懂这个问题;他的思绪还留在希蕾莉身上,还有安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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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2 20:16:53 | 显示全部楼层
    “高贵的索尔·恩德比还是高高在上?吃得不错,我相信。没脱胎换骨?”

    “噢,索尔愈挫愈勇,谢谢。”

    “那个讨厌的山姆·科林斯还是执行处的头儿?”

    她的问题无边无际,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回答。

    “山姆也很好。”他说。

    “托比·伊斯特哈斯仍然在回廊上阿谀奉承?”

    “就像往常一样。”

    她的脸已笼罩在暗黑的夜色中,看不出来她是否仍要继续开口。他听到她的呼吸声,还有胸部的喘气声。但他知道,自己仍然是她仔细观察的对象。

    “你从没为那群人工作过,乔治。”最后她评论说,仿佛这是最不证自明的陈腔滥调,“你没有过。再给我一杯。”

    习惯于移动的史迈利再度走向房间的另一端。

    “基洛夫?”康妮对他喊道。

    “没错。”史迈利愉快地说,端来她的酒杯作为回报。

    “奥图·莱比锡那个小侦探是第一个障碍。”她喝下一大口酒,津津有味地说,“五楼不相信他,他们干吗信?我们那个小奥图——噢,不!奥图是个杜撰故事的人,就是这样。”

    “但是,关于那些莫斯科目标,我不认为奥图曾经对我们说谎。”史迈利说,重拾起怀旧的口吻。

    “没有,亲爱的,他没有。”她赞同道,“他有他的弱点,我向你保证。但碰到大情报,他一向是很诚实的。而且你了解,在你们那伙人里,我只会对你这样说。但你从其他大人物那里没得到多少支持,对不对?”

    “他也从没对瓦拉狄米尔说谎。”史迈利说,“前提是瓦拉狄米尔的逃脱路线让他能逃离苏联。”

    “嗯,很好。”康妮沉默良久之后说,“基洛夫,原名寇斯基,那只姜黄猪。”

    她又说了一遍“基洛夫,原名寇斯基”她似乎在挖苦自己庞大如山的记忆。当她这样说时,史迈利的心灵之眼又看见了那间机场旅馆房间,两个奇怪的同伙人,穿着黑外套,坐在他面前:一个如此巨大,一个如此纤小;老将军卯足全部的体力,强化自己热情的恳求;纤小的莱比锡瞪着热烈如火的眼睛,像只被皮带缚住的愤怒狗儿,在他身旁守望。



    她禁不住诱惑。

    油灯的火焰变成了烟雾迷蒙的光球,康妮坐在摇椅的边缘,像个苏联母亲——这是他们在圆场里给她的封号——逐渐衰老的脸庞沉浸在怀旧的情绪中,娓娓道来,而这只是她那一大家子无法数计的误入歧途孩子们中的一个的故事。无论心中如何怀疑史迈利来此的动机,她都暂时搁在一旁:这是她赖以生存的本领;这是她的歌,即使是最后一首;这些追忆的庞大工程,正是她的天赋所在。史迈利记得,在过去的日子里,她会嘲笑他,卖弄她的声音,看似天外飞来一笔地高谈阔论莫斯科中央历史,只为了诱使他靠近前来。但今夜,她的陈述却有种令人敬畏的严肃意味,仿佛她已知道,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了。

    欧雷格·基洛夫从莫斯科直接赴巴黎,她再说一遍——六月,亲爱的,就像我告诉你的一样——那年六月倾盆大雨不断,沙拉特的年度板球赛一连顺延了三个礼拜无法举行。胖子欧雷格在名单上的记录是单身,他的到职并非要取代任何人的职位。他的办公桌在二楼,俯瞰圣西蒙路,交通混乱,但景观不错。亲爱的,莫斯科中央驻法办公室则霸占了三、四楼,这让大使很生气,觉得自己被这些讨人厌的邻居挤进一个小柜子里了。从外表看,基洛夫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苏联外交圈里的稀有动物,也就是说,是个如假包换的外交官。但当时在巴黎的作业方式——就康妮所知,迄今仍是,亲爱的——只要苏联大使馆出现一张新面孔,照片就会送达各流亡团体的头目手里。基洛夫弟兄的照片一送到各个团体手里,瓦拉狄米尔那个老魔头立即满怀兴奋地去敲他项目官员的门——当时斯蒂夫·麦克尔沃负责巴黎,上帝保佑他,没多久之后就因心脏病过世,但这是另一个故事——坚持说“他的手下”认出基洛夫是以前专门搞煽动的情报员,名叫寇斯基,他在塔林工艺学校就读时,就纠结一些持异议的爱沙尼亚码头工人,组成一个小团体,称之为“不合作讨论俱乐部”,然后向秘密警察密告小组的成员。瓦拉狄米尔的消息来源,当时刚好在巴黎,就是那些倒霉的工人之一,他自作自受,到投诚之前都还与寇斯基有往来。

    及至此时,一切都还好,只除了瓦拉狄米尔的消息来源,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无恶不作的小奥图,也就是说,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已无可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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